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明白,原來慕容春申從來沒有對他許下半句諾言,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癡心妄想。
胸口淡淡的痛楚,令白翩然由沉思之中回到現實,一手掩著隱隱作痛的胸口,歎息一聲,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玉珮,正巧傳來一陣叩門聲。
眉宇間的輕愁在有節奏的叩門聲響起之後,全都化成期盼,拖著蹣跚的腳步親自開了門,門外站著慕容春申的近身護衛李慕成。
「打擾了,白公子。」右手捧著一個紅木小匣的李慕成,停下叩門的動作,朝白翩然點點頭,客氣地打個招呼。
「李護衛,請進。」白翩然回以一笑,側身讓李慕成進入房間。
大步踏入房間,在環視房內一圈之後,李慕成臉上不禁現出了微微的詫異,除了幾件梨木家俱和桌上的青瓷茶具,房間內連一件多餘的擺飾也不見,令偌大的空間中顯得分外清冷。
如果不知道,他還會以為是進入了僕人的房間。
記得堡主以前對白翩然很好,送了不少東西給他,而且堡內每月都有月錢發放,就算是失寵多時,他的生活應該也不會太差,怎麼會是這麼清苦的模樣?
李慕成越想越是奇怪,白翩然看到他臉上的異色,當然明白李慕成所思所想,但還是刻意睜圓了鳳眼,明知顧問。
「李護衛,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沒什麼!」連聲否認反而令他的心思顯得更加著跡,自覺失禮的李慕成搔搔頭,尷尬地垂下。
白翩然見他表現敦厚,一時間也忘記了心中的愁苦,挽著袖子偷偷笑起來。
李慕成紅了臉,急走幾步,將一直捧在手中的木匣放到桌上,垂著頭說「……白公子,這是堡主命我送來的。」
白翩然的眸光隨之投注在鑲嵌螺甸的紅木盒上,如畫的柳眉緩緩地蹙了起來,慢步走近木桌,在李慕成眼中他的動作有些僵硬,用了一倍有多的時間,白翩然才走近了木桌,伸出修長的指頭打開李慕成送進來的小匣。
華麗璀璨的點翠金簪靜悄悄地躺在柔軟的絹布上,散發出動人的光輝。
果然是這些金銀珠寶,看到點翠金簪的瞬間,白翩然的臉上掠過一抹嘲諷,慕容春申的習慣無論是在九年前還是九年後也沒有絲毫改變。
由他和慕容春申第一次的親熱開始,每次巫山之後,慕容春申都會送他一件珠寶飾物。白翩然的表情木然,眸光在髮簪燦爛的金光之中緩緩凝聚,再次墮入遙遠的往昔中……
那是一個夜晚,在江南的客棧裡……
當時他正因情事後的疲累而昏睡在柔軟的錦繡被衾之間,一陣細碎的衣物之聲,將他吵了起來。
在矇矓之中爬了起來,拉著被衾盤坐在床上,揉著睡眼,看著正在床邊整裝的慕容春申。
半睡半醒的丹鳳眼著迷地凝視慕容春申岸偉而肌腱糾結的背項,有著稻穗的健康顏色,泛著光澤的背肌彷如有生命力地在他的眼前舞動,直至結實強韌的背影被衣物完全掩蓋,白翩然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眸光。
拉好敞開的褻衣,執起被丟在床角的腰帶,即使已經親熱過好幾次,他的身體仍然未能夠習慣激烈的情事,只是這麼輕巧的一個動作,就帶來一陣刺骨的痛楚,
但是白翩然仍然用小心翼翼的動作避開下身的疼痛下了床,雙膝跪在地上,邊為慕容春申繫上腰帶,邊說「……你要到哪裡去?我陪你……」
「不用了!」慕容春申斷然拒絕,接著又柔聲說。
「我見來江南要辦的正事都差不多辦完了,打算去探訪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而已……你累了,先小睡一會,醒過來我再叫慕成送你回去。」
說罷,慕容春申伸手扶起他,還體貼地為他撥好凌亂的鬢髮。
聽了慕容春申的說詞,白翩然本來白的臉龐來回復了血色,他也實在是累壞了,也不作它想,只是點點頭順從了慕容春申的提議,被慕容春申扶著回到床上,他傾慕的眼神始終未有離開眼前人英挺不凡的俊臉片刻。
細心地為白翩然蓋上被衾後,慕容春申彷彿想起了什麼地拍一拍前額,接著從衣襟中拿出一綻白銀,放到白翩然露在被窩外的左手上。
「我今天忘記了買禮物給你,有什麼想買的,自己去買。」
「你已經送了很多禮物……不用了……」握著手心上的白銀,白翩然臉上泛起了一抹不知所措的表情。
這幾天來慕容春申的禮物,他已經收得太多了,而且這和禮物不同,這是白花花的銀子,他……他怎可以拿……?
