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元寶,今年十八歲,是一所國際著名商學院一年級的新生。我的體質弱,風吹吹就會病,一直都呆在家裡休養,爸媽請了很有名的家庭教師教我,連大學的課程也不例外。我學商科,將來繼承家業,因為玉璽擅自報考了警校,現在是一個疲於奔命的小警察,於是重擔就落到我頭上。
這狡猾的傢伙,溜的倒快,我的生活本來沒壓力沒煩惱,快樂似神仙,現在全被他毀了。
從小到大,我受到家人小心翼翼的呵護,外人都沒見過幾個。其實我也很嚮往外面的世界,每天看著玉璽興沖沖的往外跑,就覺得外面一定很快樂很美麗。於是跟爸媽軟磨硬泡,要到公立大學唸書。他們本來不同意,但我有我的理由。
我總不能成為第一個從未出過家門的董事長吧?
終於,爸媽被我感動,在得到醫生的首肯後,我成了這所大學的一年級學生,比別人晚了兩年。為了讓我進這所大學,爸媽為學校捐贈了一棟寫字樓——這對我家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因為我家是在亞洲乃至世界都有名的大富豪。
其實在哪裡唸書都無所謂,只要能讓我看看玉璽口中美妙的世界。偷偷告訴你們我的計劃吧,我打算娶學校裡成績第一的女生,把家裡的生意全部交給她,我就可以繼續我的米蟲生活啦,哈哈!
啊,忘記介紹,玉璽是我的雙胞胎弟弟,雖然面孔長的一樣,但性格截然不同。
現在,開學第一天,他正挾持我和我的跑車,以絕對違法的速度追一個搶劫殺人犯。
唉,看樣子開學典禮是泡湯了。
我正想撥電話給管家,請他通知學校我會遲到,誰知玉璽突然向右猛打方向盤,手裡的移動電話「嗖」的甩出車外。
「喂!你在幹什麼——」我大叫。
「躲人!有個小孩突然衝過來!」他也緊張的大叫。
我一扭頭,赫然發現一個少年正踩著滑板從路口冒出來!
「小心!」我再次大叫,伸手去轉方向盤。
汽車在路上扭了一個之字形,「碰!」的撞上一面牆。
我先是感到一陣劇痛,接著周圍變得漆黑一片。
怎麼回事?難道我失明了?
疼痛像從來沒有來過似的又一下子消失了,我在黑暗中戰戰兢兢的摸索著,突然碰到另外一隻摸過來的手!
「哇啊啊啊啊啊————」
兩個人同時慘叫起來,這才發現對方是誰。
「玉璽,你嚇唬我幹什麼?」我氣呼呼的說。
「這兒這麼黑,你不出聲,我怎麼看得見!」玉璽反唇相譏。
原來我不是失明了呀……
我暗自慶幸,又問:「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能感到他猶豫了一下,「元寶,我們……好像已經死了……」
「什麼?!死了?!」我大驚之下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不疼!真的死了!
我不要啊!
我剛想放聲大哭,玉璽扯了扯我的手,說:「快看!」
我閉上嘴巴,向玉璽示意的方向看。
一個小小的光點從遙遠的黑暗中,慢慢向我們靠近,逐漸變大。
等那點光飄到近前,我才發現,原來是一個週身發光的老太婆。
好老!
滿臉皺成了一個小籠包子,白髮也掉的差不多了,在腦後綰了一個小纘。穿著不知道是哪個民族的袍子,手裡還拄著一根大大的龍頭拐。
她將我們倆上下打量了一番,貓頭鷹似的桀桀笑起來:「枉死的是你們兩個?」
「你知道我們是枉死的,還不快放我們回去!」我帶著哭腔說。
「不行啊,死了就不能回去了……」
「什麼?那你來幹什麼?你是不是那個姓孟的?來給我們喝湯?」我聞言立刻絕望。
玉璽拉住我,說:「我看沒那麼簡單,既然她說我們是枉死的,肯定還有下文。」
「小子,你比他有頭腦!」老太婆點了點頭,「根據陰間的新規定,每個月第一個枉死的人,都有機會得到一次重生的機會,沒想到第一次施行,竟然碰到兩個一起死的,真有趣啊。」
「重生?」我們兩個立刻眼睛發亮。
「是啊,不過不是回到你們原來的軀體裡,而是在以前的一個時空裡找到一個與你們同時同刻死去的軀體,只不過相差的不知是多少個甲子了……」
回到古代?
