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回去休息,費雪姐由我來照顧就好。」
「不!我不回去,我要待在這裡陪她。」威克婉拒妹妹的好意,他想讓費雪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他,他要為當天的事跟她道歉。
看著她身上插滿無數管子,威克真希望能代替她承受這痛苦,他寧願現在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
谷寒烈走過去拍拍威克的肩膀,「吃點東西,否則會撐不下去的。」
「爸!」威克抬頭看著這短短幾天就蒼老不少的岳父,知道他對自己內心的苛責絕不少於自己。
突然,病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在這邊,叔叔。」嚴尚恩停在病房前喊道,並立刻敲了敲門。
谷寒烈打開門看見來者何人,馬上擋在門前不讓他們進入。「你們來做什麼?」
「你應該知道我來幹嘛,我要見她一面,我有這個權利。」嚴非情真的沒有心情跟他周旋,憂心忡忡的只想衝進去看谷費雪。
嚴尚恩及嚴寬互使個眼色,立即衝向前拉開擋在門前的谷寒烈,「一叔,快。」
「謝謝!」嚴非情趕緊進去,一見躺在床上的谷費雪,強忍住的淚水隨之滑落,「怎麼會這樣?」
他蹲在床邊握住谷費雪的手,輕聲的呼喚:「小雪兒,是我,我是秀一叔啊!小時候最疼你的秀一叔啊!」這是第一次,他向谷費雪坦誠他的身份。
似乎與他呼應,昏迷不醒的谷費雪竟睜開眼滿足地一笑,「秀一叔,我終於找到你了,可是……天使要來接我了……」
「不!別睡!不可以睡!雪兒,醒醒、醒醒!」嚴非情拍打著合上眼的谷費雪,努力想把她叫回。「快叫醫生!」
醫生馬上趕到,把所有人請出去,開始進行爭救。
經過十多分鐘後,醫生打開病房向家屬道歉,莫大的悲痛在每個人心裡漫開。
嚴非情全身的力氣隨著醫生的宣判彷彿被抽走般,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他的淚早已停不住,過去跟谷費雪的回憶有如走馬燈一幕幕閃過他的眼前,他的寶貝女兒走了……走了……就像貴一樣離他而去。
「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錯!」谷寒烈失去理智地拉起他的領口,把他重重撞擊牆壁又拉回,毫不留情指責:「今天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都是你造成的!你為什麼不死了算了?你為什麼還要活著傷害每一個人?為什麼?」谷寒烈說到最後放開了他,讓他的身體滑落在地上。
「爸爸……」嚴寬不安的拉著嚴非情,看著他過於冷靜的表情打從心底害怕恐慌起來。
是的!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早在五年前他就該死了,不應該答應貴代他活下去。如果他當時死了就不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如果他不跟寒烈在一起,藍娜就不會心生妒恨設計各種計謀來傷害他,貴也就不會因此而斷命,家人也就不會因他而傷心……
如果他當初能鼓起勇氣告訴寒烈,當年他一見鍾情的對象其實是貴而不是他,那麼這些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是他!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錯!都是他自私的撒了謊,老天才會懲罰他身邊所有的人,讓他們受到苦痛。
一切都是他的錯!他該死!他該死!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不會放過你的!」
直至黑暗吞噬嚴非情之前,他腦中不停重複著谷寒烈充滿恨意的威脅……
「他睡著了嗎?」嚴老擔憂的問著走出門口的嚴尚恩。
「他睡得很安穩,我在果汁裡加了安眠藥包準他一覺到天亮。」
