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櫻花翻飛的四月,是眾多學子入學的季節。
在櫻花花瓣的照拂之下,一個個身著制服的新生緩緩步入校園,準備就此步入高中三年的全新生活中。
瀧櫻學園,位在東京邊緣的一家私立學園,其學制包含國中部及高中部。
雖然瀧櫻學園擁有六個年級的學生,但校園卻一點也不顯擁擠。
因為這個學園的特色之一,便是它的佔地遼闊,甚至,校園還有一條河流穿越其中,就足見這校區建得多麼龐大。而這也是校名的由來。
「櫻……及水啊……」范雅築喃喃念著先前聽父母提及的學園特色,雖然還沒正式看過校園,她已忍不住讚歎眼前的美景了。
沿著櫻花道的左右兩側,便是瀧櫻學園的圍牆,櫻花道的盡頭處是校門,也是國中部與高中部的分界線。
而圍牆內植滿長長一路的櫻樹,櫻樹受到的照料頗佳,原本只是植在校內的樹木,不知何時也長過兩公尺的高度,每當櫻花盛開的季節,更是不分校內校外,都可以欣賞到繁花落盡的凋零美感。
如此絕麗的景色,一點也不愧對瀧櫻學園的美麗名號。
不少學生因此放緩行走的步伐,享受這美好的時刻。
其中一抹跌跌撞撞的身影,在悠哉行走的眾多學生當中,顯得格外引人矚目。
畢竟很少有人可以在完全平坦的柏油路上,突然毫無預警地左腳絆右腳,然後在即將跌倒的同時,又順手甩出手上書包,讓書包裡的東西全都跟著灑了出來,最後,自己則趴倒在這一團混亂上而起不了身吧?
「嘻嘻……」
「真蠢,你剛剛看到沒有?」
四周傳來熟悉的取笑聲,范雅築歎了口氣,不管是在台灣或日本,取笑人的方式大概也沒什麼差別吧。
因為剛剛貪看櫻花失了神,所以她又「不小心」讓自己的腳打結了。
她認命的爬起身,拍拍全新制服上的灰塵,然後開始收拾這一地的狼籍。
周圍的取笑聲沒有稍歇的打算,因為人群雖是一批接著一批離開,但看笑話的人也是一批又一批地走過來啊。
像是對身旁的笑聲聽若未聞,范雅築只是專心地撿拾地上的雜物——文具四散的半敞鉛筆盒、一本寫得滿滿的筆記本、一本日漢辭典、一本英和辭典、手帕、發圈……
因為父親調職到日本的關係,一個月前,他們全家也跟著搬來了。
其實,范雅築本來去年六月就該過來日本了,但因為當時她不但不懂日文,更因為台灣與日本的學制不同,六月才從國中畢業的她,怎麼可能趕得上日本這邊四月就開學的高中呢?
因此,她和母親乾脆留在台灣先學好日文,不久前才正式搬到日本。
雖然做了這麼多的準備,但要到完全陌生的國家求學,范雅築還是難免覺得心慌慌,所以在她的書包裡,才會同時放了日漢辭典與英和辭典,就是希望不論何時一有疑問都能快速地得到答案。
而那本寫得滿滿的筆記,則是一些日常生活可能會用上的對話,她怕自己會忘記,所以乾脆全寫下來。
對自己信心嚴重不足!這是國小時老師最常給她的評語。一針見血,卻也清楚道出范雅築的性格。
忽地,一陣輕風揚起,捲起了漫天的櫻花花瓣。
范雅築再次看呆了。
眼前不斷翻飛的粉紅色調,是她看過最動人的彩顏。
她完全為這美景癡迷,甚至沒有注意到,原本悠哉行走的人們,在不久後紛紛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功夫,范雅築身邊已是半個人影也不見了。
直到這片漫天櫻色中,捲入一抹純白,范雅築才赫然驚醒。
「我的東西——」
范雅築檀口微張,一隻手伸得長長地想撈回東西,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純白物事乘著風捲上半空,一下子就飛出了她伸手可及的範圍。
不一會兒功夫,那物事更飄到一棵櫻樹旁。
在它被風刮得更高更遠之前,在櫻樹的枝椏間,一隻修長的手臂忽地伸出,再一定睛,那純白物事已被人牢牢捉在手中。
范雅築嚇了一跳,沒想到櫻樹上居然有人,她跑上前,抬起頭就見到有個人坐在櫻樹的枝椏間,手裡還拎著她的手帕。
事實上,那個人藏身的位置相當隱密,要不是他方才伸手奪下她的手帕,根本沒有人會發現他就坐在櫻樹上吧!
