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將(下) 第十章
    「先生,可以麻煩你填個問卷嗎?」鼓起勇氣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微笑地說著一面遞出手中的問卷。

    盡管先前已經看見了好幾個問卷工讀生被這個人很不友善地拒絕了,但卻絲毫不減她想要接近他的欲望。

    黑色素面T恤,身下穿著一條牛仔長褲,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這樣的平凡打扮走在台北街頭是處處可見,雖然穿著普通無奇,然而當了問卷工讀生那麼久閱人無數的她還是頭一次看到長得這樣一張漂亮臉蛋的男孩子。

    從這個男孩子手中拿著的地圖和背上背著的背包,她判斷他是從外地來的,再加上那有點困擾有點煩躁的表情,不用說一定是初到台北正迷路著的路癡。

    「走開。」男孩抬頭看了她一眼開口道,似乎連丟出這兩個字都令他極不耐煩,然後低著頭繼續研究著手中的地圖。

    如果這樣就打退堂鼓的話,那就枉她「問卷工讀生老鳥」之名。對方的冷言冷語更激起了她內心的斗志以及更強化了臉皮的厚度。

    「今天一定要問到他的名字!」她在心中下定決心。

    「你在找路嗎先生?台北的路不好找呢!需要幫忙嗎?」

    抓住對方的弱點直擊就有成功的希望。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個男孩子再度抬起了頭,這一次,那張細致臉蛋上的敵意跟不耐少了好幾分。

    「吶!你幫我填個問卷,我告訴你怎麼到你要去的地方,好不好?」

    「你又確定你一定知道怎麼去了?」他不是很信任地看著工讀生。

    「再怎麼樣都比連方向也搞不清楚的人好。」

    「……」雖然這個女人很雞婆,但現在的他真得很需要一個雞婆的人來幫忙。的確,之前花了將近半個小時才從那像極了迷宮的台北地下車站爬出地面來,現在站在這卻又搞不清楚東西南北前後左右根本不知道怎麼樣到達他的目的地。要他開口問人又有點不好意思,然後又聽說台北的出租車很貴……

    欸,弄得這樣灰頭土臉,其實只要撥個手機給那個家伙一切就OK了吧?

    真的一切就OK了嗎?搞不好他根本就不想理人了,搞不好他會說「拍謝(抱歉)我不認識你」這樣。

    他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他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走掉的?生氣?難過?但無論是什麼,都表示著他已經不再把自己當朋友看待了吧……

    那為什麼還要來台北找他?

    因為兩個月來不斷地不斷地在夢中見到他然後已經不想承受著醒來時那種空虛失落的感覺,因為口袋裡那張拼拼湊湊缺一角的照片非但不能減輕心中的郁悶卻更加地想要見到他。

    因為想念想念想念,讓他成天魂不守捨渾渾噩噩無邊際的想念。

    當然過去的自己也絕對不會料到,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到首都台北,竟是為了想念一個男孩子。

    「考慮得怎麼樣?」這男孩子那雙黑亮的明眸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抗拒成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笑吟吟地遞上手中的問卷跟原子筆。

    修長漂亮的手指接過紙筆開始填寫,她一面暗自羨慕著被那樣好看著手給握住的原子筆,一面好奇地湊過頭去看。

    「你叫陳晉?」

    「干!不行嗎?妳不要在旁邊看好不好這樣林杯(你老子)寫不出個屁來!」

    「呃……」

    這個人說話還不是普通地粗俗……可是人類就是這麼以貌取人,就憑他那長相似乎一切都變得可以被原諒了,因此她一點也不介意。其實光是看著這男孩子低著頭認真填寫自己的問卷那模樣,就已經夠滿足了,什麼『趁著對方填問卷時推銷產品』那一套公式也早被她拋諸腦後。

    不過這個帥哥寫字猶如在刻甲骨文一般,真的不是普通的慢。好不容易才等他填好接過來一看,字也不是普通的丑……

    「你從屏東來的啊?」

    「嗯。」坐了好久的火車,咖撐(屁股)差點沒抽筋。

    「好遠唷,你是來找愛人同志的嗎?」

    開始幻想著這個帥哥是為了找心愛的女孩然後大老遠從南台灣上來迷失在繁華的台北城的浪漫故事……

    「我才不是同志!是找普通的男的朋友啦!」陳晉臉一紅,心虛地辯解道。

    「啊?我說的同志不是那種同志啦!你想到哪裡去?」

    「……」突然有種自己打自己嘴巴的感覺,陳晉連忙轉移話題:

    「妳不是要給林杯報路?」

    「地址。」女孩伸出手。

    陳晉掏出那張抄有喂喂地址的紙張遞給她,地址是輾轉從團長那邊那本什麼口述訪談初稿後面的通訊簿抄下來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住在這裡……

    「要到健保局前面搭公車。」她將地址折好還給陳晉。

    「啥米保健局?」

    「健保局啦。從這邊下去走捷運地下街會比較快。」

    「還要下去?林杯好不容易才爬上來的……」陳晉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地難看。

    「我帶你去吧。」助人助到底,助帥哥更是助到最底。

    「等一下,附近有吃東西店嗎?」肚子咕嚕叫了幾聲,提醒他今天一整天只吃了一個波羅面包當早餐後就沒再吃東西了。看了看天色也有點晚了,還是先把肚子填飽有力氣,誰知道還要多久才會找到魏巍他家。

    「你要吃哪一類的?」

    「炸醬面。」

    ***

    「這是面店?」陳晉好奇著打量著這間面店,用木頭作的裝潢看起來很像古裝連續劇裡面大俠們吃飯的客棧,只是長板凳上坐著的卻是打著領帶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或穿著牛仔褲的年輕學生,再加上穿著日式打扮的廚師,簡直格格不入到了極點。

    「台北人真搞怪,吃個面也要作戲……」自言自語之際,他的目光突然被正走上通往二樓樓梯的那個男子背影扯去。

    「魏——」不對不對!他硬是把下一個字塞回口中。盡管這個人的背影實在像極了魏巍,但是魏巍的頭發才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又不是小說情節,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連吃個炸醬面都可以遇到自己千裡迢迢要找的人。

    脫下帽子抓抓頭發,隨便找了個位子一屁股坐下,腿酸得要命,真想找個人來按摩。

    他慢慢地將筷子的紙套撕下折好,用一旁的筷子筒壓住以免亂飛到地板上,仔細地將筷子上的竹屑弄掉,然後才開始吃著眼前的那碗面。那一舉手一投足都充分地顯示了他是個家教良好的富家公子,偏偏他個性又那樣隨和沒有一點驕縱的氣質,難怪系上學弟妹都那麼崇拜他,教授們也總是稱贊他。只是……

    「學長,你怎麼把頭發弄成這樣?」

    雖然說他那張斯文的娃娃臉配這樣子的發型也不錯,但看了一兩年的黑頭發就這麼變成亮褐色的了,一時間叫人好不習慣。更令人不解的是這個乖乖牌學長怎麼會想到要去染頭發啊……

    「我媽媽弄的。她最近很迷貧窮貴公子的漫畫,所以想把他兒子弄成像山田太郎那樣。」他有些無奈地微笑道。

    「學長真孝順……」學長笑起來的樣子也好好看啊~而且,怎麼看都不像是個25歲的人嘛!

