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剛翻入城牆,隨即以最快的速度隱入市街,這時圍城已解,城內外的市集剛要開始,四面都是忙亂的人潮,白浪一點也無困難的就混入了人堆中。
他心中一面思索,想見徐定疆其實並不困難,當初與徐定疆初識,徐定疆就帶著自己潛入過宮城,若他依然住在巒圭殿,到了晚上,不怕找不到徐定疆,就怕他徹夜與將領商討軍情,那可就麻煩了。
望望天色,雖說時間已經不早,但還是得等上一陣子。再望望南角城內的人潮,想起當初首度進入南角城時的心境,白浪突然有種恍若夢幻的感覺,算算也不過是四個多月前,怎麼好像十分遙遠?
想著想著,白浪漫無目標的在南角城的大街上走著,突然間看到眼前一個富麗堂皇的中型宮殿式建築,白浪一怔,心中湧起了一股難言的情緒,這裡不是別的地方,正是與徐定疆初相識時,他帶著喝酒喝酒的地方:「翠琉居」。
現在的白浪與當時可不同。四個月前的白浪身無分文,現在的白浪卻是盤纏豐厚,雖說這兒的消費不低,想來也可以應付。
白浪緩緩的踏入「翠琉居」的迎賓廳,只見一個士族小廝向著自己施禮說:「公子一個人來?」
白浪一面微微點頭,一面覺得那人頗眼熟,只見那人似乎也露出思索的表情,望了望白浪又說:「小人是否見過公子?」
白浪卻是想起此人的名字,他忍不住高興的一拍手說:「你是小賈!」
小賈可真是惶恐萬分,客人記得自己,自己卻不記得客人,若被老闆娘孫二娘知道,自己又有一頓排頭好吃。他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白浪已經含笑問:「你追到小玉了嗎?」
白浪可記得,當初徐定疆一進門,就是對小賈擠眉弄眼的問這個問題,還好心的要教小賈幾招呢,那時徐定疆綽號徐瘋子,行事果然有些瘋顛,沒想到自己今日也學上一學。
小賣聽了卻是大吃一驚,這人若不是熟客,怎麼會知道此事?可是他偏偏又想不起來,只好尷尬的說:「公子要………這個……」
「帶我到漩宮!」白浪打斷小賈的話說:「來一壺六藍根,隨便配幾道小菜……若二娘有空,記得請她做「錦鑲獅鹿角」和「炭爆谷魚鱗」。」白浪對這兩道菜印象特別深刻。
小賈渾身冷汗直流,心中暗暗嘀咕,此人一定是大熱客,自己今日莫非是被鬼蒙了眼,怎麼看也看不出來,還是回頭叫小玉、孫二娘來認認,免得自己得罪了客人。
過不了片刻,花枝招展的孫二娘踏入了屋中,看到白浪也是微微一愣,雖感到眼熟卻又想不起什麼時候見過,孫二娘對自己可十分有信心,她雖確定見過眼前的年輕人,但此人絕不可能是熟客,剛剛罵了小賈一頓,可真有些冤枉他了。
不過孫二娘畢竟閱人無數,經驗豐富,她臉上馬上堆滿了笑容說:「真是好久不見,公子上次前來,可有好一陣子了。」
這話一說,白浪反而一愣,沒想到孫二娘還記得自己?他點頭說:「二娘的記憶力果然驚人,我不過與徐小王爺來過一次,居然就……」
這話雖只是小小的提示,對孫二娘這種專業的人物來說,卻已十分足夠。她腦中靈光連閃,已經想起了上次會面的經過,她立即媚笑說:「是啊,當時小王爺還沒表露身份,可把南角城人民冤苦了………白公子也真是的,還幫著小王爺開我們玩笑。」
「我那時也不知道小王爺的身份。」白浪回憶起當時的往事,搖頭說:「被冤苦的可不只你們。」
「對了。」孫二娘恍然大悟的說:今晚小王爺要在「昆無宮」宴客,莫非白公子是早一步前來等候?
「昆無宮」?白浪愣了愣,想起當時便是去「昆無宮」找趙平南,那不是「翠琉居」最氣派的地方嗎?莫非徐定疆要請什麼重要客人?
