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藏禍心 第九章
    「什麼?死局?」

    清晨時刻,衛王府偏苑的天雲閣裡傳來一個女人嬌軟的驚呼。

    「可不是!你瞧那兩個冤家,如今可真是壁壘分明,誰也踏不進誰的地盤一步,誰幫得了?」

    一早就被妻子硬挖起來「想辦法」的衛天雲,望著嬌妻一臉苦惱的抱怨道。

    「相公,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兩個是寡婦死兒子——沒指望了?!」向來急公好義的桑心一聽,可忍不住驚跳起來嚷嚷道。

    就連她那向來聰明絕頂的相公都沒法子了,她這個腦子裡有一件事就絕擺不下第二件事的簡單腦袋瓜,又怎會有什麼好辦法?

    「說沒指望倒也不全然,只是這件事棘手了些,得慢慢來,急不得!」

    不急?她桑心向來就是急性子,要她眼睜睜的看著這對有情人相互仇視,卻只能作壁上觀,若要她不急,除非先要了她一條小命!

    「要不是水兒的性子倔強,事情鐵定好辦得多了!」說著,衛天雲又歎了口氣。

    但桑心一聽可不服氣了,只見她杏眼一瞪,腮幫子鼓得像團發過了頭的饅頭似的。

    「你可別瞎說,我們水兒可是個纖柔溫婉、內外兼具的好姑娘,要不是你那二弟得罪人在先,咱們好脾氣的水兒又怎會如此決然?」說起衛烜風,她可又有一肚子牢騷了。「虧你那滿腦子鬼主意的二弟還是人人聞之色變的惡二少咧,如今為了喜歡的姑娘竟然成了只軟腳蝦,真是讓人失望透頂。」

    始終站在楚若水這一邊的桑心,氣極忍不住罵起了衛烜風。

    但那個性溫溫婉婉的楚若水就是喜歡那軟腳蝦,她這個好友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忙促成他們,可如今這種互不往來的僵局,她真不知該怎麼個幫法。

    「說什麼仇啊、恨啊的,二弟不都已盡力彌補,一切扯平了嗎?但若水姑娘仍遲遲想不通,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他們放下倔強的自尊了!」

    「等?感情這事還能等嗎,要這樣磨死人,不如現在我就拿棒子一棍打醒他們。」桑心憤慨的撩起衣袖嚷道。「棒子?你以為這兩個非比尋常的固執腦袋,用棍子就能打得醒的——咦?有了!」突然間,衛天雲精明的目光一閃,遽然驚喜的大嚷一聲。

    「相公,怎麼?莫非你有主意了?」只消瞧一眼衛天雲眼底的精光,她就知道他又有了好計策。

    「人家說:山不轉、路轉!既然硬的不成,咱們就來軟的,明的不成,咱們來暗的!」

    「相公,你的意思是——」桑心懷疑的瞅著他道。

    「苦肉計!」衛天雲得意洋洋的宣道。

    「什麼?」哈是苦肉計?看出嬌妻的疑惑,衛天雲很快在她耳邊解釋了一番。

    「相公,你真聰明!虧你想得出這麼絕頂的計策。」一聽完衛天雲的計謀,桑心不禁佩服得又叫又跳。「事不宜遲,我們現在馬上分頭進行,我去找水兒,你就負責去說服衛烜風——」

    「不!」衛天雲氣定神閒的搖搖頭。

    「什麼?這樣不好?那我得做什麼?」桑心顰著柳眉盯著他。

    「我去找水兒,你去找二弟去!」

    衛天雲緩緩朝她扯開一抹惡魔般的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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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這真要我剃?這一剃我不就成了貨真價實的和尚了?」

