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疼痛在季心語的身體內流竄著,讓她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好痛好痛,從下腹傳來的陣陣痛楚像無數把灼熱的尖針戳刺著她,割挖著她的血肉;她疼得幾乎想要死去,卻又無法擺脫這種痛苦,只能絕望地低嗚。
她感覺到鮮血一點一滴地從她體內流出,隱約知道她最寶貝的孩子就要離開。不,她不能失去他!
霈文,霈文呢?他不是答應要保護她和孩子的嗎?他到哪兒去了?她在腦海中拚命地喊著齊霈文,喉嚨卻可悲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心語,心語——」焦慮的聲音穿過昏沉的迷霧,一聲一聲地叫喚她。遙遠而且模糊,讓她無法分辨是誰在叫她。
她無法分心去想這個聲音是誰,因為她的孩子快要不見了,她不要!她要挽救!抱住小腹呻吟,兩行清淚緩緩流下蒼白的臉頰。
* * *
當所有人在醫生宣佈季心語手術成功、脫離險境之後,就已經離開。他們仍然掛念她的病情,但加護病房內只允許一位家人進去探望,而這個人選非齊霈文莫屬。
撇開他是季心語的丈夫不說,光是他在手術房外懊悔、自責、深情凝望的神情,在場的每個人都不忍對他再語多苛責,因為大家相信如果可以,他寧願犧牲自己性命,也不會讓季心語躺在裡面。
病床上,手術後的季心語還沒有清醒,蒼白的臉上眉頭緊蹙著,似乎十分痛苦。
「她到底還要多久才會醒來?」齊霈文握緊她的小手,憐惜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她太傻了!為什麼要替他擋這一槍,即使沒穿防彈衣,子彈打進他的身體,他也未必會死,槍林彈雨的場面他見多了,而她——
身為他的好友兼季心語的主治醫生,宋以恩把手放在他肩膀,安慰他,「她已經平安地度過危險期,最慢再過幾個小時就會清醒。」
「可是為什麼她看起來那麼痛苦?」齊霈文看著她無助脆弱地躺在病床上,纖細的手上還插著針頭,他忍受不了這漫無止盡的等待,這比直接殺了他還難熬。
宋以恩沉默無言,無法回答,他靜靜地離開病房,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就在他離去不久。
「霈文……」季心語發出模糊的呻吟,她困難地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一臉憔悴、眼裡滿血絲的丈夫坐在床邊。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齊霈文欣喜若狂地跳起來,不知道自己竟流下欣喜的淚水。他輕捧著她的臉龐,彷彿她是易碎的水晶娃娃,一碰就會破。
季心語想起身擦掉他臉上的淚水,然而從腹部傳來的刺痛阻止了她,「好痛!」
「躺著,別起來!」齊霈文心疼地連忙按住她的身子,輕聲安撫她,「你受到了槍傷,記得嗎?」
槍傷?季心語這才憶起她在昏厥前發生的一切,想起程燦晃想對他開槍,而她奔過去擋了那一槍——
「你有受傷嗎?」小手慌亂地搜尋著他身上是否有傷口。
「沒事,我沒事。」齊霈文微笑地抓住她忙碌的小手,心裡通過一股暖流。她自己都受傷了,居然還要分心擔憂他的安危!