難道是北域王劉群池?白浪暗暗吐了吐舌頭,若劉群池也來,自己非躲不可,可是若徐定疆與劉群池鬧一個晚上,自己如何與他會面?
白浪自顧自的思索,反倒忘了回答孫二娘的問話,孫二娘何等機伶,立即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看來此人並未受邀,連小王爺要請客都不知道。孫二娘暗悔失言時,眼看小王正端著酒壺與幾樣下酒小菜進門,她打個哈哈說:「白公子點了那兩道菜,小婦人可得下去預備了……小玉,給白公子斟酒。」
「是,二娘。」小玉依然是嬌俏可喜,溫順的上前伺候,孫二娘則告罪退下。
「翠琉居」與一般的酒肆飯館不同,裡面的人手並不多,小玉負責的不只旋宮一處,所以除偶爾招呼之外,大多時間是自斟自飲無人伺候。小玉過不多久也就退了下去,白浪一個人吃吃喝喝,慢慢的也問了起來,只不過既然知道徐定疆要來,總不能不撐下去,算起來,在這裡碰面總比闖入宮城安全多多。
還好白浪進城之時已近黃昏,等不了多久,窗外已經是整片輕柔的七彩光華,白浪正思忖著徐定疆是否已達,門口即傳來一聲輕響,卻是小王輕聲說:「白公子,小婢來此伺候。」一面推門走了進來。
這下子白浪幾乎可以確定徐定疆已到,小玉想來便是孫二娘派來穩住自己的人,上次也是這招,這個孫二娘可真是沒創意。
沒想到小玉斟了酒之後,突然說:「白公子,小王爺已經到了,若公子想參兒,可以由小玉先行稟告。」
這倒也是個辦法。白浪頓了頓說:「小王爺請的客人是誰?」
「有好幾位呢。」小玉峨眉微顰,想了想才說:「有位長鬚的老先生似乎是主客,另外還有一位年輕的將領也沒見過,至於小趙龍將,夢羽副將、墨琪副將似乎都是陪客。」
長鬚老者自然是劉群池了,夢羽、墨琪兩人倒沒有見過,聽說是徐靖培育出的好手……白浪思忖片刻忽然醒起一事,連忙說:「小玉,我到了這裡的事,別告訴小王爺,等會兒我再給他一個驚喜……」
「哦?」小玉愣了愣,仍乖巧的說:「是。」
「先去告訴二娘一聲。」白浪緊接著說:「說不定她嘴快說了出來。」
就小王的瞭解,孫二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該不會告訴小王爺此事,不過見白浪如此鄭重,她依然遵命出門。但屋中的白浪可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若孫二娘已經先一步說了出來,當著劉群池的面前,徐定疆非抓自己不可,白浪越想越不對,探手懷中取了一財放在桌面,閃身就出了「漩宮」。
「翠琉居」佔地不大,但庭園佈置卻是別有丘壑,花草假山多層次的排列,一眼望去似乎佔地不小,相對的,隱身的地方也是不少。白浪還大約仍記得「昆無宮」的地點,索性就摸了過去。
白浪既然是隱身前進,速度自然快不起來,摸索了好片刻,總算接近了「昆無宮」,同時也聽到徐定疆爽朗的笑聲。白浪心念一轉,暗想乾脆聽聽他們聊些什麼,於是更小心的向「昆無宮」接近。
「昆無宮」中的人,墨琪與夢羽白浪較不熟悉,至於劉群池則是只有一面之緣,而陳東立、趙才,白浪就見過不只一次,看來這可算是接風宴;徐定疆做事往往別出心裁,接風宴不設在宮城中,居然跑到宮外來?
