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魔上身 秋聲
    葉府掌握南方泰半經濟命脈,江南一域幾乎全被葉府所壟斷。  

    當葉善這位富可敵國的商業鉅子駐歇金陵城,整天都有人捧著大紅請柬上門邀約葉善賞臉光臨。  

    葉府在金陵擁有自家的別業——梅園,仿依梅花造型建築,園中遍植梅樹逾百株,冬來寒英吐蕊,花透梅苞染漠漠,彷彿將太湖之濱的香雪海移來此園深藏。  

    前園有葉府的下人把守,擋去一概不必要的嘈雜,葉善避住進深的梅花書院,打算入秋後返回葉府。  

    數十張灑金紅柬散亂地陳放桌上,葉善隨意翻弄一下,從中抽取兩張出來。  

    「賈思成……楚廷方……」  

    葉善沉吟頃俄,當他放下手中請柬時,心中早已定下章程。  

    如果說何玉在武功上鮮逢敵手,葉善在商場上也是縱橫披靡的。  

    身為葉善貼身傭人,何玉真正見識到葉善精明厲害的一面,輕描淡寫地將金陵城裡素來齊名的兩大商賈玩弄於股掌之間,即不著邊際地挑起了兩人間的不和,不使他們的勢力日益坐大,又令他們意識到只有仰賴葉府鼻息,與葉府通誠合作,才能擠掉對方在金陵城的地位,又可搏得葉善這個比他們更具財勢的人物的好感。  

    這樣的葉善是何玉所陌生的,習慣了在夜晚喜歡又咬又哭、撒潑狡賴的弱勢,迷戀於肉體的魅惑,幾乎忘了這個人還是南方說一不二的黃金帝王。  

    只在不為人知的深夜,臣服於黑暗魔王的肆虐,被迫斂起高傲的羽翼,像凡夫俗子那樣為了苦惱的情慾而呻吟啜泣。  

    醉過方知酒醇,現在嘗到嘴裡淡淡的酒味,迷戀似乎也該到頭了,可是心裡又被塞入一股奇怪的情緒,就像中了一種比唐夫人的火毒更加厲害的毒素,心不受自己的控制,如同飽飲後勁極強的美酒,硬是要讓葉善牽引自己的喜怒哀樂,他一向不是感情豐富的人,卻讓葉善在時間的緩衝下撕破了他的冷漠,無法眼睜睜看著葉善喜歡上別人,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擇手段地剷除一個個障礙,縱使招至葉善的深惡痛絕,他還是停不了自己的瘋狂行逕。  

    有時恨也是表達感情的一種方法,不善於表達自己的何玉只能錯誤地讓葉善以恨來親近自己。  

    天氣雖屬炎熱,數丈井底仍冒出地底的寒氣,碧綠的西瓜隔夜浸下,飽吸陰涼的冰冷,打撈起來後開膛剖開,只用銀匙剜出最當中的一段瓤心,巧手雕琢成百合花形態,盛入羊脂白玉的盤子,襯以清湛的瓜皮作為花邊點綴,取來冬天儲藏好的冰塊搗成屑片灑上,膩雪無垢的皓白,鮮嫩水靈的艷紅,清新醒目的水綠,細蒙薄薄一層瑩鑠如霧的霜衣,宛若驟浮碧波的出水芙蓉,看一眼就讓人直嚥口水。  

    葉善恍不在意,無心光顧盤裡漸融的精緻冰果,手拈一紙素箋翻來覆去的細看多遍,不知是何人手札,值他如此重視。  

    唇畔化開一抹詭譎的淺笑,好像有什麼趣事令他感到可發一笑。  

    「何玉,你待會兒出去命梅園的總管把流水閣綴拾乾淨,過兩天有客人來小住數日。」葉善終於捨得放下素箋,揚聲指派何玉,完全將堂堂「血魔」當作奴才使喚。  

    「是上次遇到的薛大人?」何玉無心問了一句,金陵城裡多少人被擋駕在梅園門外,只有在晴歌舫上偶逢的薛曄,葉善對他似為看重。  

    「不是,是我的表弟夫妻。」葉善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並未詳細說清。  

    「噢。」何玉對葉府的三親六眷從不曾掛心留意過,葉善的表弟究竟是何方神聖,他都不會去關心的。  

    葉善的表弟是誰?何玉你好生糊塗!  

