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上午,難得露臉的陽光從潔淨的玻璃窗投射進來,映得窗邊幾株羊齒蕨更加鮮翠嫩綠。
總裁辦公室外,唐海音手裡拿著聶仲璽開會前交給她的資料,束手無策的瞪著眼前的機器。
雖然昨天才誇下海口,要擺脫一無是處的花瓶形象,但才過了一天,她就遇上了難題。
向來對複雜的東西最沒轍的她,面對影印機上一堆令人眼花繚亂的按鈕,也只能在一旁乾瞪眼。
「你又有什麼問題?」
直到身後傳來聶仲璽平板的聲音,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站了將近一個鐘頭。
看著窗邊怔然的身影,聶仲璽很難保持平靜的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看到她,他心總是有一股莫名的怒氣。
今天的她換了身紫色套裝,看起來儼然像個精明幹練的上班女郎,但他清楚的知道,在這副假象下的她,只是個純觀賞用的裝飾品。
「沒有!」唐海音下意識的否認。
向來好強、自尊心又極高的她,怎麼能暴露出自己的無能,尤其是在他面前。
「嗯。」聶仲璽狐疑的蹙眉半晌,還是點了點頭。「那就把影印資料送進來給我。」隨即轉身進辦公室。
著他欣長的身影,躊躇片刻後,唐海音終於勉強吐出一句:「我不會用影印機。」
正準備回辦公室的聶仲璽,腳步倏然頓住。
「什麼?」他緩緩回過頭。
「這個影印機跟我以前用的不一樣啊!」
看著她一臉的理直氣壯,聶仲璽臉部肌肉倏地繃了起來。
忍耐,還有二十九天就結束了——他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再一次提醒自己。
他用力跨著大步來到影印機旁,拿過她手上的資料,掀起上蓋,放到玻璃面板上。
「把紙放進去、然後設定張數,就是這麼簡單,懂、嗎?」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聶仲璽的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還得教自己的秘書怎麼用影印機?!
「那這個按鈕是什麼?」
她不如死活的湊了過來。
「調影印濃淡。」
「那個呢?」好奇的纖指馬上又采向另一排按鈕。
「調、縮、放、比、例、的!」聲音已經不是不耐,而是極度的不耐。
他懷疑這個女人對影印機不是不熟,而是根本不會。
「那——」
纖指的主人顯然是問上癮了,不識相的立刻又移向另一個按鈕,好奇的小腦袋更湊在他身邊探頭探腦。
「你最好——」
忍耐已達極限的聶仲璽遽然轉頭,卻沒料到她的臉竟會靠得這麼近,在走避不及的同時,兩人的臉以只差一寸的距離相對。
他幾乎碰到她的唇了——
電光火石的那一剎那,她挾帶著幽香的吐息,撲上他的鼻端。從未有過的幾秒空白,暫停了聶仲璽的思緒,也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若懂了就別再問了!」
幾乎是立刻的,聶仲璽粗吼一聲,在彼此間拉開一個安全距離。
「你幹嗎那麼生氣?」她莫名其妙的揪起精緻的柳眉。「我又不是白癡,你說過一遍我當然就懂了——」
唐海音不理他,逕自掀起上蓋,有模有樣的操作起來。
瞪著她美麗的側臉,聶仲璽的眼裡驀地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光芒,誰也來不及捕捉。
