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是在費阿拉城的廳裡接見「駱雲天」這位由大明派出的特使。
當駱虎兒來到了費阿拉城後,聽聞安費揚古等人攻破了王家堡子,重挫了完顏部,算是間接為她報了仇,消息傳來,整座城的人都興奮得不得了,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駱虎兒。
駱虎兒跟著蒼狼進入大廳,她抬高眼,瞬間一位不胖不瘦、軀幹強健、鼻直而大、面鐵而長的東北大漢登時映入眼簾。
這個模樣,駱虎兒揣思,莫非真會是潛藏於北大荒的一條真龍?
皇上先前曾和她密談,說朝中曾有掌管星象的臣子在他面前憂心進言,說是見著了紫微星落凡,東北方出現了天子象,要他特別當心,是以他才想說趁著宣威之便,讓她先來探探,若真有蹊蹺,待她回京覆命再做打算。
思緒輾轉,駱虎兒開始認真地打量起座上漢子。
只見他頭戴貂皮帽,帽上附著耳掩,上頭還釘上了拳頭大小的象毛,像毛前有座蓮花台,台上作出人形。
他在脖上護了貂皮圍巾,身著貂皮圍飾著的皮衣,腰繫金絲帶,佩蛻巾、刀子、礪石、獐角,足納鹿皮軏韃靴,剃髮,只在腦後留發,分結兩條辮子垂下,口髭僅留十餘根須毛,其餘都鑷了去。
努爾哈赤的服飾正是女真人的傳統服飾,在這幾日裡她雖已然見慣,但乍見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幸好那不知來歷,叫做蒼狼的男人做的仍是漢人打扮,否則她實在難以想像那頭碧眼狼扎辮子的怪模怪樣。
努爾哈赤見駱虎兒定定地看著他,長立起身也學她的方式瞪了回去。
好半晌廳中無聲,末了是努爾哈赤忍不住率先仰天大笑了起來,莽熊似的轟隆隆乍響,震得廳上眾人耳膜生疼。
「駱將軍!」
努爾哈赤邊笑邊跨步,將熊掌重重拍上了駱虎兒肩頭,她面色未改地承下,幸好打小身邊便有個同屬莽熊一國的老爹,早已習慣。
「貴客!貴客!當年你阿瑪在漠北逞威時,咱們沒能有幸親眼得見,今兒個卻能見著驃鯊將軍的兒子,真是開懷!」努爾哈赤話一說完繼續仰天大笑,笑聲同樣驚人。
阿瑪?!
駱虎兒將困惑眼神扔給蒼狼,只見他淡淡用嘴型回應--就是爹!
努爾哈赤雖會說漢語,但有些措詞仍擺脫不了女真用語習性,偶爾仍需蒼狼出聲解釋。
「愛新覺羅都督愈事別客氣,今兒個能見到您,同樣也是在下的莫大榮幸。」
回話時她刻意用上了大明天子封給努爾哈赤的官銜,刻意忽視他已在費阿拉城稱王的事實,欲借遠方天子之名來壓制並警告對方的意圖,恁地明顯。
輸人不輸陣,說完了話的駱虎兒深吸口氣,也想學對方來個仰首朝天、朗聲大笑,給對方來個下馬威,卻一不小心笑岔了氣,猛咳不止,還是努爾哈赤讓人替她送來茶水,才止住了她略顯尷尬的咳音。
堂堂大明布威特使,一開口就笑到岔了氣?
別說是她自個兒,就連官徹飛等人都感到慚愧,眾人有志一同轉開了視線,假裝沒聽見,駱虎兒誰也沒去瞪,卻忍不住瞥了眼蒼狼,哼!算他識時務,懂得繼續面無表情,就算肚裡真想笑,臉上倒也沒半點露了餡。
不管肚裡怎麼想,表面上大家都還算得上是直性子的人,三言兩語便即熟稔。
她這差事果真不難,在努爾哈赤率領族人的齊齊跪拜聲中,駱虎兒清喉打開卷軸,朗誦了來自於大明皇帝的聖旨,一方面是慰勉努爾哈赤繼續為建州女真的和平而努力,另一方面,也重申了大明與女真交好、互市通商、世代和平的宗旨。
大明皇帝聖旨寫得文謅謅的,翻成白話其實簡單。
就是說你們可以盡情打你們的,誰若贏了我就支持誰,只要別打到大明,只要聰明得知曉以我為尊,我自會樂見其成,可你若敢有狼子野心,就別怪屆時兵戎相見,我大你小,打得你滿地找牙!
底下女真人十之八九是不懂漢語的,那也沒關係,反正只要跟著跪下、拜了拜,大喊「謹奉吾皇聖旨」就沒事了,所以個個都還喊得開心。
聖旨已頒,天威已樹,努爾哈赤呵呵笑地湊上來接過駱虎兒手上的聖旨。
「駱將軍,既是千里迢迢至此,可千萬要賞光,多留幾天才走。」
「那當然,那當然。」
駱虎兒亦是笑咪咪回應,心裡卻開始算起該從哪兒著手,才能多探些軍機,好讓皇上龍心大悅。
努爾哈赤喚了下人過來帶路,「那就請將軍們都先下去梳洗歇息,待明兒夜裡,我族將會舉宴,與將軍把酒言歡。」
舉宴?
