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旅颯營區,坐立不安的白炰旭等人越來越焦急,白廣一去毫無音訊,留在左都軍管所門前等候的白家人也不得其門而入,更沒見到白廣出現,剛剛卻傳出消息,盧冰居然帶著十餘名都衛軍離開了左都軍營所,卻正向著南面而來。
又過了片刻,消息再度傳來,盧冰似乎是正向著旅颯營區而來,這可奇了,白炰旭心念一動,立即對白漢說:「阿漢,若盧冰真的來了,等一下你絕對不要出來。」
白漢雖莫名其妙,但仍點點頭應是,白炰旭心裡有些發急,事情越來越奇怪,這時實在應該立即通知劉然,問題是白浪已經失蹤,白廣被都衛軍「請」去,自己又必須坐鎮於此,不能隨意離開,有玉符可出入皇城的人又只有這三人,這可如何是好?
白炰旭心念急轉,當即說:「小敏,你立即去找徐家那兩個丫頭,再轉找芳華公主,告訴她白浪失蹤、我們受暗襲,還有阿廣被捉的事情。」白敏可藉由找徐曇如、徐杏如姊妹而入皇城。
白壘一怔說:「師父,你要告訴公主浪大哥失蹤的事情?」
白炰旭一怔,這才醒起這不該傳出去,但若不說出,這麼大的事白浪卻沒反應豈不奇怪?白炰旭一時拿不出主意,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房中除了白炰旭外,正是白漢、白壘、白敏三人,這三人的主意一向不多,想靠他們也不成,白炰旭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包老。」門外傳來有些白述潘慌急疑惑的聲音:「盧冰帶著十六人,在營口請兒阿廣。」白家貴族中,只有白述潘能直呼白廣為阿廣。
找白廣?房中四人都傻眼了,明明是她帶去的,怎麼又來找了?
白炰旭身形一起,揮手之間門已大開,他倏地飄出門外,目光緊盯著白述潘說:
「找阿廣?」
滿頭白髮的白述潘點點頭說:「營口士兵轉知她阿廣還沒回來,她似乎十分生氣,要見浪大爺,我們不敢擅自回覆,只好請她稍後。」
白浪失蹤的事情自然是機密,白炰旭不再多說,他立即說:「阿漢、阿壘、小敏,你們帶五、六個人去找芳華公主或是徐家小丫頭,隨便用什麼理由在那裡耗一下時間,等我們通知……記住!什麼都別說。」
白漢、白壘心裡一緊,同時應是,白敏卻是一怔說:「現在走,不是剛好遇到那個盧婆娘嗎?」
「傻瓜。」白炰旭急急的說:「從後面走。」話一說完,白炰旭向著白述潘一招呼,兩人往營口急奔而去。
奔到營口,白炰旭遠遠的見到龍馬上盧冰一張如罩寒霜的臉,心裡更是警惕,他趨前遙遙一禮,呵呵笑說:「盧副總教頭,好快就又見面了。」
盧冰見到白炰旭也有些吃驚,在她的估計裡,現在出來的該是白浪,怎麼會驚動了這位老前輩?她不得不施禮說:「見過包老。」若是白浪,她可未必客氣。
「不敢當。」白炰旭頓了頓,先發制人的微笑說:「請教盧副總教頭,小徒陳廣為何尚未釋回?」
這可難不倒盧冰,她臉上微微一凝,隨即冷冷的說:「包老說笑了,昨夜陳小兄弟來「右府軍管所」不到一刻鐘便已離開,莫非尚未回來?」
