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顏覺得有點煩,因為有人在對她糾纏不休。
可笑的是雖然已和對方交手了幾回,但她始終沒能將那搗蛋鬼的長相給瞧個清楚。
但也無所謂,反正她向來對於瘋子興趣缺缺。
雖然沒看清長相,但她可不笨,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了她,那傢伙應該就是這陣子又是送花又是送禮,聽說會講中文,聽說長得人模人樣,聽說想邀她到日本合作演出,還聽說是叫什麼「板凳太太」的日本男人。
「板凳太太」有可能是人名嗎?她不知道。
但沒能記住他的名字不是她的錯,她向來就對外人防心極重,更別提對方還是不同國籍、又不知長相的桃太郎後裔了。
其實童顏並不是沒被人盯梢過,離家沒多久,她的天賦異稟就為她招來了被人死纏不休的禍。
那些不小心見識過她出手,驚見了她的特異功能的壞傢伙,甚至還刻意去翻閱中國古籍,在查出她的家底之後,便開始不斷對她軟硬兼施,拚命想找她大談合作。
天知道她跟那些存心不良的壞胚子能有什麼好合作的?是殺人放火?還是去偷別的國家核武藍圖?
她毫不考慮地惡懲了那些傢伙一頓,再拉著辜敏離開中國南部沿海的是非之地。
她們一路西行,最後因為身上的錢全用光了,這才異想天開的想到了以中國古代那種跑江湖的賣藝方式來賺取生活費。
剛開始時童顏只是小小的試玩一場,也是直至那時她才知道,她的天賦在普通世人眼裡,可是相當相當值錢的。
反正好玩,加上也沒別的事可做,於是她不顧辜敏的反對,和培力鄧伯菲談好了合作條件,讓敏姨去找助理,她隱去姓,僅用名字,開始了她在賭城裡的「魔術師」生涯。
所以,在此次被跟盯之前,她多得是被糾纏的經驗,算是個被盯老手了。
但或許是因為這男人對她所表達出的濃烈興趣並無惡意,沒有想要傷害她的意思,甚至她還可以感覺得到他對她的興趣,有過半是針對著她這個人而來的,她也就沒有想要對他施予惡懲,或是報警捉人的意思了。
而且不知何以,在有些時候,她還會覺得和那瘋子之間的「你追我躲、你來我扁」其實還……嗯,挺好玩的。
童顏生平首次離家,是為了抗拒她姆媽的霸道決定。
在她之前二十二年的歲月裡,她都是生活在人煙罕至,被稱作「香格里拉」,位於中國滇北中旬,雲南西藏接壤的高原之處的世外桃源鄉間。
雖說家鄉是世外桃源,但住久了還是會生膩。
童顏本姓湛——一個具有特異功能遺傳基因,自清朝時便隱居於青康藏高原上的神秘家族。
湛童顏是她的全名,但為了不想再惹事端,她現在對外都僅以「童顏」為名。
這次的蹺家剛開始時還挺刺激的,但愈到了後來,她就愈覺得沒勁了。
無論是花都巴黎、美人魚故鄉哥本哈根,或是音樂之都維也納,她都只是走走看看,難以勾起太大的驚喜。
後來她聽人介紹,來到了這個從早到晚熱鬧非凡的拉斯維加斯,卻也同樣沒能生出太過強烈的感受。
想來那是因為到這裡來的人幾乎都是為賭,夢想著要一夕致富,會因為輸贏而悲喜,也難怪對賭興趣不大的她,會覺得此地無趣了。
看來姆媽這次會任由她蹺家,僅是派了個敏姨跟著她,沒硬要將她逮回家,想是早已算準了她會在看膩玩膩後,乖乖回家去吧。
沒想到就在她覺得凡事都頂無趣,想要認命回家的時候,卻來了個這樣死纏不休的日本桃太郎。
嗯,反正她一個星期只須表演兩天,閒著也是閒著,耍鬥一個對她興趣高昂的瘋子,也能算是件有趣的事情。
兩人之間的第一次交手是在一家鞋店裡。
個性向來一板一眼的辜敏,會在一星期前就為她將未來的行程敲定,以免碰上了店家剛好休息的遺憾。
行事中規中矩倒沒有錯,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讓有心想接近她的人有機可乘。
那天童顏進了鞋店,被領進了貴賓室裡。
她從容優雅地從店家特製的電腦圖檔裡挑出了想要試穿的幾個款式及 size,再換上店家提供的棉質拖鞋,輕啜著果汁,聽著音樂等待。
不到一分鐘,一個手上捧著一疊鞋盒,擋住了臉的男店員進入了VIP室。
他蹲下身,手腳俐落地放下鞋盒,並訓練有素地從盒中取出鞋,半蹲在她眼前,恭敬謹慎的態度,像是一個正想為公主服務試鞋的僕役。
一切發展至此平順,卻在她褪去棉拖鞋,將裸足擱進對方掌心裡後,事情就突如其來的發生了。
電光石火間,她的腳生出了自衛防禦功能,感應出了他的別有意圖,感應出了他正想和她做自我介紹,也感應出了他根本就不是店員。
於是她的腳毫不客氣的抬高,對準了他的胸口,用力踹去!