駱虎兒聽了實在是興趣缺缺,但也知此乃當地待客風俗,是以只得點頭同意。
等到他們一行人被領到了客房,安妥之後,壓根就不覺累的駱虎兒二話不說,拉起剛包紮好傷口的官徹飛跑出房,仔仔細細探勘起了這座大城,準備回去時做個詳盡的報告。
費阿拉城是用木柵、石築及黏泥等圍築而成的,城內有著神殿、鼓樓、客廳、閣台、樓宇等,上頭覆著丹青鴛鴦瓦,牆壁上塗著石灰,壁上繪著栩栩如生的人物畫像,柱椽部分儘是光鮮亮彩。
城池分有內外兩城,闊約十里,累得那帶著傷的官徹飛氣喘吁吁陪著駱虎兒奔走了老半天,卻連城裡的十分之一都還沒走完,且一路上還得用有限的女真話和盤問他們的女真族侍衛比手畫腳。
「小姐!」官徹飛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妳作客便作客,東問西問,這個好奇那個張望,真不怕那外表豪邁,實則精明的努爾哈赤起疑嗎?」
駱虎兒一點也不在意,「其實一見了大明皇帝派了人來,他就該知道我可不是來吃吃喝喝的,我東查西查更可讓他清楚咱們聖上是不能夠被欺瞞的,不論將來他決定做啥,都該要切記,三思而後行哪!」
「小姐!」官徹飛無力垂下肩,「妳能不能行行好別再多事?這種軍機之事妳壓根就沒經驗,如何去探?反正咱們聖旨已經帶到,努爾哈赤的回函明兒個就能夠拿到,一俟拿到了覆函,咱們就即刻起程回家了好嗎?」
「官叔叔,我說你呀,真是太久沒上戰場,膽子都變小了,放心吧,連方才路上那一戰咱們都能沒事了,我就不信還會有更可怕的事等在後頭。」
眼見勸半天勸不過,官徹飛知道自個兒小姐有多拗氣,只得歎口氣,改去祈求上蒼。
隔天夜裡,費阿拉城很早便點了燈。
火把熾燃,笑語時揚,到處都是一片歡樂喧囂。
自努爾哈赤起兵後,這支女真族人已久未嘗過暢飲無度的恣意了,這一夜,一方面是慶祝打下了王家堡子,另一方面則是名正言順要為大明特使接風,除了當值兵卒們,個個都是拚了老命地痛快乾杯。
一壇接著一壇的美酒被送上來,大廳內外還有著音樂助興,有人吹洞簫、有人彈琵琶、有人爬柳箕,其餘的人則是拍手唱歌以和。
酒行數巡,連努爾哈赤都喝翻了,他醉醺醺地笑呵呵起身,自彈琵琶,甚至還跳起舞來。
見努爾哈赤帶頭瘋起來,女真族人更是開心,個個又笑又跳地加入了陣營。
一個拉一個下場,連原是端坐在一旁看熱鬧的漢人如官徹飛等人,也都被拖進場裡。
幾個廳裡都是熱鬧非凡,卻有個人趁著眾人肆意暢懷之際,借口說酒喝多了頭疼得先退席回房休息,那人正是「駱雲天」將軍。
雖說是借口倒也有幾分真,她是今兒晚的主客,誰都想要過來敬她一杯,幸好她酒量極佳,倒也不怕。
在真醉之前她總算得以脫身,匆匆忙忙回到房裡,脫去了將軍服改換上了夜行裝,匆匆忙忙之際,甚至還不小心碰掉了唇上的那道假髭。
她先摸進努爾哈赤的房裡,卻失望地只看到了一堆看不懂的達達字--女真文字早已失傳,努爾哈赤下令借用蒙古文字來書寫,亦即口說女真語,寫蒙古文。
她與那堆達達字大眼瞪小眼,瞪得地轉天旋,瞪得火冒三丈,就在此時,一道人影閃過腦海,她咬咬牙,雖然不知何以,她在心底深處對那生了一對碧瞳的傢伙的眼神總感到些微不自在,但卻知道,同時通曉女真話及漢文的他,才是她夜探軍機的最好方向。
她出了房,揪住一名醉茫茫的僕役,以蹩腳的女真話配上比手畫腳,終於探出了蒼狼的住房。
躡手躡腳地來到他門外,她微微感到頭暈,知是酒意上揚,連忙吸口氣壓下,先公後私,等她把正事辦妥了之後,再去好好大睡一場吧。
她先蹲在聰前探了探,裡頭黑漆漆的,沒聲亦沒影,想來這傢伙該還在廳裡飲酒作樂吧。
方才在她離開前,曾在廳中一角瞥見那匹傲狼的身影,這傢伙身邊擠滿了為著今夜盛宴而特意自遼東請來的漢人軍妓,這是努爾哈赤的意思,一來言語通,可以陪侍遠道而來的嘉賓,二來又可慰勞麾下戰士多日汗馬功勞,倒也算得上是一舉兩得的「德政」了。
而那群漢人軍妓一到了費阿拉城後,在滿地的臭男人堆裡,蒼狼就像一顆會發光的夜明珠一般,讓人想要假裝看不見也難,是以個個施盡了媚功在他身旁窮打轉,企圖今夜得以爬上這俊男的床。
人太多,聲音太雜,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不難猜出他的反應。
男人嘛,遇著了自動送上門的溫香暖玉,哪裡還會有推拒的道理?