白浪等了片刻,見廳中毫無異狀,不禁暗暗後悔,剛剛自己作賊心虛,深怕孫二娘露了口風,但看來自己是白擔了一場心。白浪定定神,運足了耳力偷聽,只聽大多是徐定疆與劉群地言不及義的東聊西扯,也沒聽到什麼重要的事情。
白浪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溜走,他逐漸耐不下去,想欺近到足以傳音徐定疆的距離,又怕被劉群池發現,想來想去,實在是想不出辦法。
就在這時,白浪卻突然有種奇異的感受,彷彿在空間中有著似乎熟悉又極為陌生的變化,白浪還沒想清楚之前,只見「昆無宮」外的庭園突然濛濛的出現了數個人影,隨著人影逐漸清晰,白浪嚇了一大跳,居然是劉芳華與五位尊者?他們怎麼會成一路的?
白浪有所感覺,徐定疆與劉群池自然不例外,兩人笑語未歇,突然在同一時間一條黑影與一團紅霧分頭破窗而出分站東西兩方,隱隱有合圍的味道。不過兩人飄出看清院中六人的剎那,臉上自然也露出詫異的神色。
「嚇著你們了?」劉芳華氣色不錯,似乎衣服也換過了,她先瞄了一眼徐定疆,跟著向劉群池一禮說:「王爺。」在望向徐定疆的同時,她想起兩人在蛇族分手前說過的話,劉芳華臉上微微忍不住微微一紅,自己那時是被鬼蒙了心嗎,居然拉著徐定疆說出那段話?
「不敢當。」劉群池正回禮說:「見過三公主。」這時陳東立等人也踏出房門,望見劉芳華,每個人的驚訝的表情自然大同小異。
「芳華……」徐定疆望向五尊者,見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與以往不可一世的模樣差之甚遠;這時連徐定疆部不知該如何發問,只能遲疑的說:「你這幾日在哪裡?一切還好嗎?」
劉芳華聽的出話語中關切之意,不禁感到一陣溫馨,微笑說:「別擔心他們,他們現在聽我的。」
劉群池面色微變的說:「劉冥呢?」
「死了。」劉芳華眉頭微微皺了皺,跟著說:「不過我學會了『幻靈大法』。」
劉芳華果然學會了,徐定疆、劉群池的心都沉了下去,「幻靈大法」足以讓人失去本性,而且據傳隨著時間的過去,其人會越來越怪異,而劉冥又為什麼會死?莫非劉芳華一學成便出手殺了他?若真是如此,現在的劉芳華豈不是十分危險?而徐定疆更是偷望了劉芳華肚子兩眼,怎麼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練?莫非……徐定疆心微微一沉,更增三分不安。
白浪自然知道劉冥怎麼死的,不過他所受的打擊更大,他一直期望劉芳華並不是真的學會了「幻靈大法」,沒想到事與願違,今日躲在暗中,居然恰好聽到劉芳華自己承認,便算是自己日後脫離白家,她又怎會願與自己共偕白首?
劉芳華望望徐定強與劉群池,她也不多解釋,只回過頭對五位尊者說:「你們不能吃東西,先回宮城找個地方休息吧,過幾天我再帶你們回都城。」畢竟六尊者是死在徐定疆手中,還是彼此避一避,省得尷尬。
「是。」五位尊者狠狠的瞪了徐定疆一眼,二話不說,施展「幻靈大法」,又沒入了空間之中,消失了形跡。
徐定疆顧不得那五人凶狠的眼神,他聽了訝異的說:「芳華,你……你還需要吃嗎?」
「當然啦。」劉芳華忽然臉微微一沉說:「定疆,有件事我對不起你。」
「進來說吧。」徐定疆轉過身的同時,劉群池突然說:「定疆,我們一路奔波,有些累了!」
徐定疆微露詫異的神色說:「劉王爺若想休息,我們大夥兒回宮城。」
「不。」劉群池搖手說:「芳華公主數日不見,想必與你有話聊,你們再多坐一會兒,我與東立他們先回去。」
徐定疆微微皺了皺眉,跟著一舒眉頭說:「好,趙才、墨琪,替我送王爺回宮休息。」
「是。」兩人同時應聲。
劉芳華見劉群池要走,她眨眨眼,也不阻攔。劉群池則彷彿躲避什麼般的急急離開,也不再多說什麼。
徐定疆目送劉群池離去,目光轉回劉芳華,只見劉芳華歎了一口氣說:「劉王爺把我當成怪物了。」
不是嗎?這句話徐定疆沒敢問出口,他伸手一讓說:「進去吧。」
「定疆。」劉芳華一面走一面說:「你給我的東西……我弄丟了。」
「什麼東西?」徐定疆一時還沒想起來。
「在蛇族時,你給我的那包東西啊。」劉芳華咬咬牙說:「我吃了一半,另一半被白浪帶走了。」
徐定疆對白浪出現南疆並不意外,劉群池剛剛已經提到此事,不過他卻沒想到,劉芳華不但吃了一半,還把另一半給了白浪?徐定疆倒不是不捨得,只不知為什麼,他心中有些悶悶的,彷彿有些東西培著無法抒發。
「我本想殺了他。」劉芳華恨恨的說:「他卻趁著五尊者圍攻我的時候溜了,沒想到他這麼沒種,算我當初看錯他了……總算最後打服了這五人,不算毫無收穫。」
庭院外的白浪遠遠聽見劉芳華這句話,湧起了一股自怨自艾的情緒,她始終不能明瞭自己的用心,自己不願與她爭鬥,竟認為自己怕事?而沒想到五位尊者合攻劉芳華,最後的結果居然是投降?