    「她高興怎麼弄就怎麼弄囉。」身體發膚本來就是受之父母,而且上次讓老媽老爸緊張兮兮地趕到東港去醫院接他的事一直讓他挺愧疚的,畢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軟弱與任性……

    於是最近他盡量當個討老母歡心的乖兒子以贖罪。

    「吶,很丑吧這樣?」撥了撥那一頭褐色的頭發,老媽不但要他染,還堅持要他把頭發剪得像山田那樣蠢呆了的發型……

    「不會啦……」一點都不難看,學長本來就白白淨淨臉和淡茶色的眼睛,配上亮亮的褐色頭發其實看起來挺優。不過一面欣賞的同時他也暗自僥幸好在學長的母親迷上的不是一修和尚或原子小金鋼之類的……

    「學長,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問這個干麻?你不會是想幫我介紹女朋友吧?」他看了學弟一眼,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辣椒醬往面裡加。

    「不是啦!我……」被學長那內雙的漂亮眼睛這麼看了一眼心跳立刻加快了起來。其實想問的是『學長你有沒有可能喜歡男孩子』,可是如果真的這樣問了,一定會被討厭吧。

    「我只是,我只是在想學長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聽到這話,他有點楞住了。

    這個學弟雖然囉唆了點,但並不討厭。只是,他很不識相地問了個他一直想逃避的問題,一個會讓自己心中那想盡辦法要補起來的傷口又微微滲血的問題。

    喜歡的人?喜歡的人是個劊子手,若無其事地把人的身心都踐踏了一番,然後若無其事地將快要死掉的人(那個時候的感覺真像是快死了)丟在莫名其妙的醫院。

    就算是對待稍微有點交情的普通朋友,也沒這樣無情的吧。

    「我沒有喜歡的人。」用很堅定的語氣,是說給學弟聽的,也是在作自我說服。

    可是,連自己都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幾分。

    算了,這些事最好想都不要去想,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就會忘掉。

    會忘掉吧。

    「學長,你吃這麼辣喔?」光是看學長加了一堆辣椒醬到面裡去,舌頭似乎也跟著麻了起來,這家面店的炸醬面本來就辣得遠近馳名了,沒想到還有人嫌不夠辣!人家不是說吃辣的個性都比較火爆嗎?可是學長這樣溫文的人吃這麼辣真的是很難想象。

    「還好吧。」拌了拌碗中的面面不改色地吃了起來。明知道那個爛胃一定會受不了回到家一定會胃痛,可是卻無法抗拒辣味的美妙。

    如果是那個家伙在,一定又要碎碎念了吧。

    「如果有酸菜就更好。」左顧右盼樓上沒一桌子上有酸菜,正想起身下樓去拿,學弟立刻搶先一步道:「我幫你拿!」

    「啊,謝謝。」這個學弟人真的不錯,還挺熱心的。只是有時候熱心過度會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味覺有問題嗎?」

    「囉唆!辣椒醬免錢。」在女孩驚愕眼光的注視下陳晉又加了一大瓢辣椒醬到碗裡。

    話說這個喜歡吃辣的習慣,好象是跟某人在一起混才被傳染的。第一次看那個家伙吃辣的樣子也是嚇一跳,不甘心輸給他所以也跟著吃了,沒想到後來竟然喜歡上了吃辣。

    記得菜市場有一家面店的辣椒醬很辣,有一次兩個人到面店去叫碗陽春面加一大堆辣椒醬,吃得滿身是汗後麻著嘴又接著去吃刨冰,結果回去當晚那個家伙胃痛得在床上亂滾……於是後來他再也不讓他吃這麼辣了。

    「對不起,酸菜可以借一下嗎?」陌生男孩的聲音打斷了陳晉的思緒。

    「整碗送你,不用還了。」陳晉提起抓上那一海碗的酸菜塞到那個年輕人的手上,十分豪爽地說道。反正,他討厭吃酸菜。

    「謝謝。」接過酸菜,那年輕人忍不住多看了陳晉和他面前的那碗面一眼才轉身步回樓上。

    「喂,你這麼遠從南部來台北找朋友,你的朋友怎沒來接你?」女孩一面吃著面一面好奇地問著。

    「他不知道我來。」

    「啊?你要給他surprise嗎?」

    「什麼沙龍八死(酸痛貼布名)?」

    「驚喜啦……」差這麼多……

    「……他大概也不會驚喜。」陳晉低著頭悶悶地吃著他的面。

    「吵架啊?」善於察言觀色的她問道。

    「……」陳晉不說話,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吵架,因為他一點想要跟魏巍吵架的意思也沒有。

    「你有他的電話嗎?」看這個帥哥這樣消沉的樣子實在叫人心疼,忍不住好想幫助他。

    「有。」

    「打給他。」

    「不要。」

    「不好意思?」

    「棒賽(放屎)啦!」

    「……喂,你不用打電話確定他在不在家嗎?也許他有事不在台北,也許他已經搬家了,你這樣大老遠跑來找他如果找不到人不是很賭爛嗎?」

    「……」

    看來是說中了他心中的疑慮了,她掏出手機問道:「幾號?」

    「0939oooxxx。」這個號碼在腦中背得滾瓜爛熟,多少次拿起了電話想要撥給他,但卻一次一次總是都半途而廢。

    「OKOK我幫你撥,你來講。」問卷工讀生的熱血又沸騰了起來,電話一接通,她立刻遞給陳晉。

    「喂?」魏巍的聲音,應該是很熟悉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聽起來有點奇怪,心中的感覺也很奇怪,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胸口,很悶很難受。才兩三個月沒聽見的聲音,卻像是好幾年沒聽到般讓他好想念好想念,想現在就看到他的人,想跟他說話,像以前一樣……

    「喂?請問你是——」一句話沒講完,陳晉慌忙地切斷了手機的通話。

    「干麻啊你?」她不可思議地望著陳晉,這家伙竟然一句話也沒講就掛了??

    陳晉有些苦惱地皺著眉將手機遞還給了她。

    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婆婆媽媽,像個查某(女人)似的沒種!但總覺得這樣打電話給魏巍不但很沒面子,而且,而且……有點恐懼。

    真得很害怕魏巍用那熟悉的聲音說出他不想聽到的冷言冷語。

    默默的低下頭,繼續吃著他的面。

    「誰打的啊?」

    「不知道,沒講話就掛了。」魏巍將他的手機塞回口袋,應該是打錯的吧。

    他對陌生不認識的號碼一點興趣也沒有,反正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還會再打來。

    「學長,剛剛看到樓下有個人跟你一樣吃好辣,他比你還誇張,整碗面都是紅的……」而且那個男孩子長得還不是普通的漂亮……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覺得學長是最棒最優秀的。

    「學長,我不會花心的!」想著想著,他忍不住脫口說道。

    「什麼?」停下了挖酸菜的動作,魏巍有些困惑地望著學弟。

    「沒……沒有啦。」

    ***

    「車來了!」問卷工讀生舉起手揮舞著招著公車。

    「坐到倒數第二站就是了嗎?」台北的公車還真多,要不是有這個雞婆女的幫忙,他肯定不知道要坐哪一種然後坐到哪一站。

    「溪底!(對的)」

    「那掰掰囉!」他搔搔腦袋,微微一笑道:「真得很干下(感謝)妳喔。」

    「不客氣,不客氣。」能夠看到這樣美好的笑容真的是死而無憾了。

    「祝好運喔!還有……」

    「啥?」

    「說對不起不是什麼丟臉的事,記得喔!」

    「喂!肖憐A(少年啊)!」

    「嗯……?」張開惺忪的睡眼,只見陌生的中年男阿被(阿伯)站在眼前,而腦袋中一片漿糊完全處於狀況外。

    「哩像(你誰)?」伸手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從椅子坐起來,才發現自己坐在公車上,而整台公車竟是除了自己和這個阿被(阿伯)以外沒半個人。

    「挖勒我司機啦!該下車了我要收工啦!」

    「收工?」那這是哪裡啊?怎麼從窗戶望出去像是在荒郊野外?

    「這裡是最後一站了。」司機轉身走回座位一面收拾著自己的物品一面說道:「你八成是睡過頭了厚!」

    「??」背起背包跳下車,四周除了停車場旁公車司機的宿捨,再也沒有其它像是人住的地方,倒是不遠處的山頭上全是蒙阿撥(墳地)。

    還真的是荒郊野外!!而且從這個微冷的氣溫判斷,還是在荒郊野外的山上。

    「干!這啥米鬼地方啊?」邊咒罵著邊轉身問司機:「阿被(阿伯)!XX社區在哪?」

    「在山下,你前一站就要下車了啦!」

    「有車子開下去嗎?」

    「回來這裡的車子都要明天才會開喔,肖憐A(少年)!我看你去路上攔車子搭便車會比較快啦!」

    「靠夭(哭夭)……」攔車?多見笑(丟臉)!坐過頭坐到山上已經夠蠢的了,攔車不就等於告訴其它人自己的蠢?林杯才不干!寧可用走的也不要攔車!

    一陣山風吹來,盡管把薄外套穿起來了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顫。初冬入夜的山上還不算很冷,但卻叫從熱帶地方來的陳晉有點受不了。他問清楚了方向,加快腳步往山下走去。

    「看啥小?干!」比著中指對剛騎過去的機車大罵著。

    干干干!林杯就是喜歡半夜在山裡面散步啦!看個屁屁蛋啊!干嘛每個過去的人都在看?