這一腳勁道十足,不僅讓他往後飛出了VIP室,還碰撞上了層層鞋架,讓他趴倒在地時,排山倒海落下的鞋子登時淹沒住了他。
偌大鞋店裡全然死寂,幾秒鐘後才開始有了交談的聲音。
「不用猜,肯定是這個豬頭店員找死,怠慢了嬌客,才會惹來了『踹』機。」
須知在這賭城裡,有錢的是老大,沒錢的靠邊站,而在這間素來以天價聞名於世的鞋店裡,天知道得要準備消費多少才能夠被當作貴賓,請進VIP室裡?
而能夠進入VIP室裡的自是以多金卻難纏的「澳客」居多,會發生這種「憾事」,想來也不足為奇了。
回過神來的鞋店經理氣急敗壞的趕緊動作,倒不是去檢查店員有沒有事,而是一再深深的鞠躬向貴客致歉。
童顏起身,漠然的聽見了從鞋堆中傳出的男人呻吟,確定對方沒被踹死後,從容不迫的套回自己的鞋,踱出了VIP室。
試鞋興致已遭打斷,她無心再做逗留,至於善後及賠償,自有辜敏會打點。
但如果童顏以為這一記「天殘腳」就能打消對方對她的興趣,那她就錯了。
在隔日的西餐廳裡,他化身為服務生,才剛想要近她的身,就被她的手自動自發拋去的一罐墨西哥超嗆胡椒,給逼得噴嚏不斷,狼狽逃命。
又隔一日,這一回則是在「飛兒室內跳傘館」內。
此處是當地新崛起的一種室內運動,讓人不需要真的搭飛機飛上天,就能在經由專人設計的高塔館裡面,因反引力及溫度壓差等等數據控制,讓學員在教練的陪同帶領下,享受那種彷彿真由高空跳傘降落、御風玩耍的快感。
這一次他穿著運動服,頭上戴著面罩,化身為助理教練,可還沒能近她的身,便讓她以一記毫不留情的「如來神掌」給打飛上天。
「什麼助理教練?我連飛都沒問題了,還會需要這種東西嗎?」
諸如此類層出不窮,可這傢伙卻是不怕死的愈挫愈勇。
慢慢的,煩人的感覺逐漸被沖淡,甚至開始變質,她感覺到那是個可敬的對手,打死了也不退,厭煩竟有部分轉成了壞心眼的期待,期待著和他見招拆招,再次將他打飛上天。
就是因為抱持著這種「瞧你能夠玩多久」,以及「到底你還能玩出什麼把戲」的念頭,讓童顏下令不許辜敏更改她的行程,也不必去查出究竟是誰將她的行程洩密。
她甚至有些愈玩愈上了癮的趨勢。
反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是自願活該受罪的,不是嗎?