「那就好、那就好。」聽完他的話,季心語安心地放軟身子,突然她像想起了什麼事,又迅速起身。
她看著自己平坦的肚子,不敢相信地低喊:「寶寶怎麼了?」她焦急地拉過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不放,「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心語,你別激動,寶寶、寶寶……」齊霈文神色複雜地低下頭,躲避她的注視。
看到他閃避的表情,季心語心裡倏地不安起來。她扯——手臂上的針頭!想下床去找醫生,不過在她腳還沒碰到地之前,齊霈文又將她壓回床上。
「放開我,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自己去找醫生問。」季心語鐵了心地不肯妥協。
齊霈文注視了她幾秒鐘,最後決定告訴她這殘酷的事實。他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地向她解釋——
「子彈從你的左腹部穿過去,造成你大量失血,醫生說為了保全你的性命,所以……」他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將孩子已經沒有的事實告訴她。
「所以你讓我活著,犧牲了孩子!」季心語淌著淚,痛苦地吶喊出他未說出的話。雖然他不說,但他的表情早已說明一切,而且這個孩子與她血脈相連了三個多月,她比誰都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心語別難過,我們還年輕,以後還可以有孩子的。」如今他只能這樣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否則她會崩潰的。
聞言,季心語倏地抬起頭,驚恐地看著他,彷彿他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她用哭得沙啞的聲音指控,「你怎能這麼說!我從不知道你竟會是如此狠心的人!好歹他是你的孩子呀!」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要你活著!」齊霈文抱住她,顫抖地大喊。
「你要我活著?」
孰料季心語抖著身體,一陣輕笑,臉上的淚卻從未間斷。看得齊霈文膽顫心驚,而她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讓他魂飛魄散。
「可是我情願和我的寶寶一起死去!」她的淚水無法洗去失去孩子的痛苦,也無法沖掉她視死如歸的決心。
「心語……」齊霈文呆滯地看著她。她怎能這麼說?孩子沒有了,即使難過,他還是可以活下去;但如果失去她,這世界對他也不再具有意義。
季心語的眼睛不再看他,她用棉被緊緊包裹住自己,不停地流淚。「你說過要永遠保護我和孩子的,你說過的!」
面對她的指控,齊霈文也崩潰了。
「沒錯!我是說過這樣的話!但是我沒想到你會突然跑出來!」他很想把她從棉被裡拖出來,狠狠地搖晃她幾下,讓她腦筋清醒一下。
可是他沒有,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苦惱地揪著自己的頭髮,無聲地看著她的背影。
蜷縮在被窩裡的季心語聽到他的反駁,大大地愣住了。回想起事情的經過,似乎真如他所說的那樣,但是當時的情況容不得她多想,總不能叫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受傷吧!?
等等,他現在的語氣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怪她的自作主張,而讓孩子流掉,所以他已經開始怨恨她了?越想覺得可能性越高,季心語那雙原本就算大的瞳眼如今睜得更大。
不,她不要看到他,如果讓她看見他眼裡的鄙夷,她會比現在更痛苦的!她無法承受他恨她的事實!
「你走吧,我累了,我想休息。」知道他還在,季心語的聲音悶悶地從棉被裡傳出。
「我明天再來看你。」齊霈文不想逼她,只希望時間能沖淡這痛楚。
* * *
季心語在醫院住了一個月之後才出院。
出乎大家意料的,在她知道自己流產而大哭了一場後,她就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卻變得空洞無神,她吃不下也睡不著,整個人瞬間消瘦不少,讓所有關心她的人非常擔憂。
「心語……」齊霈文渴切地看著她,希望她能對他說句話,甚至只是看他一眼也好。但是他失望了——
季心語呆滯的坐在床上,蒼白的小臉沒有任何表情。
齊需支深深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最後幽幽歎口氣,垂頭喪氣地離開房間。
他是一個擁有強大權勢的黑幫幫主,多少人臣服在他面前;但是在面對這個小女人時,他只是一個無助、脆弱,而且沒有半點自信的男人,他有的只是一顆全然愛她的心,但她還看得到這顆心嗎?
齊霈文離開後,房間裡依舊是一片死寂,床上的人兒仍然保持同樣姿勢,彷彿這裡不曾有人來過。
房門再度被打開,走進來的是每天都會來看她的謝嘉儀——
「心語,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你不能這樣折磨自己、折磨齊霈文、折磨所有愛你的人!」她握著季心語的手,苦口婆心地勸說。
季心語仍是那冰冰冷冷的一號表情,讓一向冷靜自持的謝嘉儀也大動肝火。她氣憤地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在她耳邊大吼:「今天我一定要讓你清醒過來!」
她真的太生氣了!失去了孩子,她這做母親的會傷心難過是人之常情,但值得所有人也一起和她陷入痛苦的泥沼嗎?她怎麼可以這麼無情!