    到底還多遠啊?已經走了好久了,但所見除了雜草樹木石頭,加上天上的月亮和偶爾經過的汽車機車外也沒看到什麼社區,這條柏油山路簡直像是沒盡頭似的。

    「累死了。」那雙腿在坐了半天的火車已經酸得要命了,然後在台北又操了一個晚上,現在還得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山上「散步」……

    「干!都是你啦!」像個小孩子般他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地抱怨了起來。

    如果不是為了找他,林杯現在一定舒舒服服地躺在客廳椅子上看電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走在荒山路上還不時得擔心會不會有熊啊還是什麼不明物突然跳出來……

    都是你!!你干嘛什麼都不說就突然走了?

    如果生氣,如果不爽,你可以罵我吼我揍我,干嘛不出聲然後偷跑?

    真的討厭林杯到連看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了嗎?

    報應!真的是報應!之前自己不是凶神惡煞地想要趕走魏巍再也不想見到他?等到他真的走了卻又想他想得要命。之前不是說討厭死魏巍了嗎?等到發現自己有多喜歡魏巍時,魏巍卻可能已經討厭自己了。

    從來就不希望魏巍離開,從來就沒討厭過魏巍,這是心底的聲音,但自己卻從來沒聽見過。然後自己只會打他罵他欺負他傷害他甚至讓他掉眼淚……還以為魏巍不會哭的,他看起來就是那種很ㄍㄧㄥ(很撐)像是一輩子也不會掉眼淚的人……什麼屁話!只要是人都會哭,只要傷心難過都會……

    突然覺得自己很像連續劇裡面的壞人一樣,那樣很壞地對待魏巍,對待明明是對自己那麼重要的人。

    「都是我啦!白爛!干!」越想越是不爽,火大地用自己的左腳使勁把右腳亂踩一通,再用右腳把左腳也亂踩一通,重復著這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像是什麼奇怪舞步的行為以抒發心中對自己的嫌惡,然後不小心踩到鞋帶差點沒摔得狗吃屎……

    「耶比!」終於給林杯走到了!大老遠就看到那一棟棟高聳漂亮的電梯大廈。魏巍果真是好野人(有錢人),住這種地方……

    想到就要見到他了,心中有點緊張起來,雖然是煩惱著開場白但性情單純的他想到自己的目的地終於要達到了又忍不住興奮地加快了腳步。

    於是,根本沒注意到社區道路旁施工後沒蓋上的下水道孔……

    「干……干拎雜被翁公!(操你祖宗十八代)」

    連罵人的氣勢都沒了,他用左手抹了抹嘴邊的血,剛才摔下來時不小心咬到舌頭痛得他差點沒昏去,然後現在更痛的是右手和右腳,之前那「喀擦」的聲音應該是骨頭斷掉的聲音……

    很痛很痛但意識卻還很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一個頗深的還有淺水的洞裡,然後知道要咒罵那天殺的沒蓋子又沒警告牌的下水道,那表示桃卡(頭殼)沒摔壞掉,但這對現在的極慘狀況來說一點幫助也沒有。

    斷掉的手腳根本動不了,勉強想移動身子換來的只是要人命的痛。這裡離社區又有一小段路,或許用寄賽(擠屎)的力量大喊會有人聽到,但死要面子的他寧可死在這洞裡也不願意鬼叫「救命啊救命啊」然後引來一堆人來看熱鬧這樣。

    「欸。」他歎了口氣,看來只有等白天被人「自然發現」了。咬著牙忍著痛將背上的背包脫下來,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掏出泡泡糖,含辛如苦地剝半天才把泡泡糖的包裝紙弄開塞入口中。

    「干!痛死了。」一邊嚼著泡泡糖一邊咒罵,卻對自己在痛到快要休克的情況下還有心情吹泡泡感到好笑。

    將背小心翼翼地靠在水泥牆上抬頭看著夜空,被下水道洞口框住的那塊夜空很幸運地包含了一小角的月亮。

    第一次在台北的夜晚,第一次從這種視角賞月。

    魏巍現在在作什麼?如果他在這,一定會用手把現在他吹出來的泡泡打破吧?每次都這樣的……他在附近嗎?就在附近那一棟棟好高的房子裡面嗎?在看書?在打計算機?在睡覺?

    他現在的心情,是跟他一樣一肚子晦氣,還是高興的呢?

    ***

    「不要抓音響,小晉!」蹲下身抱起那正在價值不菲的揚聲器外罩上磨著爪子的虎斑短毛貓放到桌上。

    明明就幫他買了一條高級的磨爪板,它卻偏偏愛用音響跟沙發磨,要不然就是直接跳到他腿上扒著他的牛仔褲管磨,不管怎麼教都教不會。

    「笨晉!你怎麼這麼皮?」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它的小鼻子以示懲罰,而小貓卻呆呆地以為他的主人在跟他玩耍,立刻伸出小饅頭手撥撥擊打著魏巍的手。

    「笨死了……是取錯名字了嗎?」魏巍自言自語道。

    打開冰箱拿出一罐鮮奶撕開罐口插入吸管,邊喝著邊走到了客廳打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

    光害太嚴重,因此星星是很稀薄的兩三顆,月亮反而顯得大而突兀。山底下紅黃白各色大大小小像星星的光點雖然美,卻美得有些虛假。

    「喂,很漂亮吧!」將腳邊喵喵亂叫的小貓抱到陽台上與它分享著這美麗的夜景。

    「喵。」

    「跟你說,我看過更漂亮的。」

    「喵。」

    「不相信對不對?我也不相信。」因為那些感覺都像是夢一樣不真實,太過遙遠了。

    「算了。」把小貓抱入房內,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將喝空的牛奶紙盒上那乳牛貼紙摳下來貼在電話桌月歷上今天的格子裡,順手拿起一旁筆筒裡的彩色蠟筆幫乳牛上色。

    灰色,今天的心情。

    月歷上滿是灰色的乳牛。

    ***

    勞累加上寒冷加上疼痛,陳晉越來越分不清楚自己是醒著還是困著了,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悶悶的鈴響聲。

    勉強將注意力集中,探尋著聲音的來源。

    聲音似乎是從背包傳出來的,背包……手機?

    熊熊(一時間)竟給他忘記自己有手機這一回事,吃力地翻找著背包,好半天才找到那手掌般大的手機。

    「喂?」連誰打來的都懶得看了,他有氣無力地抓起手機就講。

    「阿晉,找到魏巍了嗎?」道怡在手機的那頭問著。

    「……找到了。」還是不要把現在的情況告訴她吧!一來遠在台中的她也支持不到,干麻叫她白操心?二來……老話一句,男子漢的尊嚴……

    「魏巍現在好嗎?」

    「很好,頭好壯壯。」

    「我可以跟他講一下嗎?」

    「……妳等一下。」放下手機閉上眼睛在心中默數了10秒,然後拿起來繼續講:「魏巍他在大便,沒空講。」

    「呃,好吧!那……他原諒你了吧?」

    「原……廢話,當然。」話講得太心虛,險些沒咬到舌頭。

    「那就好,你在台北好好玩一陣子吧!」

    「嗯。」用單手收起了電話。

    好好玩?把手腳都摔斷了的還不知道能不能出這個爛洞去,能玩什麼?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口中的泡泡糖已經嚼到沒味道了,他又剝了一顆塞入口中。把玩著手中的那只手機,銀色的手機在手掌裡看起來有夠小,弧線型的機身上面有片黑色的三角型面板,面板上面有銀色的像蝙蝠一樣的罵可(mark)。

    道怡交給他這只手機時只講了一句話:「某人送你的生日禮物。」

    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個「某人」是誰,因為他知道「某人」也有一只一模一樣的手機。

    發生那件事的那天,魏巍是要把這東西拿給道怡才去她家的吧。

    一直到了後來才發現,自己竟然錯了這麼多。

    明明有眼有耳有嘴,明明會聽會看會說,為什麼還有那麼一拖拉庫(一卡車)的誤解?

    「挖操(我操)……」被水浸濕的衣服加速了體溫的流失,冷得他牙齒不停地打顫。這輩子沒有比現在更慘過了!真的快不行了……

    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那些來不及說的話怎麼辦?

    恍恍惚惚用了那只手機,按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誰啊……」三更半夜有誰會打給他?雖然本來就還沒睡著,卻實在很懶得爬下床,但放著不理又怕吵到睡在床邊毯子上的小晉……不情願地爬下了床在黑暗中摸了好久才在書堆裡摸到他的手機。

    「喂?」按壓著不耐的情緒,他非常有修養地保持風度。

    「魏巍……」

    「……」是他?怎麼是他?

