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韶芷回來了!
幾個月前的一個夜晚,離家將近一年之久的唐韶芷竟然悄悄地回來了,卻是一臉蒼白的昏倒在唐府大門前。
睡了將近三天,她才幽幽醒了過來,同時也在醫生的診脈下,發現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一向將她們保護得極好的嚴碩得知這個消息,簡直不敢相信,他一臉震驚的直追問。
「孩子是誰的?」
「管念珩的!」她一臉平靜堅毅,絲毫不顯畏懼。
她深愛著管念珩,自始至終都未曾改變,她絕不後悔生下他的孩子,即使這輩子她都得在他人的輕視與流言中度過,她也義無反顧!
「管念珩?管仲遠的……兒子?」嚴碩乍聞,震驚得渾身不住顫抖。
「沒錯!我愛他,即使他只把我當成復仇的對象,我還是愛他!」她語氣一轉,隨即跪倒在地。「嚴叔,我求您!我要留下這孩子,您別逼我打掉他。」
她知道嚴叔一向將她們的清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這下她未出嫁就懷了孩子,他必定是既難過又生氣,更不會允許她留下孩子的。
「芷兒,你留下這孩子,只是徒然受苦而已。」他痛心的歎息道。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管家的那場浩劫,也知道他們全都錯信了真相,如今他們竟真的找上門來了。
他不敢相信,唐在臨死前曾要他親口允諾,誓用生命保護的三個女兒,竟然同時遭到管家三兄弟無情的報復,不只傷了身,更碎了心。
只是,他們全弄錯了!
「再難捱的苦我都受了,嚴叔,不差這麼一回了!」
令嚴碩震懾的,向來柔弱的芷兒竟然流露出一抹前所未見的堅毅神情。
看著她彷彿成熟不少的臉龐,他知道,為了這幾個孩子的幸福,以及事情的真相,也終是他該出面的時候了!
第二天,嚴碩獨自一人來到了冷情山莊。
「你是誰?」乍見嚴碩,管念珩的神情滿是戒備。
「我叫嚴碩,是唐的義弟。」
一聽到唐,管念珩不禁微微變了臉色。
「你來幹什麼?」他一臉陰鷙的瞪視他道。
「我今天是為了兩件事情而來。」
「我不想聽!」他絕然的別過頭去。
「其一,我要告訴你十幾年前你管家遭到滅門的真相。」他無視於他的抗拒,逕自說道。
「用不著說了!我己經知道一切了。」他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看樣子你是想來替唐脫罪的?!」
「不,我不替任河人脫罪!我只想讓你明白事實的真相。」
「你說什麼?什麼事實的真相?」他的眉頭驀然揪了起來。
「這是很長的故事了,多年前……」
就這樣,嚴碩將當年那段慘案發生的始末原原本本的道出,隨著他的陳述,管念珩
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駭人。
「——也因此你身為苗疆長老之女的母親,與你父親相識進而相戀,即使居住在江南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卻還是卷人族內的政治鬥爭,他們認為你娘擁有足以顛覆其族的秘密,因而遭到惡人滅口。」
「不,我不相信!」他震驚的不禁踉蹌。
這怎麼可能?!
刻骨銘心的恨了唐十多年,如今才恍然發現滅門兇手另有其人,這叫他一時之間簡直無法接受。
「唐風流成性,當年事發那天到我管家來蓄意染指我娘,被我爹撞見後才痛下殺手,這是我親眼所見,絕錯不了!」他仍執意相信自己所見的事實。
「唉!我與唐大哥情同手足,他的事我全都瞭若指掌,其實當年他到管家去是因為他愛上了你娘的一個閨中密友,在倍受挫折之下,才找上你娘幫忙想辦法,絕非意圖染指,大哥一生雖然風流,卻絕不下流。」他信誓旦旦的說道。
他言之鑿鑿的話,讓他再度怔住了。
突然間,一句莫名所以的話卻幽幽的飄上他的腦海。
誰叫你知道太多事情,你非死不可!
突然間,當年黑衣人這句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話,卻叫他突然頓悟了。
原來是他娘的族人為爭權奪利,因而狠下殺手!