明明那笨蛋應該已經察覺到她有了戒心,且出手毫不留情,但他仍執意繼續傚法愚公移山的傻氣,像是盼能以此打動她的心,試著去接受他。
於是在隔日的「潮野水上樂園」裡,他貼上了落腮鬍,假扮成一個賣冰淇淋的中東小販。
接下來他又在「金銀島飯店」前的海盜大戰裡,假扮成戴著一隻眼罩,扣上了一條鐵鉤手臂的虎克船長。
他甚至還在「夢幻金殿酒店」前的火山爆發奇景裡,扮成一個臉上塗滿黑泥,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僅以一長條獸毛環繞於腰際,邊跳腳邊鬼叫的原始人。
從在鞋店裡的第一次交手後,童顏的超強感應力對於此人的存在,就因為戒心的提高而愈來愈強烈了。
只要他的人出現在她周圍幾公尺範圍內,她都能夠立即敏銳的察覺到。
或許是為了禦敵,也或許是被他激進出的鬥志,總之對於這個人,她是愈來愈有感覺了,而且感覺強烈。
如果他願意各自相安無事,她走她的路、他耍他的白癡,她就任由他繼續犧牲色相,去扮演各種奇怪角色。
偏偏他總不死心,見她沒主動送上拳頭,還暗自竊喜以為自己偽裝成功,她已對他沒了戒心。
於是當那賣冰淇淋的中東小販熱心的跑上前來,要請她吃冰時,就會在下一刻陡地拔身飛起,整個人往後倒栽入冰桶,成了路邊的一隻人體冰棒招牌。
於是當虎克船長壓低嗓子以怪腔怪調的英語靠過來,要求與她合影留念時,虎克船長的身後就會突然出現一隻從馬戲團裡偷跑出來,對著他結實的屁屁張大了嘴的美洲短吻鱷魚。
於是當那黑著一張臉的原始人威武雄壯地站在她面前,又是耍玩石槌,又是獻寶,想要賣弄肌肉逗她笑的時候,就會有一陣怪風刮來。
那道怪風什麼都不去碰,就只是對繫在他臀上的獸毛很有興趣,一刮再刮用力刮,害得他險些在眾目睽睽下「春光外洩」,只好狼狽萬分的揪緊那圈破布,逃進了更衣室。
原始人事件後他消失了兩天,就在童顏以為他終於要放棄的時候,卻在她來到「夢幻金殿酒店」裡的「齊格爾和洛伊的秘密花園」閒逛時,又感應到了他的存在。
怎麼可能?!
童顏張大眼左右細瞧,除了身後跟隨著的助理之外,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看清楚了後她再次確定,在這間豢養了三十三頭白老虎、七隻白獅子、黑豹、大象,以及其他稀有動物的知名花園裡,除了她和幾個助理之外,是真的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但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更勝於眼睛,她知道他一定就在這附近。
於是她閉上了眼睛,靜心聆聽,聆聽著風的聲音。
那種感覺,有點像是兩個孩子在玩躲貓貓一樣。
一個躲,一個捉,躲的人費盡心思,捉的人仔細辨清,誰都不想輸給對方。
而光顧著感應阪本慶太存在的童顏卻沒有細想,就在這樣的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讓這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男人,潛入了她的生命裡。
表面上,兩人之間雖說次次都是他吃了敗仗,但事實上卻是——她已讓這個「你來惹我,我就揍你」的遊戲,給撩撥了向來靜如止水的心境了。
挺本事的嘛!她在心底自語。這一次竟沒能讓她一下子就瞧出破綻,但……哼!憑她的天賦,她還是能輕而易舉地「嗅」出他來。
在確定了之後,童顏一如以往沒打算當場揭破他的偽裝,只是撮唇發出一陣詭異哨音。
三十秒後,一堆聞聲而來的蜂群,在神秘的哨音指揮下,一致地朝花園內的一頭棕熊螫去,且還只朝著「它」的眼睛、嘴巴、腋下等最有可能出現「隙縫」的地方。
下一瞬間,一頭倉皇狼狽的往外奔逃,且還一路發出人聲般慘厲嚎叫的棕熊,沒命地逃出了她的視線範圍。
「哈哈哈!好好笑!真的好好笑喔……」
那笑得彎腰揉肚的是童顏,至於那些伴在她身側的助理,則是一個個瞪大了牛犢似的銅鈴眼,沒一個人笑。
因為她們從來不曾見過這位罕有過多表情的主子,如此忘形的表現。
好怪!真的好怪!
童顏在大笑了一陣後,才察覺到週遭氣氛的過於死寂。
她側過身,接收到了助理們佈滿驚嚇的眼神,於是她停下笑,換回了面無表情。
幹嘛這樣看著人?
她會笑,是這麼值得震驚的事嗎?