    「……你不理我了嗎?」沉默了好半天,陳晉才繼續說。

    「……」很想說幾句冷淡的話然後把電話切了,理智也提醒著他別再和這個人有任何的瓜葛以免又讓自己受傷,但握著手機的手卻緊緊不放,只能沉默不語。

    「你不說話就算了。」電話那頭的魏巍始終無聲,但起碼他沒有掛掉電話,起碼他還在聽吧?這樣就夠了……

    「你聽我說就好了,我有事情要跟你講,我……」

    我要跟他說什麼?有太多的話想要講,一時間分不出哪一句話才是最重要的。結果,所有想說的話所有的感覺全塞一起,全說不出口了。

    「我好冷。」身體的感覺支配了言語,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地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什麼?」太過莫名其妙使得魏巍忍不住打破沉默問道。

    「而且好痛……」魏巍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一聽見他的聲音整個人都軟弱了起來,靠著那僅有的自尊他才將那難受極了好想哭的沖動死壓下去。

    「你怎麼了?」聽出了陳晉的聲音有些不對勁,魏巍那沒有什麼高低起伏的冷淡聲音背後卻是異常地緊張。

    他是不是和人家打架然後打輸了,滿身是血地坐在路旁?是不是生了重病躺在一片蒼白的病床上?或是喝醉了酒一個人在那危險的海邊亂逛?

    一幕幕不祥的想象飛過腦海,更加深了他心中的不安。

    「……」告訴他?不告訴他?面子很重要,可是……

    「我不小心摔下來了。」可是好想見到他……

    「摔下來?你在哪裡?從哪裡摔?你……」咦?窗外遠方駛過的消防車聲音,為什麼可以從電話裡聽到?

    魏巍抓起桌上的鑰匙迅速地走出房間。

    「你是不是摔到下水道去了?」

    「你怎麼知道?」

    該死的!那幾個下水道老是不蓋上,當初他也是從那裡把不小心掉進去的小晉撿回來的,他怎麼會不知道。

    「你不要掛電話,你摔到了哪裡?頭?腳?」印象中那個下水道坑還不淺,這下子魏巍連冷淡都裝不出來了,電梯慢得叫他幾乎要抓狂干脆走樓梯。

    「我……欸?」通話突然中斷,陳晉把手機拿到眼前一看,沒電……

    「干!」手機竟然在這個時候沒電?一邊罵著,心中卻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聽到魏巍的聲音,知道他還是在乎著自己,真得好高興,高興到只怕再講下去,不爭氣的眼淚會掉下來。

    沒多久,就聽見魏巍的聲音從遠到近傳來。

    「阿晉!你在這裡嗎?阿晉……」搞什麼鬼為什麼電話講一半就掛了?陳晉他……不會也掛掉了吧?

    「你到底在哪……陳晉!陳……」

    「哈囉。」用還能動的那只手跟洞口的魏巍揮了揮手,沒想到兩個人再一次的相會竟然是這樣滑稽,陳晉真有欲哭無淚的感覺。

    「……你這白癡。」魏巍忍不住咒罵道。

    還能吹泡泡,應該是死不了了。

    ***

    他來台北干麻?是來找我的吧要不然不會出現在我家附近。

    那,他來找我做什麼?

    「你到底想怎樣?」用指尖輕輕戳了一下熟睡中陳晉涼涼的臉頰。

    他斷掉的手腳已經開刀接好了並上了石膏,不過似乎非常地痛,就連這樣沉沉地昏睡著那疼痛的表情始終沒有舒緩。

    盡管陳晉的模樣淒慘得要命,一頭亂糟糟的棕色頭發下那張瓜子臉蛋不但蒼白還有點泛青,裹著大大石膏的手腳讓他看起來非常地可憐,昔日那神氣的屌樣完全不復存,盡管如此……

    盡管如此,明明他是那樣狼狽樣可不知怎地還是覺得他依然很美。

    盡管如此,自己依舊是那樣……

    那樣像個白癡一樣執迷不誤地喜歡著他吧。

    ***

    「……」陳晉臭著一張臉用左手扯著床邊的窗簾,本來就被小晉咬得爛西西的流蘇被他這麼一陣亂扯更加地破爛。

    喂他吃藥幫他擦身子,看書,打電動,和那只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小貓玩,現在魏巍他在廚房煮飯。

    一直都不講話。

    什麼都不說,也沒有表情,甚至是眼光一直不曾放在自己的臉上。

    陳晉當然很明白魏巍的沉默代表著什麼,那肯定代表著他不打算原諒他。

    雖然他很細心地照顧受傷的自己,但他本來就是爛好人一個,如果今天受傷的換作是其它人,魏巍也會這樣照顧他們吧?

    越是這樣想就越是不爽,的確是自己不對在先,但這樣像是接受施捨地被照顧著,對陳晉而言簡直像是酷刑。

    像是被綁在床上一樣無法活動,然後稍微動一下就痛得冷汗直流,再加上還得每天面對那個什麼話都不說的木頭,悶得他一肚子鳥氣好想揍人。

    最令他難受的是偏偏這只不講話的木頭曾經是那樣要好的朋友,偏偏自己是那樣在乎著這只木頭。

    簡直生不如死,那小子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林杯!

    「干!」用力扯下一大撮流蘇甩到地上。

    「……」端著餐盤走進房間的魏巍無言地看著滿地流蘇,這是大晉加小晉的傑作,看來過不久那條窗簾就要報銷了。

    他走到床邊將餐盤放在床旁的幾子上,拉過椅子坐下,端起盛有飯菜的碗和湯匙,挖了口飯並仔細地配了些菜送到陳晉面前。

    陳晉癟著嘴瞪著魏巍半晌,突然問道:

    「你干嘛染桃摸(頭毛)?」他怎麼也想不透魏巍干麻把頭發搞成那樣怪,和他斯文的樣子一點都不適合,他討厭魏巍的頭發不是黑色的,丑死了!

    「……」看陳晉那個表情魏巍也可以猜想他對自己的頭發很有意見,不過這又如何?他都不在乎我了,還會在乎我什麼發型?

    「你到底會不會工圍(講話)?」又來了!他每次都這樣將視線掃過他的臉然後半句話也不說像是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干!你給我說話……啊嗯……」趁著他張大嘴罵人時,魏巍將湯匙塞入他口中。

    「!@$!@︿%*@#﹀」被激怒的陳進哇哇啦啦一連串大罵破口而出,而魏巍卻猶如聾子般聽而不聞無動於衷,並精准的抓著機會塞飯到那張罵人的嘴裡。

    「林,林杯自己會吃!!」火大的陳晉罵人無效,怒怒地伸出左手搶過魏巍手中的湯匙,不靈光的左手加上暴躁的心情挖半天碗裡那顆鹵蛋非但挖不起來還不慎彈到地上滾落至小晉的腳邊,成了小晉的玩物……

    「……干!」用力將湯匙插回飯裡,索性抓起被子將自己發窘的臉蓋住。

    「……」非常想笑但又覺得這個時候不是適當的時機,只能忍著滿腹的笑意彎下身從小晉腳下搶回那顆鹵蛋回到廚房用滾水沖干淨。

    不過惱羞成怒的陳晉說什麼也不肯再碰那碗飯半口了……

    ***

    魏巍稍微彎低身子好讓陳晉扶著他的肩膀緩緩地坐上浴室裡那張高腳折凳上,然後將他的拐杖接過往一旁牆上靠放著,扭開水龍頭在那洗臉槽放了八分滿的溫水准備幫陳晉擦身子。

    陳晉剛受傷的前一段時間根本動不得,吃喝拉撒都得靠魏巍的服侍才能完成,要離開床也得靠魏巍或背或抱才有辦法。

    陳晉的身材本來就不胖,再加上受傷在床後瘦了一大圈,魏巍要將他整個人扛起來實在不費什麼力氣。只是一向愛面子的陳晉簡直無法忍受自己像個女孩子一樣被人家抱來抱去,每次都弄得他又羞又怒然後心情大壞對著魏巍生悶氣。自從上上禮拜醫生說他可以用拐杖行走後,他死活也不讓魏巍抱他了。

    幾個月來的照顧魏巍從來沒有發過半句牢騷,那是因為他根本什麼也不說。他也不曾表現過任何不耐,因為他幾乎很少有表情。就那樣沉默地任勞任怨照顧著受傷的陳晉,看在陳晉眼中就像在做什麼例行公事或義務勞動,雖然是無微不至,但卻嚴重地傷害到陳晉的自尊心。

    於是盡管用拐杖走得又慢又不穩,不時地跌倒還得忍受受傷的肢體傳來那痛徹心扉之感,但對陳晉來說,他不想依賴魏巍,一點也不想。能夠少依賴魏巍一些,也許就能多換些已經那折損到幾乎沒有的尊嚴吧。

    「什麼時候腳才會好?」陳晉的一句話在一片沉默的氣氛中顯得突然。

    「……」魏巍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繼續低著頭幫他脫去衣服。

    這一句話已經聽陳晉問了多少次了?幾十次?幾百次?