「是嗎?那就好。」嚴老這時才稍鬆一口氣,他真怕當年的事會再度降臨在這苦命的孩子身上。
「小寬,怎麼了?」嚴尚恩發覺他一直發呆。
「我只是有點不放心,今晚我要陪著爸爸。」
「這樣也好,半夜發生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夜深人靜,原本應該一覺到天亮的嚴非情悠悠醒過來,起身走向另一張床替兒子蓋好被子,撥弄他散落在額前的頭髮,深邃的眼裡充滿父愛地看著熟睡中的嚴寬,看得如此專注,彷彿要把他的樣貌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對不起,爸爸已經無法負擔這一切,我真的好想替你做些什麼,以彌補我過去對你的虧欠;但是我覺得好累,我沒辦法實踐每個人對我的期望,連貴要我好好活下去的遺言我都無法達成,我真的很失敗。」他苦笑一聲,「我愛你,我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過一生,別像我一樣活得不快樂。小寬,真的很對不起……我一直是個失職的父親……請你多多原諒。」
他站起身看了這個房間一眼,利落的從窗口跳到對面的大樹下,閃過各個守衛消失在漫漫無際的黑夜中。
這時,床上的人兒睜開了眼,淚水直流,「爸爸……」
翌日——
「他走了。」嚴寬平靜的宣佈這件事。
「這怎麼可以!外面有人要他的命啊。」嚴尚恩一聽,立即離開餐桌準備去調派人手保護他。「我派人去找。」
「別去!叔叔,爸爸知道他要的是什麼。」嚴寬起身阻止。
「知道個屁,快去找。」嚴老怒斥。
咚的一聲,嚴寬雙膝著地向嚴老請求:「爺爺,該放手了!這八年來他一直都是為了你們的期望而活,他一直活得不快樂,他一直在我們面前打起精神強顏歡笑的活著。該放手了,這是爸爸他自己選擇的路,他希望能瞭解這一切。」
嚴老全身癱軟在椅子上。他怎會不知道他不快樂呢?可是要他眼睜睜看他邁向死亡之路,他做不到啊!深深歎息再度睜開眼,他無奈地道:「還是得走到這一天嗎?罷了!吃飯吧!」
那孩子選擇的路,如果真能結束他的痛苦就好了。
法國
從他們離開台灣之後,嚴非情的一舉一動都有專人向谷寒烈報告。
「這麼說他一直在各地旅行?」
「是的,公爵,先是到了日本的京都,又陸陸續續到了各個國家旅遊,無法預料他下一站會是哪裡。」
谷寒烈盯著他的行程,看似隨意但他心裡卻明白他下一步的行動,因為他所踏足的地方正是他們當年規劃的蜜月旅行的行程;當初,因為事業太忙因此拖過一年又一年,直到那件事的發生……
嚴非情最終目的果真如谷寒烈所猜是法國,當他一踏進這塊土地就被谷寒烈的手下密切的監視著。
「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應該要解決了。」遊走了那麼多國家後,他的心願也大都達成,只剩下唯一一個,現在他要去完成他最後的願望。
視死如歸的嚴非情優閒的踏入古堡,走進大廳面對早已等候多時的谷寒烈以及以他為中心一字排開的上流社會貴族和新聞記者們。
「很高興我們的主角終於到場,請大家熱烈歡迎他。」
嚴非情平靜的看著谷寒烈。他知道等一下一定會有事情發生,谷寒烈的手段如何陰狠他再清楚不過了。
無法預料他下一步行動的嚴非情克制不住內心對他的恐懼,卻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別害怕。」隨著聲音的出現,有人握住他顫抖的手。
他微轉過頭驚訝來人的出現,「律!」
律的笑容具有安撫作用,就像天使般溫暖他的心,「放心,有我陪著你。」
嚴非情定下心走向前,不畏懼的直視谷寒烈銳利的眼,「謝謝你熱烈的歡迎。」
「不用客氣,畢竟你是主角,等一下還有事麻煩你呢!」谷寒烈拍拍手,一個白色的螢幕慢慢落在大廳的牆壁上,接著谷寒烈轉向來賓,「這份精采的畫面是某大報社提供,請各位好好欣賞。」
隨著內容的播放,嚴非情的臉色愈來愈難看。那不是當年他被強暴的畫面嗎?雖然有將裡面的人眼睛遮住,但隱約可以看出那位主角是他。他的淚流不出來,全身就像遭電擊般不能動彈。當年貴不是把一切人事物都處理掉了嗎?