他像是做了一場好長的夢,如今猛一驚醒,才發現自己曾經所相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老天!若事實真是如此,他又做了什麼?
他竟對無辜的唐韶芷做出這些可怕的事,這場曾令他沾沾自喜、得意快慰的復仇計劃,如今看來卻殘酷、無情得令他心驚。
「別讓仇恨蒙蔽了心,唯有放下了仇恨,才能看清楚事實的真相。」嚴碩語重心長的歎道。
是嗎?就因為他心懷太深的仇恨,才會蒙蔽了他對人的信任,讓他失去判斷對錯的理智,也麻木了他那顆早已愛上唐韶芷的心?
此時站立一旁的林嬤嬤聽到這番話,臉色早已大變。
「其二是,芷兒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什麼?」他震驚得瞠大眼。
「你才智過人,如今真相大白,相信你該知道要怎麼做才是!」
話一說完,不待管念珩反應,嚴碩便飄然的走出了山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寒霧中,管念珩仍震驚得一動也不動。
芷兒……懷孕了?!他管念珩的孩子?
就在錯愕間,滿臉懊悔的林嬤嬤「咚」的一聲跪倒在他的跟前。
「□兒,嬤嬤錯了!」
「嬤嬤,你這是做什麼?」管念珩大驚失色的忙扶起她。
「這麼多年來,我無時無刻囑咐你們不忘仇恨,教你們去怨恨、仇視,也一直以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三兄弟,如今才發現這只是我的私心,事到如今我真的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她顫著手自懷中拿出那封密函,讓管念珩的臉頓時刷白。
「嬤嬤,你這……」他瞪著那封始終認為是唐韶芷偷走的密函,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其實唐姑娘的確沒將密函交給左丞相,而是被我給偷偷拿走了。」林嬤嬤無比歉疚的說道。
看著失而復返的密函,管念珩既震驚而又疲憊的緩緩癱坐在椅子上。
看著眼前這錯綜複雜的一切,如今,他真不知道還能夠相信什麼了!???她終於出來了!
在唐府大門外守候一天的管念珩,悄悄的立在對街的石門後,看著自唐府緩緩步出的纖弱女子,不禁擔心不已。
才一天不見,她似乎又瘦了些!
挺個與她瘦弱的身子不成比例的大肚子,讓人看了怵目驚心。
隱忍多時的思念與一股強烈的保護欲,讓他衝動的想立刻衝上前去抱住她,然而看著她脆弱的模樣,他深怕自己的衝動會傷著了她。
他按捺住性子,仍隱匿在石門後,緊盯著一名小丫環扶著她,往大街緩緩而去。
清晨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店家、攤販熱絡的交易聲此起彼落,她挺著渾圓的肚子走在擁擠的人潮中,格外令人心驚膽跳,他遠遠地跟在後頭,視線一刻也不敢移開。
即使挺個肚子,也遭受不少指點的驚駭目光,但她從容、自適的坦然臉龐,卻是美得讓人不忍移開視線。
陽光下的她柔美得宛如出塵仙子、一張妍麗的精緻容顏,甚至比以往更加的嬌美動人……「還我……還我……大寶!把東西還我……」
「愛哭鬼,我才不還你……」
正在冥想間,兩個不知哪家的孩子突然自巷子裡冒了出來,在大街上追逐、搶奪起玩具來,而走在街上,正四處瀏覽的唐韶芷,也渾然不覺前方兩個如野馬般急衝而來的小小身影。
他的芷兒有危險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想也不想的便衝了出去,在兩個孩子撞上她的肚子前,倏然上前將她抱住,往旁邊一帶。
「危險!」
「啊……」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她不覺失聲驚叫。
「芷兒,別怕!沒事了。」他溫柔的拍著她安慰道。
眼前遽然出現的這張讓她魂牽夢縈的俊美臉孔,讓她震驚得不禁瞪大了眼。
「你……你怎麼會在這?」她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其實我早就在暗地裡看著你很久了,只是怕你不肯原諒我,所以才一直按捺著不敢出現,其實我想見你、這樣抱你,早已想得幾乎發狂!」他小心翼翼的說道,深怕一大聲就會嚇跑了她。
「這是怎麼回事?」她被眼前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給嚇呆了。
「我已經知道一切了!芷兒,原諒我!原來這十幾年來,我自以為是的恨著你爹,甚至在十多年後無情的報復你,到頭來在嚴爺的說明下,才發現自始至終都弄錯了人!」
他悔恨不已。「而那封密函也是被林嬤嬤拿走了,她已經坦承一切,是我誤會了你。」
「這麼說,已經將左丞相定罪了?」
「嗯!多虧了你。」他滿是感激的一笑。
她平靜的搖了搖頭。
「芷兒,你恨我嗎?」
他忐忑不安的緊瞅著她,終於問出這個懸在他心底數月之久的疑慮。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恨他,或許她並不恨他,卻無法再接納他。
她的心已經傷痕纍纍,不敢再輕易相信他了。
心——已冷!