白炰旭心裡暗暗叫糟,對方是打算賴賬了,這下大事不妙,白廣凶多吉少。白炰旭立即故作詫異的說:「出來了?自副總教頭將小徒攜去,老天一直有派人在門外等候,怎會一直沒遇見?」
「啊……」盧冰一面演戲一面暗暗生氣,她氣的倒不是白炰旭,而是讓她來演戲的人,她啊了片刻才說:「陳小兄弟該是從側門出去的,難怪沒遇見了……不過照包老說來,莫非陳小兄弟尚未回來?」
白炰旭心念電轉,若對方安白廣一個畏罪潛逃、待傳未到之類的罪名,白廣可是死透了,白炰旭立即作出一臉惶急的神色說:「糟了,莫非阿廣又遇到埋伏暗算的鼠輩了?」
鼠輩?這可是指著自己鼻子罵,盧冰沒這麼好修養,臉色微微一變說:「焉有此事?」
「這城裡的治安實在……」白炰旭跌足說:「唉……本以為已經無事,豈料又出了事,裴述潘,還不快派人去找。」白述潘到人族後改姓為裴,這個新姓還是第一次在人前開張。
白述潘反應也不慢,立即轉頭叱喝:「快,立即傳令所有部隊銷假集結,分十五隊搜尋廣爺。」
盧冰似乎不大習慣此事,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怔了怔才說:「既然如此,我晚些再來找陳廣。」說完就要轉頭離開。
白炰旭沒想到這就險險避過了當前的危機,他鬆了一口氣,不忘消遣一下盧冰說:「盧副總教頭,找尋小徒一事還請幫忙略加注意。」
盧冰火上心頭,仍不得不回頭僵硬的說:「理當如此。」便不再說話,轉頭策馬而去。
沿城牆轉過兩個街角,便能轉到南北大道,也就是南城門的入口,慮冰打算在這裡轉向北,回返內城,剛轉過時,卻見城門外迅疾的飆入一群馬隊,城門內外人人閃避,沒人敢阻住這隊人馬的去路。
盧冰一怔,立即遙呼:「大哥。」
那是個滿面風霜、細瘦精幹的中年人,臉上身上正有著掩不住的疲憊,不過他一見盧冰,立即策馬笑說:「二姝:這麼早就開始忙了?」此人正是剛以兩夜一日的時間,由野央集快馬趕回的盧一天。
盧冰臉一寒,瞪了慮一天一眼說:「誰叫你不快點趕回來……」說到這裡盧冰低聲說:「他們已入宮兩次,廷公等不及了。」
盧一天怔了怔才說:「抓了白浪?」
「不。」盧冰四面望望,低聲說:「我們回去再說。」
又過了不知多久,白廣身後囚室的門呀然而開,隨即一個人無聲無息的飄入房中,雖說是無聲無息,但既然門先發出了聲音,白廣功大也不弱,自然感到身後有人。
過了片刻,那人緩步走到白廣身前,白廣忍著全身劇癢,好好的打量了對方,只見那人又瘦又矮,整個人似乎沒有三兩肉,但實際上卻似乎又並不瘦,因為他層層疊疊的全身都是皺紋,看起來彷彿是老的不成樣子,但怪異的是頭髮卻又並非白色,反而是黃棕略帶褐色,單論頭髮,看起來倒是年紀不大。
這人與白廣對視了片刻,見全身癢的微微顫抖的白廣一直咬著牙不開口,那人終於一笑,這一笑,他全身的所有皺紋立即同時抖動起來,看來煞是怪異,只聽他說:「你卻是學到教訓了。」
白廣確實是不敢說話,到了這地方,除了第一次之外,他只說了三次話,前兩次各一巴掌,最後一次卻是那整死人的熊蚊,就算是大傻瓜,這時六成也不敢開口,何況白廣並不笨?
