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耀去超市買了足夠份量的方便食品,回家以後先打電話到學校請了一個星期假,然後一直守著電視。沒讓他久等,第二天他便看到了林美好將他們之間的事當作資本爆料出來的新聞,一時間幾乎所有的八卦節目都在討論這件事。
猜想林美好一定會如願以償的登上各個娛樂版頭條,曾家耀幾乎一步都不曾邁出家門。
隨後又有報導說,有位匿名人士揭發了色狼老師現在在何處任職,於是電視上出現了他現在所在的小學的鏡頭,校長面沉似水的對記者說:「曾家耀老師現在在休假,學校正在研究這件事,現在無可奉告。」
記者顯然對這個答覆不滿,於是對著攝影機鏡頭說:
「校方並不配合我們的調查,讓我們來採訪一下這名老師現在所教的學生吧。」
鏡頭一轉,曾家耀驚訝的看到李雲鵬的小臉出現在了屏幕上。
「小朋友,你覺得曾老師怎麼樣呢?」記者說著,把話筒遞到小學生嘴邊。
李雲鵬面對鏡頭絲毫都不覺得緊張,大聲的說:
「我覺得曾老師上課比較喜歡叫女生回答問題!」
曾家耀一動不動的蜷縮在沙發裡,眼睛直盯著電視屏幕,視線卻是游離的。
自己正在被全城的人議論著,被媒體稱為「無德教師曾某某」。曾家耀以為自己會發瘋,卻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的平靜,他以為自己會痛哭流涕,可卻一滴眼淚也沒有,他彷彿一個旁觀者似的,冷眼看著這一幕熱火朝天的鬧劇;他苦笑,變得麻木不仁,原來並不是一件壞事。
接著,電話鈴聲炸雷似的突然響起來,曾家耀猶豫了很久,終於拿起話筒,那一頭傳來了哥哥的聲音。
「阿耀?」
「嗯……」
「你還好嗎?」
原以為哥哥會劈頭蓋臉將自己痛罵一頓,沒想到聽到的卻是一句擔心的詢問,曾家耀的鼻子一酸,眼淚終於流了下來:「我沒事……」
「那就好,我擔心你會受不了而做出什麼傻事。」哥哥的聲音渾厚而令人安心,「你別看電視,也別看報紙,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哥哥,那件事其實是……」
「我知道事實肯定不是外面傳的這樣,我弟弟沒那麼大的色膽。」家榮笑著說。
曾家耀吸著鼻子,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了,我明天晚上就回去。」曾家榮又囑咐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曾家耀聽完哥哥的話,覺得心情輕鬆很多,幾天沒吃飯的肚子也開始咕嚕嚕的叫喚起來。他從紙袋裡翻出一碗快餐面,撕開包裝後,想起已經沒有開水了,便到廚房去燒一壺水,剛把水倒好,把泡麵蓋上,電話又響了起來,以為還是哥哥,曾家耀忙從廚房跑出來接,沒想到卻是校長。
「請你明天到學校來一趟好嗎?」校長說:「我想和你當面談談這件事。」
曾家耀心一沉,「我明天上午就去學校。」
這通電話讓曾家耀的情緒重新低落下去,收到辭退通知是遲早的事,但要出門面對其它人,甚至是媒體記者,那種場景只是想想都會令人發瘋。
麵條已經吸飽水份,膨脹了起來,可曾家耀的胃口已經不翼而飛了。
***
第二天,曾家耀六點半就出發了,帶上墨鏡想避開總在學校門口遊蕩的媒體們。或許是太早了,他很順利的就進入學校,並沒有碰到騷擾。在校長辦公室門口等了近一個小時,校長這才緩慢的從樓梯口拐出來,此時學校還一片寧靜,校長總是最早來學校的人。
看見曾家耀,周校長微微點了一下頭,掏出鑰匙打開校長室的門,讓曾家耀跟他進來。雖然早有了最壞結果的心理準備,但曾家耀的心裡依然忐忑不安。
「關於這件事,我想聽聽你自己的解釋。」周校長坐到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示意曾家耀坐在他面前的椅子。
曾家耀坐了下來,將實情講出,周校長邊聽邊慢慢點頭。等他講完,周校長思考了幾秒鐘,說:
「曾老師,我相信你的話。」
「校長,謝謝您!」曾家耀感動得心裡湧起一陣暖意。
「不過……」周校長話鋒一轉,頭又搖了搖,「現在學校的壓力很大,先不算記者,光是學生家長的電話就快打暴了。」
「對不起,都是因我而起……」曾家耀不住的道歉。