律愁眉不展地彈了下手指,下一秒那畫面便自動爆炸,嚇得在場的人士四處躲避,現場亂成一片。
嚴非情四處搜尋終於找到躲在角落嘲笑這一切的藍娜,他內心的恨意高漲,他最無法原諒的就是這個女人!他掏出手槍朝藍娜的方向射去,可惜沒射中。
那突如其來的槍響更是驚動來賓,四處的尖叫聲此起彼落,現場一片混亂根本看不清楚誰是誰。
「你逃不掉的。」他手握著槍朝藍娜逼近。
「你想殺我?你不怕寒烈報復?」藍娜被逼到靠近湖畔的陽台上。
「那又如何?我本來不想這麼做的,如果你傷害的是我或許我還可以原諒你;但是你害死了貴、傷害了費雪,你的心腸是如此的狠毒,逼得我不得不向你報仇,我要為他們討回公道!」嚴非情一步步慢慢走向無路可退的藍娜。
「放下槍!秀一。」谷寒烈不知何時追過來,手中持槍對準他。
嚴非情緩緩轉過身,看見他全心全意愛的人正拿著槍對準自己,內心又被狠狠的割了一刀,「你為什麼要跑來呢?」
「因為我想保護我的妻子。放下槍!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要是傷了我妻子一根寒毛我絕對會要你的家人陪葬。」
谷寒烈絕非在開玩笑,他認真的表情讓嚴非情遲疑一會兒。
「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要這樣傷害我呢?就算我今天放過她你又會放過我嗎?」多年來所受到的痛苦、委屈再也承受不住,嚴非情忍無可忍地向谷寒烈嘶吼。
「你沒得選擇了。」寒烈冷酷的說,他絕不會輕饒過背叛他的人。
嚴非情眼角瞄見藍娜眼中的得意,再轉頭看向谷寒烈無情的逼迫,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啊——」他受不了的仰天長嘯,向天哭訴他的哀慟。
兩人皆為他突來的行為嚇住,谷寒烈趁此空檔跑到藍娜身前保護她。
嚴非情見狀舉槍瞄準谷寒烈,眼中淨是哀恨,他受夠這一切了,寒烈已令他的心凍結成萬年不化的冰塊。
「砰!砰!
對不起,貴……小寬……父親……
紅色的血迅速渲染整件衣裳,嚴非情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地慢慢倒臥在地上。
谷寒烈腦中一片空白,毫無意義的盯著手中的槍,直至嚴非情倒在地上發出的聲響拉回他的思緒。
「寒烈!」藍娜不安的拉扯著他的衣服。
谷寒烈不理會藍娜的叫喚,機械般的步伐慢慢走向嚴非情,拾起離他一步遠的手槍一看,是空包彈!
這項發現震傻谷寒烈,他跌坐在血泊中,內心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秀一……」失魂落魄的表情第一次出現在向來自信滿滿的谷寒烈臉上,他伸出想碰嚴非情的手卻止不住的抖動。
「別碰他!」
一聲斥責聲使他的動作停止,谷寒烈抬起頭來訝異的喊:「律——」
「你沒資格碰他。」律毫不費力的抱起嚴非情,冰冷的眼神直射入谷寒烈的心中,令他打了個寒顫。「早知道結果如此,當初就不應該支持你的追求。原本以為你會好好的呵護他一生,讓他過著幸福的生活;原來以為你的愛應該可以改變你們之間的命運,沒想到我太高估你了!這件事算起來我也有錯,錯在我太相信你!」
「律!」
「你會內疚一輩子的,就算你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輩子,你還不了你欠秀一的情債!」律發狠地怒叫,全身籠罩在赤紅色的火焰中,在谷寒烈面前消失。
「律,把秀一還給我!」谷寒烈扯開喉嚨嘶喊,回答他的卻是呼呼的風聲。
他殺了秀一!他殺了秀一!
