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律師事務所內,今日也是電話聲此起彼落,助埋們手中捧著資料,迅速送進正確的辦公室當中。
區蝶衣也像其他的助理一樣,捧著大疊資料,跑進歐陽浩天的辦公室裡。
辦公室裡,歐陽浩天正埋首工作,連她進來了也不曉得。
「浩天,資料送來了。」紅唇輕輕吐出他的名字,因為不甚習慣,才喊了他的名,紅唇的主人竟跟著紅了臉。
「送來了嗎?」歐陽浩天抬頭,鼻樑上還架著一副,工作時才會戴上的金邊眼鏡,為他增添幾分斯文氣息。
「蝶衣,請你幫我確定幾個數字好嗎?」
區蝶衣甚至還來不及應話,就被拉進一團數字世界中,坐在她身邊,同樣理進紙堆裡的女人,則是歐陽浩天真正的助理,梅梅。
目前,區蝶衣放棄出外找工作,自願擔任歐陽浩天的助理,一起調查誠邦建設的公款虧空案。
雖然社會大眾,對於這個新聞的熱度,原已消滅了不少,但由於前陣子父親得以保釋,加上記者們發現父親的律師,竟是歐陽浩天時,這個新聞又沸沸揚揚地熱絡了好一陣子。
區蝶衣自知,在這種情況下,她就算想去找工作,恐怕也會被干擾,還不如全心投入案子的調查,早日還父親一個清白。
「咦!這個數字有些怪怪的。」區蝶衣皺眉,這堆亂七八糟的數據,真的是誠邦建設的會計報表?「你發現什麼了嗎?」聞言,歐陽浩天走到區蝶衣身邊。
「你看,這筆支出在這一天已經付過了,但沒多久,卻又付了一次,而且,像這種事情還出現不止一次,而且,有幾筆支出和收入的名目,也都不甚清楚,這麼混亂的賬本,到底是誰做的?!」
區蝶衣越看越覺得頭昏眼花,這些報表看似正常,騙騙普通人還可以,但如果一筆筆賬目細查,就會發現有許多地方不對勁,彷彿……
「誠邦可能有內賬和外賬。」
區蝶衣正這麼想,歐陽浩天已先一步說道。
「你也這麼覺得嗎?」區蝶衣問道。雖然她念到了MBA,但終於沒有任何的商業實務,因此,很多事情她也不敢直言。
「有可能。有不少企業為了逃漏稅,會做兩個賬簿來規避稅金。只要外賬上有問題的金額不大,再加上掩蓋得宜,通常不會這麼簡單被發現。」
「浩天,你查誠邦建設的賬是要做什麼?這跟我爸爸有什麼關係?」區蝶衣問道,她實在無法理解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其實我對虧空公款這件事,心底一直有個芥蒂,伯父雖然是高級主管,但終究沒有直接接觸公款的機會,所以我就在懷疑,伯父應該是遭人陷害。
「但我調查了伯父的人際關係之後,卻找不出可能陷害伯父的人,因此那人為什麼會選上伯父,又成了一個未知的謎……」
歐陽浩天說出這陣子調查下的心得,就是因為找不出直接的疑犯,他才會再從誠邦建設調查起。
一般來說,會陷害一個人,原因不外有二:一是與那人結仇;二是那人擋了他的財路。很明顯的,伯父的情況並非前者。
歐陽浩天以指支領,仔細思索著可能的情況。
「打擾了,這是歐陽律師的快遞。」代收快遞的助理,將一隻中型尺寸的牛皮紙信封交給梅梅,信封一併沒有寄件人的名字,而是端端正正地貼上,以電腦打字輸出的收件人及地址。
「這個……」歐陽浩天接過信封,敏銳地感覺到,信封下有一圓長的凸起物,他意興闌珊地打開信封,大概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打開信封,一顆約莫寸長的圓長金屬物,隨著一張信紙滑了出來。
當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起,區蝶衣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那是——」
「子彈。」歐陽浩天沒好氣地說道,順手展開信紙。
立刻終止誠邦建設的調查。
一張A4大小的空白紙張,就只有這麼短短一行字,還是用電腦輸出,讓人看不出這是出自何人之手。
「梅梅,麻煩你報警,說我又被威脅了。」歐陽浩天小心翼翼地把信紙,及子彈裝回信封中,避免再去沾染上其他人的指紋。
「『又』被威脅了?!」區蝶衣大驚失色,這難道是說他被威脅過不止一次?