這時兩人已經回到座位,徐定疆顧不得五尊者如阿投降,他有些焦急的說:「你吃了那東西有沒有怎麼樣?我還不知道有沒有壞處呢。」
「倒幫我練成另一種功夫。」劉芳華回過神來,露出笑容說:「怎麼樣,我雖然練成」幻靈大法「,好像沒有變怪物唷,還可以吃飯。」
「可以吃飯……就這樣嗎?」徐定疆半信半疑。
「不過很奇怪呢!」劉芳華低聲說:「我現在內息滿溢、自給自足,連補充內息都不必。」
「不必補充內息?」這話匪夷所思了,徐定疆的牛眼睜大,問說:「用掉了怎麼辦?」
「自己就滿了。」劉芳華沒解釋下去,忽然氣憤憤的說:「遇到白浪的時候,他說想問你怎麼練一種叫」胸懷天地「的功夫,似乎就是這類的……我一時火大,把剩下半包一把扔給他,說宰了他就拿回來,沒想到他居然溜了。」
「他想問我?」饒是徐定疆聰明絕頂,這時也摸不著頭腦。
想到白浪,劉芳華就沒了興致,她不耐煩的說:「說是因為騔獚練成了,你不記得嗎?騔獚不是也有吃?」
「原來如此!」徐定疆恍然大悟的說:「我娘猜的沒錯,若是體內有氣脈循環的生物服下,自有效用。」
「別提他了。」劉芳華悶悶的說:「算算時間,他也該服下了……我倒是幫了北軍一個大忙,想到這就生氣。」
「不用生氣」白浪的聲音突然從窗外傳入:「我沒吃。」
徐定強與劉芳華兩人同時跳了起來,劉芳華騰身就要往外衝,徐定疆卻一把拉住了她,一面朗聲說:「白賢弟,可願進來聊聊?」
「敢不從命?」白浪繞到正門,大步踏入。
在白浪進門的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劉芳華突然想起,自己功力已經大幅提升,現在又練成了所謂的「胸懷天地」與「幻靈大法」,就算後者對於身法沒有幫助,自己的速度已經十分快捷,怎麼卻被徐定疆在一瞬間輕描淡寫的捉住?莫非他的功力又更高了?
徐定疆在劉芳華停住的同時也放開了她,彷彿理所當然般的臉上毫無異色,他的功力一運之間,週身數公尺內全部在、心念控制之下,劉芳華剛剛距他不到兩公尺,她一動,已被徐定疆的氣勁牽引,帶著徐定疆在一瞬間握住了她的玉臂,倒不是徐定疆的身法比劉芳華還快。
不過這時兩人都沒弄清這般變化,徐定疆還以為劉芳華沒有全力施展,他發現劉芳華訝異的望著自己,也是有些一頭霧水。
白浪剛剛在庭院中先聽到劉芳華並未變成怪物本是一喜,但聽到劉芳華自責兼生氣,他的心情也不好受。他本不是深謀遠慮的個性,火氣一上湧,顧不得劉芳華一心想殺了自己,脫口就冒出了兩句話。在徐定疆邀請之下,白浪不得不踏入「昆無宮」,不過白浪、心裡卻十分後悔,劉芳華在場,自己如何勸降徐定疆?