「我想,我不恨你。但是……」她平緩而冷靜的搖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將來,你會找到比我更適合你的女子,共同廝守一生,你忘了我吧!」
「不,芷兒!我知道我該死、我殘忍!但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讓我照顧你跟孩子。」
「你說完了嗎?」她不為所動,始終一臉平靜的看著他。
「我愛你啊,芷兒!這輩子我還沒有過這種失控得令我不安害怕的感覺,那種愛已經深入我的肌髓了,失去你!我等於形同行屍走肉!」害怕失去的恐懼,讓他不顧一切的將心底的話全盤托出。
愛?自他口中乍然吐出的這個字眼,不禁讓她震懾得瞠大雙眸。
以前無論在溫情軟語的時刻,或是激情纏綿之際,他從未說過這個字,如今聽他坦然的道出,卻讓她不禁畏怯了。
「不,我沒有辦法……我要走了!」
她白著臉,跌跌撞撞的遽然轉身就往唐府奔去,身後的丫環瞥了他一眼,也隨即跟著她跑走了。
「芷兒!」
但無論管念珩在身後如何呼喊,卻仍留不住她急奔而去的腳步。
望著倉皇而去的嬌弱身影,管念珩不由得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懷著紛亂的心緒一回府,唐韶芷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情,再度因他的出現而掀起波濤。
她以為在那日與他決斷一別後,今生他們恐無再見之日,更不會有任何結果。
就如他曾說過的:他心中的恨太深,就算她願意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絕無法撫平那股深刻入骨的恨!
無論她的愛再深、情再濃,一個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仇恨,就足以摧毀一切。
光是憑她那一廂情願的愛,又如何能填補得了已十年的裂痕,她不是絕望,只是看清了事實,不再作往昔天真的美夢。
是管念珩教會她如何認清事實的!
這一天,她的心情始終波動起伏,原以為他的出現不會再對她造成任何影響的,但她卻為了這次不經意的偶逢,而足足度過了數個心神不寧的日子。
然而,她的拒絕並未阻止了管念珩,每當她偶爾讓丫環陪同出府,總見他隱匿在暗處的修長身影,雖然他的存在並不醒目招搖,但那雙熾熱的目光總能讓她輕易感覺到他的凝視。
她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恨他,也從未恨過他!
但愛呢?難道自己簡單一句「絕望」就將她深植心中的愛意,給連根拔除了嗎?
