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流氓!」
隨著男人的怒罵,一個拳頭結結實實打在鼻子上面,曾家耀慘叫一聲,猛然驚醒,這才知道自己又做了那個噩夢。
雙手下意識的摀住臉,沒有流血也不疼,當時被打斷的鼻樑已經長好
了,臉上的瘀血也早已消退,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是那拳頭打在臉上的撞擊和疼痛,鮮血流進嘴裡的鹹腥味仍然鮮明如昔,曾家耀甚至能清清楚楚的回憶起自己倒在地上時,被堆積如山的教案砸在身上的感覺、教員室裡其它老師的驚呼聲,還有、還有林美好--這個漂亮的女孩子躲在暴怒的父親身後的冷笑。
如果這僅僅是個夢該有多好啊!
然而,這個整整纏繞了一個夏天的噩夢,已經將他的生活全都毀了。
窗外還是灰濛濛的,伸手拿過床頭的鬧鐘看看,早上六點多一點,曾家耀睡意全無,抓起眼鏡戴上,從床上爬起。在拉開臥室房門的瞬間,他忽然一陣恍惚,陌生的擺設讓他一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這是哥哥的家。
曾家耀的哥哥是職業軍人,這一陣子都在基地培訓新兵,只有週末才回來。剛住進來才一天的曾家耀還有點搞不清方向,先後拉開兩個門才找到浴室;映在鏡子裡的人影蒼白、邋遢、消瘦,眼窩深深陷入,兩個月沒刮鬍子,連昨天去車站接他的哥哥都差點認不出來。
為了今天的面試能順利通過,曾家耀將自己徹底修整了一番。從畢業就一直在教高中的他,不知道小學老師應該怎樣裝扮,猶豫了半天還是換上乾淨平整的襯衫西褲。
因為不熟悉路,曾家耀七點不到就帶著自己的資歷證明出門,沒想到應徵的小學離哥哥家只有三站遠,到達的時候學校裡一個人都沒有。
正在看貼在櫥窗裡的歪歪扭扭的畫作時,曾家耀聽到有腳步聲從樓梯那邊傳了過來,轉頭看過去,見到了一個五十多歲,穿得像校工的胖男人出現在了走廊上。曾家耀以為那是打掃的,沒想到對方卻走到他面前停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呵呵的說:「你這麼早就來啦?」
「啊?」
曾家耀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直到老頭用鑰匙打開旁邊的校長室,並且示意他進去,他才明白自己錯把校長當成校工了。
遞上自己的資歷證明,曾家耀緊張的看著對方,一邊將早就準備好的應對方法在心裡重複好幾遍。周校長帶上眼鏡,將檔仔細看過一遍,然後摘掉眼鏡,問:「曾老師,你今天可以開始上課嗎?」
「啊?」曾家耀第二次沒反應過來。
周校長露出過意不去的表情,「以前教二年級的老師上個月辭職了,因為找不到老師,學生一直在自習……」
「我可以!」為了得到工作,曾家耀幾乎是立刻就點頭。
「太好了,曾老師!」周校長高興的說:「你教二年級的數學課和語文課,我現在帶你去教員室。」
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被錄用了,曾家耀露出了兩個月以來的第一次笑容,但周校長後來似乎很隨意的一句問話又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曾老師,你一直在名校的高中部任教,怎麼會申請我們這所小學呢?」
「我……我覺得壓力太大,想換個輕鬆的環境……」雖然是早就編好的回答,但不善說謊的曾家耀還是有點結巴。
「教小學也不一定就輕鬆呢……」
周校長笑呵呵的看了一眼,他也笑了一下,走出校長室時,走廊上已經開始有學生來了,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都用好奇的目光盯著曾家耀看。一想到將要教的是這些還不到自己腰部的小孩,曾家耀的心開始惶惶不安。
這個學校只有一個教員室,算上曾家耀也只有十幾名老師,而周校長一介紹完畢就立刻離開了,本來,曾家耀還考慮自己要再說點什麼的,卻意外發現其它老師都懶洋洋的各做各的事,沒人要理會他,反倒頓時覺得輕鬆起來。
從小就個性內向的曾家耀,除了在課堂上是侃侃而談之外,其它時候都很少說話,連他在鄉下的母親都說:「我們家阿耀能當老師簡直是奇跡啊!」
自己的辦公桌似乎就是之前辭職的那位老師的,桌子的玻璃板下還壓著課程表呢……
曾家耀一看,驚訝的發現,原來上午第一節就有他的課。
雖然曾家耀之前有準備小學生的課本內容,可那只是為了試講而已,可現在,不要說是備課了,他連課程的進度都完全不知道啊!