三人一會面,白浪自然而然的望向劉芳華,劉芳華當然也是直盯著白浪,只留下徐定疆一個人涼在一旁,他輕輕吁了一口氣,往後退了兩步,坐了下去。
劉、白兩人對視了片刻,、心中在剎那間轉過了無數的念頭,無限的酸甜苦辣愛恨情癡在這一瞬間充塞了兩人的心中,過了不知多久,兩人的表情由僵硬轉為柔和,又漸漸的由柔和轉為堅毅……白浪驀然探手懷中,把那包退蛇軟骨取出,向著劉芳華輕輕一拋。
劉芳華只一翻手,退蛇軟骨已經落入了她的手中,劉芳華彷彿不願拿著這東西一般,一甩手就扔給了徐定疆,倒把已經無所事事好半晌的徐定疆嚇了一跳。
「你……」劉芳華終於開日說,「你還有膽子來。」
「我不是溜走,只是不願與你拚命。」白浪望著劉芳華,不知為何,她雖近在眼前,白浪卻只覺她似乎好遠好遠,白浪黯然的說:你真想殺了我?」
「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劉芳華眼睛紅通通的,她咬牙切齒的說:「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紅的還是黑的。」說到最後,劉芳華驀然想起那未及出世的骨血,惡狠狠的語調不自主的有些哽咽。
「如果真要殺了我才能消氣。」白浪往前走上兩步說:「你動手吧。」反正自己已經替白家找了個立足之地,而且白炰旭正要往北域城出發,事實上,自己的責任已經了了大半,如果劉芳華真的一心殺了自己,那就給她殺了吧。
白浪這麼毫無防備的向自己走來,劉芳華舉起了右手,掌背虛弓,掌心隱現煞白,只要一揮,劉氏秘傳之學—「透骨擊」便會轟然而出,但劉芳華的右手雖然蓄滿了掌力,望著白浪慘白的面孔,不知為什麼就是發不出去。
白浪自然識得劉芳華的功夫,他心裡知道,在自己完全不運功的情況下,以劉芳華的功力發出的「透骨擊」,打的若是腦袋,裡面立刻會變成一團漿糊,打的若是胸腹,則臟腑瞬間化成粉末,死的一定很快,也不會有什麼痛苦。
白浪見劉芳華遲遲不擊出,他又踏前一步說:「動手吧。」
劉芳華卻是恨得牙癢癢的。白浪若與自己一拼,絕對下得了手,可是他這麼挺起胸膛挨打,不知怎麼右手就是擊不出去。劉芳華忍不住跺腳說:「等等,我問完話再殺了你。」
白浪不禁傻眼,這種話倒是很少聽到,只見劉芳華咬咬牙說:「你……那時為什麼要逃?」
沒想到這時劉芳華還要問這些,白浪平靜的說:「我以為你失去本性,自然不願死。」
劉芳華一愣:「那你現在……」
「你既然還是你。」白浪目光中露出柔情,輕輕的說:「你要殺我,當然可以。」
這八字有如巨雷般的轟到了劉芳華腦袋,她蹬、蹬退了兩步,只覺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劉芳華猛一個轉頭,以全力向外飛射了出去。
這次徐定疆沒有攔阻,他隔了片刻,見白浪依然癡立,徐定疆歎了一口氣,招手說:「坐吧,白老弟。」
白浪怔伸了片刻,忽然聽到徐定疆的呼喚,這才想起徐定疆也在場,白浪愣愣的轉過身,魂不守舍的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
徐定疆搖了搖手中只剩一半的退蛇軟骨,歎了一口氣說:「你不是只為了來還這個的吧?」
白浪愣了愣,才弄懂徐定疆說些什麼,他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徐定疆的心情卻也稱不上好他苦笑的望著手中小包說:「如果這東西不是在你手中,你該不會這時候冒出來吧?」
白浪又搖了搖頭,隔了片刻才開口說:「徐兄,我是來請你加入北軍的。」
「加入北軍?」徐定疆把退蛇軟骨一拋,接回手中的時候說:「你難道忘了我爹怎麼死的?」