痛心疾首的谷寒烈感到無比的後悔,堅強的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流下悔恨的淚,朝著天空高喊著秀一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誰也不知道為何叱吒風雲、掌握歐洲經濟龍頭地位的帕瑟洛集團會在短短一年之內倒閉。一手創辦的公爵竟忍心把他的心血摧毀,絲毫不眷戀。也因為他的任性使得歐洲經濟陷入低迷好久一段時間,就算各國搶救仍是無法恢復以往的盛況。
「公爵,用餐了。」老總管端著餐盤走進書房,卻差點被地上的酒瓶絆倒。「唉!又醉倒在地上了。」
倒在谷寒烈四周的淨是一個個空酒瓶,對於這種情況老總管司空見慣,他早已放下餐盤把谷寒烈扶起走至臥室安置好。
看著公爵每天只知道喝酒自殘的行為,待在這裡服務多年的老總管也不禁搖頭歎氣。
堡內的僕人走的走、散的散,當初的風光不再,留下的僅是些守舊的老僕人,仍盡職的服侍著公爵及牙牙學語的小少爺;至於公爵夫人早在三年前就卷款跟著情夫逃跑。
谷寒烈一直念念不忘嚴非情,只好每天灌醉自己才不會想到他已離開他的事實,也唯有灌醉自己才有可能在夢中遇見他。
「醒來!酒鬼。」
谷寒烈費力的睜開雙眼,雙眼澀得令他看不清楚來者,直到一桶冰水從頭上澆下,他這才看清楚來者是誰。「律。」他馬上坐起身,不確信的眨眨眼,經過幾次終於確定眼前不是幻影。「秀一呢?把秀一還給我!」谷寒烈衝動的抓住律的手臂來回搖晃。
「別搖了。」律揮去他的手,拉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不滿意的嘟噥:「你這酒鬼,要不是看在你這幾年痛不欲生的份上,我才懶得理你。」總歸一句——他心軟了。
「你把秀一帶到哪裡去?我要見他!」濃濃的相思之情及長年的等待讓他好痛苦、好寂寞。
谷寒烈打聽過,他並沒有回到台灣的老家,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律把他藏起來不讓他找到。
「他還好嗎?」這問題一直在他的心頭,就算秀一不原諒他、不回到他身邊,只要他能過得幸福快樂就行,他沒這資格請求他的原諒。
「這……」律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覺得他過得很好,但我們旁人覺得他過得不快樂,他還是忘不掉你對他的傷害。」
知道秀一對他的恨,谷寒烈落寞的苦笑,「那只要他覺得快樂就行。我能見他一面嗎?只要遠遠瞧他一眼也行。」他知道這是奢望。
律面露難色,「你跟他已經不是同世界的人,恐怕有點困難。」
「是那一槍的緣故嗎?」寒烈現在沒心情去懷疑律的身份,只要能讓他見到秀一,就算他是魔他也不在乎。
「不是,他是在出外散步時為了救一名孩童才往生的;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的靈魂在天界。但他心中對你的執著卻使他上不了天堂。因此他處於在人間與天界之間。」
「如果我死後能見到他嗎?」谷寒烈異想天開的問。
「傻瓜,當然不行。我可以幫你傳遞消息,至於他要不要見你就不在我的範圍之內了。」律責怪自己幹嘛這麼雞婆,硬找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做。可是沒辦法,誰教他也有不對之處!就當作贖罪好了。
於是律與谷寒烈達成協議,耶誕節那一天他會到人間的向谷寒烈報告嚴非情的情況。每一年令人難過的是,帶來的都是拒絕的答案。
一年又過一年,歲月催人老,谷寒烈也到了他大限之日。
今晚谷寒烈不知為何,內心有著莫名的焦躁,突然一道光影慢慢出現在黑暗的房間內,那是他熟悉的朋友來了,只是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隨從。
「不行嗎?」谷寒烈知道那兩個人是誰,他們是來迎接他的。
律失望的搖著頭,「你可以有個願望,我會幫你達成的。」
谷寒烈轉過面面對天花板,幽幽的說出他的希望:「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阻止這場悲劇發生,希望我能帶給秀一一生的幸福,不讓他哭泣、不讓他傷心落淚;我希望在每天清晨起來都能看見他溫柔的笑容……我希望……他一直……快樂的……笑著……」
他的眼簾慢慢地合上,谷寒烈宛如正做著美夢——他跟秀一笑開懷的幸福生活,嘴角微揚的沉睡著。
律吐氣示意兩位行動,他要上天界跟神討論這事。
「放心,我會完成你的願望,你的希望也是我們眾神的願望。」
等你再次醒來,要記得你許下的諾言,要記得讓他幸福哦!
寒烈,要記得讓秀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