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上完課,龔千雅與同學並肩從教室裡走出來。
「龔千雅!」
一個聲音喊住她,她回過頭,看著劉宗奇向她跑過來。
劉宗奇自大太陽底下跑來,臉上掛著汗珠。喘過一口氣後,站在她面前看著她清涼無汗的臉龐,不禁訝異地問:「天氣這麼熱,你都不會流汗喔?」
龔千雅注視著一顆汗珠從他短短的髮際滴了下來。
男生!她掏出一張紙手帕遞給他。「有什麼事嗎?」
順手接過她遞來的面紙,汗擦到一半,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她冷淡的表情,突然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叫住她。
他擦邊汗邊回想著五分鐘以前發生的事……
剛剛,他跟一個登山社的社員在討論登山社期末社游的事。正討論到一半,看見龔千雅從管院走出來時,他不知怎的,就喊住了她,打發走那位社員跑了過來。所以結論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喊住她做什麼?
先前的熱汗在她的注視下頓時轉為冷汗,涔涔的滴。再不找點藉口的話,她會以為他是來搭訕的吧?「郎彩她……」
才提到郎彩的名字,龔千雅冷淡的表情便褪去了,眼裡也多了幾絲暖意。「彩又怎麼了?」
「哦,她呀……」一找到話題,先前感覺到的尷尬終於散去。他興匆匆的正要聊起郎彩,但眼角卻瞥到站在龔千雅身後的女同學。「呃……你的同學……」
龔千雅轉頭看向她的同學。「亞佩,你先走好了,不要等我了。」
田亞佩點點頭。「好吧,那我先走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過頭來。「記得一點以前要到活動中心開會。」
「OK。」龔千雅揮揮手目送她離去後,才又轉過身來,看向眼前這個高她足足一個頭的男生——他長的真高,她一六七的身高在一般女生之間已經不矮了,沒想到他還能高出她一顆頭。「劉宗奇,你剛說彩怎麼了?」她想他大概有一八五以上吧。
劉宗奇搔搔短短的發,又開始流汗。「天氣真的滿熱的,你確定要站在這裡講嗎?」
「我一點鐘要跟同學開會。」
「我剛聽到了——那麼,廢話少說。」他未經同意地捉住她的手肘。「我們去找個有冷氣的地方坐下來喝杯飲料先吧。」
廢話「少說」?可他不就是要跟她講一些有關郎彩的事情嗎?龔千雅瞪著他放在她手肘上那只黝黑的手掌。
烈日底下,劉宗奇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拉著龔干雅往陰涼的地方走。
龔千雅根本來不及抗議。她只得從背包裡取出一把傘,「刷!」地撐開,遮在自己頭頂上。
劉宗奇反應不及,差點被傘尖戳到。
連忙鬆開手跳到一邊,看著她手上不知何時變出來的小藍傘。從而留意到她細緻剔透的雪白肌膚。
「呴,你們女生從什麼時候開始,連走一小段路都要撐傘啦?」難怪皮膚會這麼白。跟他這個陽光下的健兒比起來,有氣質的講,是床前明月光;沒氣質地形容,簡直就像是用來糊牆的白壁紙。
龔千雅睨他一眼。「你以為皮膚曬得黑抹抹的就叫健康嗎?那你就錯了,只要想想中午的紫外線有多毒就好了。」
轉念一想。「那我們一起撐好了。」伸手就要握住她的傘柄。
但龔千雅連忙跳開一大步。「休想。我不想跟你一起撐。」
劉宗奇閃避著那顯然意圖戳瞎他的傘尖。「可是這樣子,我走在你旁邊很不方便。」左閃右躲,肩膀還是被傘刺到好幾下。還好他皮粗肉硬,不然不早被戳出一堆洞了。
龔千雅仍不打算讓步。「那是因為你站的太近的緣故。站遠一點不就沒事了。」
