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貓咪女孩 第五章
    剛踏出車門,孟遷便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

    少野光著腳丫子坐在門廊前看書,拾露枕靠在他的大腿上沉沉而睡,她半由著身子,整個人縮成一團,姿勢活像只小貓。

    他一隻手和她的手交握,另一隻手則捧高了書專心閱讀,書影正巧為她遮掩去炙人的八月驕陽。

    孟遷好笑地忖著,嘿嘿!向來有「現代柳下惠」之稱的少野,居然會和個女孩親密地相依相偎,這可有趣了!

    孟遷雙手斜插褲袋,閒適地踱步走近他們倆。「唉!早知道小鎮醫生的工作就是每天伴著美女、曬太陽,怎麼說我也非考上醫學院不可!」

    「你不辭辛勞地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就是專程來取笑我的嗎?」放下書本,少野對老友露出微笑。

    「你說呢?我還不至於鬧到沒事找事做吧!」孟遷挑了挑眉。

    「這我可不敢肯定。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正巧是全世界最有這份閒情逸致的人。」

    「去你的!你這不知感恩的王八蛋,要不是我這苦命人為你奔波賣命,整天和外頭那群狡詐的商場老狐狸勾心鬥角,你哪能這麼好命地躲在鄉下蹺著二郎腿享清福!」

    少野笑著,閃避他的當頭鐵掌,這一動,驚醒了熟睡的拾露。

    拾露揉揉惺訟睡眼,忽然見到身旁站了個陌生人,馬上彈跳起來,一溜煙躲到少野身後,探出頭,好奇地盯著他。

    像是為了因應酷熱的夏日,盂遷的頭髮削得極短,搭上濃眉大眼和滿面的陽光笑容,令人不由得感染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自然愜意氣息。

    他穿了一件V字領的灰藍色針織背心,底下搭配寬鬆的卡其工作褲,身高比少野略矮了點,但身材精壯結實,加上曬成了均勻小麥色的皮膚,看起來像是個酷愛戶外運動、成天往外跑的人。

    「別怕,阿孟是我的朋友。」少野一邊對拾露解釋,一邊伸展開手臂,擋住盂遷的探頭探腦,並對他說道:「喵喵很怕生,你別嚇到她。」

    「我?」孟遷一臉無辜的反指自己。「嚇到她?我說這位大哥,拜託你別亂扣罪名、冤枉好人行不行?我一句話都還沒說耶!還有,『喵喵』是什麼阿貓阿狗的鬼名字啊?」

    拾露一聽,馬上睜大了眼瞪著他,美麗的臉上是不悅的表情。

    少野拍了拍她。「喵喵不喜歡你批評她的名字,你要自己閉上嘴呢,還是要我進屋裡找捆膠帶封了它?」

    「好、好,算我倒霉,真服了你們這對活寶!給我個機會重新來過行不行?」

    孟遷斂起嘻皮笑臉的樣子,作作正經八百,極紳士地朝她行了個四十五度的鞠躬禮。

    「親愛的喵喵小姐你好,在下姓盂名遷,不過,我和那個為了寶貝兒子連搬三次家的秀逗孟母絕對沒任何親戚關係。初次見面,敝人深感榮幸,往後請多多批評指教。」

    他逗趣的自我介紹詞讓拾露忍不住噗哧一笑,也學他作勢地拎起裙角,腳尖向後點,學了個官延淑女回禮的標準姿勢。「你好。」

    她話一出,孟遷馬上猛拍心口,裝出受寵若驚的模樣。「不得了,我的聽覺系統沒出問題吧?我還在想,少野這傢伙不知道上哪裡騙了個這麼漂亮的啞巴妹妹回來,原來你會說話啊!」