「你是我親自招進來的老師,我從事教育工作三十多年,自認看人還是有自信的,可是媒體和家長們給學校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我實在沒有辦法。」周校長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充滿歉意的遞給曾家耀,「曾老師,希望你能諒解。」
曾家耀接過紙,發現是一封推薦信,他不解的抬頭看看校長。
校長解釋說:「這是我對你這段時間在我們學校工作的評價,也許對你以後申請其它工作會有幫助。」
還是要離開啊……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曾家耀還是有種悲愴的感覺,他將紙折起來放進口袋。
「謝謝您,校長,給您添麻煩了。」
「你是名稱職的老師。」校長拍了拍面前這個運氣不好的年輕人。
曾家耀在離開校長辦公室後,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在離開之前再去看看顧小安,便小心翼翼的沿樓梯下來,這個時候學生們已經開始在教室裡上早自習,一路上並沒有碰到什麼人。剛到二樓時,他便聽見一片吵鬧聲,於是曾家耀就側身躲在樓梯口,探出頭來張望,只見在眾人的圍觀下,幾個高年級的男生正滾成一團,而中間那個被圍攻的竟然是顧小安!
曾家耀下意識要衝過去制止他們,但仔細一看,發現不對,顧小安並非單純的被人欺負挨打,反倒是他是打人的那一個?雖然他個頭比別人都高,可幾個六年級的男生一起撲上來,他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曾家耀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和人扭打在一起的少年,就是當初那個被人輕輕推一下都嚇得大哭的顧小安。
一名女老師聞訊匆匆趕了過來,曾家耀認出是二年級二班的班主任陳霞。
「你們幾個在幹什麼?還不快住手!」陳老師在他們旁邊大喊。
見老師來了,幾個學生才從地上爬起來,陳老師一眼看見顧小安就生氣的瞪著他。
「怎麼又是你?昨天就是你跟人打架,今天又打!」
「他們罵老師!」顧小安硬著脖子。
「罵誰?」
「老師!」
「哪個老師?」
「老師就是老師嘛!」
少年一口咬定,於是陳霞只好問其它人。
「你們罵了哪個老師?」
「我們就說曾老師是流氓老師,他就撲過來打我們。」一個男生說。
「就是嘛,曾老師本來就是流氓老師!」其它人紛紛附和。
顧小安一聽到「曾老師是流氓老師」這句話後,又扑打了過去。
「顧小安!你幹什麼?快來人!快來人!」
陳霞尖叫了起來,她這一喊,把其它教室的老師都叫了出來,可是學校裡女老師居多,又有人趕緊去把體育老師找來,這才把打紅了眼的顧小安制住。
「這也太不像話了!」
「早就說不該收他入學的!」
「聽說智障兒都有攻擊性呢!」
「打電話叫他家長來吧。」
在老師們的議論紛紛中,仍不停掙扎的顧小安被鎖進了旁邊的小雜物室。曾家耀等人們散去,走廊上重新恢復平靜後,這才走到雜物室門前;雜物室其實就是變相的禁閉室,每個老師都有鑰匙,只不過曾家耀從來沒使用過。
幸好剛才忘記交回鑰匙……
曾家耀打開門閃身進去,之後又迅速把門關上。雜物室裡黑漆漆的,沒有燈,只有門上面有個小小的窗戶透進一些光亮,一時間他還看不到少年在哪裡。
「老師?」驚喜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了過來。
曾家耀循聲望過去,只見一個黑影撲到了自己身上,緊緊的抱住他。
「老師、老師、老師!」
曾家耀推不開少年,又不能大聲說話,只好任由他摟著,把頭埋在自己頸窩裡。
「老師……小安好想你哦……」
過了一會兒,曾家耀覺得脖子上濕濕的,側過頭,發現少年已經趴在他肩上哭了。看著少年的眼淚和他額頭臉蛋上的瘀傷,曾家耀的心柔軟了,抬起手輕輕放在少年的頭上。
「別哭了,老師不是來了嗎?」
「老師,你去哪裡了啊……」
「小安,老師告訴你一件事。」
「唔?」
曾家耀拉開少年纏著自己的手臂,看著那雙含淚的眼睛,輕聲說:「老師生病了。」
「什麼病?」顧小安張大嘴巴。
「很嚴重的病,所以老師必須要回家休息很長的時間。」
「有多長啊?」少年的眼角眉梢耷拉下來。
「要過了新年才會好。」
曾家耀想,明年、明年顧小安就會忘記自己了吧?