「你可以說話了。」那人頓了頓又微笑說:「有什麼問題嗎?」
白廣深吸了一口氣,該問什麼對方願意答,自己也急需知道的事呢?他緩緩的說:「你們這樣對付我,總有理由吧?」
「當然。」那人似乎並不意外,只呵呵笑說:「怎會沒有理由?」
白廣卻怪異的沒再追問,只間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有些訝異的望著白廣,過了片刻才緩緩的說:「吳層。」
吳層?白廣在心中尋找記憶,終於猛然想到,吳層豈不就是盧一天另一副手,右府都衛軍的另一位副總教頭?還有一位似乎叫做石輪,與吳層一樣,都十分少見外人。右府都衛軍的高層人物中,最常現身的是慮一天與慮冰兩兄妹。
見白廣低頭沉思,吳層輕輕一笑說:「怎麼,想起我是誰了嗎?」
白廣知道抵賴也沒用,沉吟了片刻才說:「吳副總教頭,想來這是廷公直接下的命令了,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救?」對方雖似乎沒打算放自己出去,總不能逼自己死心。
「當然有救。」吳層笑嘻嘻的說:「只要你合作。」
「若非合作,豈會到這裡來?」白廣自嘲的說:「閣下有話請問,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吳層也覺得白廣應答的得體,若白廣這時候還不斷詢問為什麼抓他來,吳層反而會看不起白廣。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說:「你們既然來自西滄揚池,就從西滄揚池、你的家鄉開始說起吧。」
白廣心裡一震,知道自己最擔心的問題終於發生了--就是白家眾人的身份問題。卻不知對方手中有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白廣卻也暗暗慶幸,幸好抓來的是自已,若是白彤、白敏,只怕三言兩語間就會露出破綻,就算是白壘、白漢,六成也只懂得抵死不說。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西滄揚池位於南角城西北方八十公里的半帖山東麓,高兩千五百公尺,半枯山屬西塔蘭山餘脈,山高四干公尺,西滄揚池乃由周圍山脈雪水彙集而成,池西岸山林間有一小村,村民約莫二十餘人,自五百年前人族大亂時遷居於此逐漸繁衍而成,一向少人聞問。我師父包九日二十年前得悟玄功,功藝大進,遂收我等為徙,後眼見西滄揚池人丁單薄,師父便決心要我們重投朝廷,報效人族,大師兄白浪是最早離開的。」
吳層-面聽一面點頭,見白廣終於說完,他才經笑說:「這麼說來,你們那些官兵不是從西滄揚池來的?」吳層雖只是輕笑,但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皮也自然的產生了變化,看來更是詭異。
「不。」白廣立即說:「他們之中雖然也有一小部分是我們的同鄉故友,但大多數還是自南角城附近招募而來。」
白廣自己知道,最大的問題就是三百部隊全都是貴族,事實上,想很快的找到三百個無所事事的貴族並不容易,但若說所有人都來自西滄揚池更是離譜,白廣只好死撐。
「我不該打斷的,你繼續。」吳層目光中閃出一絲寒芒,臉上卻依然帶著微笑。
白廣思忖了一下,才接著說:「當時到西滄揚池的貴族共有四姓,分別是陳、裴、白、包,也因為自閉於山中,過了五百年,居民們大多是貴族。」
「都是貴族?沒有皇族、士族?」吳層問。
「當然也有少部分士族,比如浪大哥的母親,不過也越來越少。」白廣一笑說:
「就算當年有皇族來,現在血統早已混雜,不可能還有純粹的皇族了。」
「很好。」吳層漫不經心的說:「也就是說,你們過了這五百年,一直都沒讓南角城知道你們的存在?」
「正是。」白廣點頭說:「一直到五十年前,住民們還是不願意出山,直到我們這一代,才對這樣的方針產生質疑,終於離開家鄉。」
「很好的計劃。」吳層頓了頓說:「你們的領導人物……」
「領導人自然是功夫最高的,也就是我師父--包九日。」白廣胸有成竹的說:
「再來就是師父的八弟子,其中當然以大師兄白浪為首。」
「所以你們是領導群了。」吳層臉色忽然微微一沉說:「你們八人的父母呢?