不懂別人更不懂自己心態的童顏已無心賞景,她逕自邁開腳步,離開了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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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
「那套繡著梔子花瓣的改良式唐裝還沒乾,明天改穿臘梅那套成嗎?」
「隨便。」童顏語氣慵懶。
「瞧妳臉色差的,我讓可莉幫妳燉個補茶,妳要參茶還是桂圓紅棗茶?」
「隨便。」她的語氣依舊慵懶。
「妳覺得昨天晚上看的那套古典精裝宮廷大戲的配樂……」
「隨便。」喀嚓切斷話頭。
話還沒說完就趕著切?辜敏鏡片後的黛眉微微挑高。
「既然妳什麼都沒意見,那麼今天晚上就按照既定行程,吃中國菜羅?」
「嗯嗯。」什麼東西吃進肚子後,結果還不都一樣?
「OK!那待會兒我就打電話到『凱撒宮』的『帝后』去訂間私人包廂。」
「嗯嗯……敏姨,等一下!」
原是懶懶趴在沙發上,小手捉著電視遙控器亂按一通的童顏霍地旋身跳坐起。
她睇著私人秘書,目光裡有著不豫。
「為什麼不是『米高梅』的『龍苑』?我們之前每回吃中國菜時,不都是上這間館子的嗎?」
辜敏聽見這話,微瞇的鳳眼裡帶著好奇,仔細地打量起眼前的童顏。
「真難得!我們的小主子竟然也會有『不隨便』的時候。」
「我是隨便的呀……」童顏無所懼地接下了對方探索的視線,「我只是擔心碧翠絲她們會吃不習慣。」
「她們那些洋女孩哪裡懂得中國菜的精髓內涵?咱們介紹她們去吃啥就吃啥羅,我聽說『帝后』那裡的鎮江排骨,風味一流。」
「不要!我比較喜歡『龍苑』那裡的雪泥鱔糊,入口酥軟!」
「是嗎?」辜敏語音遲緩,眸光中的玩味更甚了。
「可我還記得上一回我們去時,那一道菜妳根本沒動過幾次筷子。」她或許沒有天賦異稟,卻絕對是個細心的好秘書。
「那是因為……」
該死!童顏面色不豫,她明明是負責掙錢的王子,為什麼會淪落到得跟自己的秘書,想藉口托辭的地步?
「因為上一回我肚子不舒服,但現在我想吃了,此外,那邊的領台經理,人也好親切的。」
「是嗎?那可真難得了,居然能有人讓妳給記在腦子裡的,那妳還記得對方姓什麼嗎?」
「誰管她姓什麼呀?我只記得她是個和藹可親、穿著旗袍、梳著髮髻的華裔女子……」舉凡中國餐館裡的領台帶位經理,不都是這副德行?
「小顏哪!」出門在外,辜敏難得會以長輩的身份來喊童顏,「那天幫我們帶位的經理是個男的,而且年近半百。」
「管他男的女的,半百五百……」童顏索性刁蠻使性子,不想再編藉口了,「我就是想吃『龍苑』難道不可以?」
「可以可以可以當然可以!我的小顏祖宗!」
辜敏用著哄小孩的語氣,甚至還忍不住笑出聲音。
「錢是妳掙的,別說『龍苑』,妳就是想吃龍肉也沒人敢攔妳,敏姨只是覺得,妳這兩天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我哪裡有不對勁?」童顏抵死不承認,「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真的是這樣子嗎?」吐出這句話後辜敏便不再多間,她可不想惹毛了這小祖宗,而害自己不小心倒楣遭殃。
對了!她差點就忘了這小祖宗是能夠聽人心音的,不論她在想什麼或好奇什麼都母需多開口,反正童顏都能聽得到的,既然如此,她幹嘛還多費唇舌,甚至是當面自討苦吃呢?不如,就這樣了吧。
小顏哪!辜敏面色不改,在心底好奇地發問。
妳不會是讓那整天纏著不放,卻又突然不見了幾天的男人,給撩撥得芳心蕩漾了吧?不想換地方吃,是不是因為怕他找不到妳呀?
「敏姨!妳瘋了嗎?!」
童顏拋下話後勃然大怒的轉身,走進臥房鎖上了門。
那一晚她哪家餐廳都沒去,以躲在房裡吃泡麵來做為對辜敏「失言」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