季心語坐在床上不反抗也不閃躲,任憑她搖晃著,彷彿是個沒有生命的稻草人。
「是他——」驀地她輕啟雙唇,靜靜地說出這兩個字。
「什麼?」謝嘉儀鬆開手,適才她沒有聽清楚她說了什麼,只好疑惑地再問一遍。
「齊霈文。」季心語靜靜地吐出這個名字,接著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是他,是他害死了我的寶寶!是他!」
她瘋狂的模樣駭著了謝嘉儀,呆站了幾秒鐘,謝嘉儀才回過神來,趕緊用身體壓住她的,企圖安撫她,「心語,你鎮靜一點!」
沒想到呈現瘋狂狀態的季心語力氣竟無比地大,謝嘉儀只能盡量拖住她,不讓她衝出去。
突然門被打開,第一個衝進來的人是齊霈文,緊接著是他的父母。面對這失常的一幕,他們似乎都被嚇到了。
「快,霈文,快幫我壓著她!」謝嘉儀急喊著齊霈文,她快撐不住了!
經她這一喊,齊霈文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趕緊奔過來幫忙壓住季心語扭動不停的身體,同時齊母也已經下樓打電話請宋以恩過來。
「劊子手,你是劊子手,你殺死了我的寶寶,惡魔——」縱使身體被壓制住,季心語的嘴巴仍然不斷叫囂著,淒厲的聲音繚繞在房裡,讓大家聽著眼眶又紅了。
好不容易,宋以恩飛車狂飆抵達嵐園,待他為季心語注射了鎮定劑,等她沉沉睡去之後,所有人才鬆了一口氣。
看著她削瘦蒼白的臉龐,齊霈文心裡除了心痛,還是心痛。
「你別太難過,心語只是承受不住失去孩子的刺激,耐心點給她時間,過一陣子,她就會明白你的無奈與心情。」
陪伴在他身邊的謝嘉儀和宋以恩兩人,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最後只好由和他交情甚篤的宋以恩出聲勸慰。
凝視著心愛人的面容,齊霈文喃喃低語:「希望如此……」
* * *
簡單地收拾一些隨身行囊,季心語靜靜摸過房裡的擺設,每一個小東西、每一個角落,都充滿她和齊霈文的甜美回憶,但如今卻被失去孩子的悲慼淚水所掩沒。最後她停在大門邊,回頭環顧這偌大的屋子最後一眼。
默默地轉過身,季心語強忍著蓄滿淚水的大眼,不讓眼淚溢出眼眶,踏出了大門。
夜深了,齊霈文拖著疲憊的身體從焰龍門回來,一進門,屋內一片寂靜且黑暗,彷彿是座無人空城,讓他心生一凜。
他沒命似的衝到二樓,找遍了屋內所有房間,甚至跑到庭園去,幾乎將整個嵐園翻過來了,仍然不見她的身影。
「心語?你在哪裡?快點出來!」他啞聲喊著,不信邪地繼續回到屋內找尋任何一個可以藏匿的角落,連衣櫃也不放過,他害怕又有人綁架了她!
突然,梳妝台上的一抹亮光引起了齊霈文的注意,他呼吸暫停地拾起那只戒指,無法相信竟會是與他戒指同款的女戒。
他永遠記得當他將這只戒指套進她左手纖細的無名指時,內心充滿無限喜悅與感動;而她也曾經對著這戒指向他發誓——
即使生命消失;我還是會永遠帶著這戒指,絕對不會拿下。
現在戒指卻孤單地躺在桌面上,這代表什麼意思?她不愛他了?她走了?難道這個家、或者該說是他,真的讓她那麼痛苦?