白浪一窒,想起徐靖等於是死在自己與劉禮手中,他滿懷歉意的低下頭來,真是無言以對。
「我知道不是你和劉禮的錯。」徐定疆笑容中帶著一抹苦味說!「但我不可能與你們共事……我沒把握………….自己能忍多久。」
自己難道願意殺害徐定疆的父親?但這時怎麼道歉都於事無補,白浪鬱悶的說:「我自己其實是為了問騔獚的事…:!現在也不用問了。」
「為什麼不用問了。」徐定疆說。
白浪皺皺眉,有些不耐的說:「芳華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當然是你的,難道……」
「如果我願意給你呢?」徐定疆打斷了白浪的話。
白浪愣了愣說:「徐兄又開玩笑了。」
「這倒未必。」徐定疆站起身,踱著方步說:「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條件?白浪臉色一冷說:「若要我背叛白家……」
「不。」徐定疆說:「我不要你背叛人,反而希望你不背叛人。」
白浪糊塗了,只能詫異的望著徐定疆。
徐定疆見白浪的神色,他心中驀然湧起無限感慨,緩緩的開口說:「我希望你不要背叛芳華。」
白浪沉默片刻才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徐定疆目光望著窗外,彷彿有無限心事般的說:「別讓她失望,別讓她傷心,別讓她受到任何傷害,與她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說來簡單,自己何嘗不想?白浪艱難的說:「這……不是我一個人願意就能辦到的。」白浪霎時之間,恨透了說這句話的自己。
「我當然知道。」徐定疆回過頭:「但你是不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是不是盡了最大的努力?白浪遲疑了片刻,實在沒法說出肯定的答案。
徐定疆望著他,忽然一笑說:「你今日都願意死在她手中了,難道就沒想過這麼一死對不起白家?」
白浪背脊冒出一片冷汗,徐定疆說的沒錯,自己這麼死了怎麼對得起白氏列祖列宗?其實自己不是想死,只是連她都要自己死的時候,自己根本已經不想活在這個世間了。
問題是……就算願意答應徐定疆,在現實上,白家與劉芳華就是有不可避免的衝突,自己終究無法顧得周全。白浪歎了一聲說:「我希望能答應,但……」
「還有個辦法。」徐定疆又搶著說:「剩下的退蛇軟骨,你我一人一半。說老實話,芳華雖服下半包,但效果未必最好,適當的量其實沒人知道……如果以我當時給騔獚的經驗來說,芳華服下的太多了,也許是她功力深厚,才沒發生問題。」徐定疆一面說,一面把退蛇軟骨的粉末倒一半在另一個布巾中,輕輕巧巧的分成兩包。
若劉芳華在場,對徐定疆這句話必然會大點其頭,她服下之後的苦頭可只有她知道,也許正如徐定疆所說,減量一半對人體才合適。
白浪望著徐定強手中的兩包粉末,實在不知徐定疆與自己說這麼多做什麼?他根本沒必要給自己這種寶物,可是勸降徐定疆已近無望,難道真的這麼白走一趟?白浪終於還是說:「條件呢?」
「若有一天,芳華真的要你死。」徐定疆臉色一轉嚴肅,一字一頓的說:「你便自盡。」
劉芳華剛剛不是才說要自己的命嗎?白浪苦笑一聲說:「那我現在就該死了。」
「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徐定疆沒笑,依然沉著臉說:「我說她「真的」要你死。無論是派人殺你、托人傳話、口中嚷嚷都不算數。」
白浪依然不解:「誰知道她何時「真的」要我死?」白浪自然而然的學徐定疆加重那兩字。
「這就要憑你的良心了」徐定疆恢復輕鬆的表情說:「只要你判斷伸長了脖子她就會砍下去,那就是時候到了。」