這個問題隨著她日漸隆起的肚子,終日在心底沉浮回盪,而他也絲毫未見放棄,仍然堅持的出現在她四周。
經過了數月,終於到了她陣痛、臨盆的時候。
這天一早,她的肚子就一陣陣持續的痛著,期待新生命與身下劇烈痛楚的雙重煎熬,讓她幾度撐不下去。
「唐姑娘,加把勁!孩子就快出來了。」一旁的產婆捧著白巾,聲聲催促著。
「啊……天……好、好疼……」她緊閉雙眸,眉頭隨著不時襲來的痛楚而緊蹙。
「唐姑娘,再忍忍!你是娘,孩子出不出來就全靠你了。」產婆一邊拭著她頰邊淋漓的汗水,一邊勸慰道。
簡單一句話,卻勾起了她的母性,她硬是忍住幾乎將她撕裂的痛楚,用力欲將體內的孩子擠出。
就在她幾乎以為自己將會因為這股巨大的痛楚而死去,奇跡似的,一聲嘹亮的啼哭聲傳進她恍惚的神智裡。
「孩子出來了!是個小千金哪!」產婆高興的低喊道。
終於平安生下孩子了——她昏昏沉沉的想道,而後終於倦極的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當她再度恢復意識,似乎天色已近黃昏,整個房裡籠罩著一片金黃。
「我可以看一下孩子嗎?」
恍惚中,她聽到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在房門外響起。
「好吧!趁著芷兒醒來前你趕緊進去看孩子一眼吧!」回應他的是嚴叔一聲沉重的歎息。
緊接著,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一路來到了床畔,隱約中她感覺到懷中的孩子似乎動了下,而後便被輕輕抱了起來。
「天,真是……不可思議!你這小傢伙好小,好漂亮,簡直跟你娘一模一樣!」管念珩讚歎的聲音讓人不覺心一緊。
「我是你爹,來!叫聲爹。」他似乎是上了癮,抱著不知人事的小嬰兒說個不停。
在跟嬰孩一陣自言自語之後,他終於依依不捨的放下了孩子,而後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雙溫熱的大掌緊握。
「芷兒,苦了你了!」他溫柔的聲音在耳際悠悠響起,顯示他就近在床邊。
「我知道我做錯太多事了,我傷了你、也負了你,沒有資格求你的原諒!但請相信我,我願意用上一輩子的時間,來乞求你的原諒!」他宣誓般的輕輕說道。
他深情的話讓她的心不覺一緊,卻始終不願睜開雙眸,就怕這個美好的夢會自眼前突然消失。
「芷兒,我愛你!」他溫熱的唇輕輕的烙上了她的手背。
她緊閉著雙眸,耳邊傳來他一句句深情、懇切的承諾與愛語,兩道晶瑩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自眼角緩緩流下。
「芷兒!你……」床畔的管念珩乍見她眼角的淚水,遽然怔住了。
直到她悠悠的張開濛濛的雙眸,對上他錯愕的眼。
「芷兒,你……你醒來了?」管念珩顯然對她的突然醒來感到倉皇失措。
只見他手忙腳亂的連忙鬆開她的手,逐步往門外退去。
「對、對不起!我無意打擾你,我只是……我現在就走!」他遽然一旋身,就想往門外走。
「你這樣就想走了嗎?」
她異常輕柔的聲音讓他僵住了腳步。
「芷兒,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到這裡來,如果你想罵我,我也絕沒有第二句話!」他黯然的低下頭。
「孩子的爹!你說完了嗎?」她緩緩漾起一抹恬靜的笑,一雙清澈的水眸更是緊瞅著他。
「芷兒……」他被她奇怪的反應給弄糊塗。
「如果你說完了,可以帶我跟孩子回我們的家了嗎?」
她用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的眼神瞅著他道。
從他的一言一行上,她終於相信往昔的仇恨已經遠去,如今的他,只是一個尋求愛情與親情的平凡男人。
經過這些日子的深刻體會之下,她也終於知道,沒有了他,她的生命將只會是個不完整的圓。
「芷兒……天!我這輩子從沒想過能得到你的原諒!」他不敢置信的瞪視她好半晌,而後衝上前來,將她攬入懷中。
「我說過,這輩子我的身心都將只會屬於你一個人的!」她輕柔,卻無比堅定的說道。
他緊擁著懷中嬌小的可人兒,心中最後的一絲陰影,終於在她寬大無私的包容中全數散去了,只剩愛人、也被愛的幸福,烘得他的心儘是一片暖。
他不敢相信,在歷經幾乎讓人噬心泯性的仇恨後,他還能尋得深摯的愛情。
他只能說上天待他不薄!
雖然年少有了那段悲慘的遭遇,上天卻在後半生給了他最好的彌補,那就是給了他一個最完美的摯愛!
有了她,他相信,此生已無憾、無缺!
—全書完—
編註:1.欲知管念禎與唐韶菡的愛情故事,請看《負心漢》。
2.欲知管念禧與唐韶荏的愛情故事,請看《薄情爺》。
按:管念珩非作者原著之名,因轉碼有問題,以此名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