總不會一個個死於非命吧?」
這話可要命了,對方若真的有心,必然會察覺到這三百人中沒有八人的父母,白浪的故事是母歿父不明,其他人的故事可沒編好。白廣輕咳了一下,情急生智的說:「除浪大哥外,我們七人本為堂兄姝,也都是孤兒,不然怎麼會被師父一起收為徒弟呢?」
吳層見白廣總是有問有答,似乎知道問不出所以然來,他搖搖頭忽然說:「你們的功夫叫做『青靈爪』?」
「不。」白廣胸有成竹的說:「該叫『無倫神爪』,『青靈爪』是更高一層的功夫。」
「好。」吳層忽然轉到白廣身後,白廣還沒會過意來,背後倏然間又是一刺,白廣心裡大震,這可不陌生,正是不久前才嘗過的「五針定穴」。
轉回白廣身前,吳層渾身的薄皮一陣抖動,臉色轉為陰沉的說:「我們與左府不同,一開始總會任人好好的撒一次謊,現在我們從頭來……」他轉過身,在右側牆角取起一個寒光閃閃、前端極銳利的小叉子,呵呵輕笑說:「一向都這樣的,不花點功夫,不會老實說。」
白廣一怔,那個小叉子在一瞬間已經插入了自己右臂內側,白廣剛剛是全身發癢,這時那股劇痛立即傳遍全身,白廣在意外之下,忍不住慘叫出聲。
「還是這聲音習慣。」吳層臉上露出不知是惋惜還是得意的表情,輕輕的絞動了一下白廣的創口,輕描淡寫的說:「你們都住在哪裡?」
白廣忍著劇痛,混身顫抖的說:「西……西滄揚池……」
「很好。」吳層猛然一挑,白廣右臂的血肉立即被勾裂了一個大口,吳層一翻手,這下直穿入白廣的胸口兩分,在白廣的慘嘶聲中,吳層晃晃利叉說:「我再問一次,你們一向住在哪裡?」
白廣固然能夠想像刑罰的痛苦,但他畢竟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折磨,這時已幾乎痛的說不出話來,也沒什麼智謀機巧可用了,白廣只猛力咬著牙關,一句話也不吭。E「這個沒用?」吳層歎了一口氣,將叉子往左牆一扔,取過一個小布包,在白廣面前攤開。
白廣眼前一亮,但卻伴隨著膽戰心驚的感覺,那布包裡的東西不是別的,卻是二、三十根閃亮的錐狀長針,上面還有各種不同的刻痕與造型。
白廣望著那包東西,還來不及求饒,吳層已經取出一根笑說:「這是我精心設計的,每個都有不同的用途,你覺得能撐到幾根?」
「住手--」白廣掙扎的說到一半,一根錐形長針已經穿過了白廣的右大腿,他立即說不出話來。
「拔出來的時候,保證每一根的滋味都不一樣。」吳層又取出一根,搖搖頭說:
「我懶得一直問,你什麼時候想交代清楚,自己說。」
白廣幾乎想要放棄了,但這時他內力又失,連自盡的能力也沒有了,在第三根鋼針入肉時,白廣橫下心來,猛的一咬自己的舌頭,但又只是一陣劇痛,根本無法咬斷,白廣這才知道,原來「五針定穴」不只是全身無力,連牙齒開合的力道也大幅降低,反而讓自己多受一種苦楚,這一瞬間,白廣心底真的忍不住想到--自己是不是該放棄一切、全盤托出?