    「廢話!想追回個嬌滴滴的愛妻,你少掉的那幾根毛也算是『壯烈犧牲』了,你還老喳呼個什麼勁!」

    清晨,天方大明,只聽聞早晨向來安靜的風閣裡,傳來一男一女的唇槍舌戰。

    仔細一瞧,原來是一臉懼意的衛烜風,正跟手握剃刀,一臉殺氣的桑心正兩相僵持不下。

    「可是,萬一我這一剃,她看了還是不為所動怎辦?」

    衛烜風瞪著她手裡泛著冷光的剃刀,忐忑不安的問道。

    「怎麼辦?既然連追回老婆的本事都沒有了,下半輩子吃青菜豆腐配木魚也是活該!」桑心沒好氣的橫他一眼。

    「你——」衛烜風有些氣短的硬是憋下了一口怒氣,大事未成,他可不能得罪了軍師。

    「好啦、好啦!別再你呀、我呀的,人家說打鐵要趁熱,這事若是不快快行動,要是等水兒鐵了心,你可就算是割了腦袋,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桑心軟言威脅道。

    一句話,果然有效的堵住了衛烜風的嘴,只見他驀然瞠大眼,一臉震悸。

    逮著機會,她利落的拿起剃刀就往他的烏黑頭髮抹去,一束長髮就這麼率先落了地。

    看著一束束落下的發,衛烜風登時不禁百感交集。

    想他衛烜風風流、浪蕩了大半生,從來也只有女人討好、奉承他的份,怎知今天竟得為一個女人落髮,求她回心轉意。

    雖然不捨,但眼見大勢已去,衛烜風索性兩眼一閉,就任由她去了。

    就如桑心所說的,若犧牲幾根頭髮,就能換回一個嬌妻,怎麼算也划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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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城郊著名的「清茗寺」外香煙裊裊、人聲鼎沸,雖是日正當中,卻仍有數不清的人潮前來上香許願,足見清茗寺在這京城之中的鼎盛程度。

    在這一片擁擠、混亂的人潮之中,突然見一名身著一襲粉藕色衫裙的絕色女子,面帶焦意的四處尋找著。

    她的出現以及她少見的美麗容貌,頓時引起了一陣不了的騷動,然而她卻無視於一旁驚艷的人潮,慌張的踩著小碎步,衝進了清茗寺內。

    「衛——衛烜風!」楚若水喘著氣,一進門便驚慌的喚道。

    她四下朝寺院大廳略為張望,終於在供桌前,發現了抹熟悉的身影。

    是他!

    他竟然真的——出了家!

    原本一頭烏黑的頭髮已不知去向,令人怵目驚心的光淨腦袋瓜下,是一襲素白的長衫,但即使落了發,他看來仍是俊美、挺拔得不可思議。

    她太震驚、太難以置信了!

    向來遊戲人間、浪蕩不羈的衛烜風竟然要出家當和尚!

    雖然她發過誓,這輩子絕不願再跟衛烜風有任何的牽扯,但早該心如止水的她,卻在今早一聽到衛天雲帶來的消息後,衝動得不顧一切來到了這。

    「衛烜風,聽說你——」衝動的才一開口,她便頓時止住。

    他衛烜風生性邪佞無情,玩弄金錢、權術於股掌之間,更因一己之私害得她楚家分崩離散,如今落發出了家,也該是罪有應得,她何苦如此心疼不堪?

    「這回你又要玩什麼花樣?」楚若水斂起緊張的表情,冷冷的問道。

    「悟禪已別絕紅塵俗世心無窒礙,只求晨鐘暮鼓了此餘生。」閉眼打坐的衛桓風聽聞來者,非但沒有一絲訝色,反倒鎮定如常。

    「你——你何必如此想不開,想你衛二少爺坐享榮華富貴、要什麼有什麼,若就此出家豈不可惜?!」她及時別過頭去,藉以掩飾眼中的不忍。

    「富貴榮華不過是過往雲煙,俗世的一切更與我無干,塵緣已了啊!」

    語間,他豁然起身,從容的拂了下僧袍,便轉身往後苑而去,那孤絕的背影,竟有種難以言喻的絕望。

    而他,自始至終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衛烜風!」在他的身影即將轉入苑內的剎那,她衝動的開口喚住了他。「難道一句『塵緣已了』,你就真能放下一切嗎?」

    她仍然愛著他!