我想起看過的電視劇XXX和小說XXX……
「而且,既然你們是第一撥,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優惠,告訴我你們有什麼選擇條件嗎?」老太婆繼續說。
「我們兩個可以在一起嗎?」玉璽問。
老太婆搖搖頭:「可能性很小。」
我們兩人對看了一下。
不管怎麼說,能夠重新活下去,就已經很幸運了。
「那麼,我要富甲四方。」我先說。
既然復活,當然還是要繼續我的舒服生活了!
「我要揚名天下!」玉璽的野心更大,我懷疑他想做皇帝。
「嘿嘿嘿嘿……」老太婆聽了,又笑起來,聽的我汗毛倒豎。
她用手中的枴杖在空中劃了幾筆,黑暗中立刻出現了兩道光門。
「要名的進紅色門,要利的進金色門,快點吧!」
我們倆擁抱了一下。
既然今生兄弟緣分已盡,只有互道一聲珍重。從此的路,不論多麼艱辛,都要一個人走了。
我們同時走向各自的拱門,彼此作了一個V字的手勢。
玉璽不放心的囑咐道:「元寶,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點頭。
玉璽比我堅強,他雖然是弟弟,但並不需要我的鼓勵。
一腳邁進金色的光芒裡,我呼的一下失重,急速的向下跌去。
失去意識之前,我想,那個老太婆是不是在每道門後都放的懸崖,專門逗我們玩呢?
***
「有氣了!有氣了!」
朦朦朧朧中,我聽見有許多男人的聲音在喊,吵得腦袋直疼。
這個大富之家怎麼這麼沒有規矩,連個溫柔的小丫環都沒有?
我睜開眼睛,立刻看到若干張髒兮兮的臉,其中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眉心有一顆痣的男孩咧開嘴,笑著說:
「小癩子,你可嚇死我們了,剛剛連氣都沒了呢。」
我揉揉眼睛,坐起來,這群人又全都圍坐在我的身邊。
我這才發現,自己是躺在地上的一張破蓆子上的。
這兒真的是有錢人家嗎?怎麼不對勁?
另外一個年紀大一點兒的男人拍著我頭說:「小癩子,以後到垃圾堆裡揀剩菜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像你吃了有毒的爛蘋果,差點就沒命了。」
什麼?!到垃圾堆揀剩菜?!有毒的爛蘋果?!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向四周看了看,一間破廟,沾滿了蜘蛛網,橫七豎八的倒放著破爛的桌椅。
向周圍的人看去,渾身是土,衣不蔽體,每個人都有一張營養不良的臉。
再向自己身上看,基本與其他人一樣,臉雖然看不到,但從細瘦的胳膊上也可以想像三分了。
「你們是做什麼的?」我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問。
說不定是在拍電影。
「我們是乞丐啊!」幾個人異口同聲。
「那我……」
「你當然也是啊!」又是異口同聲,而且還帶著驚奇,「小癩子,你是不是被毒傻啦,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啊啊啊啊——」我發瘋似的大叫著,一躍而起,向牆上撞去。
「快攔住他!」幾個人七手八腳將我重新按回草蓆子上。
我一邊奮力掙扎,一邊撕心裂肺的喊:「讓我死!讓我死!我要回去找那個混蛋老太婆算賬!」
「小癩子,哪有什麼老太婆啊?」剛剛那個男孩奇怪的問。
年紀大的男人搶著說:「我看他是毒還沒完全去,所以神志不清。」
「你才神志不清呢!」我罵道,「就是那個老王八蛋,她騙我——」
不等我說完,就感到腦後被什麼東西擊中,再次昏了過去。
隱約聽到那個年長的男人說:「可憐的孩子啊,再睡一會兒吧,醒來就什麼都恢復了。」
怎麼可能恢復了,我再次醒來,還是在那個破廟裡,還是躺在破蓆子上,只不過沒有圍著那麼多人了,只有那個有痣的男孩坐在我旁邊。
見我醒來,他就笑了,眼睛彎成了一條縫,看上去很討喜:「你醒啦?餓嗎?這是我中午討到的半個芝麻燒餅,快吃吧!」
我看著他,眼淚嘩啦嘩啦的流下來。
噩夢為什麼還不醒?
他見我哭了,不知為什麼自己也哭起來,一手摟住我,兩個人抱頭痛哭。
我趴在他肩膀上哭了一會兒,心想,看他哭得這麼傷心,說不定也是被那個老太婆騙來做乞丐的。
剛想細細詢問他的情況,就聽他一邊哽咽著,一邊說:「小癩子,你還記得咱們上一次吃到芝麻燒餅是什麼時候嗎?」
「什麼時候?」我莫名其妙的反問。
我可不記得吃過這麼廉價的東西。
「是兩年前啊,在醉仙樓後面的垃圾桶裡找到的,你怎麼會忘了呢?中午回春堂的夥計把這半個燒餅給我的時候,我就激動的哭了,現在看你哭,就又忍不住了……」
原來你是為了這半個燒餅激動啊?!