「你沒見到白浪?」左督國王府中,剛回來的盧一天正對著其姝盧冰皺眉問。
盧冰搖搖頭,有些惋惜的說:「我也沒想到出來的會是包九日,使我一時慌了手腳……他們還真有警戒心。」
「反正你也不常做這種事,應變不來是正常的。」盧一天頓了頓,緩緩搖頭說:
「但白浪不出來還是不合理,這事兒透著蹊蹺。」
盧冰冷峻的面容在盧一天面前似乎比較不明顯,她有些意外的說:「會有什麼不對?」
「白浪最後的行程是什麼?」盧一天目光一轉問。
「他們已獲賜玉符。」盧冰明快的說:「前天夜裡,白浪、包九日、陳廣三人一起晉見皇上,之後也是一起出來……不過昨日白浪與陳廣本應邀參與陳康的晚宴,但臨時由陳漢替代……」
「等一下。」盧一天打斷盧冰的話說:「前天他們一起出宮,但有一起回營嗎?」
盧冰一怔,楞了楞才說:「那天他們才拿到玉符,其中只有陳廣第二次進宮……」
「旅颯營區那兒沒布哨。」盧一天明白問題所在,他不滿的吸了一口氣說:
「二妹,自己大哥才說你,你未免太不小心了。」
盧冰臉沉了下來,但卻沒有辯駁。
盧一天望望盧冰的表情,他頓了一下才說:「現在呢?」
「當然佈置了。」盧冰臭著臉說:「若有狀況,自然會回報。」
「總教頭。」門外忽有人說:「屬下有事稟告。」
「進來。」盧一天揚聲說。
門外進來個身著便服的年輕士族,他向兩人一禮後便說:「總教頭、盧副總教頭,剛剛傳來訊息,陳漢、陳敏、陳壘三人帶著六個士兵,在盧副總教頭到達後十五分鐘,從旅颯營區西方出口離開。」
「作賊心虛。」盧一天冷笑一聲說:「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有兩隊弟兄跟著。」那人恭謹的說:「等確定了去向,會再度報告。」
盧一天揮了揮手,那人立即退了下去。
盧冰一咬牙說:「大哥,不然我們乾脆立即派兵把他們全抓來?」
「先弄清楚白浪在哪裡。」盧一天搖搖手沉穩的說:「陳廣失蹤還能大家打打迷糊帳,若要動白浪或包九日,持有玉符約三人必須一網打盡,不然驚動了皇上,到時又沒找出證據,我們麻煩就大了。」
「那現在怎麼辦。」盧冰問。
「沒你的事了。」盧一天目光轉向窗外說:「就要看吳層、石輪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掌握到證據……」
一聽,盧冰立即會意,因盧冰一向不管刑求的工作,自然沒她的事,想到白廣現在可能的慘狀,盧冰心裡不禁有些微微的歉意,見盧一天似乎要走,盧冰追問了一句:「大哥,徐靖父子好應付嗎?」
「徐靖還好說話。」提及此事,盧一天冷笑了一下說:「至於那個徐小子……
以前雖見過幾次面,也聽說過他個性滑稽跳脫,沒想到說起話來還真的頗為難纏。」
「那小子對大哥無禮?」盧冰瞪著眼說。
「無禮?」盧一天輕叮了一口氣說:「這些皇族小子,一轉身就成了國使,我們能拿他怎麼樣?」
「等他到了,我想辦法給他點苦頭嘗嘗。」盧冰可不買徐定疆的帳。
盧一天思忖片刻,歎了一口氣說:「徐家一向盡忠,也別難為他了……現在皇上剛要即位,都城政局正亂,左督國王徐廣只知道混水摸魚,不顧白浪那群人身份不明,忙著與他們拉關係,連左相陸公也似乎站在他那邊,若不是右相較為清廉正直,局面可是十分難以控制。徐靖雄霸南角,與皇上關係也佳,若能讓他明瞭康公的苦心,我們無須計較這麼多……何況有些話難免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徐小子不懷疑也難。」
「大哥到底是去談什麼?」盧冰忍不住問。