    隔幾日,梅園來了兩位貴客,一位是葉善的嫡親表弟司馬相公,另一位是——唐夫人!  

    當年雪地殊死拚鬥,轉眼匆匆已過兩載,誰也沒料到竟在此驀地遭逢宿敵,唐夫人固然瞠目結舌,大感意外;何玉何嘗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葉善居然是唐夫人的親戚?體內的火氣陡然上升,記起切齒舊恨。  

    冤家見面,份外眼紅,兩人怒目相視,卻又不願先開口道破。  

    「你們認識?」葉善兩廂審視,瞧出點許端睨,奇怪地問道。  

    「不認識!」兩人異口同聲,彆扭地旋過臉去。  

    「哦,是嗎?」葉善強忍住笑意,憑這兩人擺出來的難看臉色,說不認識才怪呢。  

    天下兩大傳奇人物——一為四川唐門少主唐夫人,一為「血魔」何玉,同列當代絕世高手之林。  

    唐何之戰舉世關注,不過至今仍不見有決戰的風聲傳出,仔細端詳兩人含異的神情,似是素識,朋友當然不見的。  

    仇人嗎?亦不盡然。  

    「何玉,還不快上前見過表少爺及……」葉善話到嘴邊,向來利索的舌頭突然打了結,「嗯……表……少……夫……人……」如此稱呼不知他是怎生擠出來的,也真難為他有這等勇氣。  

    何玉陰鷙的雙睛迅速掠過一絲笑意,唐夫人是少夫人?實在有趣!  

    「不必了,叫我『姑爺』即可。」唐夫人努起又大又圓的眼睛,裝煞兇惡地瞪了葉善一眼,要不是他身為司馬相公的表兄,又忌憚著血魔在旁虎視眈眈,他早就二話不說衝上去一頓痛毆,教他從此以後不敢把「夫人」兩字出口。  

    「不,他是少夫人。」一身書卷氣的司馬相公在這個節骨眼上決不肯吃虧半點,堅持何玉要這般稱呼。  

    「你說誰是少夫人?」唐夫人沒好氣地問向司馬相公,粉搓似的拳頭示威地揚了揚,一副憑拳頭說話的狠勁。  

    「我是說……」司馬相公全仗一時血氣方脫口而出,此時見唐夫人躍躍欲試地揮舞拳頭,後悔起適才的衝動,唐夫人對他雖說比外人寬容得多,挨的力道可也不輕,夠他呲牙咧嘴個半天。  

    「記住,我是你丈夫!」儘管橫眉暴目,娃娃臉依舊可愛逗人,不過眉挑凌利殺氣,硬逼著司馬相公必須接受任自己欺負的命運。  

    「我……不……」司馬相公眼中泛出畏懼的色彩,礙於唐夫人的閨房威嚴,灰溜溜地閉上了嘴。  

    這兩個歡喜冤家爭吵快四年了,還沒完沒了地一發不可收拾,唐夫人的拳頭永遠是最後的結局,看來大才子司馬相公恐是翻身無日囉。  

    「就是表少爺、唐少爺吧。」葉善見兩人鬥嘴鬥得不可開交,於是出面打圓場,取個折衷之法。  

    不知身份便罷,如今兩人心照不宣,要他這素與唐夫人齊名的「血魔」朝唐夫人屈膝矮上三尺,若教人加油添醋地傳到江湖上,豈不是平白弱了名頭?  

    何玉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磨磨蹭蹭地拖延時間不肯下跪。  

    「算了。」司馬相公敏銳地察覺出何玉心懷不願,亦不強人所難,好脾氣地免了他的行禮。  

    「不能算!」唐夫人尖聲叫道,他決不願錯過這個大好良機,只要「血魔」的膝蓋稍微彎彎,他就硬是要高出一頭,往後不用再比試拳腳功夫,「血魔」永遠只能排在他屁股後頭,什麼齊名、並列,他唐夫人天下第一、舉世無雙、沒人可及。  