齊霈文震撼地說不出話,心痛萬分地跌坐到床上,低頭默然不語。
* * *
凝視著手指上清晰的戒痕,季心語終於在三天後打了電話給齊霈文。
「心語,你在哪裡?」齊霈文一聽到是她的聲音,馬上停止臨時會議,要所有幹部離開會議室,心急如焚地問。
從手機屏幕未出現來電號碼這點看來,她似乎是有意在躲他。這三天他找遍所有她可能會出現的地方,雖然她的個性羞怯柔弱,但她絕對不會為這事回娘家,因為孝順的她不會讓父親擔心難過,所以他順她的意,不敢驚動老丈人;他只打過她所有朋友、同學的電話,但結果仍讓他失望。
她就像蒸氣般地消失在空氣中,任憑他多麼努力,仍然一無所獲。當他正決定要動用齊門的勢力時,她的電話卻在此時打來。
終於接到她打來的電話,他真的高興極了,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她身邊,沒有親眼看到她安全無恙,他怎樣都無法放下心。
「我要離婚。」
短短的四個字,卻像是晴天霹靂,重重地打在齊霈文的心口,將他擊得粉碎。
「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齊霈文扯了扯嘴角,乾笑地問著她,但他不知道此時他的笑容有多僵硬。
話機那端繼續傳來季心語低柔平緩的嗓音,但這次音量稍微加大,語氣裡更有不容更改的決心。「我要和你離婚。」
齊霈文發著愣,不敢相信自己怎會聽到這麼荒謬的話。不,這一定是有人冒充心語要來騙他的,他不相信!
「你是誰?竟然敢冒充我妻子的名義來騙我!告訴你,剛剛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你不要再打來了!」說完,他慌亂地結束通話,並且關機。
齊霈文煩躁地離開座位,拿出煙抽吐起來,一雙長腳更不斷地在地板上走來走去。他並不是個癮君子,但自從家裡發生一連串的變故之後,他便需要尼古丁來安撫他的心靈。
鈴……鈴鈴……一陣尖銳的電話聲突然響起,更顯得氣氛安靜詭異到了極點。
齊霈文睜大雙眼,死瞪著電話不放,彷彿會有什麼怪物從電話機內跑出來。就在鈴響了幾分鐘之後,它停了,而齊霈文這才坐回皮椅上,暗自鬆了一口氣。
即使面對再凶狠、難纏的對手,也從未讓他如此慌亂;這是第一次,忐忑的心情令他無所適從、坐立難安。
「幫主。」谷傲揚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一向平靜無波的音量卻讓齊霈文整個人驚嚇得跳了起來,他猛地轉頭瞪著谷傲揚,幾秒鐘後神智才又回復過來。
「什麼事?」齊霈文狼狽地狠狠抽了一口煙。
即使再驚訝不已,谷傲揚還是鎮靜地沒有表現出來。他遞出了一張紙條,並向齊霈文報告。「這是幫主夫人剛剛交代要給您的。」說著,他不著痕跡地看了齊霈文一眼。
一聽到季心語有東西要給他,齊霈文一把搶過紙條,馬上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
谷傲揚也在這時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他明白齊霈文現在最需要一個人獨處,而且自傲如齊霈文,絕不會希望他脆弱的一面被人瞧見。
迅速地讀完紙上寥寥幾行字,齊霈文面如槁木地頹坐回皮椅上,手裡的紙條也飄然落地——
* * *
隔天早上十點鐘,齊霈文準時地出現在謝嘉儀的律師事務所裡,這完全是應季心語的要求。當他一眼瞧見那個讓他心懸掛念的身影時,情緒立刻激動起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不顧謝嘉儀在一旁勸阻,他一把抓住季心語的手,語氣中滿是掩飾不住的責備。但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怨對,他還是記得控制手勁,捨不得傷她一絲一毫。
季心語不說話,反倒是謝嘉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們需要談談,我先出去。」她根本就不希望他們會走到這一步,所以她希望齊霈文能力挽狂瀾,盡力搶救他們的婚姻。
齊霈文給她一個感激的微笑,不過待她離去之後,他的笑容瞬間隱去。他焦急萬分地轉過身,心疼地看著才三天不見,卻整整瘦了一大圈的季心語。
「心語,這幾天你跑哪裡去了?我快急死了!」