「蝶衣,不必擔心我。」歐陽浩天笑了笑,彷彿被威脅的人並不是他。「像我這種做律師的,偶爾會碰上類似的狀況。」
歐陽浩天沒說的是,其實他是屬於三不五時,就會被人威脅的玩命律師。
「什麼不必擔心,信上到底寫了什麼?!」說著,她直覺就想拿信過來看,但歐陽浩天已先一步抓住她的手。
「不能碰,那是要交給警方驗指紋的。」
歐陽浩天看她還是一臉堅持,只得乖乖招供——
「對方要我終止對誠邦建設的調查,如果不從的話,他們可能就會請我吃子彈了。」歐陽浩天說得輕鬆,好似的被威脅不過是家常便飯。
「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如果你真的受傷該怎麼辦?!」區蝶衣氣極了他的冷靜以對,為什麼他還能一臉平靜?
「蝶衣,冷靜、冷靜。」歐陽浩天還是笑著。
「你叫我怎麼冷靜下來 ?!平常人會像你這樣,被威脅了還一臉不在乎嗎?」區蝶交發覺自己實在不瞭解這個男人。
剛認識他的時候,她本以為,他只是個成天嬉皮笑臉的傢伙,但認識得越久,她漸漸發現到,歐陽浩天這人,絕不是表面上看來的玩世不恭。
當他投入工作時,那全神專注的模樣,活像變了個人,說實在的,那模樣看起來,的確是比較符合所謂「司法教父」的形象。
可一離開工作,他又會恢復成那個成天掛著燦爛笑容的陽光男子。
區蝶衣完全搞不清楚,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蝶衣,我不擔心,是因為我知道該怎麼處理,才是最好的方式。你放心,我一定會多加注意自己的安危,另外,我想安排你們暫時搬家……」
歐陽浩天安撫地說著,區蝶衣聽著他的保證,多少才放下心。
「等一下,為什麼我們要搬家?」她問,不是只有他被威脅嗎?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伯父、伯母都在家吧?我等一下會派人過去接他們,這件事越快處理越好。」
「我知道了。」點點頭,區蝶衣聽從他的建議。「那我們要搬去哪裡?」
「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雖然歐陽浩天安排好一切,但很可惜的,他和區蝶衣還來不及,到他口中「絕對安全的地方」,就遇上了事情——
因為資料實在太多、太雜,因此,他們一路工作到晚上將近十點,直到工作告一個段落,他倆才離開律師事務所,準備回到區家,護區蝶衣收拾行李。
當他們到地下停車場取了車,正要開車離開,那個男人便從藏身的水泥柱後走了出來。
「歐陽先生,我是來聽你的回答的。」
男人以黑色的毛線頭套遮面,只挖了兩個洞,讓眼睛可以露出,他的手上拿著一把槍,槍口正指著歐陽浩天。
赤焰盟?!
歐陽浩天看到男人腕上,有一朵小小的火焰刺青時,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因為赤焰盟的人,都會在臉上刺上火焰刺青,所以他對這個幫派特別有印象,當然,會有印象的理由,還有另外一個。
不過,為什麼這個地盤,位在南台灣的黑幫,會派人北上?!
歐陽浩天暗暗思索著,自己是否惹過赤焰盟?忽地,一張幾乎被遺忘的面孔,躍然出現。
是因為那件事嗎?