    「不要胡鬧了。」伸手攬過纖細腰身,司馬相公在唐夫人耳邊低低喝道。  

    「好啦,你說算就算了吧。」可歎英雄氣短,唐夫人委實說得心不甘、情不願,眼瞅著天大的面子在他眼前飛過,恨死了司馬相公這個爛好人。  

    呈現珍珠粉澤的指甲淡映紅潤,剪飾得簇淨整齊,根根如玉的手指並無累贅環套,格外賞心悅目。  

    手,修長乾燥,勻不露骨,白膩皓潔的膚色猶如美女的姣嫩柔荑,或許連美女都會妒忌擁有這雙玉手的主人吧。  

    不知何處傳來渺渺的清歌韻曲,連黃昏日暮的晚風也飽含著夜蘭的幽雅,懶懶散散地撫上光滑的面頰,親自送到豐翼的鼻側,充滿了馨香的典致風漾。  

    那美麗得令人動心的手執起桌上長頸細腰的青窯花瓷酒壺,齊口注入滿滿一杯,手沒有紋絲顫抖,酒沒有溢出一滴。  

    不光是美麗,而且有力!  

    想像上去,漫天花雨狂舞,暗器蜂蝗蔽日,都是由這雙手在靈巧地操縱,因為有它的存在,它的主人才會生平從無一敗。  

    不光是美麗、有力,而且恐怖!  

    秀氣的眉毛倏然警覺地攢攏,手騫然凝止,酒杯停置唇邊,也不回身細看,一抬手,酒杯象長了眼睛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射身後。  

    驀然,橫空探出一隻手,輕輕巧巧地接住酒杯,杯中酒波如鏡,不見起伏晃蕩。  

    「想鑽出來就鑽出來,何必鬼鬼祟祟?」唐夫人背著身說道。  

    一陣枝顫葉動,脆弱的花瓣雨點般灑落,片片迎風飄零,無奈委入塵埃,何玉幽靈般冒了出來,面目陰沉,一身戾氣。  

    「原來你叫何玉,一個娘娘腔的名字。」唐夫人不但沒有省思自己的名字亦不帶男兒氣概,反倒揶揄起何玉,「可惜今天教人多事,被你逃過一劫。」對於「血魔」未曾下跪之事,至今仍是耿耿於懷。  

    「『唐夫人』也不見得高明。」何玉反唇相譏,取笑起唐夫人的名字。  

    「大膽的狗奴才!」一下子觸到唐夫人的痛處,臉色勃然迥變。  

    「哼,嫁予男人為妻,驚世駭俗的是你吧?」何玉輕蔑地扭過臉去,「算我倒霉,竟與你這種人齊名。」  

    「我才沒嫁人呢,天下人都知道我娶了司馬家的兒子當老婆。」小臉激動得漲個通紅。  

    「是你一廂情願地想法吧。」何玉存心揭他的短處,冷淡的口吻充滿揶揄。  

    「你又好得了哪去,屈身為奴,何曾剩半點高手風範?我也恥於與你齊名。」  

    「這全是拜你所賜。」何玉陰惻惻地說道,兩年來身受噬筋焚身之毒,個中慘痛難以一言道盡,真是苦不堪言。  

    「你身上的『磷火」未清?」唐夫人眼睛一亮,慶幸自己終於捉住血魔的痛腳。  

    何玉被唐夫人一語擊中要害,霎時悶聲不言。  

    「我有解藥,但你必須離開葉府。」唐夫人恢復正色,以解藥為餌要脅何玉離開。  

    血魔螫伏在葉府裡兩年多,朝夕隨侍葉善身側,想想就覺得糝人,魔性難測,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麼慘絕人寰的事來。  

    「不!」何玉不假思索地搖搖頭,堅拒解藥的誘惑。  

    「葉府有什麼值得你留戀?」唐夫人刨根問底,質問何玉道個明白。  

    依何玉的武功修為,早已晉身一個絕高境界,摒棄了所有的聲色犬馬,達到心如止水,葉府縱然富傾天下,亦無法在這種高手心中撩起半絲漣漪,他身入葉府絕非是眷戀葉府的財帛。  

    何玉冷冷地瞅著唐夫人,仍是沒有回答。  

    「你不問世事很久了吧?最近有一批異族人企圖對葉府不利,因此我才會被硬拉來江南幫忙,現在想起來,那些人是衝你而來吧?」  

    持在手中的酒杯猛地被捏成碎片,鋒利的刃口劃破皮膚,深嵌入肉,雪白的瓷片渲染上點點艷麗的桃瓣。  

    「江湖上自有唐門自己的情報網負責搜羅一切消息,據查那是西域一個古老的教派,為了爭奪教主之位已然混戰了許久,此次教中諸派系捐釋前嫌,出儘教中菁英潛入中原,一定是什麼吸引了他們的共同注意力。」  