相對於他的熱切,季心語顯得冷漠許多。
不過齊霈文仍然不灰心,「沒關係,我想你也累了,我帶你回家休息。」說完,拉起她的手欲往外走。
「放手。」季心語不動如山地坐在籐椅上,只靜靜地說出兩個字。
「心語?」齊霈文不明白她的意思。
季心語的視線完全不看他,仍是冷冷的語氣。「都是因為你,否則我的寶寶不會死。」
「我知道孩子沒了你會難過,但是……」齊霈文的話被她冷淡地打斷。
「別說了,反正我是鐵了心要離婚的。」說著她欲按下通話鍵,請謝嘉儀進來,但在她身旁的齊霈文先一步搶過電話筒,不准她這麼做。
彷彿早知道他會有這樣的舉動,季心語也不和他搶,她直接站起來,往大門方向移動。
齊霈文慌了,趕緊大步追過來,並且懇求她:「心語,求求你別離開我。難道你不知道我愛你——」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
「我知道,我也愛你……」說到這裡,季心語的心也軟了,聲音也跟著沙啞起來。她沒有想到個性堅強悍然的齊霈文竟會哀求起自己,她好捨不得他受委屈。
聽到她這麼說,齊霈文雙眼頓時亮了起來,但一想到她站在這裡的目的,光芒馬上又暗了下去。
「既然愛我,為什麼還要離開我?」他越來越不能理解她在想什麼了。
季心語轉過身,不願回答他的問題。
齊霈文扳過她的身子,瘖啞地低喊:「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未免太殘忍了!」他無法想像眼前這個人,會是以前那個善良、體貼的季心語。
她變了,變得無情,變得可怕極了!他簡直快不認識她了!
季心語不能忍受這樣的指控,她根本不想殘忍,而且就算她有殘忍的一面,也是被他逼出來的。一想到她的寶寶無端捲入黑道的紛爭而喪失生存的機會,她就無法對他好。
「我忘不了是你、是你讓我肚裡的孩子提早離開人世,他甚至還來不及出生就走了,那是我懷胎整整三個月又十一天、臍帶相連的寶貝!」
她的思緒回到她懷孕的那幾個月,頓時笑得好溫柔、好溫柔——
「我每天說故事給他聽,和他講話,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月,但我知道他是有感覺的,並不是毫無知覺的一團血肉。我可以想像他出生了將會是一個漂亮的壯小子,有一張愛笑的嘴……」她笑著抬起頭,卻看到自己的丈夫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好像在說:你瘋了嗎!
這樣的認知讓她的心頓時跌進冰窖裡,也硬生生地將她從幻夢中拉回現實。她冷冰冰地說:「這樣的感覺,你是不會瞭解的。」
「我會不瞭解?」齊霈文第一次對她大吼,「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我也是孩子的父親,難道失去孩子我就不會傷心?」
他受不了了!這些日子以來,她像只寄居蟹躲在她的殼裡面,不肯出來,也不肯聽他和大家的勸,只是用眼淚來哀悼他們的孩子;而他呢?他不但要忍受她的嚴厲指控,忍受失去孩子的痛苦,還要故作堅強地挑起一切擔子,不能掉眼淚。可是他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怎麼會不難過、不傷心?!
別人也許不能瞭解他的苦,但是她,這個該是他最愛也最能瞭解他的人,怎能用這麼骯髒的想法來污蔑他?他好痛心……
「沒用的,你說再多也無法改變我的決心。」季心語可以聽出他的悲痛,但她選擇封閉自己的耳朵,不肯讓他的話影響自己。
齊霈文不相信自己說了那麼多,還是挽回不了她欲離去的心。
「為什麼?明明我愛你,而你也愛我,為何兩個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他瘋狂地大吼大叫,無法控制地捶打著牆壁。
不會痛?他的手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是他麻痺了嗎?可是為什麼他的心卻痛得好像快死了!?即使捂起了耳朵,季心語仍然可以聽見他用力捶打的聲音,那每一擊都重重地打在她的心上,讓她的心也跟著碎了!但長痛不如短痛,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妥協,她要堅持下去,不能功虧一簣!