「站太遠不好講話啊。」廣告詞是這麼說的——兩個人的距離,離得太遠,怕疏離;靠得太近,又怕發現小瑕疵。
「那就待會兒坐下來以後再講吧。」對男生,她向來是沒什麼同情心的。
「龔千雅,你真的很鐵石心腸。」他氣唬唬地道。
她呵呵笑。「我是看對象的啦。」
看對像?那是什麼意思啊?「郎彩比你可愛多了。」
「正巧,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真是令人生氣。「她跟人打成一片的速度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是啊,沒錯。」龔千雅愉快地道:「彩呀,最喜歡交朋友了。」
「那你呢?」
藍色小晴雨傘下的腳步突然停頓下來。她緩緩地轉過身。微微一笑。「我呀,我最喜歡拒絕別人了。」
他跨步上前,有點挑釁地瞪著她。「一定有不少人明知道你這麼冰,卻還是前仆後繼地撲過來吧。」還沒認識她以前,他就想過她一定拒絕過不少男生。像她這種臉皮漂亮的女孩子,有時真會心高氣傲得教人想吐血。
「前仆後繼?你是說,就像你現在這樣嗎?」她挑釁地反擊。
「我?」劉宗奇哈哈大笑,搶過她的傘,遮在兩人頭頂上。「怎麼會呢。別忘了我是來跟你討教有關郎彩的事的。」
他把傘舉的好高,龔千雅翻了翻白眼,瞪著頭頂上的傘道:「她最近到底在你們那裡做什麼?」三不五時就見她往他們住處跑。讓她最近想找她都找不到她的人。最扯的是,她的近況還得經由身邊這個傢伙來轉述。讓她……有點不勝寂寞起來……
劉宗奇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覺得她看起來似乎有點落寞。笑了笑,希望待會兒告訴她的事情,會讓她高興起來。
「那個郎彩呀,正把我們家的鋼琴王子逗得七竅生煙呢,你說這情況嚴不嚴重?」
龔千雅想像著那景象。忍不住笑了。「也許我該找個時間親自去看看那景象……」會很有趣吧。當火遇上冰……
「歡迎歡迎。」劉宗奇裝腔作勢的以保護者之姿,摟住她的肩膀。 「不過你得記得要躲在我身後,才不會被那群男生給啃光了骨頭唷。」
「你是說……」語氣很危險的。「你會盡一切力量拉住我,以免我拆了你那群同黨的骨頭?」
劉宗奇頭皮發麻地連忙將手拿開。「不敢不敢,千萬手下留情啊。」
他伸手推開簡餐店的門。女士優先。
「宗奇!」孔令維朝剛走進來的劉宗奇揮揮手。
劉宗奇伸長頸子看了坐在很裡頭的孔令維一眼,便拉著龔千雅往他們的桌子走去。
小餐桌上已經坐了兩個人。正是孔令維和他的女朋友秦寶蓁。
「學姐好。」劉宗奇對著秦寶蓁喊。
立刻招來孔令維賞給他的白眼。他最不喜歡別人拿他跟小寶的年齡來打趣了。學弟追學姐,心裡難免有負擔,他可不希望小寶因此決定甩了他這個男朋友。他好不容易才把她追上手的耶。
龔千雅難掩好奇地看了秦寶蓁一眼。立刻發覺,這個被劉宗奇喊了一聲學姐的女孩也正對她流露出相同的好奇。
「一起坐吧。」她說。午餐時間人多,現在這家店裡幾乎沒有空桌了。
「那就不客氣了。」劉宗奇欣然拉著龔千雅面對面地坐下。
秦寶蓁那藏在厚重鏡片下的雙眼好奇地打量著坐在她身邊的龔千雅,很好奇地對劉宗奇說:「學弟,介紹一下吧。」
孔令維立刻不高興地道:「你又叫他學弟!」
「他是學弟沒錯啊。」她反問。「不然我該怎麼稱呼?」
劉宗奇打圓場道:「叫我宗奇就行,阿孔都這麼叫我的。你是他女朋友,當然也可以這麼叫嘍。」
孔令維和秦寶蓁也是面對面地坐著。兩人雖然沒有肢體上的接觸,但彼此間那親暱的感覺還是很容易被察覺。
龔千雅很是感興趣地看著秦寶蓁。她的外型十分普通,一點兒比不上帶點中性美的孔令維。但不知怎的,他們就是給人一種很相配的感覺。