「大總裁,您去忙吧,這點小事我還搞得定。」
唐海音向來大咧咧,但面對聶仲璽目不轉睛的眸光,卻突然覺得不自在起來。
「動作快點,下一場會議等著用。」
悻悻然交代一句,他轉身回到辦公室。只是,幾十分鐘過去了,卻還不見唐海音回來。
終於,在舒適皮椅裡的高大身軀,再也按捺不住的站了起來。
聶仲璽一打開辦公室大門,就看到那個讓他等了半個小時的身影,正哼著歌,悠閒的倚在影印機旁邊。
「你在於什麼?」緊繃的聲音,猶如一座醞釀爆發的火山。
「影印啊,你自己有眼睛不會看?!」
唐海音沒好氣的回他一句,再度悠哉的端詳起塗著淺粉寇丹的漂亮雙手。
「六張資料要印半個小時?」火山頂似乎已經微微冒出白煙。
「拜託,誰叫你的影印機那麼慢,我在這裡等了半個小時,連一張紙也沒有印出來,我才莫名其妙咧!」唐海音理直氣壯的橫了他一眼。
他皺起眉猶豫了下,隨即跨著大步來到影印機旁邊。
唐海音讓開幾步,閒閒晾在一邊,漫不經心的打量起他認真檢查的側臉。
說實話,這個男人真的很帥,成功跟財:更讓他增添了股尊貴成熟的氣質。別說是那張英俊至極的臉孔,光是那副可媲美運動員的完美乎材,就足以迷死一堆女人了……
但是,他的個性實在教人不敢領教。
嚴肅、龜毛不說,還是個人見人怕的工作狂,她無法想像有哪一個女人會愛上他,她猜,他搞不好連怎麼接吻也不會。
聶仲璽沒理會身邊那雙寧丁量的目光,往操作面板一看,立刻就發現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你是怎麼操作的?」他忍住氣問道。
「全照你的『指示』啊,放紙、設定張數,有什麼不對?」回答之餘,唐海音還不忘挖苦地一句。
「沒按啟動鍵?」
唐海音一臉莫名其妙。「你又沒說!」
「這還需要我說嗎?就算是三歲小孩也知道。」
「你在罵我?」唐海音倒抽了口氣,繼而咬牙切齒起來。「這是我唐海音受過最嚴重的羞辱!」
「那很好,現在你總該有些自知之明了。」
回答她的,是一記冷冷的笑。
「你——」
依照唐海音以往直來直往的個性,早就痛快的回罵一頓了。
但偏偏她的目光卻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辦公桌上那個反射著太陽金光的總裁桌牌上,高漲的怒氣頓時洩了一大半。
好!算她唐海音倒霉,才會虎落平陽被犬欺。
看著她一臉不滿的嘟著嘴,聶仲璽終於隱忍不住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怎樣才是一個稱職的秘書?」他的語氣大有攤牌的意味。
「嗯哼?」唐海音仰起下巴對著他,眼神裡滿是不馴。
「要替我接電話、排行程、整理資料、檔案,還要替我泡咖啡——」
「什麼?還要替你泡咖啡?」不等他說完,唐海音就已經先忍無可忍的叫了起來。「我看你乾脆去申請一個外勞來幫傭算了。」這根本是把她當成下人使喚。
「這本來就是秘書的職責,要不你在林浩宇那裡都做些什麼?」
「接接電話、發些信件之類的,偶爾陪他出席一些應酬。」唐海音聳聳肩。
「看來,浩宇還真把你的裝飾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啊!」聶仲璽露出一抹「我早料到」的冷笑。
他早就懷疑了,憑她這種做事能力還能留在林浩宇身邊,要不是衝著學長「關照」,根本只能回家吃自己。
只是,他實在想不透,既然兩人關係不尋常,浩字為什麼還要把她送來給他當秘書?