可我不是啊,我什麼時候去掏過垃圾桶的?!
「哇哇哇……」我愈發哭的大聲。
「小癩子,別哭啦,這半個燒餅我都留給你的,你昨天晚上一直吐,現在肯定餓了。」男孩拍著我的背,安慰著說。
我看著手裡捏著的燒餅。
看起來還算不錯。
肚子的確在咕嚕嚕的叫個不停,我把心一橫,咬了一口。
硬的,冷的,難以下嚥。
「有沒有水?」我問。
「有,你等一下!」男孩站起來,蹦蹦跳跳的跑出去,很快又端著一個碗回來,「給你,今天中午剛剛下過雨,很乾淨的。」
我接過這個幾乎快碎掉的碗,看著碗上油膩膩的污漬,水底沉積的沙子,水面上漂浮著的兩隻小飛蟲,眼淚一顆顆的滴落在裡面。
水是實在難以入口的,我放到一邊,像嚼沙子一樣將那半塊燒餅吃進肚裡去。
「好吃嗎?」男孩一直目送著燒餅進入我的嘴巴。
「嗯……好吃……」我不忍心破壞燒餅在他的心裡的美好形象,掰開一半遞給他,「你也吃吧!」
「我不要,你生病了,要吃好東西。」男孩把雙手藏到身後,克制自己的慾望。
我向他笑笑,眼前模糊一片。
見我吃完,男孩又笑了:「太好了,老駱駝說只要能吃東西,就沒事了!」
「誰是老駱駝?」
「就是打昏你的那個人啊,小癩子,你不記得了?」
「我不叫小癩子……我叫元寶……」
「好好好,你叫元寶。」
「你叫什麼?」
「你真的病的很厲害……」男孩皺著眉說,「發霉的東西太毒了,把你的腦子都毀了……」
「我的腦子沒有病,我不認識你們,是因為我根本不是小癩子啊,也不是乞丐。」我分辨說。
「我知道啦,你叫元寶嘛,我叫銀票,可惜咱們這輩子恐怕都見不到銀票元寶!」他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笑嘻嘻的說。
「銀票,我跟你說,我不是乞丐,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想向他解釋清楚。
銀票歪著頭聽我講,似乎在很用心的聽。
還沒等我講完,忽然廟外跑進來一個人,看樣子也是個乞丐,向我們大喊:「花老闆又在施捨食物了,快點兒去!」
說完又急匆匆的跑出去。
銀票立刻跳起來,拉著我往外跑:「快點兒快點兒,去晚了就搶不到啦!」
我怎麼也掙脫不掉他的手,被他往外拖著:「我才不要去,我不是乞丐——」
「我知道你不是乞丐啦,不快一點兒去就要不到飯了!」銀票對我的話熟視無睹,一手拿起一隻破碗,一手將我拖出破廟。
「我也不是要飯的……」我的無力的辯解。
***
被銀票拖到大街上,遠遠就看見前面一棟建築前面聚集著一群人。
一群乞丐。
我們倆人瘦小枯乾,從眾人的腿縫中間鑽過去還嫌有些寬呢。
銀票很厲害,拉著我拚命往人堆裡擠,就算我在後面墜成一個秤砣,還是搶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面前的建築看不出是哪個朝代的風格,高懸著一塊匾——醉仙樓。
只見幾個夥計從裡面提出四個大木桶,裡面盛滿了混在一起的飯菜。與此同時,我聽見了三十幾個吞嚥口水的聲音。
銀票扯扯我的袖子,在耳邊說:「快看,有魚耶!」
我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在一個木桶裡,有兩根連著幾絲肉的魚骨頭,斜斜的插在米飯裡。
「那不是魚,是骨頭。」我糾正他的錯誤。
「不知道能不能分給我……」銀票依舊朝著他的「魚」用眼神膜拜著。
我看他的樣子著實不忍,便說:「銀票,如果我分到了,就給你。」
「真的?小癩子,你太好了!」銀票睜著那雙怎麼也睜不大的丹鳳眼含情脈脈的看著我。
「不用客氣……我叫元寶……」我覺得臉上有點兒發燙。
不過是魚骨頭而已,如果在二十一世紀,我一定請你吃海鮮!
