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丫頭 第三章
    (阿昶的心情很不好。)

    站在自個兒家的玄關前,尹馦馦愧疚地低著頭,偷偷用眼角餘光覷著焦昶的表情,才剛回家就被他逮到,還真是個糟糕的開場。

    而「阿昶的心情很不好」,是尹馦馦唯一能從他臉上解讀出來的字眼。

    「阿、阿昶,你不要都不說話嘛……」

    癟著嘴,尹馦馦繼續偷瞄一臉鐵青的焦昶。

    阿昶到底在想什麼啦!為什麼老盯著她不說話?而且他的表情好可怕喔,活像是想宰了某人似的。

    那種表情跟他斯文的臉龐超不搭軋,看起來實在超怪的,她不喜歡阿昶把自己弄丑。

    「阿、阿昶……」他到底想怎麼樣嘛?老盯著她不開口,怪可怕的。她今晚已經累壞了,偏偏還得在玄關罰站,這心情真的很不好。

    忽地想起不久前才發生的「那件事」,尹馦馦的小臉瞬間刷白三分。

    討厭,為什麼那畫面揮之不去?

    她咬著唇,什麼都不敢想,試圖把腦海裡浮現的畫面趕走。

    「現在幾點了?」

    深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直到確定他的呼吸己經完全平順,焦昶才容許自己開口,但那低嘎的嗓音,仍透露了他的不悅。

    他太生氣了,所以壓根兒沒注意到尹馦馦發白的小臉。

    「呃……」尹馦馦語塞。

    已經半夜一點多了。

    不過尹馦馦不敢答話。因為她不但遲歸,還忘了打電話報備。基於心虛,她的頭垂得更低。

    她實在不知該怎麼向焦昶解釋這一團混亂,其實是因為她送人去醫院,才會忙得忘記打電話報備,等她想起來時,她已經站在玄關,接受他的怒視……

    稍早之前,陸仁斝送她返家,一群飛車的少年就在他們眼前撞成一團,其中一人當場血流滿地,只差那麼一點點,陸仁斝的車子幾乎碾過那些少年。

    若不是陸仁斝的反應快,及時踩下剎車,恐怕阿昶就得到警局來領人了。

    後來她和陸仁斝帶著那些少年就醫,接著又在急診室裡待了好長一段時間,所以她才會遲歸。

    但尹馦馦也知道,這不能改變她忘了打電話報備的事實。

    從她一進門,阿昶就跟著出現的模樣看來,他肯定為她等門等了好久。

    心虛再加上愧疚上讓尹馦馦更加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沒有先打電話回家?」他問,這一回,問話的語氣中已聽不出他曾經激越的情緒。

    所有的坐立不安,以及心急如焚,全化成句句問號,質問那個教他牽腸掛肚的女孩,為什麼要讓他如此擔憂。

    他們之間早有約定,只要遲歸,都得事先通知對方,以免對方掛心。

    而這規矩,今晚是第一回被打破。

    焦昶向來溫柔的眼眸變得深沉,因為他知道尹馦馦是為了誰而打破這規矩──就是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陸仁斝!

    那個該死的陸仁斝並未因日本行結束,而從他們的生活消失,正確來說,他根本是囂張地進駐他們的生活。

    陸仁斝打從一開始便看準了馦馦愛玩、貪新鮮的孩子心性,他總能找出一些讓馦馦感興趣的小玩意兒,勾誘她有事沒事就去找他。

    那勤快的模樣,幾乎讓焦昶懷疑她是不是到陸仁斝那兒上班去了。

    不過,就算是上班好歹也有周休二日。

    而馦馦去找陸仁斝的日子,可是不分週一或週日。

    縱使他嫉妒得幾欲發狂,卻又無計可施。

    雖然他想把馦馦關在家裡、不讓她出門、不讓她再見陸仁斝,但他怎麼也無法罔顧馦馦是個人,是個獨立個體的事實。

    她有權交朋友,即使那個朋友是他不樂見的。因為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能夠自己判斷是非……

    焦昶不斷用這些理由說服自己,說服自己不要太過在意陸仁斝,但他卻無法阻止心底猛烈氾濫的妒意。

    那名為嫉妒的獸,將他的理智一點一滴地啃食殆盡,教他連工作時都不安心,滿腦子全是馦馦與陸仁斝的事。

    返國後,累多待處理的工作,將焦昶的時間搾得丁點不剩,只能眼睜睜看著陸仁斝悠悠哉哉地拐走馦馦,留下他在原地跳腳。

    如杲焦昶願意承認,他就知道自己所簷心的,是自己的地位可能會被另一個男人取代。

    守護馦馦已二十多年了,如今她卻快被另一個男人搶走……,這教焦昶如何能不心荒?