    少野早就對老友插科打渾的一流功夫見怪不怪,一點也不以為意。「阿盂跟我從高中就認識了,他這個人最愛開玩笑了,你別理他。」他笑著對拾露說道。

    「你們是同學?」拾露一雙大眼睛好奇的在兩人間流來轉去。

    「不算,阿孟大我一歲,是高我一屆的學長。」

    「別提了,你這小子幾時喊過我一聲學長,讓我過過學長癮了?」孟遷嗤他一句,轉向拾露。「他呀,高中的時候鋒頭可健了,功課棒、運動行,人長得帥、脾氣又好,隨便笑笑就迷倒一整班花癡女。當然啦,俗話說『物極必反』,這小子愈紅,就有愈多人看他不順眼,老實說,我就是那群看他不爽的人之一!」

    「真的嗎?」拾露睜大了眼,一臉興致勃勃。

    「當然羅,我們還付諸行動,打算好好海扁他一頓咧!」既然有聽眾捧場,孟遷就講得更加賣力。「不過,不知道是他太能言善道,還是我們太草包,我們一群掄拳頭、拿棍棒的凶神惡煞,居然比不上他那張伶牙利齒,他三言兩語就把一群惡漢全收服了,最後事情和平收場,我不但沒揍到他,還跟他成了死黨,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奇怪幄!」

    「有什麼好奇怪的?說得我好像會什麼邪術、妖法一樣。」少野笑笑,隨手撿起書往屋裡走去。「快進來吧,免得你又要罵我不懂待客之道,來了那麼久,連杯茶也沒得喝。」

    「算你這死小子還有點長進!」孟遷的大掌朝他一拍,隨即笑咧了嘴。「其實呀,我這個人最隨和了,你給什麼我就喝什麼,只要別逼我在大熱天還喝你的招牌熱可可就行了!」

    ***

    「啊,這才是正宗的『夏天的好滋味』!」啜了口沁人心脾的冰啤酒,盂遷一臉心滿意足地癱坐在沙發上。

    少野端著馬克杯,杯裡裝的仍舊是他情有獨鍾的熱可可。「你的職業病又犯啦?

    連喝杯啤酒也不忘想新的廣告詞。」

    八年前,少野因為投資買賣海外基金和股票賺了不少錢,於是在大眾傳播系出身的孟遷提議下,兩人合資開設了一家廣告公司「Creative」。

    幾年之間,靠著幾支令人耳目一新的優秀作品,「Creatve」由廣告界的新秀躍升為金字招牌,不但業績蒸蒸日上,推陳出新的創意更是有口皆碑,屢獲幾座廣告大獎的肯定。

    打下穩固的基礎後,隨著業務需求量的增大,公司因此擴充改制,近一年還加人股票上市運作的行列。

    少野雖然擁有一半股權,但對管理經營、頭銜職位一概興趣缺缺,便和盂遷達成共識,他既不掛名也不干預,公司事務一律由孟遷全權處理,他只要負責出錢、領紅利,樂得輕鬆自在。

    「你還好意思說!」孟遷睨了他一眼。「我整天忙著開會、應酬、批公文,累得差點連自己的床都爬不上去。你呢?忙是忙啦,只不過是忙著陪小朋友玩、看一屋子的閒書,身邊還有個漂亮妹妹陪。媽的!愈請我就愈氣,同樣是人,怎麼我的命硬是差你一大截?老天爺還真是他媽的不公平!」

    少野對老友有話直說的爽直個性再清楚不過,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大老闆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今天怎麼有空來啊?」

    「哼!罵你這個人薄情寡義還真是一點都沒罵錯,我辛辛苦苦地開了好幾個鐘頭的車,啤酒才喝了幾口,屁股也還沒坐熱,你就想談正事了,幹嘛,想早點談完,你好早點趕人是不是?」

    「我怎麼敢?」少野淡淡一笑。「要是惹你生氣,以後就沒人幫我做牛做馬、打理公司了,那我還能躲在鄉下享清福嗎?」

    「唷,好小子,你幾時變得這麼伶牙利齒?居然還學我說話!」孟遷一臉驚奇。

    「我還在想,你在這鳥不拉屎的小鎮住了好幾年,腦袋瓜不曉得有沒有變遲鈍咧!」

    「托你的福,我全身上下的零件運轉目前都很正常,暫時沒有退化的跡象。」

    少野還是涼涼地道。

    「那可真是恭喜你了。好好保持這個最佳狀態,下一任的『Headline』總裁寶座就非你莫屬了!」孟遷意味深長的說。

    「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聳聳肩。「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這陣子『Headline』總裁即將退休的傳言甚囂塵上,你得小心點了。」