    傷勢漸漸好轉的同時,陳晉的話也越來越少了。起初他還會因為疼痛跟自已對他的沉默而發脾氣亂叫亂罵,吵吵鬧鬧的同時又總是想辦法要激他開口說話,但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之後陳晉他變得越來越安靜了。

    「什麼時候腳會好?」「我什麼時候可以回東港?」

    現在,他除了這兩句話常常掛在嘴邊,其余的時間不是發呆就是睡覺,偶爾逗弄跳到床上的小晉,偶爾把床邊那個窗簾拉開默默地看著窗外風景,越來越消沉的那張臉美麗依舊卻再也找不到初識時那陽光般的燦爛笑容了。

    什麼原因造成的魏巍再清楚也不過了,他是那樣地了解陳晉的個性,所以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冷淡態度跟這樣沉悶像監禁般的養傷生活對陳晉心理所造成的殺傷力?

    討厭陳晉嗎?那是不可能的事。魏巍清楚地知道自己依然是喜歡著他,喜歡著這個應該是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自己,永遠都不可能結果的男孩子。

    他做不到把陳晉當作普通朋友看待,之前也證明了陳晉根本無法接受他對他的喜歡,結果必然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傷。

    與其這樣,不如劃清界線別再去跨越了。

    用擰干的溫毛巾仔細地幫陳晉擦著身子,手指觸及那骨感的身軀,對魏巍來說,這是一種煎熬。

    忍耐著想要緊緊摟住陳晉他那越來越消瘦的身子的渴望。

    忍耐著強烈地心疼與不捨繼續戴著自我保護的冷酷面具。

    忍耐著。並告訴自己,這對他對我都好。

    台北春天的陰沉,染上了沉默的兩個人的靈魂。

    ***

    「喂,學弟?嗯……你等我我馬上下去。」

    掛下電話的聲音,穿上他那件黑色風衣外套窸窸窣窣的聲音,拿起鑰匙打開門的聲音,最後是關上門的聲音。

    好想問魏巍要去哪裡,好想問魏巍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可是他根本不會回答自己的任何一個問題,問了也是白問,只不過是找丟臉而已。

    伸手將窗簾拉開一小縫湊過臉往下看,就算是十樓但超級好的視力使得陳晉可以清楚地看見站在一樓中庭那個男孩的長相。

    爛發型!穿衣服沒品!一臉花癡樣!什麼學弟的,一天到晚有事沒事就把魏巍找出去,看了就賭爛!他是吃飽撐著還是怎樣?怎不去找查某(女人)老來纏魏巍?

    沒多久,魏巍也出現在視線裡,他從大廈走出來,和站在中庭的學弟說了些什麼,然後兩個人就這樣並肩而行地離開了。

    緩緩地放下窗簾,心情郁卒到什麼都不想看閉上雙眼。

    不應該隨便忌妒,其實也沒什麼資格亂發脾氣,已經犯錯了一次,難道真的笨到學不乖?

    可是,看到自己那樣喜歡的人和別人有說有笑然後三不五時一起出門,怎麼可能不忌妒?怎麼可能不會火大?

    我喜歡他有什麼用?雖然他以前說過喜歡我,但他現在一定討厭我討厭得要命要不然不會連跟我說話都不屑。

    什麼時候這該死的腳才會好?好想回家……

    想要離開的渴望跟當初想要來台北找魏巍的渴望一樣地強烈,被自己所喜歡的人所冷漠對待那樣子的感覺實在太痛苦了,每天都覺得時間過的好漫長好漫長,想到睜開眼睛要面對的是那樣不堪的感覺,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一直睡一直睡最好不要醒。

    把背包裡的錢塞入口袋中,當初來台北所帶的錢幾乎都沒用到,然後這些錢應該夠他從這裡坐TEXI到火車站再搭火車回屏東去了,至於背包……算了。他把背包放回床腳邊,要拄著拐杖走路還要背背包是很麻煩的。

    望了望這個住了幾個月的房間,這是魏巍的房間,沒有什麼雜七雜八的裝飾,但是干干淨淨整整齊齊就跟他的人一樣,他就是喜歡魏巍那樣干淨斯文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干!再想下去都不用走了!

    霸占了他房間這麼久,終於要滾蛋了。應該留個條子寫些什麼「謝謝」的話,要不然這樣拍拍屁股就走了實在太說不過去了。但握著鉛筆面對那空白的便條紙,寫信苦手的陳晉擠半天也沒擠出個屁來。

    「干!」將便條紙揉成一團拋向廢紙簍,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喵。」小晉撒嬌地在陳晉腳邊摩蹭著。

    「小喂喂,你幫林杯跟魏巍說我回家了。」用手掌摸了摸小晉那跟他一樣亂亂的毛頭,抓起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房間走向玄關。正想著辦法努力將左腳塞進他的布鞋時,大門突然打開。

    「……」推掉了學弟晚餐的邀約,提著兩個人的晚餐回家的魏巍站在門口,極度困惑地盯著鞋子套了一半的陳晉。

    「……」而陳晉或許是因為想要偷跑被得個正著而有點錯愕,僵在那心虛地一樣是半句話也講不出來楞楞地望著魏巍。

    「你要去哪?」兩人對望了好半天,魏巍終於開口問道。

    「啊?」因為幾個月來的沉默,讓陳晉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魏巍是在跟他說話。

    「我……林杯要回家。」陳晉收起了錯愕的表情理直氣壯道。嗯,回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什麼好心虛的……

    「回家?」行動不方便的他想這樣帶著傷趁著他不在的時候離開?

    「不行嗎?」

    「……」好在他早一步回來,要不然陳晉就這樣離開如果發生了什麼意外,是想叫他一輩子帶著悔恨的心情度過嗎?

    為什麼他就這麼自私任性?他難道從未想過我的感受,他難道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他嗎?

    越想越是不悅,魏巍用力地關上門,將手中的那袋晚餐往玄關的鞋櫃一放,也不管陳晉死命地掙扎夾帶著亂吼叫罵連踢帶抓,一把搶下他的拐杖將他橫抱起走回臥室。

    「干!姓魏的!放手!把林杯放……唉呦喂呀~」話沒說完魏巍手下一點也不留情地將陳晉摔回床上,床雖然很軟,但也叫陳晉痛得說不出話來。

    「請你乖乖養傷。」盡管動了怒,但魏巍還是盡量讓自己冷靜地保持修養。

    「干!你當林杯是什麼?我才不要留在這個爛地方,整天面對你這個不會工圍(講話)的爛木頭!還不如去蒙阿撥(墳墓山)住,看死人的臉色都比看你的臉色好!」陳晉一面用力敲著床氣急敗壞地大罵著,幾個月來的滿肚子委屈一股腦地全爆發出來。

    「那你走啊。」魏巍冷著一張臉撿起地上的拐杖摔向陳晉。

    「走就走!」抓起了拐杖吃力地下了床,在一旁魏巍的注視之下他越是不服氣地想要加快腳步離開,但這一急重心立刻就不穩,然後就如魏巍所預料的整個人跌倒在地板上。

    受傷的肢體這麼一跌,痛得陳晉五官錯位。咬著牙忍耐著不讓自己因為疼痛叫出聲來,努力地想從地上爬起來卻怎麼也辦不到不斷地摔坐回地板。想到魏巍就在一旁盯著他瞧,又羞又痛這般身心的煎熬氣得他差點沒哭出來。

    「要幫忙嗎?」魏巍是真得看不下去他這樣淒慘樣,走上前想要幫忙,可是聽在生氣的陳晉耳中猶如火上添油,覺得魏巍根本就是在嘲笑他。他猛地抄起地上的拐杖往魏巍的腿打下去。

    「喂!你鬧夠了沒?」腿上的骨頭被這麼硬的東西砸下去頓時整條腿都麻掉,這下子魏巍氣得再也顧不得他的修養,搶下陳晉手上的拐杖往一旁的牆邊摔去以免他又拿這個打人,伸手抓起陳晉的胳膊將他一把從地上提起。

