出了書房,宋禎褆打算派人去找宋謙,交代他嚴密監控連紫瑩的一舉一動。
這時,宋日陽領著宋禎祺等人朝他迎面而來,顯然是翠綠眼見連紫瑩被他留下,嚇得趕緊跑去搬救兵。
宋禎褆對此陣仗視若無睹,唇角逸出一抹鷙冷的笑,知道戲碼開始了,倏地止步靜候熱鬧上門。
這時,翠綠一聲驚呼,瞠大了眼睛駭然地盯視前方。
「小姐,不要啊!」接著她沿著碎石小道使盡全力直往書房跑。「老爺,夫人,你們在天之靈干萬要制止小姐往下跳呀。」她看著站在書房二樓欄杆處的白色人影,喃喃祈求著。
一瞬間,宋禎褆只是站在原地發愣,腦中一片空白,感覺有許多模糊的人影從他身邊掠過,還有其他嘈雜的聲音和尖叫聲。
從這裡,他可以看到連紫瑩那對美眸反射出的悲傷及深沉的絕望,死亡的氣息縈繞在她周圍。
「這一次我贏了,你再也無法控制我的身心,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將驕傲地活在另一個天地,一個沒有你的地方。」求死的意志在連紫瑩眼中閃動,接著她縱身一躍,投進蓼風軒的湖裡。
一瞬間,宋禎褆以最快的速度選擇最短的捷徑,飛掠而去。
宋禎祺已在翠綠驚叫的同時朝湖邊狂奔,接著咚的一聲,在連紫瑩落水的瞬間跟著跳入湖中。
不一會兒,湖邊激起另一團水花,只見宋禎褆似奔雷般跳進湖裡。
夜深了嗎?連紫瑩強迫自己在這冰冷的空間遊走,黑暗中傳來陣陣嘈雜的聲響,她發現自己飄飄然地猶如浮在空中。
昏暗的燈火及陰影在她模糊的視線中交錯,但她不想醒來。
在這一片黑暗與冰冷之中,長眠是她的解藥,這兒沒有痛苦、沒有羞辱、沒有無法控制的憤怒。
他們為什麼不瞭解,她只想要安靜地待在這個自由的天地裡,至少在這裡比較安全。
恍惚中,她直往黑暗的深處走去。
「瑩兒,那裡不是你該去的地方,趕快到爹跟娘的身邊來。」
那既熟悉又溫柔的聲音讓連紫瑩感到驚喜與安心,她回過頭,眼睛泛著喜悅的淚光。
「爹——娘——」她不顧一切地投入渴望中的懷抱,眼中滿是興奮之情,「我終於見到你們了!」她心裡直感謝老天爺終於聽到她的祈求,這一次你們不會再把我孤零零的丟下,對不對?」
「不,瑩兒,你來早了,這裡不能留你,你必須回去。」連夫人輕柔地撫慰她,「何況你再也不孤單,你應該為了他,堅強地活下去。」說話時,她探手覆在連紫瑩仍平坦的腹部,輕輕愛撫著,「這條生命雖是你給予他的,但你不能冷酷無情的剝奪他的人生啊。」
「可是娘……我好害怕……」連紫瑩在她的懷裡搖頭,嘴唇因恐懼而不住顫抖。
「我明白。」連夫人溫柔的的視線盯在她那張焦慮不安的臉上,「瑩兒,娘從來不曾騙過你,如果娘保證情況不像你想的那麼糟糕,你願意回去嗎?」
睇著娘親清澈閃著智慧的明眸,她的眼神平穩而堅定,其中對她的關愛,讓連紫瑩深深感受到那雙眼睛給予她的鼓勵。
她靜心想了千百個理由跟自己的孩子解釋,為何她不能讓他來到這殘酷的人世間,但任何說法都不足以安撫她深覺愧疚的心,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留在這裡,無疑的她的靈魂將永遠不得安寧。
她仔細地思考,對她而言,哪個地獄較可怕,是留在這裡受良心的譴責,抑或是返回宋家莊那個冰冷的蓼風軒。
「爹,娘,我想……我會沒事的。」