「什麼回答?」歐陽浩天問道。今天未免太熱鬧了吧!先是接到恐嚇信,現在又有人拿槍指著地。他暫了眼身旁的人兒,大掌握住區蝶衣的小手,給她安定的力量,沒想到他的指尖才觸及她,她就立刻反手緊握住他,看來她的確非常緊張。
「誠邦建設。」男人緩緩吐出這四個字,言簡意賅,刻意不想讓人記得他的聲音,再加上頭套的阻隔,他的聲音聽來更加模糊了。
歐陽浩天又暗暗吃了一驚,本來,他以為是因為那個大哥民代的女兒田小潔,想來清算,他拒絕擔任田民代律師那筆賬,才來找碴的。
沒想到赤焰盟的人,卻是為了誠邦建設而來,看樣子,這件事越來越複雜了。
「如果我不放棄,你打算怎麼對付我?」歐陽浩天問道,決定拖延時間。他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猜想這個時間會有人經過嗎?
這一帶是商業區,辦公大樓林立,白天出入地下停車場的人絕對不少,但當時間移到晚上,他就不敢確定了。
對方手上有槍,情況對他們不利,就不知他們來不來得及求救?
「給你一點警告,例如……」男人晃了晃手上的槍,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怎麼不知道現在的赤焰盟,居然淪落到當人打手的地步。」
歐陽浩天輕蔑一笑,表面上,挑釁的目光掃過男人的臉,實際上,他是在估算兩人間的距離,考慮自己是否有機會從男人手上奪下搶。
「你——」男人果然被激怒了,行動也跟著停頓了下,當然,被人識破自己身份的訝異,佔了大半的因素。
就趁這一瞬間的停頓,歐陽浩天迅速奔向男人,正想奪下男人手上的槍,但沒想到男人已先一步按下保險——
歐陽浩天大吃一驚,因為男人的槍口,居然是對著他身後的區蝶衣。
「這就是給你的警告。」男人說道,手指同時扣下扳機。
沒有一絲猶豫,歐陽浩天隨即撲向區蝶衣,挺身擋下這一槍,當槍聲落下的同時,歐陽浩天也跟著重重摔落地面。
「浩天——」區蝶衣尖叫著,因為他的身下正湧出鮮血。
紅艷的鮮血,映著灰白的水泥地,更顯得刺目,躺在血泊中的歐陽浩天,一動也不動地。
他傷到哪裡了?!區蝶衣連忙撲到歐陽浩天身邊,觀看他的傷勢,就連那個男人逃走了,也沒去理會。
「浩天、浩天,你有沒有怎樣?你傷到哪裡?」
她吃力地把歐陽浩天翻面向自己,只見他腹際染了一片濕紅,從沒見過槍傷這等陣仗,教區蝶衣完全慌了手腳。
為什麼他都不說話?!為什麼他不睜開眼睛看看她?!
正當區蝶衣即將陷入絕望之際,一個虛弱的男聲響起——
「蝶、蝶衣,你別……別慌……」
歐陽浩天吃力地說道,非常勉強地維持自己的意識清醒,他的腹部燒痛,剛剛那一槍應該是打穿了他的身體。
「浩天,你沒有死?!」區蝶衣看到他正看著自己,雖然他的眼神有些渙散,不似以往的炯炯有神,但這就夠了,他還活著!