    少野搖了搖頭。「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你還不瞭解我嗎?我不打算和『Head  line』扯上任何關係,既然如此,又何必小心?」

    孟遷聞言,不禁翻了翻白眼。「就因為太瞭解你,我才特地來給你幾句忠告。

    說真的,你該不會以為像這種企業接棒大事,你只要對老頭說句『不、謝謝』,就一切天下太平了嗎?少天真了!」

    「好吧,你說,我洗耳恭聽。」

    「依我之見,有鑒於你上頭三個哥哥的無能,你家老頭已經把目標鎖定在你身上,傳總裁之位給你的可能性很大。麻煩的事還不止這個,一旦老頭子決定你是總裁接班人,你那三個哥哥除了氣得跳腳之外,一定也會採取實際行動來阻止這件事。

    至於他們會用哪些卑鄙手段,以你對他們的瞭解程度,就不需要我多做提醒了吧。」

    因應商場需求,孟遷和樊家三兄弟有過不少見面交手的機會,老實說,他對他們三兄弟惟一的感覺是——好竹出壞筍。

    少野沉思半晌。雖然他一向不喜歡將事情複雜化,不過,阿孟的分析也不無道理。「我知道了,我會注意點。」

    朋友責任已盡,接下來就是「盂氏獨家八卦時間」了。「喂,還不快招供,外頭那漂亮的小貓咪究竟是什麼來歷?」孟遷指指在院子裡和孩子們玩成一片的拾露,笑得一臉曖昧。

    「該不會……咱們的『挑剔王子』總算開竅,動了凡心啦?」

    「她還是個小女生,你想到哪裡去了。」少野一臉啼笑皆非的將他救起拾露以及她的過往遭遇簡述一遍。

    「那……你報警了嗎?」

    少野點了點頭。「我向警察報了她的基本資料,打算等找到她的父親之後,再和他談談收養她的問題。」

    「你打算收養她?有沒有搞錯?你……」孟遷被他突如其來的決定嚇了一跳,正想繼續追問,卻見他的視線正出神地望著在庭院中奔跑大笑的拾露,並隨著她的笑容和動作而不自覺地露出微笑,眼神中流轉著從未見過的熱烈神采。

    孟遷花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接捺住狡詐的笑意。看來這笨小子不但動了真情,還傻愣愣地不自知。嘿嘿!這可是他們認識十多年來的頭一遭,說什麼他也得密切注意後續發展才行!

    ***

    「少野,阿孟大哥呢?」玩了滿身大汗的拾露剛踏進家門,就隨手抓起桌上的礦泉水灌了一大口。

    「剛走。」正忙著翻箱倒櫃的少野頭也沒回地回答。

    「你在找什麼?」拾露亦步亦趨的跟在少野身後,好奇地問。

    「呀,找到了!」他回身,開心地亮著一把利剪。

    拾露連連退後幾步。「你……你要剪什麼?」糟糕了!她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少野嘿嘿一笑,指著她參差不齊的短髮。

    「我的頭髮?我的頭髮有什麼不對?」拾露下意識的躲逃。「你別過來幄,我很滿意現在的髮型,一點也不想換髮型,別過來,藹—」「乖乖坐好。」少野把扭動掙扎的拾露按坐在板凳上,將中間剪了一圈圓洞的報紙往她頭上一套,開玩笑地說:「先警告你幄,我可不是什麼頂級的美發大師,使刀技術不怎麼靈光,你要是再像只毛毛蟲一樣動來動去,待會兒我一個失手,不小心在你漂亮的臉頰或是可愛的小耳垂上戳個大洞,我可不負責你的後半生喔。」