最後,她依依不捨的向兩老道別,鼓起勇氣回頭往光亮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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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破天自書房的裡間緩緩走出,一臉凝重的走向宋禎褆。
自連紫瑩被救上岸開始,宋禎褆就一直面無表情的坐在一旁,不理其他人。
宋禎褆沉然的和他對望一眼,見他欲言又止,知道他要說的事定是會讓自己十分難堪,他才會如此唯唯諾諾,不敢直言。
「沒關係,說吧,什麼我都可以接受。」他深吸一口氣,雖然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也做了最壞的打算,他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禎褆,我這條命早就交給你,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現在所作的判斷絕對是為了你好。紫瑩再也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否則如果因小產而引起血崩,後果不堪設想,她……」
「什麼,她懷孕了?」南破天話還沒說完,便被宋禎褆一聲驚呼打斷。
南破天為難地看著他,「就因為如此,我才斗膽請你應允紫瑩的任何要求。」接著,他瞥了一眼宋禎祺,乾咳一聲,「紫瑩她……要求見大爺一面。」
宋禎褆在聽到她懷孕後,心中早料到會有這種情形,所以此刻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他直視著房間的門,拒絕看往宋禎祺的方向,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痛苦和絕望讓他累得不願再和自己交戰,他的身體漸漸放鬆,「南師父,帶他進去吧。」當他再度開口時,聲音不再那麼緊繃。
話聲一落,他隨即轉身走到窗台前望著黑暗中的湖水,回想著下午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在那一瞬間,宋禎褆終於對自己承認,他內心深處最空虛,猶如一個冰冷無比的黑洞,這段日子已經讓連紫瑩完完全全地填滿。她逼著他去在乎心中最渴望的親情,她關閉了他的心靈中通往黑暗的門……那個曾經孤清高絕的絕世美女喚醒了這一切。
可是,她也同其他人一樣,禁不住誘惑,只看到偽善的那一面,她做出了堅定不移的選擇——他宋禎褆這輩子再也不能擁有她。
她的那股力量震撼了他,想想她為了一個男人居然以死明志,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感情。她對宋禎祺的摯愛雖然令他憤恨,卻也讓他頓時明白,愛是一種犧牲。
如果宋禎祺真是她快樂的泉源,他會成全她,因為,如果她死了……也會帶走他的靈魂,將他拉進地獄。
想不到他也會有成為英雄的一天。宋禎褆在心裡揶揄自己。還有什麼比他捨棄了心和靈魂,成全她重獲新生,快樂過日子更大的犧牲呢?
可是,那麼一來,他還擁有什麼?他會再度縮進心中那個孤獨的角落嗎?這世上還會有人能夠誘使他離開那如流沙般的黑暗嗎?老天爺還會再給他機會,喚醒他至今仍拒絕承認,深藏在內心的自我嗎?