但也因為櫻樹生長得實在是太茂盛,所以任范雅築怎麼努力去瞧,也無法看清被樹蔭遮掩了五官的那人長相如何,只能從他所穿的制服長褲判斷出——
他是個男生而已。
「請把我的手帕還給我。」怯怯地,范雅築請求道。
但話才出口,她就發現自己竟以中文問話,她慌張地又以日文問了一遍,但男孩依舊不發一詞。
范雅築更慌了,以為自己的日文糟到讓人聽不懂,可要真是如此,她又怎麼能通過入學測驗呢?
沒有多想,她拾起地上的英和辭典,想要查詢剛才的問句是否有誤,可事實證明自己的問句並沒有問題,那麼……會是她的發音有誤嗎?
這一次,范雅築還特別放緩說話速度,希望可以順利要回手帕。
那手帕是母親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說什麼也不能搞丟。
更別說是因為落入別人手裡要不回來啊。
明明看不見男孩的表情,但不知為何,范雅築卻覺得自己正被男孩盯視著,男孩的目光犀利,看得她一陣心驚膽跳。
或許這只是因為看不見對方表情的心理作祟,但她就是覺得害怕嘛!
「那、那個……不好意思……我……」
一直都沒得到對方的響應,讓她益發誠惶誠恐,范雅築不由得有些退縮,就連聲音也越來越小,但她還是努力鼓起勇氣試圖請求對方歸還手帕。
忽地,男孩轉頭看向校園的方向,似是注意到什麼。
然後他躍身而起,動作如此之快,幾乎讓范雅築以為他會摔下樹,但在下一秒鐘,只見他已穩穩地站在原本坐的樹枝上。
范雅築瞪大眼,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怎麼會有人這麼厲害?!就算那棵櫻樹的枝椏再粗再穩,也不可能讓人這麼簡簡單單就安然立於其上。
「笨蛋。」
范雅築完全愣住了,在等了這麼久之後,她居然只得到這兩個字?
男孩的聲音非常的清亮純淨,但那好聽的嗓音卻吐出這句傷人言詞,她張口結舌,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個連名字都不曉得的人罵笨蛋。
看她呆呆的表情,男孩眉頭微挑,再次開口道——
「笨、蛋。」
刻意加重音節,話語中的嘲弄絕對讓人聽得清清楚楚,然後他翻身下樹,從范雅築面前消失。直到一分鐘過去,她這才回過神。
「他……他會說中文?!」
她難以置信地朝男孩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
然後她在想:上學第一天不但被人罵笨蛋,而且還是被人用中文罵呢。
這樣的開學方式……究竟是好還是壞?
男孩躍下枝頭,拍拍身上的花瓣,他可不打算頂著滿頭花瓣去參加入學式。
方纔他遠遠聽到準備鐘響起,現在趕去禮堂時間剛剛好。
他的面容端正俊麗,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孔看來有些冷淡,卻仍無損他的高雅氣質,手裡則抓著剛才拿到的手帕。
他不甚在意地把玩起手帕,剛剛應該順便把這玩意兒還給那女生的,但在發現對方似乎是中國人後,讓他因訝異而忘了歸還。
不過,既然忘了就算了,以後再找機會還給她吧。
高中部的學生,有百分之七十是由國中部直升上來的,但看那女生的模樣似乎是生面孔,又是華語語系國家出身,要想找到人就簡單多了。
男孩繼續把玩手帕,純白的巾面上,僅在一角繡了幾顆小小的草莓,樣式雖然簡單,但手工倒很是精緻,將那草莓結實纍纍的模樣繡得相當可口。
忽地,指尖傳來不甚平滑的觸感,他翻過手帕,本以為是另一個繡樣,卻見到三個細字淺淺地繡在手帕的一角,因為是純白繡線,所以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忽略掉了。
「范雅築……」
以中文輕輕念出繡字,男孩想起那女生剛才慌慌張張滿地撿東西的模樣,他忽然有種感覺,未來三年似乎不會太無聊。
但這想法才起,他就搖搖頭,認為這想法太奇怪。
他怎麼會有興趣去認識一個冒失鬼呢?