    他一直是有耐性的,因為他在等,等馦馦成長到足以懂得他的情意,而馦馦對他的種種依賴,也正是讓焦昶心安的理由之一。

    如今這理由被另一個更強大的威脅所吞噬。

    那威脅,正是來自陸仁斝。

    「因、因為我在忙……所以、所以就忘了打電話……」尹馦馦結結巴巴地解釋著,試圖把今晚發生的事情簡單明瞭地說明。

    從沒見過焦昶的臉色如此難看,頭一次見到這等陣仗,教尹馦馦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越想解釋清楚,就越是說不好話。

    再瞧著焦昶益發難看的臉色,尹馦馦急得都快哭了。

    「忙?」焦昶幾乎壓抑不住上揚的音調。

    她還能忙什麼?不就是忙著跟陸仁斝在一起?!

    這個想法教焦昶自我厭惡起來,他居然會說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話。

    「人家不是故意晚歸的嘛I」

    尹馦馦癟著嘴,覺得自己好委屈,阿昶還沒對她這麼凶過,雖然他只說了一個字,而且也僅是音調微微上揚而已……可兩人一起生活了這麼久,她又怎麼可能聽不出他未出口的不信任及責備?!

    焦昶只消用一個字的效果,絕對遠比其他人罵她千百句更傷她的心。

    她今晚可是被嚇壞了,但一回到家,卻只能在玄關罰站,尹馦馦越想越覺得委屈,就見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著,似乎隨時會掉下來。

    「人家很害怕耶!一堆人在人家眼前摔得亂七八糟,還有人身上的血一直滴、一直滴,可是你又不在,我都快嚇得不知該怎麼辦了……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你又只會凶我……嗚嗚嗚……我不要跟你好了啦!」

    委屈的淚水滴滴答答地掉著,嚇得焦昶的理智全數回籠,這才發現自己可能誤解了她遲歸原因。

    「馦馦,別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凶的。」

    焦昶手忙腳亂地想抱住她,尹馦馦賭氣地揮開他的手,不肯給他抱,可當焦昶第二次嘗試時,尹馦馦惶惶不安了一整夜的芳心,讓她不願真的就此推離他,焦昶這才好不容易抱住掙扎不休的淚娃娃,中途還挨了好幾記結結實實的拳頭。

    「別哭別哭,慢慢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有人在你眼前摔倒又流血?你今晚不是跟陸仁斝出去了嗎?為什麼他會讓你遇到這種事?」

    焦昶不斷安撫懷中又是哭泣、又是掙扎的淚娃娃。

    雖然她又哭又鬧,不肯讓他好好抱著似的,但只要他的手稍微有離開的動作,隨即又被她顫抖的小手緊緊抓住。

    「晚、晚歸又不是我自……自願的,嗚嗚嗚……人家也覺得很抱歉嘛:可是、可是你卻只忙著凶我……嗚嗚嗚,還讓我罰站,你最可惡了……」

    尹馦馦哭哭啼啼地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卻還是一邊哭著,一邊說出害她晚歸的原因,哭到傷心處時,也不忘順便掄著小拳頭敲打焦昶的胸膛洩憤。

    雖然焦昶根本聽不清楚,她顛三倒四的到底說了些什麼,但他聰明的不在這時詢問,以免讓已是自覺委屈的她哭得更慘。

    看來她真的嚇壞了。

    焦及沉著臉,但大手仍溫柔又規律地輕拍尹馦馦的背,安撫她別再哭泣。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的淚水?焦昶幾乎不記得了,最後的印象是停留在他們一夕間失去親人的那段日子。

    不管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最好不要是那個陸仁斝搞出來的,如果真是那個男人害馦馦哭泣,焦昶發誓,不管用什麼手段,他都會把那傢伙趕得遠遠的。

    直到好一會兒過去,淚娃娃總算宣洩完緊繃過久的精神,她抬起頭,露出一雙哭得紅腫的兔子眼。

    「不哭了?我倒杯水給你喝。」

    焦昶也沒理會胸前被哭濕一片的襯衫,只想先給她倒杯水,補充流失的水分,但他前腳才剛抬起,就發現自己的袖子被人揪得死緊。

    「馦馦,你先到客廳,我馬上就過去。」焦昶柔聲哄道。

    一整晚累積下來的負面情緒,早被她突如其來的淚水,給嚇飛到九重天外,此刻的焦昶哪還記得要計較她晚歸的事?

    「不要……咯、咯、咯。」尹馦馦咬著下唇,小手仍緊緊揪住他的袖子,她才剛說出兩個字,就因為先前哭得太凶、太久,而開始打起隔來。

    「那你跟我一起到廚房吧。」

    焦昶牽著她,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這一回,尹馦馦沒再反抗。

    最後,焦昶煮了杯奶茶給她。他盯著她喝下,直到確定她的呼吸恢復順暢,打嗝的情形也止住,他這才開口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帶著甜甜滋味的奶茶是馦馦最喜歡的,所以在他們最悲痛的那段日子,他也就養成了每天為她煮一杯奶茶的習慣,久而久之,喝奶茶竟成了能讓她情緒平穩的誘因,這樣的結果,是焦昶所料未及的,但他也很高興,能有這樣一個方法。

    尹馦馦又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擰著眉緩緩說道:

    「陸仁斝送我回來的時候,我們在路上遇見一場連環車禍……好幾輛機車突然撞成一團,那些人的血……好紅好紅……我嚇壞了,只差一點點,我們的車就會碾到其中一個被撞飛到我們車前的少年,我好怕,可是你不在……」

    這個說詞明顯省略了部分情節,因為她一點也不想重溫那些恐怖的細節,交疊的機車形狀、流淌著鮮血的猙獰傷口、躺在地上哀號的少年身影……那些東西就留在過去吧!