    「滾!不要碰林杯!」陳晉用沒受傷的左手用力扳開魏巍的手,一屁股又跌回了地上。

    「既然這麼偷亞(討厭)我就不要理我!林杯不需要你的同情!」陳晉緊緊握著拳怒叫道,那張漂亮的臉蛋氣得漲紅。

    「討厭?」還有同情??魏巍瞪大眼睛望著陳晉,怎麼想也想不通他是怎麼推出這樣的結論的。

    「扎哉(早知道)你加米(這麼)偷亞襪(討厭我),林杯沖啥(干麻)來逮巴(台北)來揍北七(當白癡)?偷亞襪(討厭我)斗賣(不要)叫夠襪(照顧我),去喜歡你的學弟斗搞(就夠)了!」一生氣也顧不得魏巍倒底聽得懂沒,滿口的方言批哩啪啦就跑出來了。

    「喜歡學弟?」前面幾句因為陳晉實在說太快而有些似懂非懂,不過最後這一句他卻聽得很清楚。

    「只要是你不偷亞(討厭)的人都叫做喜歡吧?只要順眼的可以說『我喜歡你』,對不對?就算是偷亞的人受傷你也可以叫夠(照顧)他,全世界的每一個人你都可以對他好!真賤!」

    只有我,只有我白癡陳晉才會把魏巍所說的「喜歡」當做那種喜歡,然後像個笨蛋一樣生氣,像個笨蛋一樣在那煩得要死,還像個笨蛋一樣因為想要跟他說喜歡他而跑來找他,像個笨蛋一樣跌到下水道裡去,像個笨蛋一樣骨折了,像個笨蛋一樣來這裡被喜歡的他討厭……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好酸……好酸好澀的感覺在八豆(肚子)裡面流來流去好難過。

    「你……」魏巍氣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這顆死腦袋非得每次都這樣解讀他對他的感情嗎?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扭曲與誤解?

    他用力拽住了陳晉的衣領,克制著心中的怒意一字一字地說道:

    「我只和你說過那句話,我也只喜歡你,你不接受就算了,請不要把它看得如此不堪。」

    「你騙肖(騙瘋子)!你凍揍(當作)林杯系(是)撒會囝仔(三歲孩子)啊?你說喜歡我,喜歡在哪裡了?嘴巴隨便供供(講講)就算了?什麼話都不說陶酸(偷溜)回台北就算了?當了幾個月的A告(啞巴)就算了?干!沒小(沒種)的膽小鬼!」

    氣頭上的陳晉根本分不出是非對錯,他只看到自己的委屈,只感受到魏巍對自己的冷淡,他只知道,一向斯文溫和的魏巍竟然討厭自己到這樣揪著他的領子跟他吼……

    「你再說一遍。」

    「林杯說你沒小!膽小鬼!」

    「你要我別空口說白話是不是?你要我不要光是用言語來表達我對你的喜歡是不是?可以。」魏巍扯住陳晉的肩膀一把將他按往地板上,力道之大撞得陳晉頭昏腦脹眼冒金星。

    「反正無論我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是吧!我喜歡你,不相信對不對?我喜歡你喜歡到好想獨占你整個人,好想拿條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好想抱你好想上你,我對你的身體有欲望,我曾經想著你的樣子打手槍,這些你都不相信對不對?如果你覺得說說不夠,要我用行動來表示也可以。」魏巍一面說著一面不慌不忙地剝著陳晉的衣服。

    「啥米……啥……」陳晉被魏巍這一串赤裸裸的表白嚇的楞呆,但很快地他也查覺了自己的處境。本來就行動不便的他唯一能動的左腿和左手又被魏巍輕易地扣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只能忍著牽動傷肢的疼痛死命地扭著身子掙扎,一張嘴更是什麼能罵的全罵出來了。

    「干你娘雞掰!走開!你這個生兒子沒懶教(男生殖器官)的不要碰林杯(你老子)……嗯……」

    魏巍的唇落在頸間,然後逐漸滑到陳晉那因憤怒而不停起伏的胸口,不溫柔的吸吻在光滑的肌膚上留下了痕跡,麻癢中夾帶著因不時地啃咬所帶來的疼痛,那樣復雜感覺讓陳晉忍不住呻吟。

    只是,魏巍的唇和他壓著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樣涼涼冷冷,那根本不是喜歡的吻。

    他只是在懲罰我,他只是要讓我難堪,他只是在報復我曾經對他做過的。

    最可悲的是自己卻因這樣的吻,卻因幾乎被剝到全裸的身子與魏巍身體的磨擦而興奮了起來。

    「……」感覺到陳晉勃起的下半身抵住了自己的腰際,魏巍突然停住了動作抬起頭盯著陳晉破窘的臉,然後淡淡地道:「你說我賤,你和我一樣賤吧。」

    「……」先是張大著口說不出話來,好半天陳晉才擠出這五個字:「我操你老母!」

    如果目光像死光槍一樣可以穿透人,那魏巍的身上早就滿是窟窿了。

    「關我媽什麼事?要被操的是你吧!」明明錯的就是他,為什麼他還這樣理直氣壯地蠻橫?簡直不可理諭……

    魏巍心一橫,扯起陳晉的身子翻過讓他背對著自己,盡管理智幾乎被怒意及欲火湮滅,但他仍不願意傷害到陳晉,拉開床邊櫃子抽屜隨便抓了一條熱力軟膏擠了一大坨在手指上,用另一手攬住陳晉的腰抬高他的臀部,將手指緩緩塞進去。

    「干……」手指塞進自己身體裡的一剎那陳晉倒抽了一口氣,連罵都罵不出來。外物從該是出口的地方塞進去,雖不很疼痛但那種違合的不舒服感惡心到了極點,像是有條蛇在身上爬一樣,一瞬間他整條背脊都僵硬了起來。

    然而這一卻都比不上內心所造成的沖擊。那是一輩子都沒讓人碰過的地方,那是平日只能封在褲子裡兩片屁股間的地方,現在竟然被個男人用手指頭在裡面攪?

    憤怒加上委屈,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下來,那個地方被魏巍的手指頭越弄越熱,腦袋也越來越熱越來越不清楚了……

    「……」身下的陳晉一點動靜也沒有,魏巍俯下身轉過陳晉的臉。

    不會吧……這小子竟然這樣哭著哭著就昏過去了?

    用「干淨」的另一手抹去陳晉兩頰的淚水。看著陳晉那張可憐兮兮卻又充滿著誘惑力的臉,這下子輪到他困擾了。

    現在應該是霸王硬上弓的最佳時機吧!天時地利人和連洞都潤滑好了,而且,他的身體告訴他他非常地想要。可是……可是……

    ***

    「叩叩叩」

    魏巍用手指在房間門上敲了三聲後開門,不過下一秒他又迅速地將門拉上。

    如所料,隔著門板只聽到裡面乒乓亂響,估計能扔的東西都差不多扔完了,他才再度打開房門。

    跨過門口堆著一地的鍾啊、蘋果啊、水壺啊等等雜物走到床旁邊,床上的人用被子緊緊地蒙住頭,對他的到來根本不理睬。

    「吃飯了。」特意買了面包牛奶這種可以用單手進食的東西,因為他知道現在的陳晉一定寧可餓死也不讓他喂。

    「閃!林杯不要吃!」

    「隨便,反正餓死的不是我。」將面包放在床邊的幾子上,魏巍走出房間帶上房門,門一關就聽到裡頭陳晉的怒罵聲。

    「靠杯(哭爸)!為什麼夭系(餓死)的要是我?」

    聽到這句話魏巍就放心了。激將法用在單純的陳晉身上肯定成功,真是靈驗地屢試不爽。

    前天那一翻折騰,結果加重了陳晉的傷勢,這一來不但必須回到床上多躺三個禮拜,兩個人還被主治醫生臭罵了一頓。

    至於陳晉……他一定恨死自己了吧。其實,自己會這樣按耐不住情緒也實在是出乎自己的想象,那表示他的修養還不夠好嗎?

    總之,該說的都說了,不該做的也做了,剩下的大概就是等陳晉傷好了來一頓痛毆,然後離開,然後,就真的saygoodbye了……

    突然覺得陳晉多躺個三個禮拜,也不是啥壞事。

    ***

    「干!」一邊將面包往嘴裡塞,一邊含糊不清地罵著。

    那天……干!囂張了一輩子的他從來沒被人這樣欺負過!然而更令他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倒底有沒有被「這個那個」……

    只知道自己還沒被「這個那個」之前眼淚就糊掉了視線,哭著哭著腦袋也跟著一起糊掉了……

    干啊!這種關系到林杯貞操的事不問詳細怎麼可以?可是,可是要叫他怎麼開口啊?