    他這番話果然收到嚇阻效果,只見拾露馬上正襟危坐,連根小指頭也不敢輕易亂動。

    「好極了,就保持這種姿勢別動,我保證能替你剪出個人見人誇的新髮型。」

    少野信心滿滿地比對髮絲長度,不但表情認真,架式更是十足。

    「少野。」安靜不到幾秒鐘,拾露就忍不住了。

    「嗯?」

    「如果我說……我想多知道一點有關你的事,你願意告訴我嗎?」拾露訥訥地問道。

    相識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她說、少野聽,他鮮少提起自己的事,她也從來不覺得這樣的相處模式有何不對。

    但是今天阿孟大哥的出現卻讓她猛然發覺除了溫柔、體貼、嗜書成癡、喜歡小孩和熱可可這些顯而易見的個性特質外,她其實對他的家庭背景、成長環境一無所知。

    她開始有種想更加瞭解他的渴望。

    好比說他的故鄉在哪裡、家裡還有哪些人。初戀那一年是幾歲……林林總總的小事雖然瑣碎,卻像征著一部分的他,那些在他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他所經歷過的事,她都不願錯過。

    少野拿著剪刀的手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怪異她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你想知道什麼?」

    「什麼都好,只要你肯說,我就聽。」拾露抬頭看著他,表情懇切。

    有誰能拒絕如此懇摯美麗的一雙眼睛呢?少野注視著她,就算原先存在著幾分猶豫,也在轉瞬間消散。

    少野開口,毫無保留地緩緩訴說起自己的過往,「有記憶以來,我就和媽媽相依為命,日子平平淡淡,還算過得去。十四歲那年,家裡突然來了一群穿西裝、打領帶的不速之客,其中一個人跟媽媽談過話以後,媽媽就哭了,我問她為什麼哭,她只是搖搖頭對我笑,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行李,帶我坐上一輛轎車,然後我們就到了樊家大宅。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媽媽在十八歲時,經由一個偶然的機緣,認識了與她相差十四歲的父親,當時父親不但已經經歷兩次失敗的婚姻,還有三個小孩,但是年紀輕又單純的媽媽卻沒考慮這麼多,在父親熱烈追求的攻勢下,她不顧年齡的差距和世俗的眼光,心甘情願的成了第三者。可惜快樂的日子維持不了多久,很快的,父親又有了新歡,也為此逐漸疏遠媽媽,諷刺的是媽媽卻在這時發現懷了我,她被迫中斷學業,又因為得不到家人的諒解而被逐出家門。無依無靠的她雖然求助無門,卻不願意把我當成挽回父親的籌碼,她辛辛苦苦地獨力撫養我長大,始終對父親一往情深,不但對他沒有半句責怪埋怨,還堅信他總有一天會因為愛而回心轉意。」

    「她總算等到了,不是嗎?」抬露輕輕地問道。

    「沒錯,可是這一等卻足足等了十四年。而進樊家大宅不到一年,父親又娶了第四任妻子,當然,對像不是媽媽。」憶起往事,少野的眼神漾出幾分黯然。「沒有任何名分、地位,媽媽在樊家的存在變得很尷尬,新任的樊太太處處排擠她,我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瞧不起她的出身,而父親他……他忙著發展事業、追求新對象,分給她的時間根本少得可憐。當時我年紀還小,明知道她過得不快樂,卻什麼也幫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父親冷落,遭受親戚冷嘲熱諷的對待,甚至還因此病了。」

    「病了?」拾露緊緊地蹙起了眉頭。

    「嗯,根據醫生的說法,是精神衰弱。我想應該是長期處在巨大壓力和低潮情緒下,又過度壓抑自己,日積月累所造成的吧。」少野轉向她的面前,利落地修剪起劉海。

    「少野,你……」望著他始終平靜無波的面容,拾露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恨你爸爸嗎?」