聽不到白翩然細弱的嗓音,慕容春申自顧自站了起來,打算離開了。
「不,我不要……」用右手支撐著身體,掙扎著坐了起來,白翩然的聲音突然放大了,在寧靜的房間中迴響著,就這樣拿了慕容春申的錢和賣身有什麼分別?
慕容春申聽到他激烈的拒絕聲,回過頭來,臉上出現了一抹奇怪的表情。
「怎麼了?不夠嗎?」說罷又將手探進衣襟內,掏出一綻金子放到白翩然掌中,還為他合上掌心。
掐緊掌心中的金子,白翩然的唇瓣顫抖抖地張著,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急於赴約的慕容春申根本看不到他的異樣,轉身向外行去。推開木門時才以醇厚的嗓音悠悠地說了一句。
「小傻瓜,別緊張!是一份禮物而已。」由此至終,慕容春申都沒有看見白翩然白得發青的雙頰。
看著眼前和當日握在手心中的金子散發出同樣光芒的點翠金簪,白翩然的臉色蒼白得叫站在他身旁的李慕成擔憂。
「白公子,白公子……你沒有事吧?」
李慕成沉厚的呼叫聲,將白翩然自沉思中喚醒,鳳眼冷冷地掃過匣內的金簪,曾幾何時這些東西令他趨之若鶩,但現在他想要的卻不是這些
蓋上精緻的小匣,掩去金簪散發的光芒,再次面對李慕成時,白翩然勾起了一抹媚笑,然後說。
「我想請李護衛幫我請求堡主請薜神醫來一敞。」
「薜神醫?」一聽見白翩然的要求,李慕成的眼睛內閃過一抹訝異的光芒。正欲開口拒絕,白翩然已蹙著眉,撫著胸口,有氣無力地說。
「我的身體很不舒服……」
聞言,李慕成不自覺地用眼角睨了白翩然的臉孔一眼。白翩然整夜無眠,臉上的脂粉殘脫,唇瓣蒼白,看在李慕成眼裡,確是一臉病態。
李慕成臉上出現了為難之色。名滿天下的『賽閻王』薜瑞,乃為慕容春申先父的知交,他生性愛靜,向來居於龍騰堡後的竹蘆之中,幾乎是足不出戶。
薜瑞身為長輩,就連慕容春申對他也極是敬重,下令未得他的允諾,不得隨意打擾,所以李慕成仍然是搖頭拒絕了白翩然的要求。
「這……請普通的大夫就可以了……」不是他不想幫他,而是他實在沒有辦法。
即使他為他傳話,堡主也絕對不會為了一個男寵的小小不舒服,而去打擾薜神醫的。
語還未休,白翩然的喉頭上下滑動,突然咳了起來,他連忙用方帕捂著唇,一陣痛苦的喘動下,方帕上竟見紅花朵朵。
「白公子!」李慕成立刻慌了手腳,踏前兩步,想伸手扶他,卻又不敢。
身子一陣激烈的顫動之後,緩緩地平靜下來,拿開了手帕,只見唇角還留有一涎鮮紅,白翩然彷若不覺,只是掐緊了方帕,垂首向李慕成請求。
「拜託你……李護衛。」
看著白翩然手中方帕上的鮮艷色澤,李慕成只覺心中一疼,不自覺地點點頭。
「……我為你請示堡主。」說罷,又慰問了兩句,就匆匆離去。
目送李慕成離開後,白翩然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放鬆的表情,斂下眼簾,吐出口中裝著血的小羊皮袋,彷如沒事人一般抹去唇角的血液。
收拾好一切後,倒了一杯水,踏入內室,撩起隔在床前的簾子。
滿是苦藥味道的床上躺著一個形銷骨立,但是隱約還見昔日俊美的五官的青年。
看著青年在看見他後,掙扎著起來的樣子,白翩然心痛地擰起了柳眉,小心地扶起他,邊餵他喝下手中的清水,邊輕聲說。
「蘭芳,你放心……你的病很快就有辦法的了……」
「他……會……答應……嗎?」久病多時,白蘭芳氣如浮絲,完全不復昔日的靈巧。
「會……一定會!」白翩然咬著唇肯定地點點頭,但事實上他的心中也甚是遲疑。
看了剛才的一幕,李慕成必會盡力為他請求,但是決定權始終是掌握在慕容春申手中,可能他會認為區區一個男寵死不足惜……
不!不會的!
一想到此處,白翩然立刻掐緊了拳頭,他們昨夜才……至少……至少他也會想起昔日的情份。
「翩然……是我……拖累了你……」瘦削的手輕輕地覆在白翩然發白的指節上,白蘭芳陷了下去的眼角微紅起來。
如果不是他的病,用了很多銀兩,翩然的日子就不會過得這麼苦,如果不是他的病,普通大夫都醫不好,翩然就不會想辦法求慕容春申,就不會想起昔日的傷心事……
白翩然看著他好一會後,緩緩地搖著頭。
造成一切困境的不是白蘭芳,而是……不甘於命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