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可惡的臭駱駝、死駱駝——你這個叛徒!最好別讓我找到,否則我一定要你的肉、啃你的骨,剝下你的毛皮做大衣——」
田妍頂著狂烈的暴風,困難的在沙漠裡行走,氣急敗壞的咒罵。
這個忘恩負義、毫無道義可言的駱駝,竟然拋棄她這個主人,趁她睡著之際偷偷跑了,臨走之時甚至還把她百般珍惜的乾糧,吃得一點不剩。
但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她太貪睡了,原本只想先稍稍打個盹,誰知道一覺醒來就發現,這只沒有良心的駱駝,竟然就這麼——跑了!
而最慘的莫過於,今晚的氣候一反幾天的溫暖,寒風颼颼不但吹得她抖個不停,滿臉的沙更是讓她看來狼狽不已。
哀怨的一抬頭,遠遠見到兩道騎著馬的身影逐漸接近,模樣行色匆匆,像是在趕路。
「喂——救命啊!」田妍揮舞著雙手喊道。
等到他們靠得夠近,她從兩人的衣飾才勉強辨別出——原來是一男一女。
馬上的兩人遲疑半晌,終於還是朝這裡而來。
「請問……你們會說英文嗎?」
田妍不敢確定對方是否聽得懂英文,只能姑且一試了。
「有事嗎?」遲疑半晌,男人身後的女子開口了。
女子身著繡著精緻圖騰的斗篷,戴著面紗,看不清楚臉孔,只露出一雙深邃漂亮,卻寫著戒備的黑色瞳眸。
「拜託,你們能不能載我到布達綠洲去,我的駱駝跑了!」
「抱歉,我們正在趕路,恐怕幫不上忙!」
聞言,田妍的心幾乎跌進谷底。
一男一女投下抱歉的一瞥,騎著馬相繼掉頭而去,只是走了幾步,女子卻又回過頭。
看著這個凍得面色慘白,渾身抖得不成樣的女子,娜雅不免有此於心不忍。
她毅然脫下身上的斗篷,將它遞到田妍面前。
「這件斗篷你穿著吧,到達布達綠洲前你會需要它!」
女子手裡的斗篷,繡著精緻且複雜的阿拉伯風格圖騰,精巧的手工,連下針、收線也絲毫不含糊。
田妍看得眼幾乎直了。
「你……你要把它送給我?」
「我不再需要它了,你就別客氣,儘管拿去御寒吧!」
遲疑半晌,田妍從她眸底看到認真,才終於放心的伸手去接。
愛不釋手的抱著斗篷,田妍不忘問道:「請問,從這裡到布達綠洲大約還要走多久?」
「依今天的天氣,恐怕得花上半天時間!」一旁的男子抬頭著了眼風勢說道。
「什麼?半天?」田妍的腳突然軟下來。
「這匹馬也送給你吧,有了馬,你只需兩個多鐘頭就會到了!」
「你連馬也要送給我?」田妍看看斗篷、又看看眼前的白馬,可傻眼了。
「除了彌也敦,其他一切對我而言都是多餘,不如送給有需要的人。」女子笑瞇了一雙動人的眸。
眼前的女人雖然高頭大馬、體形壯碩,依偎在男人身邊,卻宛若小女人般,他們肯定是一對恩愛的情侶吧!
「娜雅,走吧!」一旁的男人,不時回頭望著來時的方向催促道。
「我們得走了,願阿拉保偌你!」女子真誠的朝她點了下頭,隨即俐落的跳上馬。
「謝啦!」田妍拉著馬,感激的朝她揮揮手。
「還有,」女子突然又回過頭交代。
「若有人問起,千萬別告訴任何人,你遇見過我,拜託!」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是當然、當然的!
「你放心好了,我這個人最講義氣了,不管誰問起,我一定不會說的!」田妍拍著胸脯,滿口答應道。
望著兩人逐漸消失的身影,田妍滿足的牽著馬,總算綻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這匹馬看起來,比那只忘恩負義的駱駝溫順多了!
真好!在她倒楣落難之際,還能屢次遇上貴人,也算幸運了!