「好久哦……小安不想這麼久都見不到老師……」
「但生病了不好好休息,病會更嚴重,老師會很難受的。」曾家耀編造著欺騙智障兒的謊言,「你要乖乖上學,不可以再打架。」
「可是他們罵老師啊!」顧小安一想起來就生氣。
「他們罵老師,老師也不會怎麼樣啊,可是如果你不乖乖上課,總和別人打架的話,老師的病就會更嚴重,老師會更難受的。」
「唔……」少年想了想,點點頭,「小安不想老師難受,小安會乖乖上課,不跟人打架了。」
曾家耀笑了,摸摸少年的頭,「老師要走了,你在這裡乖乖等你爸爸來接你。」
「老師,這裡好黑哦,小安好怕……」顧小安拉住了曾家耀的手。
「怕黑的話,閉上眼睛就不會覺得黑了。」
「哦……」
曾家耀抽回手,在顧小安不捨的目光中打開門出去,然後重新把門鎖好。
***
在學校門口,曾家耀遭遇了守候在那裡的記者的圍攻,在林美好面前說過不會辯解的他,僵硬著臉分開人群,上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家,他躺在床上睡了一覺,下午起來還有興致把堆了一星期的髒衣服都給洗了。
在陽台上,曾家耀一邊晾衣服一邊竟輕輕哼起了口哨,像是一切都過去了似的放鬆;但當他無意中往窗外看去的時候,吃驚的發現有鬼鬼祟祟的人正在樓下徘徊著,再遠一點的灌木叢裡還有照相機鏡頭反射的光亮。
接著,曾家耀立刻離開陽台回到屋裡,又開始不安起來。
沒想到會被跟蹤到哥哥的家裡來,真不知道這些媒體的熱情會持續多久?
想到哥哥在部隊任職,名譽對他的軍人生涯很重要,曾家耀不想因為自己的事讓哥哥受到牽連。這樣想著,他作出了離開這裡的決定。
從壁櫥裡翻出自己來時拎的旅行袋,把剛洗過的衣服又都摘了下來,用隔水的塑料袋包好塞進去,又把剩下的一些方便食品裝進去,給哥哥留了張自己要去旅行的字條,便出門去了。
記者見曾家耀一出來,紛紛尾隨而至,於是,曾家耀直奔火車站,看到正好有一趟火車快要開車,便買了車票上車。記者們沒法跟他上火車,只能眼睜睜看著火車開走。
明天大概又會有「曾某某逃走」的消息出來吧?