隨著時間緩緩過去,宋禎褆仍一動也不動,只是站在那裡,眼睛直盯著幽暗的湖面。
之後,他眼角餘光瞥見房門打開,遲疑了片刻,他深吸口氣轉過身,迎向宋禎祺佈滿苦惱的雙眼。
搖曳的火光照在宋禎褆冰冷繃緊的臉上,使他看起來更像黑暗中的幽魂。
「禎褆,紫瑩有話要我轉達。」宋禎祺看著弟弟,疲倦、悲傷地說。
「她要離開我嗎?」他強迫自己看向兄長,從那雙深沉的黑瞳裡看到意料中的答案。
「嗯。除了這一點,她還要求在養病期間能獨居一個院落,不准你踏進大門半步,否則她立即自盡。」
宋禎褆沒有回話,瞳眸深沉的凝視著他,接著,他緩緩側轉過身睇向柳含煙,忽地他下定決心,堅決地走向她。
「大嫂,我一直十分尊敬你,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傷害你的一天,但事已至此,只好請你原諒我的自私。」他喉嚨變得乾澀,困難地吐出話,接著愧疚地朝她一揖,向她請罪。
柳含煙深覺事情不對勁,於是避開宋禎褆的大禮,狐疑的目光盯著丈夫,「禎褆,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嗎?」
宋禎褆以低沉粗啞的嗓音對宋禎祺道:「明天我就搬出蓼風軒,同時正式與宋家莊脫離關係。我也可以答應讓她離開,不過,你必須正式將她娶進門。我絕對不會讓她繼續做你的秘密情婦,你們孩子的身份不能不明不白。」這是他能為連紫瑩爭取的權益,即使這會傷了另一個女人。
「什麼?」眾人聽了駭然大驚,驚訝地齊聲喊道。
短暫的沉默之後,柳含煙全身抖顫,但仍平靜地開口:「那麼……小蟬說的是真的了?」她拚命不讓自己崩潰,大腹便便的她此刻有如風中柳絮。「她在碧桐書院看到你們親密地在一起,是真的嗎?」
宋禎祺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看到妻子臉上憤怒又痛苦的神情,他猛然衝向前,緊握著她的肩膀。
「含煙,你不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吧?」他恐慌的問,眼底閃著不敢置信,「你最清楚我對紫瑩只有兄妹之情,那天我把她請到書房去,只是想瞭解她對禎褆的看法是否有所改變。我從未見過紫瑩那麼快樂,或許因為如此,讓我感動得忘了男女之防,但我以性命發誓,紫瑩那天只是感謝我促成這樁婚事,她還高興的流下眼淚告訴我,愛上禎褆是她這輩子永不後悔的決定。」
看著柳含煙的神色緩和了些,他眼底的恐懼漸漸退卻,轉變成誠摯而熾熱的火焰,充滿無法取代的堅貞情感。
「你說什麼?」宋禎褆聞言僵直著身子看著宋禎祺,如刀割般的痛苦猛然刺穿他,痛楚讓他無法呼吸,幾乎窒息。
好半晌後,他終於乾澀地問道:「她愛的人是我?」
眨眼間,宋禎祺逼到他面前,「沒錯!她瘋狂地愛上你這個自以為是的渾球,但看看她得到的是什麼下場,你又是拿什麼回報她的?」他氣得發抖,嚴厲的質問。
「你只是不斷懷疑她的貞節,踐踏她的身體,蹂躪她的靈魂,更甚者,你還打算殺了你的孩子。」宋禎祺咬牙切齒地大吼,「為什麼你會變得這麼冷酷無情呢?」他氣得一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
這些話句句敲進宋禎褆腦海,下午的畫面一如當年他被人冷酷的攻擊,是那般殘忍、那般讓人痛心……他眼中流露出的悲傷使他看起來似乎即將崩潰。
「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罵他、揍他,甚至一刀殺了他,就只有你不行,也沒資格這樣批評他。」一道壓抑的忿然聲音自門外響起,接著,趙子楚走進來,冷硬的黑眸睇向宋禎祺。
「子楚,你……是什麼意思?」宋禎祺倒抽口氣,身體忽地僵直,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強烈的憤怒顯現在趙子楚臉上,銳利的眼睛睇向他。