原來外型真的不是愛情發生的絕對因素。情人眼裡出西施。再者,看似平凡的秦寶蓁,舉手投足談吐間所顯露的,一點兒也不平凡。
很有意思的女孩。
不等劉宗奇介紹,龔千雅便自我介紹道:「我是企管二的龔千雅。」
「啊,你就是龔千雅?」秦寶蓁以前室友的同學。這群男生還請她打聽過她的寢室號碼呢。她只知道有這個女孩,卻從來沒見過她。「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她笑著說。
什麼百聞不如一見?龔千雅有些困惑。「我該稱呼你學姐,還是跟孔令維一樣,叫你小寶呢?」這才是真正的百聞不如一見吧。
「你知道我?」秦寶蓁有些訝異。
龔千雅點頭。「聽彩說的。」孔令維和秦寶蓁同是法律系的,兩個人的姐弟戀在他們繫上還頗有知名度呢。想到秦寶蓁可能不認識郎彩,她忙補充:「郎彩她是……」
「我知道。」秦寶蓁笑說:「阿孔常常掛在嘴邊。」
「Miss Dog……」魅力果然無遠弗屆啊……劉宗奇與孔令維低聲嗟歎。原來世界是這麼地小。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吧……」劉宗奇竊竊私語。
孔令維點點頭。「當一隻巴西的蝴蝶震動它的翅膀……」
「就變成了讓台北市大淹水的颱風。」
同理可證:當一個人認識了另一個人,兩個人的交友圈就會自動擴大成為一個大型的交友圈。
這又證明了一件事:地球的確是圓的。包括地球上的種種現象。諸如水循環、因果輪迴、以及上述蝴蝶效應的延伸理論。
兩個人難兄難弟地頭靠著頭、肩搭著肩,哀怨地看著坐在他們對面的兩個女生撇下他們,自顧自地聊了起來。
再仔細一聽。
她們對話裡的主題竟是郎彩?!這、這三個女生從沒桃園三結義過,也能在不同的時間、空間裡連上線嗎?
如果可以的話,那麼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不過,缺席的女主角,現在在做什麼?
李慕恩遲到了。
站在圖書館的廣場柱子前,江雲冰抬看了眼牆上的大時鐘。
已經超過他們約定時間快二十分鐘了。慕恩在搞什麼啊?
「安東尼……」
是幻聽。他閉起眼睛,不耐煩的手指頭在環抱於胸前的手臂上敲打著斷斷續續的節拍。再等五分鐘好了,五分鐘以後,人若再不來,他就不等了。
「安東尼……」
是幻聽。抬頭看向聳立在遠方大馬路上,那據說壞了學校風水的台電大樓。
怪了。都認識這麼久了,李慕恩很清楚他不喜歡等人的,今天是怎麼了?
「安東尼……」呼,好喘好喘啊。
絕對是幻聽。該死,不等了。江雲冰垂下手臂,扭頭往右側的走廊走去。
片刻後,又轉往左側走。
郎彩從右側追趕上來。「安東尼!」喊了一聲後,又繼續喘氣。嗚……他都不理人家。
是幻聽。他瞪著郎彩,心裡倔強地想道,硬生生視而不見地偏過頭去。
郎彩委屈地在他面前繞來轉來,企圖以全方位角度吸引他的注意力。
「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直到他終於在她不屈不撓的堅定意志下,投降地轉過來瞪著她,郎彩才微笑地咧開嘴。「安東尼,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才不要。「我在等人。」
「你是指慕恩兄嗎?」
眼裡閃過一陣錯愕。「怎樣?」
郎彩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剛剛沒喘完的份。呼,天氣好熱呢,她還一路跑過來,纍纍累……
怎麼不回答?她不是最愛講話的嗎?「到底怎樣?」為什麼他等了半天,等到的是她而不是李慕恩?