一確定歐陽浩天還活著,區蝶衣激動得熱淚盈眶,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他了。
「呵……咳……呵……禍害……遺千年……我還沒……纏夠你……我、我是不會……這麼容易……就死掉的……」歐陽浩天努力扯出一個笑容,隨即,這個動作牽扯到他的傷口,又痛得他直皺眉。
「對!你還沒纏夠我,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而在激動過後,她的理智也逐漸回籠,浩天說得對,她現在絕不能慌張,他還得靠她幫忙,把他送進醫院。
「蝶衣……幸好你沒、沒受傷……」知道她沒有受傷,歐陽浩天的心中非常高興,只要她沒受傷就好。
「你流了好多血,不要一直講話——」區蝶衣手忙腳亂地,翻找著他西裝外套上的口袋,她正在找他的車鑰匙,她打算自己送他去醫院。
這裡是地下停車場,而她根本搞不清楚自身位置,在這種狀況下,叫救護車還不如她直接送他去醫院來得快。
「冷……冷靜下來,我、我不會有事的……」歐陽浩天勉強抬手壓住自己的腹際,感覺血液似乎不再那麼迅速地湧出。
「我很冷靜、我真的很冷靜、我正在努力冷靜——你的臉怎麼那麼白?!」區蝶衣心一悸,天!他的臉白得像張紙。
他流了好多的血,必須趕快送醫急救才行。
想著,區蝶衣翻找口袋的動作,也跟著加快許多。
「我找到鑰匙了!」區蝶衣忍不住想要歡呼,但她知道,現在絕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一拿到車鑰匙,區蝶衣立刻把車子開到歐陽浩天身旁,再吃力地拖著地,試圖把他拖上後車座。
或許人在危急的時候,的確會爆發無窮的潛能,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居然把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大男人給拖上了車。
「浩天,你還清醒著嗎?」區蝶衣迅速跳上駕駛座,把車子開出停車場,許久沒開車的生疏感,令她不由得有些緊張。
一片寂靜。
「浩天!歐陽浩天!你還醒著嗎?!」區蝶衣抖顫著唇,再度喚道。
以為歐陽浩天昏過去了,區蝶衣變得異常緊張。他已經大量失血了,如果再陷入昏迷,情況可能會變得非常糟糕。
「……嗯……」良久,後座上的人終於應了聲。
「你千萬不能昏倒,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啊!」雖然開著車子,但區蝶衣還是不斷看向照後鏡,以確定他的狀況。
又是一片寂靜。
「歐陽浩天?!歐陽浩天?!」區蝶衣緊張極了,偏偏地垂著頭,她壓根兒看不清他的表情,很難猜測他是否清醒。
「……我盡量……」帶笑的聲音響起,隨即,他抬起頭,臉上還是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容,像在笑話區蝶衣的大驚小怪。
只有歐陽浩天自己知道,他必須花上多少力氣,才能不哀哀叫痛。
「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在跟我開玩笑?!」區蝶衣氣呼呼地,從照後鏡上看到他皮皮的笑容,直覺地認定自己被他耍了一記。
這男人的頑童性格,怎麼到了這時候還甩不掉啊?!
「……我、我就……這個性嘛……」歐陽清天勉強跟她應答,為了讓她安心,也是為了讓保持自己的清醒。
「你果然是個禍害,我相信,你絕對可以平平安安活到一百歲。」區蝶衣氣呼呼地說道,心底仍是希望他平平安安。
「……那……也要跟你……一起活到……一百歲……才有意義……」
歐陽浩天緩緩說著,驀地,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跟我一起活到一百歲?我可要好好考慮才行。」區蝶衣拿喬似的說著,但她心底卻俺不住雀躍的情緒。
他是在承諾會一直愛她嗎?
「浩天?」他怎麼沒再說話了?
幾秒鐘過去,歐陽浩天一直沒再應話,區蝶衣心一驚,連忙看向照後鏡,就見他的兩眼緊閉,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不可見。
「浩天?」區蝶衣又喊了聲,但他仍是沒有應話,忽地,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她的腦海浮現。
「歐陽浩天,我警告你,你絕對不可以死掉!」
區蝶衣凶巴巴地對著空氣樓話。
「在我親口告訴你,我喜歡上你之前,你絕對不可以死掉!」
「聽到了沒有?!歐陽浩天,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歐陽浩天,我答應你,我會跟你一起活到一百歲,我答應你!」
區蝶衣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她用力一抹臉,卻抹下一片水液。
可惡,怎麼突然下起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