曾家耀好笑的想著,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火車上人很少,不少座位都空著。曾家耀頭倚著玻璃窗,看著外面飛馳而過的風景,他回想起了顧小安,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生命裡的少年,在短短幾個月裡,他帶給了自己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回憶,而這些回憶,在曾家耀現在想來,竟然有些辨不清到底是不是痛苦的。
他的天真、他的執拗、他的笨拙、他的狡猾、他給自己身體上的傷害、還有他真的在愛著自己的事實……自己現在正乘著火車在遠離顧小安,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將遠離自己、遠離他們兩個人……
「嘿,這個人挺像你的啊?」
一個年輕男人坐到曾家耀對面,把一張報紙放到他面前。曾家耀看他指著一張眼睛被黑色條遮住的照片,點點頭,「這就是我。」
「別吹牛了,看你也不像這麼有色膽的人。」那個男人不屑的笑了。
曾家耀沒說話了。他覺得有趣,自己拚命否認的時候偏偏沒人相信,等自己承認了,卻又沒人信,人生真是無奈啊!
「你去哪兒?」男人熟絡的跟曾家耀閒扯。
曾家耀打量了對方一番,這人有著一張娃娃臉,很討人喜歡,身上穿的帆布衣服到處都是口袋,身邊的行李也是一個巨大的專業登山包。
「看哪裡好就在哪裡下車。」曾家耀笑著說。
「哦,我們差不多!」男人以為碰到了志同道合者,顯得很高興,「不過我這次是要到終點才下車,要找那裡的一個女孩結婚。」
「哦?」
「上次去那裡旅行時認識的女孩,本來只是想露水風流一把,可離開之後我就忘不了她,所以這次是去找她的。」
「她也想嫁給你嗎?」
「不知道,要找到她問問才知道。」男人懊惱的抓抓頭髮,「那次為了怕麻煩,電話什麼的都沒要,現在反而麻煩了。」
「你沒有她的聯繫方式?」曾家耀驚訝的問。
「沒有,所以才要去找啊。」
曾家耀完全無法理解這種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但還是衷心的祝福他。
「一定會找到的。」
「嗯,我想也是,我們有緣分啊!」男人的眼中沒有絲毫的遲疑。
曾家耀將目光重新轉到窗外,沉默不語。
他想,那個跟自己有緣分的人,會不會也在下車的那站等著他呢?
***
從下火車到現在,曾家耀已經在這個小城市待了兩個月,那天火車停靠在一個白色的小站台,兩邊種著梧桐樹,他忽然覺得很美,於是便下了車。找到旅館安頓下來後,他給哥哥打了電話報平安,但沒有告訴他自己在那裡,也沒告訴他聯繫方式,他想過一段與往事隔絕的生活。
小城市的生活很簡單,沒有高科技,也沒有流行時尚,但也有個好處,就是物價很低。
曾家耀剛開始的一個月完全沒工作,靠吃老本竟然一點壓力也沒有,後來實在閒得沒事做,這才在社區的圖書館找了個管理員的工作,一個月才二萬塊,花到月底竟然還有結餘!
另外一個好處是,這裡的人都熱愛打麻將更甚於娛樂八卦,初來這裡沒人對他表示注目,反而讓他覺得有些不適應。選美大賽轟轟烈烈的落幕了,林美好成為第四名以及最上鏡頭獎,又過了半個月,更沒人再提起這次選美以及選美中發生的各種事情。
轉眼間,冬季便來臨了,這天曾家耀從圖書館下班回家,見到街道兩邊在賣著閃閃發光的裝飾綵帶和紅色燈籠,這才想起快要到新年了。
以前在學校上班的時候,新年之後就是期末考,那時曾家耀都是忙著出試卷和給學生補課,都是自己一個人過節的。現在,看著紅通通的燈籠,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爸爸帶著自己和哥哥一起扎燈籠的事來,一股強烈想要回家的念頭佔滿了他的腦子。
第二天,曾家耀跟館長請了假,因為圖書館本來就沒什麼人來,館長很痛快的准了假,聽說曾家耀是回老家,還熱情推薦了幾樣當地名產讓他帶回去孝敬父母。