    越想越是火大!陳晉在心下暗自決定,等他傷好了非把那個姓魏的剝一層皮下來以洩恨!

    ***

    「我可以跑了嗎?」

    「可以。」

    「可以跳嗎?」

    「可以。」

    「那……」陳晉瞪了站一旁的魏巍一眼,繼續問道:「可以踹人嗎?」

    「呃……」醫生被陳晉的問題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要踹太硬的東西。」

    一邊走一邊無聊地扯著外套的拉煉,這件外套還是魏巍借他的。台北的街景吸引不了滿腹心事的陳晉。

    傷好了,該是找魏巍算帳的時候了,可是……

    林杯現在沒有揍人的欲望,有空再揍吧。

    那,來台北的目的,想對魏巍說的話,是不是該現在說一說比較好?

    不要!林杯才不干!雖然很想要生氣魏巍很想要討厭魏巍,但無可奈何還是那樣喜歡他,甚至因為聽到了魏巍那些告白確定了他的心意竟然有點偷偷高興的感覺……切!但哪有被人家玩弄了還要跟對方說「喜歡你」這種事?不丟死人不笑死人才怪!

    那,就該回家了吧?

    「我明天回東港。」實在好想讓自己把這話說得更堅定一點。

    「喔……」魏巍淡淡地回答了一聲,沉默地繼續走著。深色的墨鏡遮去了他清秀臉蛋的一大半,墨鏡下那雙茶色的眸子有著什麼樣的情緒波動,陳晉無從讀起。

    難得的陽光掃去了台北連日來的陰霾,午後街頭和煦溫暖。

    但兩個人之間的氣壓卻是那樣低,壓在心頭的悶重感叫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卡給你用,我再去買一張你等我一下。」魏巍從皮夾子裡掏出那張全新的捷運卡遞給陳晉道。

    「喔。」來台北那麼久了,這還是陳晉他第一次搭捷運。因為不是顛峰時間,也不是大站,捷運站裡冷冷清清沒幾只小貓。

    手中握著那張小小的票卡,陳晉若無其事地站在插票口前,偷偷地稍微研究了這個他從來沒使用過的機器。

    結論是,卡一定是用來插的。那還不簡單,就找個有洞的地方插下去就行了吧,上面不是有個洞嗎,肯定是用來插的。這麼想著感到有些得意,於是他拿起票卡就往上面那個其實是出票口的縫插下去。

    「欸?」插不下去?難道是不夠力?那就用力一點好了……

    「等一下……」買完票轉身的魏巍來不及阻止於是目睹了他全新的一千塊票卡就這樣啪嚓斷作兩截。

    「……干!怎麼這麼難插?」陳晉很無辜地握著手中剩下的半截票卡道。

    「這是出票口當然難插。」

    這才發現原來還有另外一個票口。知道自己干了蠢事的陳晉臉微微一紅,將手中的半截卡塞還給魏巍訕訕地道:「干!煩死了!還不都是口!」

    說著他輕巧地一翻身,直接跨入匝門快步往候車月台走下去。

    「喂……」好在站務員忙著吃便當沒發現,魏巍趕緊將斷掉的卡塞入口袋,從另一個門進入追上陳晉。

    「沒什麼大不了的,第一次總是難免……」看陳晉悶悶地站在那心情不是挺佳,魏巍忍不住安慰道。

    「干!林杯就是喜歡插出口不行啊?大不了插斷掉!」哪壺不開提這壺,聽魏巍這麼一說陳晉更是惱羞成怒不爽地道,絲毫沒察覺一旁的兩個女大學生正用異樣閃爍的眼神盯著他們兩個。

    「……」從來沒像這一刻這樣感激他的墨鏡過,魏巍尷尬萬分地轉過臉望著牆上的廣告看板,一面為自己的思想不純而感到羞愧。

    「學長!魏巍學長!」

    「干,又來了。」陳晉在心中咒罵著,不用轉頭光聽這個常常出現在魏巍家電話錄音機裡討厭的聲音也知道是誰。

    果真是那個大豬頭,大老遠還在電扶梯上就在那又叫又揮手,然後一臉花癡到不行地沖向魏巍。

    「學長,你吃飽了嗎?」

    「呃,吃飽了。」今天的魏巍實在沒心情跟學弟多談,於是他撒了個小謊。

    「要不要到我家我借了好看的片子?」學弟依然不死心地問著。

    「不了,我今天還有事。」

    「那……咦?這位是?」一見到魏巍就興奮個老半天的學弟終於注意到了站在魏巍身旁那個臉色頗不善的人。

    「你就是受傷住在學長家的那個人嗎?你好。」怎麼覺得這個漂亮的男孩子好眼熟?一定在哪裡看過……

    「好個屁?看啥小!」陳晉用極為冷冽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深黑色的瞳仁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敵意。

    「呃,抱歉……」貼到冷屁股的學弟尷尬地笑了笑,心下暗自咕噥學長這個朋友怎空長得一副美好皮相卻這麼沒禮貌。

    陳晉轉過頭看都不看他一眼,學弟只好自討沒趣又轉身繼續對魏巍說話。

    「學長,你戴墨鏡很好看耶!」

    「還好吧。」魏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腦中想著的是不知道陳晉又怎麼了在生什麼氣……

    「真的很好看,頭發再往後撥一點……」說著他靠過臉伸手就要去撥魏巍掉到前額的發絲,然而手還沒碰到魏巍的頭發,忽覺頭皮一痛,自己卻被抓著頭發往後扯。

    「痛痛痛痛痛……」半長不短的頭發被這樣粗魯地扯著,可憐的學弟只有哀哀叫的份。

    「阿晉,你干麻?放開他啦……」實在不知道陳晉到底吃錯什麼要發什麼瘋,只見他一臉凶神惡煞地扯著學弟的頭發,魏巍連忙拉開陳晉的手。

    「你再給我靠近魏巍試試看!」放開手的陳晉瞪著抱住頭顏面五官皺成一團的學弟狠狠地道。

    「你發神經啊?學長又不是你的!我為什麼不能靠近……」不識相的學弟不服氣地叫道,話才講一半陳晉臉色一沉一步跨向前,早已捏好的拳頭就要揮出去,魏巍見情況不對連忙伸手使盡全力扯住陳晉的手臂,手被制住的陳晉想也不想便抬起腿用力朝著學弟的肚子一踹,只聽「碰」的一聲,這個倒霉鬼竟被陳晉一腳踹滾到月台下的軌道坑去。

    「老天……」和一旁的其它人一樣,魏巍被陳晉的舉動驚呆了,也沒想到要去把學弟給救起來,直到聽見四周傳來駐站警察的哨聲,空白一片的腦袋才轉活過來。

    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拉著陳晉的手趁著一片混亂往出口方向跑去。

    逃出了捷運站後穿進了捷運站旁那有名的大公園,情急之下也沒空欣賞公園的風景,一見到公共廁所也不分男女隨便抓了間就鑽進去關上門,這才放心地放開陳晉低頭喘著氣。

    「干麻要跑?」沒頭沒腦地被拉著跑的陳晉問道,被魏巍抓著那只手腕隱隱發疼。

    「呃……」對啊,為什麼要跑?他只知道陳晉把人踹下去月台大概已觸犯到某條法律,或許他會因此被抓走什麼的,於是他把學弟的「傷亡程度」全丟在腦後只顧著趕緊帶陳晉離開……

    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人啊,只考慮到喜歡的人……

    抬起頭望著眼前站得很靠近的他,他那瑩亮的黑色大眼睛也正盯著他瞧。

    這個家伙到底在想什麼?好端端地人家又沒惹他干麻使暴力?

    「你是哪跟筋不對勁了?」魏巍輕蹙著眉問道。

    「我哪有不對勁。」陳晉不甚於愉悅地踹了廁所的門一腳,制造出很大的一聲噪音。

    「你干麻踹他?」

    「林杯(你老子)看他不順眼。」

    「拜托,你又不是小孩子,看人家不順眼就可以動手動腳啊?他又沒有惹到你……」

    「他有。」

    「他哪裡有?」不是才第一次見面而且沒講幾句話嗎?