就在這時候,門被打開了,出現一張充滿不安與擔憂的臉,那是關心他們的謝嘉儀。她聽到他們劇烈的爭吵聲,最後更出現不尋常的重擊聲,她實在擔心裡頭會不會發生了命案,所以她只好硬著頭皮,進來關心一下。
「嘉儀……」這是懇求援助的聲音。
「出去!」這是命令性的狂吼。
兩種聲音同時出現,但顯然的,獅子的吼聲淹沒了小白兔的求援,因為謝嘉儀選擇聽從齊霈文的命令,乖乖地退了出去。雖然好友重要,但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門又被關上,室內的氣氛回到剛才的詭譎、窒悶。
只是經過這一段小插曲,齊霈文重新拾回理智。
他想通了!今生今世他是絕對放不開她的!無論用什麼方法,他一定要求得她的原諒,但是,她必須給他機會才行!
現在,他就是要替自己製造機會!雖然她可能會討厭他,但他也管不了那許多了!
「如果你要離婚,可以!但是我不接受這樣的理由。」他開始運用起他靈活的頭腦,而且勢必要讓計劃成功。
「你這是什麼意思?」季心語猛地看向他,一臉錯愕。
沒錯,離婚是她先提出的,但聽到他答應了,她的心居然開始隱隱作痛。為什麼?!她不是應該高興他終於肯放了自己嗎?
可是……為什麼?他為什麼會突然答應自己,願意離婚?
齊霈文滿意地看見她錯綜複雜的表情,這表示她還是在乎他的!這樣一來,他成功的機率就會更高!不過他得先當壞人。
「你知道的,只要我不簽名,你永遠是我齊霈文的妻子。」他露出邪惡的笑容,壞壞地看著她。
季心語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不相信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關心她的齊霈文,如今竟然會威脅她!難道她還不夠瞭解他?
「你怎麼可以……」她說不下去了。因為他說的是對的!
此時,齊霈文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他低下頭,以最近的距離逼視她的眼,冷靜而清晰地道:「相信你清楚地知道我可以,而且我更可以用夫妻的義務來逼你和我回去。」他說到做到。
他的強勢逼使季心語整個人瞬間崩潰了,她哭喊的哀求道:「不,求求你不要逼我!如果我回去的話,我一定會瘋掉,我是說真的——」
明知道說出這麼冷絕的話後,兩人可能真會從此畫下句點,無法再回到過去那段甜美的時光,但她不得不說。不只是因為怨他,更重要的是因為她無法從自己內心的愧疚中解脫。
三天來,她仔仔細細地想過整件事,從發生到結束,齊霈文一直扮演著守護者的角色,而他也很稱職;如果沒有她臨時跑出來壞事,說不定他們現在就可以高高興興地迎接新生命的到來。一切都是她沒有考慮到自己的身體情況,以及不信任齊霈文所造成的。孩子沒有了,她哪有臉面對他?她更害怕以後他會因這事而怨她,她不要!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過分也罷,反正她就是無法讓自己在他心裡的形象扭曲、變形,即使那得付出分離的代價,她也甘願!
齊霈文沒有想到自己會逼她到這地步,看她這麼激烈地反對,他也不忍心再逼她走入絕境。可是他又不甘心就這樣屈服於命運的捉弄!
他到底該怎麼辦?離婚,真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嵐園對你而言,真的這麼可怕?」他聲音瘖啞地問道。
季心語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點點頭,「是的。」
明知道她的答案,但真的聽到她這麼說,齊霈文的心還是不由得狠狠抽痛了一下。咬著牙,他最後還是妥協了。
「好,我不要求你和我回去,但你得答應我要回到你家住;而且不可以逃避我,相信你非常清楚焰龍門的尋人能力。」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暫時他只能做到這些。
「這……」季心語遲疑了幾分鐘,「好,我答應。」
她明白要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他的心裡一定經過許多掙扎,所以她很感激他的努力。
「還有最後一點——」
季心語沉默地等著他說下去。
盯著那張依舊讓他迷戀、心疼的細緻臉龐,齊霈文實在不想說出這個但書,但為了她好,他不得不說,即使那結果可能會毀了他!
「這樣的情況必須維持一年。如果一年之後,你還是堅決要離婚的話,那我……」他語一頓,強忍心中正淌著血的痛楚,轉過身去。
「我會成全你!」最後這句話隨著他的離去,重重地落在門後。
「霈文……」季心語迷濛著雙眼,低頭喃念著的名字。
從今天起,齊霈文與季心語正式開始分居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