曾家耀拎了一個手提袋來,卻帶了兩個手提袋走,裡面裝的都是土產。
父親去火車站接他時,曾家耀是一手拎一個袋子去抱住父親的,鼻子一酸就哭了出來。
父親還是象小時候那樣摟著小兒子,用充滿煙味的聲音說:「你哥哥跟我們說了,孩子,都過去了。」
母親還是嘮叨,先是說找人給曾家耀算過命,說他命裡注定會被女人坑,又說隔條街的阿芳又漂亮人品又好,有旺夫運,要曾家耀有空去見見。
「城裡的女孩都刁鑽,哪有我們這裡的姑娘賢惠啊!」母親自豪的說。
如果父母避而不談,曾家耀反而覺得很壓抑,現在兩位老人輕鬆的說起那件事,反倒讓他坦然了。
家,總是能讓自己安心的地方。
新年的前一天,曾家耀跟父親去城裡辦年貨,下午一回來,母親就急急忙忙的說:「你哥哥讓你給他回電話!」
曾家耀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忙放下手裡的臘肉打到哥哥家裡,電話剛響就被人接了起來。
「曾家耀?」曾家榮立刻問。
「是我,媽說你找我?」
「你的一個學生的家長在我這裡,他們有事要跟你說。」
顧小安……
曾家耀腦子裡立刻就閃現出少年的名字來。
果然,接電話的是顧家明,聲音焦急而慌亂。
「曾老師,小安不見了,你知不知道他會到哪裡去啊?」
「什麼?小安不見了?」曾家耀的心立刻緊張得怦怦直跳。
「是啊,今天學校裡舉辦學生聯歡會,可他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學校的老師說他很早就走了,我們到處找都找不到他!你知不知道他會去哪裡?」
聞言,曾家耀的腦子立刻亂成一鍋粥,一時什麼思路都沒有,只是飛快的說:
「你們現在別急,我馬上就趕過去!」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馬上趕回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為少年的失蹤而如此焦急,曾家耀放下電話後立刻撥到機場,問出末班飛機晚上八點起飛。
「阿耀,出了什麼事啊?」母親看著兒子慌張的樣子,擔憂的問。
「沒什麼,一個學生走丟了,我得馬上回去一趟。」曾家耀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安慰母親。
「現在?」母親吃驚的張大嘴巴。
「嗯。」曾家耀點點頭,行李都沒收拾,只拿上錢包和證件就跑了出去。
從家到城裡的機場有兩個半小時的車程,當他趕到機場,拿了票跑上飛機,全體乘客都對他投來不滿的目光,飛機已經為他延遲了五分鐘。
飛機十點到達,曾家耀給哥哥打了電話之後又鑽進出租車直奔學校,他在飛機上一直在想顧小安的去向,雖然沒有具體想法,但他覺得還是應該先到學校去。
顧小安的生活圈子很小,大概只有從學校裡才能找到線索……可是,當曾家耀和趕到的顧家明、凌銳把學校翻了個遍,也沒任何進展;接著,曾家耀想起了少年曾去過遊戲間和超市,便提議分頭去找。帶著一線希望,顧家明匆匆忙忙的就奔到超市去,凌銳則在去遊戲間之前看著曾家耀說:
「曾老師,如果小安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曾家耀咬著嘴唇,心一個勁的狂跳,卻不是為了凌銳的恐嚇。等那兩個人走了,曾家耀一個人茫然的在學校門口走來走去。
不需要凌銳說,如果顧小安真的出了什麼事,他自己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已經十一點多了,小安到底是去哪兒了?
曾家耀拚命抓著頭髮想著,正在這時,一輛公車停到他旁邊的車站,曾家耀看著公車的牌子,突然有了想法。
如果顧小安是去找自己的話,他一定會像自己帶他去的那次一樣,坐公車去。既然他沒能到哥哥家,分辨不清數字的他一定是上錯了車!