    「恨?」少野喃喃地重複這個過度強烈的字眼,側著頭想了好久,彷彿在檢機內心真正的感覺。「我不知道。從前的我不懂媽媽為什麼要這樣委曲求全,寧願犧牲自己的大好青春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只為了換得父親一句讚許、一個關注的眼神,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這就是她愛父親的方式,是她心甘情願這麼做的,除非有一天她放棄了、不再愛了,否則我永遠改變不了她。惟一不同的是,現在的我已經長大了,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我不會再讓她吃苦或讓任何人欺負她。」

    短暫的靜默中,兩人對視一笑。

    「改天我帶你去見我媽媽吧,她一定會很喜歡你的。」順手撥了撥剛修剪好的劉海,少野說道。

    「真的嗎?那我們打勾勾,你不許騙人喔。」她開心地伸出小指。

    「好,打勾勾。」

    兩人的小指相交,在彼此眼前輕輕搖晃,四目交接,視線停駐的瞬間,似乎有種特別奇異的情標被悄悄地點燃。

    拾露的雙頰泛起紅潮,她迅速地縮回了手。

    「樊大師,你到底剪好了沒?我可以照照鏡子,欣賞一下你的傑作嗎?」為了掩飾突如其來的尷尬,她放大嗓音,佯裝不耐煩地打了個阿欠。

    「好了、好了,你別著急。」少野笑了笑,細心地先用毛巾替她撣去落髮,再拿了面鏡子擺在她眼前。「怎麼樣?閔小姐,不知道小弟的手藝還合你的意嗎?」

    拾露左右端詳起鏡子裡煥然一新的自己。新髮型的長度齊耳,簡簡單單、乾淨利落,雖然和創意。有型沾不上邊,但是比起原先的參差亂髮,果然是順眼許多。

    「嗯,還算馬馬虎虎啦。」她佯裝出趾高氣揚的貴婦人模樣。

    「那拿來吧。」少野跟著她裝模作樣地伸出手心。

    「拿什麼?」

    「當然是造形費羅!」他一臉理所當然。「總共是一千七百五十元整,因為本店向來是小本營利,所以一律拒絕刷卡,採用現金交易,謝謝。」

    「一千七百五十元?你這算是哪門子黑店?乾脆去街上搶錢算了!」拾露瞪大了眼,放聲嚷嚷,將報紙隨意一扔,笑嘻嘻地跑走了。

    「別跑,你這個小無賴,等我抓到你,非把你移送法辦不可!」少野樂得陪她玩下去,鏡子一放,急急地追上前。「你還敢跑!」

    木屋裡,兩人像是童心未泯的大孩子,追來逐去、叫嚷嘻笑,滿室的笑語不絕於耳,成了炎炎夏日午後最歡樂的一幅景致。

    ***

    聽見走廊上傳來的細碎腳步聲,少野的笑意中摻雜了幾分無可奈何,他趕緊拉好棉被並閉上眼。

    少野好笑地忖著,自從那一個停電的雨夜後,凡是睡不著、作了噩夢的夜裡,拾露就習慣性的抱條毯子往他房間跑。

    幾次下來,他拗不過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捨不得讓她睡地板,只好由著她理所當然地霸佔他半張床。

    話說回來,要是讓阿孟知道他夜夜美人在抱,卻什麼便宜也沒佔到,大概又會硬把那個「現代柳下惠」的頭銜往他頭上套了吧!

    拉門被悄悄地推開一道細縫,拎了條毯子的抬露往內張望了半晌,確定床上的人兒已人睡,這才躡手躡腳地溜進房間。

    她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避免驚醒少野。

    少野偷偷地睜開眼,正好瞄見她不小心踩上一落書籍,成疊書冊應聲坍倒,她搶救不及,只能睜大了眼、摀住嘴,免得驚叫出聲,模樣十分逗趣可愛,他不由得逸出一聲淺笑。

    什麼聲音?拾露狐疑地左右張望。奇怪!她明明聽見了笑聲,該不會是聽錯了吧?