曾家耀抬頭向四周望一望,在還沒決定要問哪位同事時,上課鈴聲就響了,老師們全部呼啦啦地站起來就走,只剩他一個人呆呆的坐在那裡。
不久,曾家耀瞥見了放在桌上的二年級的課本,急忙抄起來也跑了出去。
當曾家耀氣喘吁吁的出現在二年一班的門口時,有幾個男生正在講台前面又打又鬧,其中一個還騎在另外一個身上,玩得正高興呢。
曾家耀以前教的高中學生都是埋頭苦讀的應考生,哪裡見過這種熱鬧場面,於是,他咳嗽一聲,沒有任何效果,在門上敲了幾下,沒人聽見,一直等了好幾分鐘,終於有個梳馬尾巴的女生注意到了他,大聲地說:「別鬧了,新老師來了!」
鬧哄哄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二十幾個六、七歲的孩子,齊唰唰的扭過頭來盯著曾家耀看,正在打鬧的幾個男孩子也慌忙地跑回自己的座位,只有那個給人當馬騎的男孩還半跪在地上,張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向左右張望著,似乎是在奇怪為什麼別人都不玩了?
曾家耀不禁驚詫--這個男孩看上去至少有十五、六歲了!
接著,剛才那個女生又朝著男孩喊:「顧小安,你快回座位上去啦!」
男孩……不,應該稱為少年,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慢吞吞的走到教室最後面,靠窗戶的角落坐下。
曾家耀把注意力從少年身上挪開,深吸一口氣,走上講台。
「同--」
第一個字才出口,就聽剛才那個女生尖聲的說:
「起立!」
二十幾個學生齊唰唰的站了起來。
「老師好!」
「呃?」曾家耀有點發蒙,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小學生才會有的要求,尷尬的點點頭,「同學們好,請坐吧。」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新老師,我的名字是--」轉過身,拿起粉筆,曾家耀這才發現黑板上大大小小畫了好幾個小人。
苦笑著,曾家耀在地上找到了板擦,把圖畫擦掉之後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轉回身,「我是教你們的數學和語文……」
「老師!」一個看上去很調皮的男孩呼的舉起手來。
曾家耀認出他就是剛才騎在別人身上的學生。
「什麼事?」
男孩站了起來,指著黑板問:
「老師,最後一個字怎麼念?」
曾家耀回頭看了看,意識到自己是在教小學二年級,忙指著自己的名字解釋,「這個字念耀,太陽照耀大地的耀。」
聽到一些孩子跟著自己重複念著「耀」字,曾家耀不禁想起自己剛從學校畢業,到高中執教時,第一次上課遇到學生的第一個問題是「老師有沒有女朋友?」他記得自己當時一下子臉就紅了,而那個提問題的漂亮女生……就是林美好……
一想到這兒,曾家耀的心像被人用力擰了一下。
不,我必須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曾家耀努力振作起來,看向剛才那個喊起立的女孩,他確定她一定是班長。
「你叫什麼名字?」
「老師,我叫謝莉莉。」
「好,謝莉莉,你能告訴我,你們上到第幾課了嗎?」
「吳老師講完第三課了。」女孩果然是個好學生。
「嗯。」曾家耀點點頭,對所有人說:「請大家打開第三課,集體讀一下課文。」
趁著讀課文的機會,曾家耀按照貼在講台上的座位表,一個一個的認人,他注意到了那個調皮的男孩叫李雲鵬,而那個坐在角落上的少年叫顧小安,同時,他也注意到顧小安雖然也像大家一樣拿著課本,眼睛死死地盯在書上,可嘴巴卻根本沒有在讀。
曾家耀不露聲色的一排一排巡視,最後走到顧小安身後,發現他的課本根本沒有翻在第三課上,而他本人對於老師走到自己身邊的事一點也不慌亂,可以說根本就是無動於衷。
當課文讀完後,曾家耀回到講台上,溫和的叫那個少年的名字。
「顧小安。」
少年慢吞吞的站了起來。
「請你讀一下課文的第一段。」
少年拿起書,用已經過了變聲期,不再是孩童的聲音費力的念:「一隻小……小……上天……天……上……」
吭吭哧哧又連跳了好幾個字之後,就再也讀不下去了,少年只是用力地盯著書上的字,不知在想什麼?