    唐夫人炯炯緊盯住何玉,意外地發現他剛毅不拔的眼神產生了動搖,冷肅的氣勢頓時冰消瓦解。  

    「我會離開的。」良久,何玉緩緩說道,滯澀的聲音充滿傍徨的失意,秋的瑟索先一步吹入他淡漠沉冷的瞳眸,淡淡的近乎透明,儘是離愁別緒的寂寥。  

    何玉轉身離去,很快地就消失在唐夫人的眼中。  

    「奇怪,他怎麼變得這麼厲害?簡直同兩年前的模樣換了個人似的。」唐夫人喃喃自語,並不因血魔的主動離去而感到鬆了一口氣,相反的彷彿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他究竟在意葉府的什麼東西?」唐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兩道好看的眉毛漩成不見底的深渦。  

    「你說什麼?何玉他……」葉善大驚失色,圓睜深具威勢的雙眼,咄咄逼視著唐夫人。  

    「是呀,我想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唐夫人老神在在地說道,不料他這番話更飆起葉善的萬丈怒火。  

    「誰叫你逼走他的?」葉善臉上的肌肉可怖地突突跳動,心幾乎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掏空了。  

    「他留著是個禍害,遲早會出事的。」不明究裡的唐夫人的自覺做了樁好事。  

    「禍害?」葉善失神地低吁。  

    在任何人眼裡兩手沾滿血腥的何玉是個喜怒無常的魔頭,遇魔則死,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血魔殺人如麻,決不留情。  

    因他一念之仁將一個極端危險的禍害撿進家門,不但置全家於隨時覆滅的陰影之下,更加禍及自身,一再遭受凌辱。  

    「血魔」何玉消失了,再也不能威脅葉府的安泰,再也不能威脅到他的聲譽,或許應該放聲大笑,慶賀自己終於送走了這尊大瘟神。  

    可是,心底沒有愉悅的欣喜,空蕩蕩的,悵然若失,如同丟失了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是失去了就再也找不著的珍貴東西。  

    何玉走了,沒有他當初夢想的美好,沒有獲得解脫地舒暢,苦澀泛上心田,陷入混亂的大腦突然抓住了一閃而過的亂緒,難道他真的……  

    他淒苦地領悟到敗北的慘痛,面對卻是這般的難堪。  

    明白了又如何?人已經不在了,走得瀟瀟灑灑,連招呼一聲也沒有就失去蹤影,他對自己根本就是無所謂,僅是當作洩慾的工具,一切都要怨自己自誤。  

    他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既沒有女人的柔軟胴體,床第間缺少那種嬌艷的媚冶,一時興起的逢場作戲,別人都將他棄如蔽履了,自己何苦認真?  

    雖然這般勸說自己,實際上卻是無法做到,理智與感情攪成一團,亂紛紛地理不出個頭緒。  

    平日的精明能幹跑哪兒去了?他還像是葉善嗎?  

    「我不希望他走呀……」葉善神思迷茫地說道,一縷悠悠魂魄彷彿已隨何玉而去,再也不是原來那個雄踞南域的葉善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唐夫人一賭氣,即欲將真相坦白。  

    「他是血魔。」葉善截去話頭,黯然說出。  

    「咦,你知道?」唐夫人大愕,陡顯滿面驚容。  

    明知血魔當面,還敢把他擺在身邊使喚?  