一想到這兒,曾家耀立刻衝上這輛車。同樣坐過了五站下車,曾家耀站在陌生的街道上向兩邊張望了一下,然後按照哥哥家應該拐的方向走,走了大概有兩百公尺,他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蜷縮著站在一家電影院的霓虹燈下。
「小安!」曾家耀眼睛一亮。
少年聽見聲音扭過頭去,認出是曾家耀,咧開嘴笑了。
「老師!」
「太好了,總算找到你了……」
曾家耀跑了過去,緊緊的抱住少年,少年也抱住他,委屈的說:「老師,你家不見了哦,小安怎麼找都找不到……」
曾家耀看著少年凍得紅紅的臉蛋和鼻頭,有說不出的心疼。
「你找我幹什麼?我不是讓你乖乖的嗎?」
「小安有乖乖的啊,可是明天是新年,小安想送禮物給老師,讓老師的病快快好。」
「你要送我什麼?」
少年從書包裡拿出一張捲起來的紙交給曾家耀,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這個啦,有顏色的,用爸爸送我的蠟筆畫的,不知道老師會不會喜歡……」
曾家耀展開紙卷,看到裡面畫著小飛象和小老鼠,小飛象的身上寫著「小安」,小老鼠身上寫著「家耀」。
「老師,小安會寫你的名字了唷!」顧小安得意的指著小老鼠身上的字。
曾家耀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那用蠟筆寫的字,那微微突出紙面的兩個字,粗糙的觸覺從指尖一直傳遞到心裡。
「還有哦,小安還跟舅舅學學了一個字。」少年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紅色的蠟筆,拿起曾家耀的一隻手,「小安現在就寫給老師看!」
曾家耀看著少年在自己的手心裡,一筆一筆完全不按筆劃的寫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愛」字。蠟筆從手心劃過的感覺,彷彿是寫在曾家耀的心上面一樣。
「舅舅說,非常非常的喜歡就叫做愛,所以小安愛老師哦!」少年很認真的看著曾家耀說。
曾家耀曲起手指,像是怕它跑掉似的,將那個字緊緊握在手心裡。
「老師,你為什麼哭了?是不是小安寫得很醜啊?」顧小安一從看到老師眼睛裡滾落的淚珠時,懊惱的拍著自己的腦袋,「舅舅也說小安的字寫得太醜,老師不會喜歡的……」
「不……我很喜歡……」曾家耀流著淚,無法控制自己的伸開雙臂擁住這個貼心的少年,「非常非常的喜歡……」
「非常非常的喜歡就是愛嘍!」顧小安高興的說。
此時的曾家耀不想去想喜歡和愛之間的事情,他想起了凌銳對自己說的話。
凌銳說:「曾老師,你會覺得幸福的。」
新年的鐘聲響了,街上的人都歡呼了起來,曾家耀緊緊的抱住少年不放,他想讓自己在這幸福的感覺中沉得深一些、再深一些……
「老師,我可不可以親親你?」顧小安看到周圍的好多人都在接吻,自己也好想親老師。
曾家耀沒有回答。
老師沒說不行耶……
顧小安這麼想著,小心翼翼地靠近曾家耀的唇,飛快的印上一個輕飄飄的吻,然後他見到老師閉著眼睛沒有罵自己,於是又大著膽子靠了上去。老師的嘴巴好軟,像棉花糖一樣,好想吃哦……
顧小安試著伸出舌頭,沒想到老師竟然微微張開了嘴巴!他被老師的反應鼓勵著,終於像個成年男人那般有力、掠奪似的噙住老師的唇,貪婪的親吻起來。
「老師,我好想做……」顧小安小聲的提出要求。
隨後,曾家耀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帶著少年在新年之夜到處找賓館,最後終於在一家很爛的小旅店裡找到了一間空房。
房間裡的暖氣很差勁,兩個人必須緊緊擁抱著才能保持溫暖。
「老師,小安覺得好好好開心哦……」
少年閉著眼睛貼著曾家耀,嘴裡嘟嘟囔囔的說著,而激烈的做愛也讓曾家耀疲乏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迷迷糊糊的回答:
「好好好開心的感覺……叫做幸福……」
「幸福哦……小安好幸福……」
是啊,幸福。
曾家耀想,今晚的自己大概是被太多的幸福灌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