口好渴……「我要喝兩杯大杯可樂。」
完全無法溝通。翻了翻白眼。「郎彩!」
肚子好餓好餓……「我要兩個燒肉堡和兩杯豆腐芭芭露。」想到食物,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只是燒肉堡真的好小喔,嗯,再多點一份好了……
真是個酒囊飯袋!「你——」
一把抱住他的手。「衝啊,目的地——摩斯漢堡——前進!」郎彩高舉右手揮舞著。「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和,惡勢力來對抗,木蘭飛彈,發射!」
她荒腔走板的歌聲立刻引來往來學生的嗤笑。
江雲冰用空著的一手掩著臉。生平第一回,覺得好丟臉。
郎彩她、她就不能正常一點,非得老是這麼不按牌理出牌嗎?
她知不知道,就算是遊戲,起碼也還有個最基本的遊戲規則啊。
然而她,從頭到腳都脫了序。
李慕恩才推開簡餐店的門。
劉宗奇和孔令維便看見了他。「慕恩,這邊。」
李慕恩笑著朝他們走去。
小桌只有四張椅子,劉宗奇從其它只坐了三人的桌子拉了一張椅過來。
李慕恩坐了下來,看見秦寶蓁時,笑著打招呼道:「學姐好。」
立刻招來孔令維白眼。
轉頭看見龔千雅,李慕恩又道:「哈羅,正版的瑪格麗特。」
孔令維問:「雲冰呢?你們今天中午不是有約?」
「是啊,要去聽什麼口琴的表演不是?」劉宗奇隱隱約約有點印象。之前他們有提過一、兩句。
李慕恩翻著菜單,點了一份簡餐後才道:「是口琴社的公演。」口琴社社長是他國中同學,前陣子在學校裡遇到他時,交代他一定要拉朋友去湊個人場。礙於人情,他只好答應了,但是……他笑了笑。「我突然想到一個比我更適合的人選。」
小餐桌上頓時陷入一陣寂靜。
郎彩……
劉宗奇第一個大喊出來。「你放她去找雲冰?」這不等於是「放狗咬人」嗎?
孔令維搖搖頭。「江會恨死你。」
喝了一口冰水,他哈哈笑。「但是會很有趣啊。」他也可以不用去聽自己不怎麼感興趣的口琴表演,豈不一舉兩得?朝另外兩位尚未發表意見的女士們眨眨眼。「你們認為呢?」
龔千雅捉起背包站起來。快一點鐘了,她在活動中心還有個會要開。「有什麼後續發展,別忘了讓我知道。」
劉宗奇拉住她。「你要走了?還沒一點鐘啊。再坐一會兒吧。」
……好吧,再兩分鐘。她重新坐下來。
秦寶蓁慢條斯理地啜著飯後咖啡。「站在旁觀者的立場,我贊同你的觀點。」
「我就知道學姐最明理。」李慕恩諂媚地笑笑。郎彩都表明了只對「鋼琴」有興趣,他這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追求者,在淚滿襟之餘,也只好大方地祝福她了。
「喂——」孔令維真想扁人了。
大家都覺得有點好笑。其實,他可以不必這麼介意的。只不過才差一年而已,不是嗎?
話題又回到郎彩身上來。
似乎這是個最安全,也永遠談不膩的嗑牙好題材。
只不知,那位安東尼王子現在感覺如何?
感覺很糟。
江雲冰看著郎彩的方式活像是在看一個入侵地球的外星人。
真沒看過這麼會吃的女生。
不過或許也不該感到訝異,畢竟任何事情,只要與郎彩沾上邊的,就沒點正常可言了。
他看著她橫掃掉一整桌的食物——包括三份燒肉堡和好幾杯的甜點飲料。
而現在,她正在啜著最後一杯可樂。
等他回去,他要殺了李慕恩那傢伙。
「哈……」拍拍填得飽飽的肚皮,一邊蹺著腿喝冰涼的飲料,真乃夏天一大樂事也。尤其眼前還有一位俊男相伴,更是令人樂不思蜀啊。
如果他能對她笑笑,不要鐵青著一張臉的話,就更好了。
為什麼他會這麼不高興呢?