「老師,他是白癡,不會讀課文的啦!」
好幾個孩子同時大聲嚷了出來,見狀,曾家耀忙制止他們。
「不可以這麼說同學!」
「是真的啦,我媽媽說他是白癡!」
小孩子們總是有種特別的執拗,而被說成白癡的顧小安卻沒有一點生氣或難過的樣子,反而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像是在接受誇獎似的。
曾家耀走到少年旁邊,「顧小安,你讀的是第十課,把書翻到第十七頁,這才是第三課。」
少年嘩啦嘩啦的翻著書,先是翻到第十四頁,抬眼看見曾家耀在搖頭,又往後找到第六十一頁,於是,曾家耀開始相信這個長得相當漂亮的少年確實智力有問題。
「顧小安,你坐下吧。」曾家耀朝少年擺擺手。
少年又慢吞吞的坐回椅子上。
因為沒有備課,所以接下來的課,曾家耀便以複習舊的課文為主。在講課的過程中,曾家耀總是會不經意地去看顧小安,而這個少年在前半節課還是拿著課本的,到了後半節課,他就乾脆把書丟在一邊去看窗外了。
總算是耗到下課鈴響,將這節毫無準備的課混過去了。曾家耀在走下講台後,這才發現校長正站在門口微笑,似乎對他非常滿意。
這一點,讓曾家耀打從心底舒了一口氣。
「曾老師,覺得當小學老師怎麼樣?」周校長邊走邊聊天似的問。
「還好……小朋友很可愛呢……」
「是啊,孩子總是最純潔的,我教了一輩子小學,雖然從畢業就一直窩在這間沒名氣的小學裡,現在快要退休了,卻捨不得走……」
不善聊天的曾家耀默默地聽著,一直等對方的憶當年結束後才開口問:
「校長,我想問一下,您知不知道二年一班的顧小安?」
聞言,周校長立刻回答:「他……有點特殊,是吧?」
不止是「有點兒」而已吧?
曾家耀心裡想著,卻跟著點頭,「是啊,我想,他似乎不適合普通學校……」
「是他爸爸一定要送他進來的,這個孩子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但是智商只有七十,是天生的,母親又去世了,他爸爸希望他能生活在普通人的圈子裡……」周校長頗有感慨,「可以理解的,是不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但是,普通的課業對他來說是有困難的……」
「是啊是啊,讓他跟著學就行了。」周校長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他們家挺有錢的……我們這個學校很少能收到贊助……」
曾家耀明白身為一校之長的難處,可是他覺得這樣對那個少年並沒有任何好處。雖然只上了一堂課,可他已經很明顯的看出班上的其它學生對顧小安的歧視,甚至是欺負,身為教師的責任感讓他覺得有必要和顧小安的父親談談……
回到辦公室裡,幾個下面沒有課的老師正在閒聊,見到曾家耀進來也只瞧了一眼,又繼續聊天。
會不會……自己的事被他們知道了,才對自己這麼不友好呢?
曾家耀這樣想著,頓時不安起來,手裡雖然在看著書,耳朵卻忍不住豎起來去聽那幾個人的談話,聽了一會兒,似乎都是些家常事,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暗笑自己草木皆兵。
桌上放著學生的作業本,曾家耀一本一本的打開來看,以便更加瞭解班上學生的程度,當拿到顧小安的作業本時,裡面每一頁是都空空如也。
於是,曾家耀重新翻回去看本子的封面,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少年的名字,字很漂亮。
大概是他爸爸寫上去的吧……
曾家耀歎了一口氣,把空白作業本放到一邊,站起身,猶豫了一下,走到一位四十多歲,看上去比較親切的女老師旁邊,記得之前校長有介紹她叫郭秀琴。
「對不起,請問……」
一群聊得正起勁的人全都停下來看著曾家耀。
「呃……郭老師,請問二年級的學籍卡放在哪裡?」曾家耀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紅。
「哦,在那邊,第二個檔案櫃裡。」郭老師指著檔案櫃說。
曾家耀道了謝,去把學籍卡拿出來,找到顧小安的那張,按照上面登記的電話撥了過去。
「喂?」接電話的人聲音很親切。
「嗯……」曾家耀看著學籍卡上的記錄,那字體和作業本封面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我找顧家明。」
「我就是顧家明。」
「你好,我姓曾,是二年一班的新老師,我想跟您談談顧小安……」
不等他說完,對方就急切的問:「小安?小安出什麼事了嗎?」
「呃?沒有,他很好。」
對方舒了一口氣,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曾老師……」
「呵,沒關係,我今天才剛來上班,想和您談談顧小安的情況,您有時間來學校嗎?」
「有有有!我現在就可以過去。」
「呃?好、好啊!」
曾家耀掛斷電話,發現周圍的老師都在看自己,不禁納悶:「怎麼了?」
郭老師咳了一聲,好意的提醒他,「那個顧小安是個弱智兒,你應該看出來了吧?」
「嗯,所以我想找他父親談談。」曾家耀點頭。
「嗨,我教過她們班的勞動課,那孩子挺老實的,上課也不搗亂,你不用擔心啦!」
「可他跟不上學校的進度啊……」
一個智障兒,不要管他就好了,只要不搗亂……
老師們的心裡都是這麼想的,但事不關己,誰也懶得再多說些什麼。
沒過多久,教員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三十五歲上下的男子走了進來,似乎剛跑過步,氣喘吁吁的。
「哈…哈……請問,哪位是曾老師?」
聞言,曾家耀忙站了起來,「我就是。」
「我是顧小安的父親。」男人朝曾家耀微微哈了哈腰。
「顧先生,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吧。」曾家耀說完,四周好奇地等著聽他們談話的老師們都失望的低下頭去。
「好……」男人似乎感到即將進行的談話壓力,露出惶惶然的神情。
曾家耀記得校長室附近有一間會議室,便帶著男人爬上三樓。等兩個人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內坐定,曾家耀才顧得上去仔細打量顧家明。
他真的是顧小安的父親嗎?