「你或許不知道,當年你在皇家苑囿教訓禎褆時,其實你的背後隱藏了為數不少的觀眾,包括我們三兄弟和太子在內。」他一臉輕蔑,以嘲諷的語調道。
看著宋禎祺臉青唇白,不住踉蹌後退的模樣,宋日陽心知有異,「子楚,把話說清楚一點,禎祺對禎褆做了什麼?」
趙子楚抬眼看著這曾經堅強,冷酷的老人,幽暗的燭光照出了他臉上歲月留下的疲憊線條,以及灰髮叢裡偶而才顯現的一絲黑髮,他看起來似乎在一夕之間蒼老許多。
「如果說這一切的原凶是宋禎祺,那麼宋伯伯您絕對是最大的幫兇。」趙子楚忽視心中那一閃而逝的憐憫,緊蹙眉心,眼神變得遙遠。
看著宋禎褆無比痛苦的臉,趙子楚的臉更為緊繃。
「那年……」他聲音乾澀地徐徐道出這段兄弟相煎的不堪往事。
那年是皇帝的五十大壽,皇宮熱鬧慶賀,特舉行田獵和遊藝會,王室及文武大臣的子弟均受邀參加,連尚未成年的小兒郎亦破例參與。
宋禎褆在同齡的孩童中表現優異且超乎水準,因而獲得皇帝的優寵,也讓宋日陽首次見識到小兒子文武全才的一面,並不輸給他大哥。
這次的競技不但讓宋禎褆受到眾人的賞識,也為宋日陽爭得了極大的面子。對他而言,宋禎褆的勝利就像是他自己當年打勝仗一樣,特別感到滿足。
沒想到這一切榮耀,卻讓自視甚高的宋禎祺嫉妒得快要發瘋,從小到大,他一直是父親的驕傲,今天他卻從主角淪為配角,這種衝擊簡直令這天之驕子無法承受。
打從懂事開始,他就接受嚴格的訓練,扮演好未來宋家莊繼承人的角色,在父親極高的期許下生活著,眾人的掌聲和父親驕傲的眼神,已經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在一瞬間,他驚訝地發現日益茁壯的弟弟似乎可以輕易地從他手上奪走這一切。
於是在遊藝會進行的空檔,他悄悄地把宋禎褆帶到一個偏遠的角落,以未來一家之主的身份教訓他。
「禎褆,我倒不知道你這麼有本事,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想來你一直默默準備,等待最佳的機會。你今天這麼賣力的演出是想教眾人都知道,宋家莊不是只有宋禎祺,還有你,是吧?」宋禎祺陰沉的瞳眸滿是憤怒,「這小子分明是不教我有揚威的機會,小小年紀城府就那麼深,怎麼,你以為這樣做就能奪走爹對我的寵愛嗎?」
宋禎褆聽了愕然半晌,從沒想過自己為父親爭得的榮譽,在大哥眼裡竟變成是爭寵奪愛的伎倆。
「大哥,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他對宋禎祺流露崇慕之色,「你也知道我一直敬仰你,從沒有非分之想。今天我只是好玩試試身手,但又怕輸了會讓你和爹失了顏面,所以拚了命的全力以赴。」他語氣恭謹,小心翼翼地解釋。
「好玩?你只是漫不經心地玩就奪得滿堂采,意思是說,如果認起真來,恐怕連我也比不上你是嗎?」宋禎祺大怒,話裡藏著傷人的刺。這些話盡顯他驕恣蠻橫的心態,把人性最惡劣,自私和黑暗的一面暴露出來。
對於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他而言,要捨棄他自小辛苦得來的成果,那是獨佔性強的他無法接受的。
宋禎褆萬分錯愕,當場呆住,雖然他心裡有一度很嫉妒大哥可以每天跟在父親身邊學習,獨得父親的寵愛,但他很快就因母親的關愛而釋懷,因為他明白,這是大哥為盡未來的責任,沒有時間享受童年就被迫長大成人,付出昂貴的代價所獲致的獎勵。
所以宋禎褆打心裡既同情他,憐憫他又崇拜他,即使宋禎祺忙得沒時間看他一眼,甚至從未對他表示過手足之情。
對於宋禎祺無理的指控,他顯得不知所措。他不瞭解大人的想法怎麼會這樣複雜,一件簡單的事居然可以讓一向穩重自持的大哥瞬間變得憤怒、嫉妒,失去平時的冷靜。
「大哥,你真的誤會我了!」他急得幾乎跳腳,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不然你說說看,我該怎麼做你才會相信呢?」他的語調充滿苦澀,神色委屈。