「好幾件事。」盧一天頓了頓說:「你別管這麼多,等我稟告了廷公再說。」
「冰兒既然有興趣,就一起聽吧。」門外忽然悠悠遠遠的傳來一句右有若無的聲音。
這聲音雖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不過話聲未落,門便驀然打開,一個面色帶青、長袍長髮的老人有如綿絮一樣的隨著股微風飄了近來,這個老人服飾高華,眼睛半睜半閉似乎總沒睡醒,此人正是這裡的主人--「右督國王」劉方廷。
「參見廷公。」盧一天、盧冰兩兄妹立即躬身行禮。
「免。」劉方廷飄到了上首的一張寬椅上,極為舒適的懶在椅子上說:「一天,徐靖怎麼說?」
「啟稟廷公。」盧一天恭謹的說:「屬下首先提及都城龍將以及北伐一事,南角城對都城龍將並無興趣,對北伐應從長計議的問題則有些含糊的贊同,卻沒有答應主動向皇上提出諍言。」
「這是當然的。」劉方廷看起來似是半睡半醒的,但仍聽的一清二楚,他輕哼了一聲說:「徐靖可不是功夫高而已,他若不是奸滑成精了,怎能這麼年輕就當上王爺?」
「之後,屬下便提到『幻萃閣』之事。」盧一天接著說:「南角王一樣不置可否。」
這時劉方廷只哼了兩聲,沒再開口,盧一天不等催促,接著說:「再來就是左、右都衛軍可能會統合的事了,這件事徐王爺沒怎麼說話,定疆小王爺卻頗贊同…最後便是白浪一行人的事情,徐王爺答應回南角城後,會細查西滄揚池。」
「唉……」劉方廷歎了一聲才說:「真是國事艱難,莫非徐靖不明白我的意思?」
盧一天忙說:「廷公為國勞心、鞠躬盡瘁,奈何天下難覓知音。」
這話聽的頗為順耳,劉方廷微微點了點頭說:「冰兒已經告訴你陳廣的事了?」
「是。」盧一天說:「接估計,吳層應該已經開始逼供,不過他們若真是白氏餘孽,恐怕沒這麼容易招供。」
「所以說……」劉方廷懶洋洋的說:「無論有沒有口供,咱們寧可殺錯,不能放過……這終究是為了皇上。這件事你多費心,最好在皇上登基前辦妥。」
「是。」盧一天聽到這個命令,就知道非得硬來不可了。
當務之急便是確定出白浪的下落,只要先把他們的首領群抓住,到時群龍無首,其他百餘人只要調動個兩千部隊圍困,還不是手到擒來?
「廷公。」盧冰驀然迸出一句話:「我們爭不爭都城龍將的職務?」
劉方廷半開半閉的眼睛微微閃出一瞬間的光芒,輕笑著說:「冰兒,你說呢?」
「若是公開天下參選,我們當然不需要去爭。」盧冰雖然已近中年,仍不改率直的說:「但眼看著要落到陳康手中,我們自然不得不爭。」
劉方廷微微點頭,望著盧一天說:「一天,你覺得呢?」
「姑不論故東極王之子--陳儒雅、陳儒庸兩兄弟的問題。」盧一天沉吟了一下才說:「這還牽涉到了左右都衛單是否會合一的問題。都城龍將並無實權,若想獲得此職,我與二妹必須上場爭取,能不能贏還屬未定,萬一爭到手,左右衛軍卻合而為一,在我們脫離都衛軍體系的情況下,我方在都衛軍中的實權反而大幅縮小。」
「所以……」劉方廷面上看不出喜怒,依然緩緩的說:「你不贊成囉?」「這只是屬下的愚見。」盧一天恭謹的說:「還要以廷公的命令為依歸。」
「這件事就先緩緩。」劉方廷施施然說:「首要之務,還是把白浪一夥人拿住。」
「是。」盧一天再應了一次,正等著劉方廷繼續下令時,卻見劉方廷目光往門外一轉,微動的嘴又開了起來。
盧一天心神一動,已知道有人接近,果然門外旋即有人急急的說:「總教頭,有急報。」
「進來。」盧一天沉聲說。
「總教頭……」門一推開,只見一個士兵急急奔入,那人沒想到劉方廷也在屋中,猛地吃了一驚,連忙說:「參見廷公。」
「無妨。」劉方廷懶洋洋的揮手說:「不是有急報嗎?」