    瞧他一臉的傷感難以自己,究竟與血魔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才會為了血魔的離去如喪考妣。  

    「我早曉得了。」  

    清楚地記得,在那個明月當空的夜晚,他初次目睹了血魔的絕世神功,領教了血魔的心黑手辣,同是那天晚上,他被血魔強暴了,從此墜入一生擺脫不掉的恐怖噩夢,好不容易掙扎著醒來,倍添無垠淒楚,更覺嗟歎綿長。  

    心如死灰,冷成秋霜,無法對唐夫人道明心中隱情,興味索然地擺擺手,整個人倏失神采。  

    「罷了,罷了,由他去吧……」  

    眼眶一熱,辛酸湧上鼻端,偏又好強地吞下堵塞喉間的哽咽,他的眼淚只有何玉見過,他的眼淚只在何玉面前潸然垂掛,不想讓何玉之外的人瞥見自己軟弱的一面。  

    今晚好平靜,靜得令他睡不著,彷彿缺少了什麼陪伴。  

    夏夜的身體燙得灼人,一股煩燥的心緒在攪亂他的睡眠,令他久久無法入夢。  

    這副身體呀,已經習慣每天晚上有人愛撫,即使是粗暴的,也能產生亢奮的戰慄。  

    今晚沒有何玉與他共享床鋪的溫馨,身體在空虛的煎熬中甦醒。  

    沒有何玉來糾纏不清,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嗎?真是如此嗎?  

    逃避不了鐵般事實,對何玉縱然無情也有欲,心中對何玉的反感遠敵不過身體被何玉激起的渴望。  

    果真無情嗎?捫心自問,未必無情。  

    幾時生情?卻在不知不覺間。  

    夜重如濃墨潑濺,稀疏的星月宛若層層面紗後隱約閃爍的明眸,蒼穹應是無限高遠,今宵如同壓得極低的鐵板,即使是文章滿腹的騷客也吟詠不出一句應景的風雅詞藻。  

    唐門的情報網果然正確無誤,抄著各種凶器的異族人趁夜闖入梅園,可惜他們捕獵的目標早已先行離去,更不幸的是另一個煞星恰好坐鎮梅園。  

    梅園內的僕役不諳武功,撞上了只有白白送命的份,隨葉善同來的十幾個高手,施展渾身解數擋下了第一波的攻擊,數十人纏鬥在一處,須臾難分高下。  

    異域武學與中原武學大有不同,武功路子別走蹊徑,勝在更狠、更陰、更毒。  

    「這些人的武功與血魔同出一源。」  

    平時毛毛燥燥最愛亂發脾氣的唐夫人,此時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靜觀其變,粉嫩稚氣的臉龐嚴冷端肅,一雙大眼開闔際射出縝慎的凌芒,偶爾回首瞧一眼戰悸立於他身後的司馬相公。  

    白皙的手指撫弄著腰間的鹿皮囊,彷彿只要候著一個機會,天下聞之色變的唐門暗器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無須擺出花俏繁雜的架式,自然而然地一派絕世高手風範展顯無疑。  

    「是他招來的嗎?」站在他身邊的葉善淡漠地問道,平靜的眼光透露微微的愁苦。  

    「不!」唐夫人肯定的否認了,「他們是沖血魔來的。」略有興奮之色地瞧向那群不速之客中似為領頭的幾個人物,「他們的武功真不錯,難怪能逼走血魔。」  

    「何玉是為了避開這些人才走的?」葉善心神一凜,脫口問出。  

    「大概是吧。」唐夫人模稜兩可的答道。  

    「可惡!」葉善低聲詛咒著,不知是針對哪個發的。  

    「時間撐得差不多了,該我下場了。」唐夫人說得輕鬆,彷彿是去玩樂似的,一點也不曾留意到他身邊司馬相公臉上的忡忡憂色。  

    「再等等,說不定不用你親自動手,表哥的人能夠應付得來。」司馬相公雙手扯住唐夫人的箭袖,用眼神哀求唐夫人不要輕易冒險。  

    「他們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我再不出手恐怕全要完蛋了。」唐夫人是武學大行家,隨便用眼睛一瞄就對目前的形勢一目瞭然。  