「你該有自知之明,不用我來教你該怎麼做,我從小便放棄一切享樂,拚命努力贏得所有人的賞識,絕不會讓你這小子有任何機會奪去這一切。繼承人的身份讓我擁有許多你意想不到的特權,只要是你最想要的、最愛的東西,我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搶過來,讓你知道跟我作對的下場就是如此。」
「你最好安於次子的身份,永遠別癡心妄想得到這世上屬於我的東西,只有我這繼承人開口說不要的,才能讓你這個第二者享用,這就是現實,懂了嗎?」
話落,再也不看被嚇得臉青唇白、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的宋禎褆,他冷哼一聲,趾高氣昂地揚長而去。
片刻後,二皇子趙煦從角落走出來,緊接在他後面又陸續走出十幾個大孩子。
「嘖嘖!看看我們發現了什麼?皇兄,我還以為只有皇室才有骨肉相殘的事哩,沒想到這個『好習慣』居然也流傳到民間去了。」他對堂兄趙煜笑著道。
「你們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好嗎?我想自己解決這件事。」宋禎褆回頭看著玩伴們,低聲懇求,臉上有著痛苦的表情。
「禎褆,別為這個擔心,我們不說出去就是。」趙子楚和他的感情最好,也最瞭解他內心仍深深渴望得到父親和兄長的關愛。
宋禎褆久久不發一語,視線仍停留在他大哥離去的方向。「我真是不懂,大人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疲倦地喃喃說道。
「你大哥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為了達成長子的責任——他生命裡的重擔,竟一切都不顧。」趙煜伸手摟著宋禎褆的肩頭,輕輕一捏以表安慰,「禎褆,無論如何,你還有我們,絕對不孤單。」
宋禎褆感動地看著這些朋友,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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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楚臉上閃過心痛,以低啞的聲音繼續道:「從那之後,禎褆再也不敢表現真實的自我,不久,您老人家也跟著背棄了他。」
在宋禎祺的掠奪下,宋禎褆開始懂得隱藏自己的感情,免得受傷害,但如此日積月累,漸漸的,他也生出反抗的心態。
對照於宋禎祺始終彬彬有禮而識大體的舉止,他日益嚴重的莽撞和衝動,讓宋日陽誤以為他恃寵而驕而心生不悅,最後,他終於遭致受冷落的命運。
於是宋禎褆開始了他放蕩不羈的生活,大部分的日子,他幾乎在三位結義兄弟那兒消磨時間,從那裡得到失去的父愛和手足之情。
「如果不是因為宋伯母,禎褆早就和宋家莊脫離關係。」趙子楚看著這些年因目睹丈夫與兒子不和而悶出病來,顯得容顏憔悴的宋老夫人,有感而發道。
「我終於懂了,為什麼這些年來無論我多麼用心經營,還是得不到一個真正的朋友,原來我那天的惡行醜態全讓你們看見了。」宋禎祺恍然大悟,「我身上『偽君子』的封號,是你們替我冠上的吧?」一抹悲哀的笑掠過他臉龐。
「噢……那個啊!」趙子楚尷尬的抓了抓頭,「那是兩年前聽說連湛有意招你為婿時,太子嫉妒之下無意間迸出口的話。其實他並沒有惡意,也不知道是怎麼傳開的……」
他瞥了宋禎祺一眼,無奈地解釋。當時也難怪堂兄心中不平啊。
「不過後來你拒絕連湛聯姻的建議,接著又私下提醒我、幫助我,讓禎褆發揮才能闖蕩事業,我才相信你真的知道錯了,想對他做些補償。」雖然在這之前,他已經對宋禎褆表現出善意,但還是無法得到眾人的諒解。