「是。」士兵連忙轉向盧一天說:「啟稟總教頭,那三人離開旅楓營區不到三條街,居然分成三條路,其中陳敏直入皇城,請見徐曇如、徐杏如被拒,請見方華公主也被拒,現正回途中。陳漢則轉向城北,到了左督國王府中,左府鐵仇總教頭親自出門將他迎入府中--」
「什麼?」盧冰忍不住詫異的說:「他們的關係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好了?」
盧一天輕瞪了自己妹妹一眼,轉回頭說:「還有一個呢?」
「至於陳壘……」那個士兵滿頭大汗的支支吾吾說:「那人……先是單獨離開,轉出兩條街之後,就忽然……忽然沒了蹤影。」
「這群飯桶。」盧一天瞪了那名士兵一眼,礙於劉方廷在此不好責罵,他只揮揮手說:「去吧。」
「是。」沒想到忽然逃過一劫,那名士兵連忙轉身溜走。
盧一天剛轉回頭,卻見劉方廷倏忽間已經飄出了門外,轉眼沒了蹤影,只有悠悠揚揚的聲音飄過來:「一天、冰兒,這些事交給你們安排……」
盧一天與盧冰同時向外躬身應是,這才同時鬆了一口氣,關門轉身,盧一天當即做了決定:「派人向易龍將私借三千兵馬,我們則派出一千人,安排在旅颯營區四周的民宅,等白浪一出現,立即合圍。」
盧冰目光也亮了起來,這麼直來直往最合她的性子,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白浪短時間內恐怕不容易現身了。
眼看明日就準能抵達都城,南角城一行人的速度也逐漸的放慢了下來,速度一放慢,趙才可就閒不下來了,他本在後隊,回頭望望,徐定疆這時正在龍馬拖拉的大車中看顧尚未完全痊癒的玳香,這下沒了管頭,趙才心念一動,輕輕一策馬,往隊伍前方移動。
過不多久,趙才挪到了墨琪與夢羽的身旁,兩人自然感到身旁有異,同時一轉頭,見到是趙才湊了過來,夢羽輕輕的一笑,韁繩一抖,座下龍馬立即往前加速。
「夢羽。」墨琪黑裡媚的臉上抹過一絲紅暈,有些生氣的叫。
夢羽笑著回頭揮了揮手說:「我去巡巡隊伍。」很快的就把兩人拋在十來公尺之後。
墨琪見狀瞪了趙才一眼,頭立刻又轉了回去。
趙才心癢癢的,他明白貪多嚼不爛的道理,自出南角城,只專心的向著墨琪下工夫,態度既然表示的清楚了,夢羽自然不會留在兩人身旁礙眼,見到趙才來,夢羽立即找藉口避開。
趙才見夢羽離開,他傻笑著向墨琪說:「你……累不累?」
墨琪其實也不討厭趙才,以前趙才名聲雖然不住,但在軍伍中待的時間長了,行止自然而然的較有規範,也比較不惹人厭,不過這麼明顯的纏上自己卻很奇怪,墨琪又瞪了趙才一眼才說:「不累。」
「呃……」趙才被瞪的心裡發虛,剛剛準備好的一大篇話都卡在喉嚨,頓了半天才說:「我最近功夫應該有比較好了。」
墨琪目光轉過來,微微斜著眼覷著趙才說:「怎麼,想再與本姑娘比一次?」
怎麼一說就錯?趙才額頭上冒出了汗珠,連忙搖手說:「不……不是。」
其實墨琪也知道,連徐定疆都這麼推崇那個胖老人周廣的功夫,相信他傳給趙才的技巧也不簡單,不過墨琪倒不相信,趙才只練了七、八天就能勝過自己。
墨琪思忖了片刻,忽然發現趙才一直沒說話,她的個性本就俏皮,想了想眼睛一轉說:「趙才。」
「是。」正想不出該說什麼的趙才立即如逢大赦的應聲。
「我可告訴你唷……」墨琪臉上掛著一抹不大誠懇的微笑說:「要是有什麼話想說,最好痛快一點,我可最不喜歡別人吞吞吐吐的。」
該說出自己喜歡她嗎?趙才不敢冒進,只能傻笑著說:「當……當然。」
「很好。」墨琪轉過頭來說:「那我問你,你到底為什麼不好好管著你的隊伍,沒事就跑到前面來?」