郎彩納悶地想。「你沒吃飽嗎?」吃不飽的人,臉色當然不好看。
哼!「你沒看見我還在吃嗎?」像她那種蝗蟲般的吃法,胃不搞壞才怪。
「要不然是……不好吃嗎?」看著他手上那才吃了一半的海鮮堡。
唔,不會啊,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可惜她會過敏,不能吃海鮮,不然也要點一個來試試。
「關你什麼事?」瞧她一臉饞相,就算真的不好吃,他也不會分給她吃。
郎彩突然語氣冰冷地丟出一句。「別幼稚了,你國小生嗎?」
江雲冰差點被食物梗住。「你——」
「只有國小那個年紀,喜歡鬧彆扭的男生才會那樣跟女生講話。所以你不要這樣子嘛,我真的有長得那麼醜,讓你一看到我就不開心嗎?如果不是的話,偶爾你也對我笑一笑啊。」她鼓著臉頰,一臉哀怨地瞅著他道。「我是女生耶,而且我是你的朋友耶,你對朋友是這種態度的嗎?」
「我——你才不是我的朋友。」
「怎麼不是?你的朋友已經這麼少了,再少我一個,不覺得很淒涼嗎?」
真是有夠無禮的了。「你不是我的朋友。」他重申:「你頂多只能算是我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腦袋一時轉不過來。「不也是朋友嗎?」有什麼差別?
「不算是。」
「怎麼不算?安東尼……」
「我不叫安東尼。」才被她說的有些抱歉,結果她又故態復萌。現在到底是誰招惹誰啊?
「好,江雲冰。」她表情丕變。「這種事情,不是你一個人否認就算的。說,到底是朋友不是?」
他從沒想過她也會有這麼嚴肅正經的表情。只不過,生氣的寵物到底仍是寵物,實在沒什麼說服力。「你頭髮亂糟糟的。」
「呃,是嗎?」連忙放下可樂杯,耙了耙凌亂的頭髮。「現在看起來如何?」
轉移話題成功。他伸手越過桌面,將一綹掉在她臉上的頭髮往她耳後撥。但還是無助於美化整體的效果,只有更突顯了她那小小的圓臉。「你應該把頭髮綁起來。」
「綁起來頭皮會不舒服。」
這傢伙絕對是個享樂主義者。
「那你戴頂帽子。」遮遮醜。
「我不喜歡戴帽子。」天氣又這麼熱,戴帽子多不舒服啊。
「再不然你去離子燙好了。」
真有點荒唐了。怎麼會跟她討論起她的頭發來?
「離子燙?」她怪異地瞅他一眼。「不要不要,叫我坐在理髮店任人擺佈兩、三個小時,燙完後還要三天不能洗頭髮,多痛苦啊,光用想的就受不了。」
瞪她一眼。「那你就繼續當小狗吧。」
唔……「好吧。」自憐地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江雲冰簡直啞口無言。片刻後他才找回聲音。「你不是認為拿你跟寵物相比很侮辱嗎?」這回怎麼沒哭?
「錯了。」她千變萬化的表情突然問選擇了微笑。「如果我把它當讚美的話就不會。」
表情怪怪的。「郎彩,我實在搞不懂你。」
「剛好講出了我內心的話。」她大眼夢幻地看著他。「江雲冰,你真是一條好蛔蟲。」補充一句:「這是讚美,別會錯意了喔。」
即使是冷漠的外牆也抵擋不了她無厘頭的攻勢。她口蜜腹劍,笑裡藏刀。刀刀劍劍都砍在他最招架不住的地方。在郎彩面前,他已經很難將冷漠的面具掛在臉上超過十分鐘。因為只要他一掛上,她就會立刻摘下它。
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她讓他開始覺得,在她面前戴面具幾乎是多此一舉的行為。然而他又怎麼願意承認,他在她面前簡直無招架之力,只能節節敗退?