    僅僅只是回想當時的情況,尹馦馦就不由得直發抖。

    她最討厭看到車禍。

    尤其是,連環車禍。

    焦昶心疼地抱住她,終於瞭解她的情緒為何如此激動。

    因為他們的父母便是死在連環車禍下。

    「沒事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焦昶柔聲安撫,卻也知道馦馦在一時半刻裡是絕對忘不了這件事。

    尹馦馦抓著他的衣襟,小手是如此用力,就連指節都發白了。

    焦昶動作輕柔地拉下她的手,密密地包覆在他的掌中,以自己的體溫,熨燙她微涼的指尖。

    「我就在這裡,你不必再害怕。」

    尹馦馦僵硬地點著頭,心臟因回想當時的情況,而劇烈跳動著。

    從看到車禍發生開始,她的情緒就一直很不穩定,雖然表面上力持鎮定,但陸仁斝還是頻頻詢問她有沒有怎樣,彷彿看出她內心的不安與浮躁。

    當時她一心想著要早點回家、早點看到阿昶,因為她知道,只要回到阿昶身邊就沒事了。

    現在,她就窩在阿昶的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感覺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終於逐漸趨於平緩,所有的不安也慢慢違離。

    「後來、後來我就和陸仁斝把那些受傷的少年送去醫院,又在醫院裡被耽擱了好一段時間,所以我才會晚歸。對不起。」

    她抬起頭,哭得紅紅的兔子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焦昶。

    自己剛到家時,阿昶之所以會這麼生氣,一定是因為太擔心她了。尹馦馦是這麼想的,因此在心情穩定後,便忙不迭地想道歉。

    「沒關係,是我的反應太大。」他騰出一隻手,撫著她頰上未干的淚痕。

    是他不該任妒意蒙蔽雙眼,只想著馦馦肯定是跟陸仁斝玩得忘了時間,才會亂發脾氣,而沒注意到她打從進門時,就有些發白的臉色。

    那個陸仁斝簡直是個大瘟神。

    焦昶不得不這麼想,自從那個男人出現後,他和馦馦原本平靜的生活簡直是被搞得天翻地覆,如果可能的話,他真希望那個男人一輩子都別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最近的火氣變得好大喔,是不是因為工作太忙?」尹馦馦關心地問道。她決定想些別的事,好把車禍的事忘記,於是她想起焦昶近來反常的舉動,一點都沒察覺焦昶的情緒起伏,全是因為她的緣故。

    「大、大概吧。」焦昶勉強牽起一抹笑痕。

    強壓下想歎氣的衝動,焦昶雖然無奈,但也知道這就是尹馦馦,他的娃娃根本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如何能夠瞭解他一切的反常,都是嫉妒所致?

    「從去日本的時候,你就常常臉色不佳,是不是那時候真的水土不服啊?而且一回國,你根本也沒有休息的時間,老是工作工作的,會不會是病了?」

    大概真是當時水土不服留下的後遺症……尹馦馦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然,向來好脾氣的阿昶,怎會成天擺張臭臉給她看?!

    要不是還可以去找陸仁斝玩,恐怕她早就被阿昶的臭臉嚇死了。

    可現在回過頭想想,如果阿昶的反常真是因為生病,可自己卻不在阿昶身邊陪他,那未免大沒良心了吧!

    想著,尹馦馦突然有些良心不安。

    交到新朋友的新鮮感,讓她忽略了他的狀況,還說最喜歡阿昶呢,她根本是個不及格的妹妹。

    「你今晚為我等門等這麼久,應該很累了,如果覺得不舒服的話,你還是趕快去休息吧,這幾天我就不出去玩了,我可不想讓你明明不舒服,還得為我掛心。」

    尹馦馦非常乾脆地說道。反正她本來就是因為阿昶太忙,一個人閒閒窩在家裡無聊,才會去找陸仁斝玩,既然阿昶病了,她當然要留在家裡照顧他啊。

    至少,她不能再讓阿昶擔心了。

    焦昶眨眨眼,沒想到情況大逆轉,馦馦居然如此乾脆,決定暫時不出去玩……看來,原先被他視為強敵的陸仁斝,魅力也沒這麼大嘛。

    尹馦馦的乾脆,讓焦昶倏地心安不少。

    可焦昶再一細思,早知道自己只需要作出「疑似」生病的模樣,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把馦馦留在家中……

    先前為了嫉妒而幾欲發狂的他,似乎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焦昶苦笑。他清楚地知道,即使事情再來一遍,他仍是會視陸仁斝為敵、仍是會為嫉妒而失魂。

    這一切,只因他所愛的娃娃,是個不識情愛滋味的大孩子。

    他看著尹馦馦,卻茫然地不知自己還要等多久?

    該等多久才能等到她瞭解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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