    她將視線移回床鋪,見少野依然沉沉而睡,這才安心地吁了口氣,正打算撿起掉落的毯子,沒想到腰一彎,好巧不巧地又碰倒了身後的床頭立燈。

    不假思索地,少野伸手穩住燈座,看著仍毫無察覺的她,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小迷糊,才進房就接連釀成數件意外事故,要是再不起床制止她,恐怕他不是得準備藥品包紮她的傷口,就是得犧牲大半夜的睡眠時間在整理房間上了!

    「這次又作了什麼噩夢啊?」他出聲問道。

    「少野!你——」拾露猛地回頭,看見他正衝著她笑。糟糕!難不成剛才的糗態全被他看見了?她的表情流露出幾許尷尬。「我又吵醒你了?」

    「沒有。」少野溫柔地笑笑,被子一掀,身體往內稍移,指著被窩說:「上來吧。」

    「喔。」拾露乖乖地爬上床,在他身邊躺好。

    隔著長形抱枕,兩人四目相對,深幽的夜裡,窗外傳來嘹亮的蟬鳴,為夏日夜晚增添幾分熱鬧氣息。

    月光如水,傾洩在他的身上,將他勾勒得如同夜空中一顆明亮的星辰。拾露細細地凝視著少野,琥珀色的眼瞳、濃長的眉睫,不笑的時候像拒人於千里之外,笑起來卻又散去一身冷寂,只留溫暖。

    她突然明白那麼激烈的心跳是為了什麼,也忽然懂得每當與他相望時,那種渾身緊繃發熱的感覺由何而來。

    是他,一直都是他。可是該怎麼告訴他呢?她不但連高中都沒讀完,又傷了父親逃家,也許在他眼中,她不過是個需要人幫助、長不大的小女孩,要他愛她,算不算是一種奢求呢?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專心?」撫平地微蹙的眉心,少野笑問道。

    拾露於心底暗忖著,他的和煦笑容彷彿在賜予她勇氣,告訴她若說了也許會受傷,不說卻一定會後悔。

    她寧願現在受傷,也不想將來追悔。

    「少野。」仰起頭,她喚著他的名。

    「嗯?」他一如往常的溫柔回應。

    深深地呼吸,凝聚了最大的勇氣,她問道:「我……可以喜歡你嗎?」

    少野怔愣住,隨即歎了口氣。

    這口氣讓拾露的心被掀緊似地一疼。她還是造成他的困擾了嗎?她下意識的將身體往後退,卻被一股及時的力量拉回。

    「傻喵喵!」少野揭開礙眼的抱枕,將她擁人懷中,唇畔泛起笑意,是種打從心底的開懷。「還用問嗎?我等你這句話等好久了。」

    「你……沒騙我?真的沒騙我?」她的小臉漲紅,高興得連話都說不清。

    少野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深邃眼眸彷彿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還記得嗎?

    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我想我一直知道答案,只是從沒正視過它。」

    他吹出的熱氣緩緩地拂過她的耳際,嗓音低啞地道:「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我?你說你……喜歡我?」天哪!她不是在做夢吧?

    「對,我早就喜歡上你了,喜歡你勇敢面對過去的堅強,喜歡你一點點小事就能滿足的單純,喜歡你哈哈大笑的響亮笑聲,還有,喜歡每一杯你特地為我而泡、恰到好處的熱可可。你知道嗎?我已經計劃好了,不管是連哄帶騙還是連騙帶哄,都要把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只替我泡好喝的熱可可,就算你罵我自私也沒關係。」

    聞言,拾露流出了淚水,她向來不愛哭的,然而少野的話卻讓她忍不住滿心的感動和眼淚。「我也是,我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你……」她問著眼落下淚,一遍又一遍重複同樣的話。

    「小傻瓜,這種話說一遍就夠了。還有,」少野吻去她眼眶旁的淚珠。「不許再掉眼淚了,我會心疼的。」

    「嗯。」拾露好用力的點頭,睜開眼,晶瑩淚珠仍在眼中打轉,動人笑靨卻如花盛放。

    如果現在有人問起她幸福是什麼,那麼,這就是她所知道最接近幸福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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