    「他喜歡你。」

    「啥?」

    「你系(是)低(豬)啊都沒干嘎(感覺)嗎?他就是很喜歡你那樣,就是砸剝(男人)對查某(女人)那種喜歡啦!」說著他又很不爽地踹了門一腳。

    「喜歡?我是男的他干嘛喜歡我?」

    「我也是男的那你為什麼要喜歡我?」陳晉反問道。

    「我……」那是因為……

    「你是男的我為什麼也會……會……」說到這陳晉有些結巴了。

    「你什麼?」他剛剛說什麼?

    算了,就說吧!什麼面子問題,什麼尊嚴,考慮到這些然後把想說的話悶在心裡面那樣難受得不得了實在很干!干脆霍出去了!

    「我,我也,那個……我不討厭你。」

    「……」不討厭代表什麼?

    因為太過莫名其妙使得魏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於是接下來要說什麼、要做什麼完全下不出指令,只能一臉困惑地呆在原地,腦中不斷重復思考著陳晉那幾句話的涵義。

    魏巍的反應讓陳晉有些氣結。他不是說喜歡我嗎?那為什麼聽到我說不討厭他的時候一點高興的樣子也沒有還一副白癡樣地盯著自己瞧?

    「笨蛋。」他伸手拿掉魏巍的墨鏡,另一手扯過魏巍的衣領,這個一向是用來當揍人的准備動作緊接著的卻是那個他一直在腦中肖想(妄想)了很久的行為——吻這個男人。他用他那柔軟的唇瓣貼緊了魏巍的唇,貪婪吸吮的同時舌頭挑開了魏巍的唇滑入他的口中,在細意地上上下下舔繞了一遍後,靈巧的舌尖開始挑弄著魏巍因為錯愕而僵硬的舌頭。

    相較之下接吻經驗不是很豐富的魏巍被陳晉吻得胡裡胡塗,雖然有些呼吸困難確有種奇異地舒服感。

    緩緩地閉上了原本睜得大大的眼睛,多少次曾經幻想著這樣和所愛的人接吻的情境,那一直是不可能實現的夢但這一次,唇舌間的濕熱卻好真實。如果是幻想,那最好可以就溺死在裡面算了……

    「對不起。」好一陣熱吻之後,陳晉才有點不情願地放開魏巍,那雙望著魏巍的黑色眼睛裡已經沒有那一向咄咄逼人的蠻不講理。

    「……」他的道歉是為了什麼?他倒底想表達的是什麼?腦中有太多的「什麼與什麼」卻不知從何問起。

    「我討厭同性戀但我不討厭你,一點也不討厭!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我只是不想你喜歡道怡不想你喜歡那個學弟不想你喜歡其它人,我只是覺得你很重要我只想你是林杯一個人的……」

    「……」那為什麼你不早說?你只要告訴我……

    「我喜歡你。」陳晉一把摟住魏巍道。

    「……」歎了口氣,魏巍伸出雙臂緊緊地回抱著他。是的,你只要告訴我這個,我想知道的也只有這個就夠了。如果說一切的難過和傷心只是為了聽到這一句話,那我很心甘情願……

    像是怕對方離開自己那般,像是要確定彼此的存在那般,抱得那樣緊那樣用力,直到連骨頭都發疼了還捨不得放開。

    很多事情不必要表達得那樣詳細,只要感覺到幸福,那就夠了。

    ***

    「我很想跟你這個那個。」

    一路壓抑著到家的兩個人在門一關上後再也無法保持理智克制自己的情欲,一邊擁吻著邊踢掉鞋子,然後從客廳玄關一路跌跌撞撞燒回房間的床上。

    手忙腳亂地一面幫對方脫掉衣服的同時也將自己身下所剩的遮蔽物一並去除。不需要什麼花招不需要什麼技巧,也不需要什麼甜言蜜語,光是這樣笨拙地交纏擁抱就足以讓身子內內外外都感到熾熱難耐。

    羞恥是什麼?性別是什麼?過去曾經發生了些什麼?將來又會面臨著什麼?會得到什麼?會失去些什麼?在這一刻對兩個人來說什麼都不重要了。

    只想緊緊地纏住所愛的他,只想放任情欲在他的身上攀至高潮。

    只想和他這個那個……

    「魏巍……」

    「……」

    「魏巍!」

    「……」

    「干!」再也受不了鬧鍾的吵鬧,陳晉坐起身跨過睡在一旁的魏巍按掉了鬧鍾。

    「起來了啦!」用力搖了搖熟睡的魏巍,沒動靜。

    沉睡中的那張娃娃臉可愛地叫他忍不住偷吻了好幾下,而半裸在被子外那光滑的肩頭跟細致的頸子很容易讓清晨醒來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青年把持不住。

    「不起來的話林杯要使用你了。」陳晉挨過身子將臉埋入被子裡魏巍的胸前亂舔亂吻,一雙手也不安分地伸進魏巍的睡褲裡游走。

    「嗯……」盡管是在睡夢中但也被這挑逗弄得呼吸急促了起來……突然魏巍睜開眼睛驚醒過來,他推開陳晉抓起床頭的鬧鍾。

    「八點半?要死了,九點有課……」慌慌張張地跳下床沖到浴室裡刷牙洗臉。

    「你的鬧鍾響了半個鍾頭,根本就沒用干脆丟掉算了。」陳晉打了個大哈欠,拉起棉被又窩回溫暖的床鋪裡。

    「……」說什麼風涼話?要不是昨天晚上……

    勉強打起精神快速地打理完畢,背起背包沖出房門,但沒多久他又折回房間門口。

    「阿晉……」

    「嗯?」

    「不要走了好不好?」

    「啥米?」

    「我說,留下來和我一起生活。」

    「……我想一下啦!」

    「嗯,那我出門了。」

    「掰掰喔!記得吃早餐要不然你的胃會報銷。」陳晉從被子伸出手揮了揮道。

    聽見魏巍關上門聲音。

    一起生活嗎?和喜歡的人一起生活一定很棒,早上起來可以看見魏巍睡在自己的旁邊,可以和魏巍一起吃飯,可以和魏巍一起去玩,可以叫夠(照顧)魏巍……多好!可是,魏巍的朋友魏巍的老杯老母(爸爸媽媽)能接受他和個男孩子一起生活嗎?如果有一天,魏巍要討(某)老婆生小孩了,那自己該怎麼辦?還有自己家將的工作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丟著不管吧。

    一起生活這樣真的好嗎?對我跟對魏巍?

    的確,這要好好地想一下……

    ***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待回家過吧!提著大包小袋中全是陳晉喜歡的食物,邊走著腦中邊思索著今天晚餐的菜色。

    打開家門,原本以為會瞧見陳晉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電視的,然而客廳一片黑暗。

    或許他在睡覺?房間空無一人,床上的棉被難得地折得整整齊齊。

    或許他在上廁所?黑漆漆的廁所裡也空無一人。

    或許他出去買東西亂逛了,或許……

    「或許什麼?真是白癡。」當他看到書桌上那只和他身上那只一模一樣的手機,自言自語說道。

    沒有什麼或許,他走了,他回去了。

    房間裡殘存著他慣用的爽身粉的味道,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憑什麼奢望他會留下來一起生活?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沒有必要當個被社會所不容的同性戀,盡管他說了喜歡,這並不代表他願意留下來。

    最後還是得分開,最後還是注定一個人,那既然是一個人,吃泡面就夠了也不用煮飯了。

    面無表情地將那一袋袋食物也不分類就一股腦地塞入了冰箱,打開櫥櫃拿出一包泡面和玻璃面碗。在碗裡沖滿了熱水隨便抓了本書蓋上,拿起遙控器胡亂轉了一台,縮起腿將身子半靠在沙發上,目光散換地投在那電漿電視上,完全不知道電視到底在播著什麼節目,腦中也完全停頓不知道應該思考著什麼。

    等他發覺時,電視節目已經播完了停在那個有著電視台標志的單調畫面上,而桌上的那碗面,也泡得糊爛不成形狀。

    「……我操!」望著那碗面半天,魏巍突然像發了瘋似地用力將手中的玻璃碗公用力往那18萬台幣的電漿電視砸去,「磅」的一聲碗和電視同歸於盡碎了一地。

    「……」我在干嘛啊?

    失控的情緒很快地自我壓抑了下來,他抓起垃圾桶彎下身撿拾著滿地的玻璃碎片,卻不小心在手掌劃下了一道傷口,鮮血緩緩地湧了出來。

    很自虐地呆望著那鮮血,沒多久胃就開始嚴重地翻攪了起來。

    抱著洗手抬干嘔著,嘔到胸口好痛,空空的胃袋裡也已經吐到沒有什麼東西了,只剩下胃液。

    又酸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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