他是死也不會承認的。
「哼。」這是他所能使出的最後一擊。
「哇,你連『哼』這麼一下的樣子,也很賞心悅目呢。」她宛若發現新大陸般地睜大眼睛。
真是……敗給她了。
嗯……哼……
「雲冰?江雲冰。」
是幻聽。不用理會。
「耶。」郎彩推了推他的肩膀。「有人在叫你。」他聽力真的很不行喔。
說時遲,那時快,王潤芳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好巧啊,你也在這裡。吃過飯了嗎?」
見他不理人家,郎彩只好清清喉嚨道:「吃過了。」
王潤芳這才注意到郎彩的存在。「哇,你長的好可愛喔。」好像一隻小狗。
「謝謝,大家都嘛這麼說。」顯然是受之無愧啊。
江雲冰得咬著嘴唇才不會笑出來。天底下也只有一個郎彩能夠這麼厚臉皮地曲解他人的話意。
王潤芳回過頭來,看著江雲冰道:「你果然還是沒把報名表寄出去。江老師知道你不準備參加TNPC國際鋼琴比賽嗎?」
學郎彩一口將剩餘的食物吞進肚裡。他拉起坐在一旁還咬著吸管的郎彩站起來。「走了。」
郎彩眨了眨眼。「嗯,可是……」遲疑地回過頭看向那名陌生的女孩。她顯然還有不少話要講,就這麼走掉好像很不禮貌。
王潤芳追在他身後。「算了,我不問你報名的事——雖然沒了你,這場比賽會失色不少——」
江雲冰腳步不停地拉著郎彩往門口走。
「喂、喂。」她試著喊他。「人家在跟你說話,你這樣跑掉實在很沒意思耶。」
「少囉嗦。」他身高腿長,可憐郎彩腿不如人長,只得被當成一隻布袋拖著走。
但她仍頻頻回過頭,和王潤芳說話。「你好,我是郎彩,江雲冰的朋友,你有什麼話需要我轉達的嗎?」
王潤芳拉著他的衣服道:「我聽說了,二年級學期末的成果音樂會,雙鋼琴的部份,沒有人和你搭檔——」音樂會佔整學期成績的百分之七十,鋼琴才子如果因此留級,大概會很諷刺吧。
江雲冰猛地停下腳步,害郎彩撞上他的後背。「那關你什麼事?」
唉……死性不改,怎麼跟女生這樣講話呢?郎彩不禁喃喃道:「別在意,這只是他的口頭禪。」
沒空理會郎彩,王潤芳道:「要彈好雙鋼琴曲,除了鋼琴家本身要具備獨奏家優異的技巧以外,還要有願意傾聽對方音樂的合奏家態度。我想你的同學不跟你搭檔,主要是擔心會被你比下去吧。所以如果我毛遂自薦——」
「好好好。」郎彩鼓掌道:「夠義氣。」她對王潤芳豎起大拇指。
江雲冰沉默了半晌。許久,他才道:「不用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瞪了郎彩一眼,微怒起來。「別再替我發言了。」
好像真的生氣了。郎彩總算肯閉嘴。眼角悄悄偷覷一眼。哇,真的生氣了。只不過,是針對她,還是針對別人呢?或者,是針對他自己?