曾家耀自認長相已經很普通了,而面前這位更是掉進人堆兒都找不著的主兒,同他那相貌出眾的兒子簡直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顧小安,應該有一位美麗的母親吧……
「曾老師,是不是小安闖了什麼禍?」男人疑惑的問話打斷曾家耀的思緒。
「不是,他挺遵守紀律的。」曾家耀安撫的地微笑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這孩子很任性,脾氣又壞,是我把他慣壞了……我一直擔心他會打傷別的小朋友,畢竟、畢竟他已經十五歲了,個頭是人家的兩倍……」
此時,曾家耀耳邊響起了郭淑琴老師的話--
「那孩子挺老實的……」
「顧先生,我請你來是想同你討論一下顧小安的教育問題,我想……」曾家耀斟酌著用詞。
聞言,男人瞪大眼睛望著曾家耀,而曾家耀也覺得,要對一個風塵僕僕趕過來的父親建議他的小孩退學,實在是於心不忍,可他還是要說。
「顧小安的情況校長已經跟我講了,剛才我上課的時候也特別注意了,我發現他完全跟不上班級的學習進度。」
「那……讓他重新再念一遍一年級是不是更好一點兒啊?」男人建議。
曾家耀不信對方聽不懂自己的意思,只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他推了推眼鏡,乾脆把話挑明,「顧先生,我的意思是,送你的兒子去特殊教育學校對他更有好處,那裡會用更專業的方式教育他,他現在在這兒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什麼也學不到。」
男人在曾家耀尖銳的言語中低下了頭,良久,他才長歎了一口氣,「曾老師,我明白你的好意。其實,我也不奢望他能學得有多好,我只是希望他能開心的生活就好;在來這兒之前,我曾送他到低智兒童班念了兩年,在那裡他還算聰明的呢,至少他能自己穿衣吃飯、自己上廁所、自己上下學,說話表達也沒有問題,老師還經常表揚他,可他就是討厭去那裡。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直到有一天,他又鬧著不肯上學,還哭著跟我嚷嚷說他和那些小孩不一樣,他才不要去,我才想到,小安他並不願意被人區別對待。」
「可是,他應該能感到自己同常人不同吧?」曾家耀奇怪的問。
「我想……他不認為自己是不同的……」
「怎麼可能?」
「因為他從小的生活環境很窄,他媽媽生下他就去世了,當時生活困難,我上班的時候就只能把他鎖在家裡,一直到十一歲,幫忙照顧他的阿姨也不會另眼看他,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正常人有什麼不同。後來,小銳……小安的舅舅建議我送他到普通學校,我擔心他有自卑感,可沒想到他很開心,每天上學都特別積極,他喜歡在這裡上學,喜歡和班上的小朋友一起玩,既然他能開心,我覺得就夠了。我很慶幸他班上的同學能對他這麼友好,如果轉到別的學校,萬一碰上壞學生欺負他……」
曾家耀看著對方已經濕潤的眼睛,猶豫著要不要把顧小安給比自己矮一半的小孩當馬騎的事說出來。
男人見對方不說話,便站起來對著曾家耀深深的鞠躬下去,「曾老師,如果小安他沒有影響到您的工作,求你讓他留在這裡吧!」
見狀,曾家耀忙也跟著站了起來。
被一個比自己大將近十歲的男人如此懇求,曾家耀再也沒辦法說出拒絕的話,儘管他對對方教育方式不敢苟同。
看到對方點頭了,男人握住曾家耀的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曾家耀受不住這麼高的禮遇,有點不好意思,尷尬的看看表,「顧先生,我們今天就談到這兒吧,我第四節還有課……」
曾家耀回到教員室,拿了課本準備去上課時,遠遠就看見顧家明正拉著兒子的手站在走廊上。曾家耀走近他們,聽見男人正苦口婆心的在叮囑兒子。