見白浪緩緩的搖了搖頭,反倒是徐定疆吃了一驚,只見白浪蕭索的說:「若真有那一天,我本就願意死在她手中,何必與你約定?」
「那就算你答應了。」徐定疆手一扔,半包退蛇軟骨扔到了白浪手中,一面說:「只要你記得這個承諾,這一半就是你的。」
白浪順手接住,心中依然十分疑惑,這樣的約定,實在對徐定疆一點好處也沒有,他為什麼要拿這樣珍貴的藥品來換?難道他信不過自己願意死在劉芳華手中?白浪怔件了片刻,忍不住說:「我答應你,怛……到底為什麼?」
徐定疆望著白浪,隔了一會兒才說.!「你不會明白的,也別問這麼多了。」
白浪窒了窒,看徐定疆神色十分堅定,自己八成是問不出來,他咬咬牙才說:「除此之外,另一件事我也不得不說……徐兄,我當初逃出人族,曾在熊族住了兩年。」
「原來如此。」徐定疆一點即明,恍然大悟的說:「就是你把熊族與北軍聯合起來的?」徐定疆懷疑已久,今日才算獲得證實。
白浪點點頭接著說:「習回河城十八萬大軍,加上近三萬熊族,舉人族之力都無以抗衡,你若加入北軍,都城必然不戰而潰,戰禍轉眼消弭。」
「有兩個原因我不能同意。」談的事情無關劉芳華,徐定疆又變成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只見他一臉不在乎的說:「第一兩方的人數並不是勝負的唯一關鍵,而在大戰之前,隨時都會有變化。」
白浪也不是傻瓜,蛇人突然停兵不攻自然有問題,不過看徐定疆的口氣,似乎不願對自己說清楚,白浪也不追問,只說:「第二呢?」
「投降與否,與勝負已定並沒有關係,而重點在於該不該戰。」徐定疆一撇嘴說:「當初白家雖然大勢已去,也沒什麼人投降吧?」
白浪雖覺頗有不同,但一時也找不出什麼大道理回覆,反正他對勸降徐定疆本無把握,說這些不過是盡人事,除非徐定疆自己想投降,說再多也沒用。白浪頓了頓說:「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
「聽北域王說……」徐定疆轉過話題說:「劉禮把北域城賞給白家了?」
這事也傳到這兒來了?白浪心知北疆必然也有都城的奸細,這等大事自然瞞不住,他點點頭說:「沒錯。」
「總算是有個立足之地了。」徐定疆頓了頓,忽然帶著一抹促狹的笑容說:「如果大軍南下前白家在北疆留下部分部隊,等大戰一起,找機會奪下習回河城,斷了北軍的歸途,再與熊族協力滅了劉禮與都城部隊,白家豈不是又掌握了大半天下?反正熊族本來就是你的朋友。」
白浪全沒想過此事,被徐定疆這麼一說,他可真是愣住了,對一心復國的白家,似乎這才是正途,可是自己想不出此法不奇,白廣總不該沒想到吧?為什麼從沒聽他提過?望著徐定疆,白浪只能老實的說:「我從沒想過此事。」
「只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想過。」徐定疆一笑說:「很簡單,只要看看是不是所有白家人都往北域城集合就知道了,若只是投靠劉氏,怎麼樣也會留下一條後路,但若打算放手一搏,白家現在人手實在不足,只能孤注一擲了。」
這麼說……想到白炰旭即將帶著小皇帝北上,白浪更是肯定徐定疆的想法,說不定白炰旭與白廣等人早有計畫,只把自己蒙在鼓裡,為什麼要瞞著自己?白浪狐疑的想,自己就算知道,也不會反對啊?
徐定疆似乎看出白浪的疑惑,他哂然一笑說:「別從自己的角度來看….!你沒有私心,別人未必這麼想。」
白浪心突然一寒,徐定疆說的對,若從白廣等人看來,自己確實沒有必要犯險,冒險興復白家,別說不容易成功,就算成功,自己最多也是一地為王;但若全心襄助劉禮,北域王一席幾乎已經穩穩的拿在手中,更幾乎沒什麼風險,傻瓜才會選擇前者……那麼說來,自己是傻瓜了?