    叱回葉府的所有人手,唐夫人抖臂一掙,易如反掌地脫開了司馬相公的桎梏,身似天馬行空,蒼鷹翔宇般姿勢曼妙地飛射場中。  

    拈指之姿優美無比,倏而一翻,雙手猛揚,那些無堅不摧的暗器如暴風旋風雪,幻化一道道亮瑩瑩的流星碎片射向所有來犯之人。  

    流光到處,哀嚎遍徹,除少數幾個身手絕佳的掛著幾處風刃刮痕僥倖掠退遠避,其餘諸子齊齊栽倒,奄奄待斃。  

    唐門暗器名不虛傳,比之江湖沸沸傳說更見厲害,即使沒有抹上淬烈之極的毒藥,也教人非死即傷。  

    「你們要找血魔何玉?」唐夫人桀傲不懼地負手佇立當場,指縫間隱隱露出黑乎乎的金屬稜角,泛射出詭異神秘的光彩。  

    「那個雜種偷了我教的鎮教寶典。」一個年輕的漢子嘰哩咕嚕一番後,以異腔怪調的生疏漢話怒吼道。  

    「他早就不在此處了。」唐夫人微蹙起眉頭,事情似乎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複雜。  

    「胡說!我等親眼見到那個雜種走進這個園子。」  

    「你們不信那就沒法了。」唐夫人攤攤手,無可奈何地說道。  

    「交出人和寶典,我們放過你們的生命。」年輕人虛張聲勢地宣囂,想裝出滿不在乎的高矜,卻掩蓋不住眼底的虛怯,唐夫人一手「梨花暴雨」的暗器手法早已驚破了他們的苦膽。  

    「也不掂掂自己斤兩,竟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唐夫人臉色一沉,娃娃臉立時陰冷下來。  

    「少囉嗦,你們到底交是不交?」眾目昭昭,年輕人忍下落荒而逃的念頭,誇大嗓音地吵嚷著,不讓自己淪為同夥眼裡鄙夷的膽小鬼。  

    他們當初憑借一股橫掃天下的勇氣涉足中原武林,現在看來他們好像構想得太天真、太容易了,中原能人輩出,初入中原的狂妄自負統統讓唐夫人的一把暗器悉數澆滅。  

    「不如這樣,我把這個人交給你們,不怕血魔不現身。」  

    唐夫人銜著莫測高深的微笑,猝然暴退,電閃般一掠而至葉善身邊,趁其不備,一掌朝其後背拍出,縱是威風不夠剛猛,但葉善已覺狂濤駭浪泛湧而至,身不由主地踉蹌傾撲,目標正沖那些唐夫人暗器之下的漏網之魚。  