田妍困難的爬上馬背,拉起斗篷罩住臉避風沙,輕鬆的騎著馬再度上路。
長路遙遙,沙漠上的狂風依舊強勁,穿著女子送的斗篷,總算多了一層遮蔽。
走了幾個鐘頭,田妍終於從灰濛濛一片的塵沙中,看到布達綠洲。
她興奮的催促著馬兒加快腳步,誰知道突然身後一陣吆喝、馬嘶聲,一群蒙面男子已擋住了她的去路。
看這群人身穿長袍、臉蒙布巾,儼然一副強盜的模樣,鐵定是來搶錢的!
「喂!你們想做什麼?我告訴你們喔,我身上沒什麼錢,你們這群強盜是挑錯人了——」
田妍驚慌失措的叫嚷,卻依然阻止不了幾名蒙著臉的男人,不由分說逐漸將她包圍起來。
「你們要錢是吧?這些全給你們!」
雖然心疼,田妍為了保命,還是將包包裡的外幣全丟到地上。
奇怪的是,這群強盜一看到地上的錢,非但沒有趕緊去搶,反倒一逕盯著她上上下下的看,還不時以阿拉伯話交談。
這群蒙面的男子嘴裡嘰哩咕嚕的一大串,田妍壓根吸不清楚他們在講些什麼,不過從他們的表情跟目光,全彙集在她身上這件斗篷看來,鐵定跟它脫不了關係。
仔細一瞧,他們的衣服似乎和女子送她的斗篷有些相近,只不過沒有那麼複雜華麗……」
田妍的腦子飛快的轉著,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難不成,他們在懷疑自己偷了女子的斗篷!?
「你們以為這件衣服是我偷的是不是?不,你們誤會了!這衣服不是我偷的,是一個女孩子送給我的,如果你們要找她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們,她往這個方向走了……」田妍比手畫腳的熱心指路。
只是,誰也聽不懂她一大串自言自語,不容她多做解釋就將她帶上馬,朝南邊急速奔馳而去。
「我不是賊啦——救命啊——」
陣陣呼嘯而過的狂風,早已無情的吹散她微弱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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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王子回來了!」
夜半時分,巴林王宮傳來一陣騷動,幾名護衛護送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進入華麗的寢殿。
「達兒回來了?」
一名滿頭白髮的老人,顫巍巍的自床上起身,看著床榻邊高大挺拔的男了。
「兒叩見王父!」裘寰飛慎重的頂禮跪拜。
「你總算是肯回來了!」老人激動的喃喃說道。
裘寰飛垂下眼,及時掩飾眸中複雜的情緒。
老人望著床前的挺拔身影,不由得歎息道:
「你看!天底下哪有像我這樣當父親的,想見見自己的兒子還得三催四請、百般懇求……」
「王父,您這麼急著要兒回來,應該不會只是說這些吧?」他平靜打斷父親。
「你這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了,連幾句體己話也不會說,難不成你是專程回來惹我生氣的?」老人不滿的埋怨道。
「王父,兒沒有這個意思!」
「算了、算了!我只是發發牢騷,怎麼可能會真的跟自己的兒子賭氣呢?」
老人歎口氣,擺了擺手,正色起來。
「這兩天,外面傳說著『卡達』的公主,跟宮裡一名護衛長私奔了。」
「娜雅公主跟人私奔了?」
在阿拉伯,王室的血統是何等神聖、尊貴,如今堂堂一國公主,竟然隨著一個平民私奔,莫怪乎會引起這麼大的震撼。
「沒錯!假若這件事是真的,沙律這回可要顏面掃地了!」老人臉上露出得意的訕笑。
「王父,您就是為了這件事特地叫我回來?」
「沒錯!我要你代表巴林,參加這次的拳擊賽!」老人眼底散發出一抹精光。
「王父!您要我跟娜雅公主比賽?」