白浪苦笑又想,若就這麼歸順劉禮,白家其他的人都等於在自己護翼下生存,那個小皇帝—「重興皇」,更是沒有立足之地,白炰旭可會容許這樣的情況?自己真的傻過頭了,他們一向把自己當外人,自己居然還一直沒想到這些?
白彤不用說了,白敏、白廣、白玫等人與自己相處雖然愉快,但總還是把自己當成外人,若要說對自己有幾分感情的,只有白靈吧?白浪想到在城外守候的白靈有些嬌小的身影,忽然有種十分想見到她的感覺,似乎見了她之後,自己這混亂的心境才有可能平復。
「無論會有什麼變化」徐定疆頓了頓說:「你最好先找個地方練好你想練的功夫,再回北方,至少自保的機會大了些。」
白浪望著徐定疆,眼中都是迷惑,他終於忍不住說:「我們不是已算敵人嗎?為什麼告訴我這麼多?畢竟是因為我……你爹才死的啊.…:」
「為什麼?」徐定疆的眼睛也露出了一絲迷惘,在同一瞬間,徐定疆再度回憶起父親被白浪轟擊到劉禮刀圈之中,血肉四散、死無全屍的慘狀。徐定疆緊閉雙目片刻,這才吁了一口長氣說:「真正殺死我父親的是陳康,我已經報仇了,我若是真認為你是兇手,當時就不會放過你。」
這段話白浪不是不瞭解,但他實在沒辦法想像,若自己與徐定疆的角色互調,自己能不能這麼冷靜的放過對方?自己為了白家復仇,是不是也是個大傻瓜?
徐定疆見白浪不語,他過了片刻才笑說:「也許我只是希望製造你們之間的矛盾,其實並不懷什麼好意。」
自己雖然不夠機智,但是好是歹總還分得出來,白浪望著徐定疆,終於點點頭說:「無論為了什麼,我都得謝謝你。」
「好!該說的都說了。」徐定疆朗聲一笑,取過桌前兩壺「六藍根」,遞給白浪三亞,說道:「自此一別,下次要在戰場上相見了,我們兄弟倆乾了這三壺。」
「乾!」白浪豪氣突起,接過徐定疆手中的酒壺,仰首咕嚕嚕的灌了下去。兩人同時把酒壺往地面一摔,白浪酒意一湧,一彈間身子未轉直接向外飛射,一面朗聲說:「戰場再見!」
望著白浪飄然而出,徐定疆又取過三壺酒,仰頭又喝了一大口。飲罷他忽然往滿是浮雕金箔裝飾的西壁一瞪眼說:「二娘,你聽夠了吧?」
西壁之後傳來一霎的哆嗦聲,隔了片刻,西壁中間竟裂開了一道門戶,孫二娘滿臉慚愧的向著徐定疆跪伏說:「小……小王爺饒命。」
徐定疆沒理會孫二娘,孫二娘也不敢起身,只渾身顫抖的跪伏於地。隔了片刻,徐定疆才緩緩的說:「你的六藍根,確實十分獨到。」
「小王爺開恩、小王爺開恩。」孫二娘自知既然被徐定疆發現,自己已毫無逃生的機會,除了求饒沒有別的話好說。
「有件事托你辦。」徐定疆緩緩說。
「是。」孫二娘的聲音中多了三分喜意,徐定疆有事要自己辦,看來一時還不會死,她這才敢抬頭望望徐定疆的臉色。
徐定疆面無表情,目光轉過,直盯孫二娘說:「盡你的職責,把今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劉禮。」
這豈不是開玩笑?孫二娘連忙又伏下,連聲說:「小婦人不敢,小婦人不敢……」
徐定疆臉上閃過一絲不耐,沉聲說:「我不是開玩笑,你不敢也得敢。」
孫二娘這才知道徐定疆不是說反話,她點頭如搗蒜的說:「是、是。」
「然後……」徐定疆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你若願意專心賣酒,我也捨不得你的六藍根;若不行,趁早滾你的蛋吧:」話聲一落,孫二娘眼前倏然閃過一片紅霧,她抬頭再望,卻發覺徐定疆已經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