醉臥溫柔鄉,想是所有雄性生物的一致嚮往,她雖未識床第之事,但同老爹那些粗魯不文的部屬相處久了,聽也聽得夠多了。
瞧他屋裡一片安靜,想是仍沉醉在那堆溫柔鄉里,而不知該如何選擇了吧。
駱虎兒輕手輕腳地撬開窗板,俐落地翻身潛進蒼狼的房間。
進房之裡後她點亮了火折子四處探瞧,一瞧之後她雙瞳大亮,因為見著了滿滿一整片牆壁的卷冊書籍,她陸續抽出幾卷,天祐她也!總算讓她看見了她所熟悉的漢字了。
真好!真好!
她笑咪咪地靠近,打起精神準備開始搜尋,驀然一陣天旋地轉襲上,她努力撐住額頭,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早已被「人」給盯上。
盯上她的其實不是人,而是目前暫代月老一職的丘子喬。
自從丘子喬將小金箭射向蒼狼後,他就一直隱身在駱虎兒附近等機會了,他不想也給她同樣的小金箭,因為這麼做就太沒創意了,也許……他嘿嘿笑,他可以試試別的辦法,一個可以讓匹猛狼制服了頭小老虎的辦法。
他隱身貼近駱虎兒,往她頭頂一擊,將她方才灌下肚裡的酒意,全都翻騰了上來,於是乎,那原是清清醒醒一心想要竊得軍機的小姑娘,剎那間便猶如全身沉浸於酒鄉了。
人類老說酒會誤事,丘子喬好奇地想,他倒想看看,酒,究竟能誤出啥事來。
果不其然,他看見了蘇州小老虎迷迷糊糊地在屋裡打圈圈,似乎在找個能讓她暈沉沉的頭歇息的地方,他看見了她的心嚷著:她好困……好熱……好想睡覺……
他用手握牢她的雙肩,將昏沉的她猛轉向,下一刻,一張好大好大的暖炕,一條好暖好暖的羊毛毯在那兒向她招手,那毛毯柔軟、潔淨、純白、溫暖,就像是一雙來自於母親的臂膀朝她展開,細語溫誘……
來吧!來吧!小虎兒!來歇一會兒吧……
那個聲音並非幻想,而是駱虎兒的自言自語,在酒力的驅使下,她毫無意識地爬上蒼狼的床。
嘿嘿嘿!丘子喬得意竊笑,再一個輕擊,讓小老虎的酒意更加上揚,然後他滿意地退場。他這天上來的紅娘,能做的事只能到此了,接下來的糾葛牽纏,可得要看他們自個兒的造化了。
丘子喬離去後,倒在床上的駱虎兒睡得更沉了些,卻是愈睡愈不舒坦,因為酒意的不斷上揚讓她全身發熱,她面色潮紅,腦袋瓜昏昏沉沉,身上香汗涔涔。
她一邊呻吟,一邊爬出暖呼呼的被窩,這時節已是深秋,夜裡冷颼颼的,她卻是熱得受不不了,不但爬出毛毯,還用手鬆掉了裹束著長髮的頭套,解開了衣襟盤扣,一顆、兩顆、三四顆,直到她呼吸到了沁涼的冷空氣。
上半身是解決了,但下半身還是繃得難受。
她開始磨呀蹭呀地用腳趾互勾,一圈圈褪去了長腿上的綁條和那不透氣的褲子,終於能夠如願地讓她那雙修長的腿在柔軟的毛海之間,盡情地伸展及快樂地蠕動縮趾了。
因為睡得舒坦她再度沉沉睡去,甚至在門聲響起時她都沒有聽到。
門開了,進來的人,是這屋子的主人。
蒼狼面色冰冷地甩脫了門外那一堆揪著他不放的手,不論是男是女。
男的是想拉他再去喝酒,女的卻是想進來和他溫存,做些他沒興趣的事情。
他並不是柳下惠,只是沒興趣純粹為著填喂感官,去和個壓根不熟的女人做那些必須分享彼此體味及體液的親密活動,再加上他對於床伴向來挑剔。
蒼狼佇立於門扉之後,直到聽見人聲懊惱散去。
他脫去大氅先到後堂稍事梳洗,在讓自己徹底清爽了後再往臥炕的方向走去,疲憊數日,他期待著一場好覺,他一點都不想與旁人分享,卻在走到床前時不得不停下腳步。
屋裡很暗,床上僅有著透灑入的月光,蒼狼在月光下瞇緊了碧色雙瞳,因為在自個兒的床上赫然見著了個裸露長腿、酥胸微袒、面色潮紅、黑色青絲飛散成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