    在這個時刻,隱埋內心的感情也比任何時刻都分外清明。

    最令她不敢相信的是,對於這個害慘她一家的男人,她懷抱著的,竟是愛多過於恨的深刻情感。

    「既然情無落處,只好斬斷情根。」他立在光影稀落的門廊邊未曾回首,只悠悠發出一聲歎息。「回去吧!此處將是我往後餘生的歸處,別再來尋我了,只是多添惆悵罷了!」

    怔忡的盯著他挺拔的背影許久,她才終於木然的自嘴裡吐出一句。

    「究竟是何家的姑娘,竟會讓你寧為她棄世,遁入空門?」楚若水頓時心酸得有些發疼。

    廊邊的修長身影明顯僵了下,許久之後,才頹然的搖了搖頭欲舉步離去。

    「等——等一等!」

    她慌張的舉步追上前去,也顧不得她一名女眷進入寺廟後堂是否妥當。

    「你不願意說?她——究竟是誰?」

    雖然她告誡自己不該過問,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知道那名讓他看破紅塵、決意出家的女子。

    「既然你對我無情,又何須過問?」出人意料的,他的聲音竟不若方纔的平靜,而是帶著令人揪心的惆悵。

    「我——」是啊!既然對他無情無愛只有恨,她又何須來此阻止他出家,心疼他的自棄呢?頓時,楚若水竟然無語了。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突然間,他竟緩緩回過頭來,眼中盛載的綿密深情幾乎讓她以為——

    不,她不該再奢望、更不該再有任何期盼的啊!

    「你的紅粉知己、新歡舊愛何其之多,我如何能弄得清?」她驀然別過頭去。

    「粉蝶兒雖多,但我卻始終只鍾情一隻楚楚若水的羽蝶啊!」他盛滿深情的眼眸,始終瞬也不瞬的凝除著她。「你——你說什麼?」她既震驚又不知所措的迴避他的凝視。

    「我愛你!雖然至今我才明白我是個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渾蛋,更因此讓你平白受那麼多苦,但請你相信,眼見你所受的這些苦,我恨不得全都替你承擔。」

    「你——你——」楚若水既驚且怒的瞪著他,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輩子除了你,我心裡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既然你決然劃清界線,我也只有皈依佛祖一途了。」他一臉黯淡的說道。

    「我們誰也不欠誰什麼,你還是可以——」

    「既然誰也不欠誰,那何不讓我們重新開始?!」他衝動的驀然打斷了她。

    「這——」

    他的一句話,頓時點醒了她。

    是啊!始終為怨忿所縛的她,怎從沒想過,既然一切的恩怨情仇已煙消雲散,她又何必始終念念不忘呢引

    畢竟,他替她爹平反了冤屈,讓她楚家又恢復了往日的和樂,理應她是該說聲謝的。

    再說,雖然冷群在朝中無法無天、殘害忠良,但所依憑的不會只是一句薦舉之言,而是他叵測的野心與陰險狡獪的手段。

    而且最重要的是,經過這些日子的思念折磨,她才發現,對他的感情,早已不是簡單一句「兩不相欠」就能割捨得了的。

    她舍下了自尊,卻始終捨不下對他的感情,所以甫一聽完衛天雲帶來的消息,她便迫不及待的前來阻止他。

    一路上,腦子裡所想的,全是:若他更皈依了佛門,那她該怎麼辦?