這時,從酒樓裡走出一個白白胖胖的老頭,慈眉善目的。
我繼續和銀票咬耳朵:「他就是花老闆?」
「當然不是,他是醉仙樓的吳掌櫃。」銀票悲哀的看著我,「小癩子,你真的都忘了?」
「我叫元寶!這個酒樓是花老闆開的?」
「嗯,花老闆很厲害的,人又年輕英俊,這個鎮子上的商號大多是他開的。」
看銀票的表情,我判斷這位花老闆大概是那種實力派兼偶像派的人物,像劉德華。
「哼,為富不仁!鎮上有這麼多乞丐,他卻只顧自己發財!」我撇撇嘴。
「小癩子,你不要亂說,花老闆人很好的,每天都分飯菜給大家吃,其他老闆才不會這麼做呢。」銀票竟然還為他辯護。
「我叫元寶!這種剩飯反正也是要扔掉,分給你們他一點損失都沒有,還有人為他歌功頌德,真陰險——」
「噓……要開始分飯了!」銀票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比劃了一下。
我抬頭,看那個吳掌櫃輕咳了一聲,笑呵呵的說:「大家不要擠,每人都有份的。」
說完,一個夥計拿起大木勺,從桶裡舀起飯來,逐一扣進一個個努力向前伸的破碗裡。
銀票不知從哪裡拿出一隻大碗來,看看我,一拍腦袋:「糟糕!忘記拿你的碗了!本來以為你中毒死了,就把你的碗收起來,打算和你一起抬出去埋了,誰知剛要抬你就又醒了,好險啊!」
為什麼不早點兒埋了?我就不用投胎到這裡來啦……
我欲哭無淚。
分給銀票的那一勺裡沒有魚,他很失望,哪知下一勺就舀中了兩條「魚」。
下一勺本來應該是我,可我沒有碗。
眼看大木勺就要從我面前掠過,倒進下一個人的碗裡,我幾乎聽見了銀票的歎息聲。
咬了咬牙,伸出兩隻手,團成一個碗的形狀。
「嘩啦!」混合著菜湯的米飯粘滿整個手掌。
那黏稠溫熱的觸感,異樣的油膩氣味,使我的胃一陣翻江倒海。
我將手裡的那攤東西堆到銀票的碗裡,轉身擠出人群,還沒走兩步,一股腥酸的穢物自喉嚨裡湧了出來。
「嘔——」我蹲在路邊不停的吐,胃裡只有剛吃的那半塊燒餅,吐乾淨之後,只剩下酸酸的胃液,和我的眼淚一起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銀票隨後趕過來,扶住我,焦急地問:「小癩……元寶,你怎麼了?又中毒了麼?」
我說不出話,只是不斷地搖頭。
這時,一隻大腳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狠狠踢在我的臉上。我向後摔出去二、三米,光當坐在地上。臉上黏黏的,用手一蹭,全是血。還沒等我緩過神來,又一腳踢到我的肚子上,隨即響起惡狠狠的叫罵聲:「臭叫花子,敢吐在老子門口?!」
胃刀絞一般的痛,眼前金星亂冒,看不清東西。
銀票撲過來擋在我的前面:「鄭老闆,他病著呢,您饒了他吧……」
「饒了他?!」那個醜陋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弄髒了我的店門,我怎麼做生意?!一年都沾上晦氣!」
銀票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鄭老闆,我們給您磕頭,您寬宏大量,就只當積德行善……」
還沒等說完,就被一腳踢開。我被人抓著頭髮,拖到那堆穢物旁。
「臭叫花子,你給老子舔乾淨了!」
我用衣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把心一橫,大聲說:「你休想!要不就乾脆殺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殺了你?還怕污了老子的手!」鄭老闆冷笑著對自己的夥計說,「給我按著他舔!」
兩個粗壯的夥計一左一右強按我的頭。我兩手撐在地上,梗住脖子不肯低頭。幾隻大腳狠狠踢我的胳膊,那皮與骨頭之間本就沒有什麼肉,被踢中的皮膚咯在骨頭上,輕易的流出血來。
「他媽的,這小子還挺硬!」施暴的人粗聲罵著。
又多了幾隻手來按我,手臂因用力而痙攣著。銀票幾次想撲過來,都被打倒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
我心裡暗暗咬牙。
一直以為,若是打仗,自己一定是最先叛變的那個人。
原來真的想錯了。
士可殺,不可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我不斷背誦名言來激勵自己。
不知道這是什麼朝代,若是還有機會,別忘了問問銀票……
細瘦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粗暴的對待,我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住手!」一個天籟般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幾乎與此同時,我的臉被幾隻大腳生生踩進地上的穢物裡。
我想,他媽的,怎麼不早點兒說?!
然後就昏了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