「沒錯!我要以巴比王室之名挑戰,讓沙律沒有藉口推拒,這麼一來,在拳擊賽上,定能讓眾人知道他女兒跟人私奔的醜事,叫他永遠也抬不起頭來。」
看到父親得意的眼神,裘寰飛不免一驚。
「王父,您瘋了嗎?娜雅公主可是個女人,我怎能打女人?」
拳擊賽是幾國間,每年往來交誼最重要的活動,他離開多年,久得讓他幾乎遺忘了這項傳統。
「你好大的口氣!」老人懶懶瞅他一眼,眼底有著抹不以為然。「娜雅公主雖然是女人,卻是每年拳擊賽的冠軍,體力、戰鬥力絕不輸給男人,若她當真出賽,你還不見得有勝算!」
「這麼說來,您是特地叫兒回來送命?」裘寰飛冷冷挑起一道眉。
「放心吧!我有把握娜雅公主絕不會出現,這麼做,只不過是想揪出沙律的狐狸尾巴罷了!」
「既然你已經拿定主意,又何必找我回來?」
「你身為巴林的王子,自小就受過嚴格訓練,由你去出賽是天經天義,我可不希望到時被人議論,說我王室失了體統。」
緩緩一笑,老人抬頭看著自己幾年不見,變得更加成熟挺拔的兒子,眼底有著讚賞。
「王父,這件事一定要這麼解決嗎?」裘寰飛深歎了口氣。
「事關咱們巴林的尊嚴與榮譽,這筆帳,我非得討回來不可!」
「王父,那麼多年前的事,就讓它——」
「就算是再過百年,我蒙拉召喚,長眠地下,還是不會忘記沙律當年對我的羞辱!」
從小就聽父親提起,當他年輕時代表國家參加拳擊賽,由於實力太過懸殊,在萬餘觀眾與各國國王與王室家族面前,遭到沙律刻意的戲弄與羞辱,自此,兩國就這麼結下不解之怨。
「王父,恕我不客氣的說一句,這場拳擊賽實在毫無意義!」看著父親固執的臉孔,裘寰飛的語氣也強硬起來。
「毫無意義?這就是你對巴林的感情?這就是你對王室的尊敬?怎麼,你去了台灣這麼多年,是不是連自己身上流著什麼樣的血也忘了?」
「我無意對巴林不敬,只是我在台灣,還有自己的工作——」
「你那些塗鴉的工作,與巴林的尊嚴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老人不屑的嗤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堂堂巴林一個王子,放著受人崇敬的日子不過,偏偏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您當然不明白!您心中想的只有國家的榮譽跟您的尊嚴,哪會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裘寰飛譏諷的勾起唇。
「你說這是什麼話——」
一如往常的,不到幾十分鐘,兩人又意見不合的再度爭吵起來。
一旁的待衛像是早己習慣這樣的場面,仍是面不改色的站立一旁。
看著兒子冷硬的臉孔,老人緊繃的表情遽然鬆懈下來,深深歎了口氣。
「唉——你母后要是知道,你絲毫不在乎巴林的尊嚴,一定會很傷心吧!」
雖然他跟父親的個性南轅北轍,彼此之間的感情也早已生疏,父親卻總是知道他最大的弱點!
他的父親——密裡,阿拉伯地區其中一個小國巴林的一國之主,當年才二十出頭來自台灣的母親,在這裡邂逅了英勇霸氣的父親,兩人不顧眾人的反對結了婚。
在傳統、重視體制的巴林,他父親確實為愛排除萬難,甚至不惜冒著失去王儲身份的危機,一心只想跟母親長相廝守。
最後,父親的決心跟母親的勇氣,讓王室終於還是接納了母親。
來自傳統威權教育的王室,他的父親個性固執、愛面子,並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但對母親的愛,卻是無庸置疑的。
在容許三到四妾的阿拉伯地區,父親生命中唯有母親,在她過世多年後,他也從不曾動過續絃的念頭。
這輩子他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對母親執著的愛!