「你——」唐海音氣得鼓紅了雙頰。「你根本就看不起我,那當初何必把我留下來?」
「我說過要留下你嗎?」聶仲璽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讓你來是給浩字一個面子,一個月後,你就得立刻滾蛋。」
原來,他早就打好了把她驅逐出境的如意算盤。
「你——你少往臉上貼金了,你以為我稀罕來嗎?」
唐海音又惱又怒,向來供在頭頂上的自尊,簡直像被他重重踩到了腳下。
「要不是看在學長的面子上,我才不屑替一個古怪的工作狂做事哪!」
「你說什麼?」聶仲璽的黑眸一瞇,臉驀地沉了下來。
「我說的全是事實!」
唐海音氣瘋了,辟里啪啦就是一大串。
「一個三十好幾的男人了,別說是結婚,就連鵑個女朋友也沒有,個性龜毛、規矩多也就算了,還終日只會工作、賺錢,這不是心理有問題是什麼?」
「你從哪裡聽來的?」聶仲璽一臉危險的逐步朝她逼近。
「這是公開的事實,用不著打聽。」她依然不知死活的頂回一句。
「這是我私人的事。」沉著的臉更冷了。
「你造成公害,這就不對。」
他緊繃的臉,寒肅得像是剛從冷凍庫裡走出來,帶著殺氣的高大身軀,逼得她步步往後退。
「我警告你,你別再過來,否則我告你性騷擾喔!」她鏗鏘有力的提醒,此刻聽來卻軟弱得毫無半點威脅性。
「要騷擾你?」他冷笑兩聲。「你還不夠資格。」
直到被逼近牆角,唐海音才終於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你、你、你想做什麼?」
聶仲璽沒有答腔,一雙夾怒的黑眸恨恨的瞪著她。
眼前高大的身軀,迫使唐海音不得不仰頭,才看到他的表情。
他們實在太靠近了——她混亂的想著。
他的胸膛幾乎快抵到她的鼻尖,修長的腿霸道的劈開在她身邊兩側,難脫暖昧的姿勢帶著幾分親暱,讓她穿著絲襪的腿,敏感得幾乎能感覺到從裡頭透出來的溫度與力量。
她壓根不想跟這個男人有過多的接觸,但此刻,他那帶著獨特男人味道的灼熱氣息,卻像挑釁似的,隨著吐納的節奏,一陣陣撲上她的臉頰。
唐海音該覺得討厭的,但莫名的,一股奇異的熱潮逐漸從她的頸子、耳朵,逐漸往臉蛋蔓延,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看似時髦新潮的唐海音,其實並不習慣跟男人道麼靠近。
她的背緊貼著冰冷的牆,被他熾熱得宛如烈焰的目光逼視著,這種冷熱交替的感覺,讓她渾身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唐海音明白,別說是身高,論氣勢,她已經明顯輸了一大截,此刻故作鎮定的樣子,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有一剎那,唐海音盯著他那雙抿得死緊的好看雙唇,幾乎以為他會給她一拳,或是賞她一頓驚天動地的咆哮。
「我勸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別試探我容忍的極限。」
直到快把她臉上瞪出兩個窟窿來,他才終於壓抑的吐出一句。
「難道你從不在乎別人在背後怎麼說你?」對於他的滿不在乎,她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以為這些話該能摧毀他臉上的冷靜、動搖他眼中過分篤定的自信才對——
可他偏不!
「我才不管旁人的閒言閒語。」他不屑的冷哼一聲。
他的一口氣噴上她的臉,竟帶有幾分涼意,讓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還有——」
突然間,他一手撐住她背後的牆,俊臉俯近她鼻端,讓她的心跳又陡然停了好幾拍。
「我給不結婚、交不交女朋友是我的自由,用不著向誰交代,我的個性再怪也輪不到旁人置喙,尤其是一個可能連咖啡都不會泡的秘書,更沒有資格。」他簡直是指名道姓的罵人。
「你——」
聶仲璽壓根不理會她氣紅的臉,選自轉身進辦公室。
瞪著他消失在門內的背影,唐海音好半晌才恢復正常的心跳,忿忿罵了起來。
這個男人若不是太自傲,就是太狂妄了,閒言閒語傷不了他分毫,還反過來被他諷刺了一頓。
哼哼——要泡咖啡是吧?
好吧!工作狂先生,這可是你得罪人在先,不能怪她心眼小!
她很快就會讓他知道,她的手藝有多「出色」。
唐海音裡著那道緊閉的門扉,賊賊的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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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實是聶仲璽從多了個秘書以來,讓他首次感到愉快的早晨。
一大早,剛進辦公室,就見到桌上擱著杯熱騰騰的咖啡,那股久違的香醇氣味沁人心脾,總算讓他緊鎖好幾天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
這個女人還不算太無可救藥嘛!
彷彿聽到耳邊響起了聖樂,聶仲璽端起香味襲人的咖啡,深吸了口氣,有股苦盡甘來的欣慰。
沒理會眉頭那陣突如其來的跳動,他滿足的喝下一大口,孰料剛入口的咖啡,立刻化為一道褐色的飛瀑噴了出來。
這是什麼東西?