    「但你已剃了度——」楚若水可憐兮兮的望著他,宛如被遺棄的孩子。

    「放心!這頭髮很快就會長出來了,只要你肯原諒我,這些都不是問題!」他興奮得一躍而起。

    「你——」看著他前後丕變的態度,她一時錯愕得反應不過來。

    「除了回到我的懷抱,你什麼都不需要想!」

    眼見事情有了轉機,他又再度恢復了以往的精明與靈活,他一伸手,便將她的馨軟身子攬進懷裡。

    「我愛你!」埋進他散發著好聞氣息的胸膛,楚若水嬌羞的自他胸口悶悶的傳來一句。

    「好啊!才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對我的胸口偏心。」衛烜風一本正經的佯怒低斥道。

    「風,我愛你!」紅著臉,她抬起頭大膽的說出埋藏心中許久的話。

    衛烜風震懾的愣了許久,而後遽然將她馨香柔軟的身子緊抱在懷裡,有種前所未有滿足。

    此時,他不禁感謝起他娘包藏的禍心,禍心卻也惑心,這個如水般做的纖人兒,終致讓他這個情場浪子交了心。

    「喂,你這大膽和尚是打哪兒來的,大白天的竟然在這佛門淨地跟女施主摟摟抱抱,做出對佛祖不敬之舉。」

    一聲突如其來的厲喝,將沉浸在溫情中的兩人嚇得陡然分開,一轉頭,才發現不知何時一旁站著一個怒目圓睜的小沙彌。

    「大膽和尚?」好不容易鎮定了心神,楚若水很快就從小沙彌的話中聽出古怪。

    看著小沙彌看待衛烜風的態度,宛若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這讓她不禁懷疑起來。

    「水兒,你別誤會!因為我初到寺中面孔尚生,所以才會——才會讓小師兄誤會了——」衛烜風壓低聲音,在她耳畔緊張的解釋道。

    然而即使衛烜風極力解釋,但她卻仍隱隱感覺這件事情並不單純。

    她顰起柳眉,懷疑的目光在小沙彌,跟一臉心虛的衛烜風之間來回游移,許久之後,她終於頓悟了一切。

    「小——小師父,您別生氣,我們這就走了,水兒,我——我們快走吧!」一急之下,衛烜風連說起話來都顯得結結巴巴。

    再不走,他們幾人苦心策畫的苦肉計可要露餡兒了!

    「走?」楚若水強自壓下被欺騙的憤怒,朝他綻出一抹甜甜的笑。「既然你都已經下定決心剃度出家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呢?你說是不是?」

    她溫柔的拂開他搭在臂上的手,以一種甜得幾乎膩死人的語氣說道。

    「水兒?」一時之間,衛烜風竟然愣住了,不知做何反應。

    「小師父,這位公子厭倦了榮華富貴,今日看破紅塵自行剃度,還懇望貴寺收留,讓他能暮鼓晨鐘了此餘生,還望小師父代為通報貴寺住持一聲,好成全這位公子的『宏願』。」她笑盈盈的瞟了衛烜風一眼,然而眸中的冷光卻讓人不寒而慄。

    「不!我還沒有娶妻、生子,快活的日子也還沒有過夠,我不要出家,我不要當和尚——」眼見朝他走來的小沙彌,衛烜風慌得只得一步步往後退,一迭聲的嚷道。

    「哎呀!這位公子可真愛說笑,明明都已落了發、穿上了增袍,我看你就安心的隨同小師父入寺見住持吧!相信這下半輩子清心寡慾的修行定能讓你來世得善果的。」

    見衛烜風狼狽不堪的模樣,楚若水非但沒有半點同情,反倒是巧笑倩兮的偏頭一笑,將他一股腦的往小沙彌身邊推。

    「水兒,我錯了!我不該騙你的,但這全是因為不願失去你啊!」衛烜風掙扎著嚷道:「你不能這麼狠心,水兒——救命——臭沙彌,別拉我!我才不要真當什麼鬼和尚——水兒,別走啊——」

    隨著楚若水決然而去的腳步越行越遠,衛烜風淒厲的哀求聲也隨著寺內香火的清香,裊裊飄散在正午溫熱的空氣之中。

    而風流了大半生,至此衛烜風才終於知道,女人真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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