就衝著這份執著,他還是不得不屈服。
「好吧!我留下就是了!」
「太好了!」密裡興奮的揚開笑,眼底倏然劃過一抹得意的光芒。
「只剩下一個星期,我倒要看看,沙律要怎麼把女兒變出來!」
遙望著南方,密裡沉沉的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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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寢殿廊外,裘寰飛遙望著沐浴在夜色中的紅色沙漠,回溫著幾乎快在記憶中淡化的紅色烙印。
他在這裡長大,身上流著一半來自沙漠的血,眼前熟悉的一切,如今看來卻是如此陌生而遙遠。
冷沉的月光一如記憶中的靜寂,將無邊的紅色沙漠,反射出一道奇異的銀色光芒——
那道溫和沉斂的光芒,讓他想起母親微笑時,眼底散發的光采。
如今景物依舊,不同的是,那時溫柔美麗的母親,卻已經過世多年,只剩下他跟父親,始終糾纏在一團解不開的心結上。
鈴鈴鈴——
一個突兀的手機鈴聲遽然響起,靜謐的偌大宮殿裡,迴盪著這個格格不入的聲音,顯然格外刺耳。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快步從行李袋裡,拿出一隻精巧的銀色手機。
「裘寰飛!」按下通話鈕,他俐落的報上名字。
「裘,你到底是跑到哪兒去了?我找你已經找得快瘋了!」
電話那頭立即傳來一個男子連珠炮似的抱怨。
「抱歉,我父親這裡臨時有點急事。」
「你在阿拉伯?」電話那頭愣了一下。
「嗯,今天才剛回到這裡!」
「完蛋了、完蛋了!」電話那頭燒屁股似嚷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被他這麼一嚷,裘寰飛的神經全繃了起來。
「上回你那件設計案,『元笙』說是要你親自前去說明,這兩天我快把整個台北翻過來了,你卻一聲不響跑回阿拉伯去了——」
原來只是說明設計案,他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事。
「阿寬,冷靜下來!」他的心情驟然鬆懈了下來。
阿寬是他的合作夥伴,兩人合開了一間建築設計公司,他的設計天分加上阿寬的經營頭腦,幾年下來,這間規模不算大的建築事務所,已經是名聞國際。
「你叫我怎麼冷靜得下來?這件案子可是關係著咱們四百萬的進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寬這個人有生意頭腦,也夠聰明,可惜老愛跟錢過不去。
「我會盡快把事情處理好,趕回去把那四百萬元放進你的口袋裡,這樣總成了吧!?」
「你什麼時候回來?」另一頭的聲音不放心地問。
「最快恐怕也得兩個月。」
「什麼?還要兩個月?」又是一個石破天驚的驚嚷,緊接著是他慣有的叨叨絮絮。「你知不知道『元笙』給的期限只有三十天,扣掉時差跟坐飛機的時間,若你不在二十五天內把事情辦完,那四百萬就——」
「那就二十五天,可以吧?」裘寰飛斷然打斷他。
「這……」電話那頭仍是嘟嚷半天,才好不容易勉強應了句。
「好吧!我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急成那樣?」
「我父親要我趕加回來參加拳擊賽。」
「什麼?拳擊賽?」在一聲大喊後,隨即是一串誇張的狂笑。「哈哈哈——你別開玩笑了!你打拳擊!?哈哈哈——」
也莫怪阿寬會笑得幾乎斷氣。
平時在台灣的他,總是一身高級西裝,看起來儼然是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樣,讓人怎麼也無法把他跟野蠻的拳擊聯想在一起。
「若你再這麼笑,我絕對會特別帶兩拳回去送你!」裘寰飛冷聲警告道。
「好、好嘛!我不笑……記得……二十五天後要要回來……」
痛苦的擠出一句話,在狂笑再也憋不住前,阿寬趕緊結束了電話。
聽著斷線前那陣放肆的爆笑,更讓裘寰飛的心情鬱悶到了極點。
這實在是他身為一半阿拉伯人的無奈!
很多人光看他一身古銅色的皮膚,跟深刻粗獷的輪廓,雖然總會多看他兩眼,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具有一半的阿拉伯血統。
就像他有兩個名字、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一如他在兩個世界裡,以新銳建築設計師跟王子殿下兩種身份存在。
一邊是來自沙漠中的堅忍剛毅天性,一邊卻是傳承自母親的寧靜與和平,兩種極度矛盾與衝突的個性,讓他至今還無法為自己的身份找到歸屬。
深歎了口氣,他再度轉頭望向暗黑無邊的窗外。
月已經悄悄落在遙遠的沙丘邊,一輪清冷的月牙懸在天際,顯得格外孤零——就像他!
不由自主的,他又想起了他的父親,那個頑固、一意孤行的巴林國王。
為了一段過往的恩怨,父親竟不惜把他也扯了進來。
雖然他早巳遠離這場是非這麼多年,但他無法否認父親所說的:他身上畢竟流著跟這塊土地,同樣的血液。
無論如何,這回他一定要想辦法結束兩國之間的恩怨!
只是,雖然方才答應阿寬答應得爽快,事實上,區區二十五天的時間,就得化解一段將近三十年的舊怨,他實在一點把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