他狼狽的邊拭去嘴角的殘漬,邊抓起桌上的水狠狠一口灌下,試圖沖淡鑽進胃蕾深處,那股濃烈的苦味。
這東西咖叫咖啡?苦不堪言不說,裡頭還有碴,怎麼喝?
「總裁,咖啡好喝嗎?」
不知她在門邊看了多久的好戲,那笑意盈盈的表情,有大半絕對最幸災樂禍。
「你泡的這是什麼東西?」一看到她滿臉的笑意,他的火氣更旺了。
「你不是說要泡咖啡嗎?」笑容立刻轉為驚訝,看來無辜極了。
「那些碴是怎麼回事?」可惜,上好的進口咖啡就這麼被她糟蹋了。
「『泡』咖啡嘛!不就是把咖啡粉倒進熱水裡拌一拌嗎?當然會有碴啦!」她煞有其事的說道。
「你是故意的?」他目光如炬的瞪著她,像是想看穿她肚子裡還有多少把戲。
「總裁,沒憑沒據,你可不能隨便誣賴無辜老百姓喔。」她綻開一抹有恃無恐的笑。
若她這樣稱得上是無莘,那天底下肯定沒壞人了。
聶仲璽臉色不善的盯著她。
今天的她穿了件嫩粉色套裝,有著女人的柔媚,卻又不失上班女郎的端莊,從小荷葉邊領口露出的頸項,延伸出一道優美的線條,胸口一排花朵狀的精緻布扣,與她臉上盛開的笑顏相得益彰。
有別於昨天的精明幹練,今天的她清新亮麗得宛如春寒料峭的枝頭上、迎風綻放的粉櫻。
只是,她臉上那抹過於燦爛的笑容,卻像是七月的艷陽,亮灼灼得叫人睜不開眼。
看來,暫時小贏的這一回合,讓她頗為得意。
雖然不想讓她佔上風,但他確定自己絕對不會想再喝她「泡」的咖啡了。
「以後不必替我泡咖啡了。」
「這怎麼可以?!」唐海音故作驚訝的叫了起來。「泡咖啡本來就是我們做秘書的分內之事,總裁不必跟我客氣,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她表面上說得一本正經,實則心裡早巳快笑翻了。
「我說不必就不必。」
他陰鬱的丟下一句,突然轉身往辦公桌走。
「這張公告是你打的?」一張紙丟上了桌面。
唐海音心情愉快的伸頭往他桌上一探。
「對啊!」
「你知不知道發佈公告的程序?」他冷冷的盯著她。
「這公告我可是全照你的意思打耶。」他可別鬥輸了,就藉機找碴。
「我叫你打公告,可沒叫你發公告。」
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你的意思是說——我打完公告還要讓你過目?!」她瞠大眼。
「當然。」他不滿的掃她一眼。「而且這公告的字體、格式完全不對,!你到底有沒有打過公告?」
啥,這男人莫非是龜毛到了走火人魔的境界,連份公告都要講究格式、字體,還得親自面呈給他過目?!
難道他真把自己當成了皇帝,頒布的全是聖旨?!
「拜託,只是個公告耶,用得著這麼小題大做嗎?」唐海音很不以為然。
「從這種小地方,更能看出一個公司中管理階層的素質跟嚴謹度……」
唐海音瞪著說得頭頭是道的他。
這個男人高大威武、英氣勃發,換成是古代,他可能是不拘小節的豪邁俠客,但偏偏他卻是個脾氣壞、規矩多,個性還龜毛到家的總裁。
「這根本沒有意義——」
「這裡是由我做主,不是你!」
唐海音張嘴還想爭辯些什麼,但在看到他冷硬的臉色後,悻悻然的把話又吞了回去。
「回去重打!」公告飛到了她的腳邊。
忿然撿起罪魁禍首,唐海音毫不客氣的擺出臭臉。
「是,總裁——」
她沒好氣的回了句,正要轉身,冷不防身後突然傳來他平淡的聲音。
「我明天要到美國一趟,下個星期三才會回來。」
去美國!
她詫異的回頭看著地,好半晌思緒才終於轉了回來。
意思就是說她暫時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