「什麼?」宋禎褆原先心裡交織著新舊傷痛,聽到好友這麼說,臉上迅速閃過一絲驚訝。
宋禎祺愧疚地長歎一口氣,抬眼睇向妻子,她疲憊的臉上滿是悲傷,讓他心一痛。
「是含煙教會我什麼是愛。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看著自己在乎的人,在眼前日漸墮落,知道一度熱情澎湃的人,被囚在自己心靈的牢籠漸漸枯萎死去時,心中所感受到的那股強烈的無助。
「直到我見到紫瑩,就知道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最後一線希望。我曾經無情地奪走禎褆最渴望的父愛和希望,所以無論如何,我要幫他留住這個無價之寶,作為補償。於是我跟連湛約定,以兩年的時間讓禎褆證明自己,好讓他有機會得到幸福。」他以希望獲得諒解的眸光望向宋禎褆。
在暗淡的燈光下,沉默充滿整個房間。
沉吟片刻,宋禎褆猛然抬起頭看著宋禎祺,雙眼透著堅定,「你說對了一件事,我心裡是真的很感激你為我尋得瑩瑩這個寶貝,所以我跟你之間的恩恩怨怨就到此為止。」
他難得地露出笑容對宋謙道:「你命人在這一、兩天把蘇州的別院打掃乾淨,等瑩瑩能下床走動時,你陪著她和南師父一起搬到蘇州去。」接著,他側轉過頭,睇向兩位妹妹。「毓秀,毓華,二哥拜託你們到蘇州陪瑩瑩,直到她身體完全康復,可以返回連家堡為止。你們願意替我這麼做嗎?」
她們很快地點頭。
「二哥,為什麼你要讓二嫂返回四川呢?」宋毓秀忍不住問。
他微微一笑,臉上交織著深沉的痛苦和希望,「因為那是唯一可以讓她快樂的地方,我要她徹徹底底忘了這個傷心地,重新過她想要的生活。」
即使這個決定比殺了他或是讓他下地獄都要痛苦幾千倍、幾萬倍,但他帶給她的傷害,他這輩子已沒辦法彌補了,所以他必須這麼做,再說,這畢竟是她用生命所換得的。
還有一點他無可否認,如果兩年前他對大哥和父親對他暗示性的求和作出回應的話,大哥就不用顧慮他驕傲的自尊,直接說出他的打算,那麼接下來這一連串悲劇就可以避免,所以,他絕不讓連紫瑩活在他帶給她的痛苦深淵裡,他寧可自己嘗那錐心刺骨的相思之苦,孤寂地度過這一生,也要她忘了這一切,重新開始。
接著,他走到趙子楚面前,「我們找個地方談談方才未談完的事吧。」他恢復冷靜,心中暫時放下情況已穩定的連紫瑩,專注於即將面對的國家大事。
趙子楚伸手拍拍他的肩,兩人視線交會,交換了個瞭然的眼神後,一同轉身邁步朝門口走去。
「等等。」一道緊繃的聲音將兩人喚住。
柳含煙盈盈起身,眼底掠過一抹堅定。
「我也有一個決定要宣佈。」她緩緩走到宋日陽身前,接著跪了下去,「爹,請原諒媳婦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除非到了禎褆帶著紫瑩回家的那一天,否則我絕不會再踏進宋家莊。」
宋日陽雖驚愕,但明白媳婦這麼做有她的用意,於是點了點頭。
「含煙!」宋禎祺大驚失色,雖然他心裡明白,經過這件事,含煙對他的感情將產生巨大的變化,但她會這樣決絕卻是他料想不到的。
「大嫂,我和瑩瑩之間的事跟你們夫婦毫無牽涉,望你三思而行。」宋禎褆原本不想多管,但他不願大嫂為了過去的事而放棄自己的幸福。
「禎褆,我心意已決,不過,我還是謝謝你的好意。」其實她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宋禎褆夫婦兩人,她太瞭解紫瑩的個性,只有把她自己的幸福和她的幸福相牽,他們夫婦才有破鏡重圓的一天。
更何況她的夫婿也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還有什麼比跟弟弟,弟妹一樣受分離之苦,更能讓他有切膚之痛呢?
見她這麼堅持,宋禎褆也不好再說什麼,他歎了一口氣,接著不發一言地和趙子楚步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