「小安,你一定要聽曾老師的話,曾老師是個好老師,你千萬不能淘氣、不能惹老師生氣……」
顧小安的眼睛一直跟著在附近玩耍的同學身上,根本沒注意去聽父親的說話。
上課鈴響起了,還沒有聽到承諾的男人只好催促兒子快回教室去,然後朝著曾家耀無奈的笑了笑,臨走時還不放心的朝教室裡看了幾眼。
這節是數學課,雖然安排的仍然是複習舊課,但與學生的互動比較多。
曾家耀在黑板上寫了幾道十以內的加減法叫學生回答,在第四題的時候,突然發現顧小安也跟別人一樣舉起了手。
「顧小安。」
曾家耀驚訝的點少年起來回答,然後少年便立刻高興的站起來回答。
「是二。」
曾家耀失望的讓少年坐下,重新叫了另外一個學生回答
「應該是五。」謝莉莉字正腔圓的回答。
曾家耀將答案寫上,到了下一題時,顧小安又舉起手了。
抱著或許剛才是算錯的僥倖心理,曾家耀又點了少年的名字,這次他的回答是……
「應該是五。」
一瞬間,曾家耀忽然意識到--顧小安根本就是在學別人講話!
回頭看看黑板,果然不出所料,顧小安答的那道題是前一題的。
「是七啦!顧小安,你好笨哦!」一向不守紀律的李雲鵬在座位上大嚷。
少年抓抓自己的頭髮,向著對方嘿嘿的笑。
儘管後面的習題少年仍舊跟大家一起舉手,但明白真相的曾家耀不再叫他回答了。
每一次少年舉起手的時候,眼睛裡都流露出一種期盼,不知為什麼,
曾家耀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有意讓自己不去看他,盡量去避開那雙讓人於心不忍的眼睛。
第四節課後是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曾家耀宣佈下課以後,學生們都習以為常的從課桌裡拿出從家裡帶來的飯盒,在教室裡吃起午飯。
曾家耀回到教員室,看到老師們也都幾個人聚在一起吃便當,而什麼都沒準備的曾家耀,只好到學校外面的小鋪買了一份三明治。
一想到大家對自己的冷淡,不太想回教員室去的曾家耀,一邊啃著三明治,一邊在校園裡溜噠。
學校只有一棟樓,六個年級和辦公部門擠在一起,樓背後就是小操場,環形跑道只有二百米,有些地方坑坑窪窪的。曾家耀從邊上虛掩的小鐵門進去,沿著跑道漫無目的的走著,牆根底下修了幾排雙槓和單槓,曾家耀經過這裡的時候不經意的停下了腳步……
那個初春的夜晚,林美好在晚自習上塞給自己一張紙條,說有升學上的煩惱想跟老師談談,約自己課後到操場去。自己去了,還傻乎乎的帶著一疊各個大學歷年的錄取狀況資料,沒想到聽見的卻是女孩直截了當的告白。
「老師,我喜歡你。」
曾家耀還記得,當時的自己由於過分震驚而腳下不穩,向後靠到了雙槓之上,然後女孩散發著甜甜香味的身體貼了上來,柔軟濕潤的唇輕輕地碰上他的……而曾家耀竟也鬼使神差的響應了她……
那是曾家耀第一次接吻,笨拙的牙齒撞到了對方的嘴唇,女孩痛得叫了一聲,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曾家耀窘得簡直想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但卻弄不清發窘的原因到底是和自己的學生接吻,還是撞到了人家的嘴巴?林美好可愛的笑容令人舒心,尷尬的氣氛霎時才得以緩解。
「好開心呀,老師竟然答應跟我交往了,本來還以為一定會被拒絕呢!」
「不……我……」曾家耀想直截了當的拒絕,可是看到女孩撫弄著略微紅腫的嘴唇的動作時,心就有點虛了,只好找別的借口,「你……你還是學生,又是考生,現在應該專心在學業上,別的事會讓你分心……」
「老師的愛會讓我更有力量哦!」女孩眨眨眼,「老師,我現在得回家了,今晚大概會失眠吧,因為我實在是太幸福了!」
曾家耀看著女孩俏麗的身影消失在溫柔的夜色裡,依然呆呆的愣在原處,好久才醒過神來。林美好是否真的失眠他不知道,但他曾家耀倒是徹底的宿夜難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