隨手收起手帕,男孩正打算走向即將舉行入學式的禮堂,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暴吼:「那個同學——你現在怎麼還在這裡?!」
毫不客氣的責罵聲打男孩身後傳來,他轉身看向來者,是教務主任。
這個教務主任是難搞出名的,落入他手上的學生,往往只有慘兮兮的下場,因此學生最怕他了,不過,這當中可不包括他。
當教務主任看清那個還在櫻花樹下閒晃的學生後,立刻換上一張親和近人的面孔,變化之大,讓人以為方才責罵的人並不是他。
「原來是李光昕同學啊。你怎麼還在這裡呢?入學式就快開始了喔。」
教務主任親切地問道,還陪上一張笑臉。
李光昕。只要是在瀧櫻學園工作、唸書的人,無一不認識他。
成績優秀、體育萬能、之前就讀瀧櫻學園國中部時,更是連任兩屆學生會長。在國中部直升高中部的直升測驗裡,李光昕也不負眾望地拿到滿分。
稱他是瀧櫻學園的狀元也不為過。
既然對象是全校聞名的好學生,教務主任的口氣自然親切不少。
「主任,真不好意思,因為等一下我要上台致詞,所以有些緊張,才會來這裡走一走,順便放鬆心情,其實我正打算要去會場。」
說著,李光昕還送上一抹淺淺微笑,溫文儒雅的模樣、合理得體的言詞,立刻得到教務主任的信任。
「啊,我就知道你在這裡一定是有原因的,就跟老師一起走吧,也省得再跟其它人解釋晚到的理由。」是了,他想起來了,李光昕是今年的新生代表,等會兒得上台致詞呢。沒想到這麼優秀的學生竟會緊張,真是可愛啊。
教務主任完全相信李光昕的說詞,一點也不懷疑。
「那就麻煩老師了。」
仍是一派好學生的笑容,笑得教務主任壓根兒不覺得自己有被麻煩到。
李光昕在瀧櫻學園之所以會大大出名,除了他是資優生,另一個原因正是因為他溫和的氣質,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許是因為他身上流有的中國血統,讓李光昕身邊流動的空氣,硬是與眾不同,再加上一張俊秀迷人的相貌、恭謙有禮的儒雅氣質,因此每逢情人節、聖誕節……還有他的生日,總能教他各式禮物收不完。
「不會不會,李同學可是本校重要的學生,這點小事怎麼會麻煩呢?對了,你的致詞已經準備好了吧,老師可是非常期待。」
李光昕只是微笑,輕輕點了個頭,不語。
教務主任當他是因為被自己誇獎而害羞,因此,對於他接下來的沉默,非但沒有怪罪,還道這個優等生令人意外的樸實且內向。
但教務主任不知道,在李光昕斂眉淺笑的同時,他腦底只浮現「無聊」二字。
無聊的入學式、無聊的新生致詞,就連跟教務主任虛應也都無聊得讓人應付不下去。
只要做好適當的表面功夫,任誰都能成為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眾人口中的好孩子。而到那個時候,任他玩什麼小花樣,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他頭上。
……就像剛剛一樣。
跟著教務主任的腳步,李光昕從禮堂的側門進入後台,然後走到定點靜靜準備上台。不久後,司儀宣佈——新生代表致詞。
他昂首舉步前行,一如過去三年常做的事。
上台。致詞。下台。
一切如常進行,然後李光昕下了台,回到班級行列中。
沿著禮堂邊緣走著,他很輕易就找到自己的新班級,正準備要入列時,另一個班級卻傳來騷動。
然後就像是電影畫面突然被快轉似的,前一秒鐘還排列整齊的同學們,突然一個接著一個撲倒前頭的同學——
慘叫聲連連響起,驚得台上的人也住了口,張口結舌地看著眼前的畫面,骨牌效應活生生的出現在他們眼前,這麼壯觀的畫面一輩子大概只能見上一次。
不一會兒功夫,整區的一年級班級就有大半學生都跌倒在地。
當李光昕注意到不對勁而轉頭時,幾縷黑絲從他眼前落下,甜甜的草莓香氣跟著黑絲的出現而浮現……
那是個人吶!
還沒來得及思考,李光昕已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打算救人,但伸出的手卻撲了空,反倒是褲管上傳來不尋常的拉力,他還來不及搶救自己的長褲,布帛撕裂聲已然響起,長褲正式宣告陣亡。
李光昕低下頭,一腳的褲管慘兮兮地裂了個大口子,露出裡頭的短襪及皮鞋,而他腳邊還趴了個女生,她手上還捉著一小塊碎布。
很明顯的,這女生就是毀了他褲子的兇手。
「同學,妳沒事吧?」這是李光昕本來要對那女生說的話。
畢竟跌倒也不是她自願的,所以李光昕並不打算追究她的過錯。
但待李光昕看清她的模樣後,他的話就驚得全悶在嘴裡,怎麼也說不出了——
那女生跌倒了,這是很明顯的事實。
只是……她跌倒的樣子實在不大妥當,除了四肢齊下,兼之裙子還大大翻起,露出一條「小草莓」內褲。
沒錯,就是上頭印滿了小草莓圖樣的那種內褲。
李光昕愣了一下,立刻又回過神,他脫下學生服的外套,蓋在那女生的腿上,希望能幫她挽救所剩無幾的尊嚴。
不過,李光昕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哄堂的笑聲已然響起。
「看到沒有,那個女生居然穿小草莓內褲耶!」
「嘻嘻,她以為自己是小學生嗎?居然穿那種內褲。」
「小草莓、小草莓……」
從這天開始,瀧櫻學園多了個新名人——外號小草莓的范雅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