    「葉善——」驀然蕩徊,人如驚鵠竄起,如綵帶飄盈,柔而帶韌地攔下葉善的跌出去勢。  

    「太好了,你回來了!」  

    葉善驚魂未定,旋又一眼瞥到何玉擔憂的神色,顧不上場合狂喜地張臂抱住他,眼角蒙上一層濕潤。  

    「表哥、表哥他……」司馬相公震驚過度,語無倫次。  

    「噓——別吵,快跟我走,不然那傢伙醒過神來會找我拚命的。」唐夫人伸手摀住司馬相公張大合不攏的嘴。  

    「表哥他……跟他……他……」腦中陷入一片混亂,吱吱唔唔地從指縫洩出。  

    「我用鼻子一聞,就嗅出來了。」唐夫人頗為得意洋洋,「你表哥一有難,那傢伙鐵定按捺不住,果然是這麼回事。」  

    「表哥……有危……險……」司馬相公還是放心不下。  

    「那傢伙雖比我差一點兒,應付旁人綽綽有餘,放心,沒事的。」唐夫人小聲說道,硬拽著司馬相公遁逸此地,反正爛攤子有血魔來接手收拾,他可以撒手不管,瀟灑走人了。  

    趁兩人暫時沉湎於重逢的喜悅中,唐夫人偷偷拉起呆若木雞的司馬相公,悄無聲息地溜了。  

    「何玉,交出寶典!」忌憚何玉一身高絕武功,年輕人遲遲不敢冒然上前,只在旁邊吆吆喝喝,  

    「德薩你聽清楚了,我沒帶走古蘭教裡的任何東西,也不屑拿走勞什子的寶典。」何玉譏鄙地挑起眉,一副自大冷漠的樣子,將葉善推往身後的動作卻是溫柔得極。  

    「找死!」激得火起,那些人立時扭身抖動兵器,流星趕月般迫上,劃出的弧度就如江流撞擊般狂燥暴烈。  

    何玉的眼神瞬間犀寒如冰,身形微微動了。  

    彷彿來自幽冥的召喚,依附著魔鬼的詛咒,當他單掌閃出之際,摧枯拉朽勢如破竹的攻勢莫能抵禦,狠猛無比地噬斬而至。  

    好似世界已然凍結,生命則已消失,僅能感受到的就是那股淡淡的死亡,無人可挽回,無人可苟免。  

    一霎時,詭艷的紅光迸濺半空,噴灑了一地的鮮血,人頭落地,肢離身解,無一完整,結局早在冥冥中注定。  

    這就是武林中人人駭悚驚惕的血魔,難道這才是血魔的本性?  

    「全死了?」瀰漫著森怖絕倫的氣氛,活著的人如同僵化的石像,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住,葉善輕輕的一句,打破了窒悶的沉息,為死寂的空氣注入微許人味。  

    「你怕了?」何玉扭頭斜乜縮在他身後葉善,聲音平板毫無抑揚。  

    「不是的。」葉善一搖頭,在這種時間他居然笑了,不得不為他的膽色暗自喝彩,「我真笨,我早該想到你不會真的離我而去,所以唐夫人才會大膽地拿我來冒險。」  

    「唐——夫——人——」經葉善無心提點,何玉恍然憶起還有個可惡的唐夫人,忙將眼光四處掃射,尋找不見唐夫人的蹤跡,心知自己被戲耍了,不禁仰天憤怒大吼,轟雷徹貫夜空。  

    「他是……」  

    「我是要問他拿解藥。」  

    「解藥?」葉善一怔,心念電閃,飛快明白了怎麼一回事,「不許!不許你問他要解藥!」  

    「為什麼?」何玉怒氣難填,咻咻不平。  

    「如果你敢要解藥,我立刻找個女人成親。」葉善一臉不推讓的倔拗,「你別認為殺掉一個女人就能阻止我,我可以找別的女人成親,你殺得了一個兩個,殺不光天下所有女人。」  

    為什麼?不是在心底討厭我、恨我嗎?何玉突然不懂起葉善的百轉迴腸。  

    「你不要忘了,契約上明明白白說的——你要一輩子留在我身邊當奴才,聽我使喚。」葉善目露狡黠的笑意,拍了拍何玉肩頭,「當然,我會考慮替淑珍表妹找戶好人家,把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你這是何意?」何玉懈下緊張的神色,漸漸趨於平緩。  

    「因為我發現你是個好人才,浪費了太可惜。」  

    看了何玉適才的殘忍身手,葉善恍然大悟何玉平時對他的種種粗暴著實手下大大留情,或許這筆生意賠上了他的心以外,其它方面不算太虧本。  

    何玉對他的安危如此緊張,這是最好的說明,諒來他反敗為勝贏定了。  

    「究竟是什麼意思?」何玉饒有興致地斜眼瞧著葉善略顯忸怩的臉龐,一向盛氣凌人的江南小天子難得出現這種迷人表情,一陣意亂神迷,心臟猛地跳得快蹦出口腔。  

    不懂嗎?裝作不懂更開心,他決不會先吐露心聲,免教那只野貓從此往後囂張地爬到他頭頂上。  

    「你不明白?」何主玉假癡假呆怎生瞞得過葉善的洞悉入微,笑容未褪,倏地換上怒顏,「你這個死變態、死混蛋……」  

    於是,該役的倖存的葉府高手錯愕地瞧著南方教養最好、風度最好、眾口皆碑的葉府一家之主劈頭蓋臉地衝著血淋淋的殺人魔王破口大罵。  

    平素在他們眼裡看來冷僻的主子居然有如此霹靂火爆的一面,一定是他們久戰神疲產生的錯覺,絕對是眼花了、耳朵聽差了。  

    南方霸主、江南首富、江南小天子,是多麼的高不可攀、凜不可侵的人物啊,不會是眼前這麼徹底破壞形象的蠻橫模樣。  

    他們確實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醒來後一切就會恢復正常了。  

    睡覺去吧、睡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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