王潤芳頗感受傷地看著他。「為什麼你總是要拒絕我的好意?我只不過是想幫你。」
「唉,他不是在拒絕你的好意……」郎彩低聲地說。「他只是……」習慣性地拒絕所有人的好意……不具針對性的……同時也拒絕他自己。
「郎彩,你是不是我的朋友?」他低頭睨她。是朋友的就別再當他的傳聲筒。
「是!」她先是大喊一聲,但隨即又攤攤手,小聲地道:「不是。剛剛你一直強調不是的說。」
藉機勒索。絕對是藉機勒索。算她狠。「你勒索我。」
看不懂他們在做什麼,搖搖頭,王潤芳說:「總之,你如果需要搭檔,就來找我吧。」臨走前,看了郎彩一眼,手指指向江雲冰道:「這個人,我認識他快十年了,從來就摸不清楚他心裡在想什麼。」
郎彩微笑地道:「別抱怨啦,如果你認識他那麼久了,就該知道這個人天生就是這副德性。欠扁欠扁欠扁,不管欠扁N次方,終歸一句,也就只是欠扁兩字而已嘛。」
江雲冰認真考慮起掐死郎彩的可行性。
王潤芳轉愁為笑。「是了,你說的對極了。」不再憂愁。她離開了。
等王潤芳一走,他便立刻反駁:「我才不欠扁。」
「當然當然,此一時,彼一時,你現在不欠扁了。」剛剛倒真的是有一點欠人家扁。「不過你人緣好像很不好,怎麼搞的?」長得人模人樣的,照理說應該不會惹人嫌啊。「為什麼你的同學不願意跟你做雙鋼琴的搭檔?」
他不說話。
而她從剛剛那個女孩的話裡也猜著了幾分。她碰了碰他的手臂。「喂,如果我說,你同學只是嫉妒你,你心裡會不會好過一點?」
「不會。」
「那也好,其實我也不想那麼說。」她無所謂的聳聳肩。「反正我也沒聽過你的鋼琴,根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好到值得嫉護?」
「聽起來,你好像不打算安慰我,你不是我的『朋友』嗎?」
「唷,這會兒是誰在勒索誰了?」他真的在向她勒索友情嗎?
江雲冰霎時噤聲不語。
佔了便宜,不再賣乖。她說:「不然我們找台鋼琴,你彈首曲子給我聽聽,讓我評鑒評鑒一下。」
哼。「不要。」朋友不是該無條件信任的嗎?她的條件這麼多,怎麼能算是朋友?還差得遠呢。
「既然如此,」她頓了頓。「那一定是你人緣不好。事出必有因,如果你能撤下你那張不苟言笑的臉,說話再有禮貌一些、客氣一點,那麼你的人緣指數一定會直線上升。」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實在惹人生氣。
「嗯,對啦,我什麼都不知道。」委屈的。「沒辦法呀,因為你什麼都不說嘛。」
江雲冰瞠目瞪著她,真是令人為之氣結。然而、然而曾經有人像她這樣明明不懂,卻還是把每一句話都說進了他心坎裡嗎?
有記憶以來,郎彩在他心中所投下的震撼,遠遠超過這許多年來,他所經歷過的一切。
而她,也是第一個從未聽過他的鋼琴,就聲稱喜歡他的異性。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難形容。
她究竟是喜歡他什麼地方?
就只單單因為她覺得他感覺起來像一台黑色的平台鋼琴?這是什麼詭異的理由?
還有,郎彩為什麼那麼喜歡鋼琴!
成千上百個疑問,令他看著她時,老覺得頭暈目眩不已。
她不是個謎。
而是一團謎雲。
結果,在口琴社的表演會場,郎彩很不給面子地睡著了。
坐在小型演藝廳最後一排的椅子上。
郎彩偏頭靠著他的肩膀呼呼大睡,只差沒把口水滴到他身上。
吃的飽飽,睡的好好。疑似得了懶豬病。
正想嘲弄她,想搖醒她時,卻突然發現在昏黃燈光的渲染下,她的眼窩下方有著一圈淡淡的黑影。
是說話說得太累了嗎?
不,看起來是熬過夜的後遺症。只是平時她說話哇啦哇啦的,很容易讓人分心;臉又小,不容易注意到她的倦態。不過,熬夜……她看起來不像是那種用功的學生。她是嗎?
小小的演藝廳裡只坐了半滿的聽眾。
中午剛吃飽飯,的確是令人滿想打瞌睡的。
他強打起精神聆聽,只為了將心比心,不希望當別人在聽他的鋼琴時,也不小心睡著了。
任何事情都有妥協的餘地,唯有鋼琴,他還是很難放棄那一點點小小的虛榮心。
將近兩個小時的演出後,最後一首表演曲目結束後——
「啪啪啪啪!」原本還靠在他肩膀上打瞌睡的郎彩突然醒過來,精神奕奕地鼓著掌。嚇了他一大跳。
「贊贊贊。」她不怕人笑地跟著坐在前面幾排的聽眾一起叫嚷著。
真是……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
她明明睡了滿滿兩個小時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