這話可不好回答,趙才看著墨琪的臉,似乎也不是真的在質問自己,她難道真的不懂嗎?趙才心裡一沉,驀地咬牙說:「你說的對,我還是回去。」
說完,趙才有些不捨的望了墨琪一眼,策馬轉向往後直奔。
墨琪沒想到這樣就驅走了趙才,她反而有些訝然,愣了楞,眼前忽然一黑,墨琪唬了一跳,卻見兩隻粗大而泛著金屬光澤的巨腿。
別人不知道這是什麼,南角城一行人卻都明白,這就是那古怪胖老頭周廣的古怪座騎--卓卡,墨琪抬起頭,同著高高在上的周廣微笑說:「周前輩……卓卡,你們好。」
周廣這些日子騎著卓卡前蹦後跳的,墨琪又是活潑的性格,兩人早已熟絡,只不過卓卡沒頭沒嘴的,打起招呼比較怪異。
「調皮的琪小丫頭。」周廣呵呵笑說:「怎麼啦?」
「沒什麼。」不問還好,周廣一問,墨琪反而有股莫名的氣悶,忍不住回頭瞪了趙才一眼。
「那渾小子惹你生氣了?」周廣睜大眼,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他敢?」墨琪嘟著嘴說。
「我也覺得他不敢。」周廣笑著說:「只不知他為什麼不敢?」
「你真的不知道嗎?」卓卡的聲音突然冒出來,聲音中大有疑惑之意。
周廣立即有些尷尬,拍了卓卡一下說:「不關你的事,別多嘴。」
卓卡挨了一下也不在意,只淡淡的說:「不說就是了。」
墨琪臉上莫名的紅了起來,有些氣急的瞪著周廣說:「周前輩,你們……」
「別嚷嚷。」周廣放了火還要裝無辜,晃晃腦袋說:「我老周可不怕小姑娘發脾氣。」
「周前輩。」丰姿綽約的夢羽也退了回來,向著周廣施了一禮。
「羽小丫頭。」周廣呵呵笑說:「你怎麼忽然不見了?」
「沒有啊。」夢羽微微一楞說:「我在前面巡視隊伍。」
「我是說……」周廣笑嘻嘻的說:「……你們不總是一道的嗎?怎麼沒一起去?」
「哦……」夢羽終於知道,原來周廣在消遣墨琪,她自然得幫自己姊妹,於是微微一笑說:「凡事總有例外,很正常呀。」
「好。」周廣呵呵一笑說:「算老頭多嘴……卓卡,我們去找老埳山。」卓卡也不答話,只一蹦,向著隊伍的中央躍去。
白髮蒼蒼,滿面皺紋的埳山老人這些日子十分低調,本來不過一直隨著南角王妃的車駕移動,但前幾天被周廣發現有這麼一號人物,周廣閒著無聊的時候就會跑來找他抬槓。
事實上,兩人皆屬體制外的人物,本來應該十分有話聊,不過這些日子越接近都城,埳山老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但周廣這麼自顧自的衝來,埳山老人也拿他沒法,只好敷衍敷衍。
眼見周廣又跳了過來,埳山老人抬起頭,勉強的打了一個招呼說:「周兄。」若徐定疆在旁聽到保證嚇一跳,老成這付德性的埳山老人居然也稱周廣為兄,周廣到底多老?
「老埳山。」周廣稱呼人,有他自己一套哲學,他早察覺到埳山老人的異狀,見居然越趨嚴重,周廣皺眉說:「老實說,心裡有事最好還是大家商量一下。」
埳山老人遲疑一下才緩緩說:「這是我的事,我不想拖累別人。」「是不想拖累他們夫婦吧?」周廣看透世情的笑笑說:「我可是閒雲野鶴。」
埳山老人一楞,乾笑一聲說:「周兄……」「說不說隨你。」周廣搶著說:「就算你說了我也未必幫的上忙,不過總會舒服些。」
「好吧。」埳山老人往旁望了望,見南角王妃陳晶露似乎沒注意列車外的對話,他壓低聲音說:「我們到前面聊。」
「走。」周廣哈哈一笑叫:「卓卡!」卓卡會意的一蹦,往隊伍的前端直奔。
埳山老人搖搖頭,飄下龍馬往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