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淮懵了、傻了,呆呆站在酒樓裡,腦袋瓜像被雷狠狠劈中似的,身子也動彈不得。
衛凌月趕他走?一心報復自己的衛凌月居然就這樣趕他走?但,自己不想走啊!
素來清明的腦袋一時間也糊塗了,燕清淮努力將剛才的對話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哪一句,讓對方仇也不報就一腳把他踢開。
難不成是……利用完他便不要他了?這個認知讓燕清淮大受打擊,不敢相信衛凌月真這麼無情。
前幾晚明阻還被他吻得喘噓噓的,在自己替他包紮上藥時還紅著臉彆扭地要自己別再說什麼喜歡啊愛的,這些跡像在在說明衛凌月對自己的情感並非無動於衷,怎麼、怎麼……
「唷,燕兄,怎麼站在這裡發呆啊?」消失一段時間的於曙海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曙海!」一看見他,燕清淮立時扯住他的衣襟,「你不是說要幫我想辦法嗎?快想啊!」
「啥?」自己不是已經幫他想辦法了嗎?
「凌月趕我走,說他不需要我了!」
「耶?怎麼會這樣?沒道理啊。」於曙海拍開燕清淮的手,摸著下巴想了想,「我讓楚香蘭來常熟,就是為了借她的口說出她對你的愛慕,這時候衛凌月應該會吃醋,然後依他彆扭的個性便會找你來問清楚才對……」
燕清淮瞪大眼,「你讓香蘭來為的便是這個?」
「沒錯。」於曙海很是得意,「對衛凌月要下猛藥才行,讓楚香蘭激他,他才能好好思考對你的感情是怎麼一回事,自然也會鬆口了。」
燕清淮好洩氣,「他是找我談了……」
「哦?」看來事情都在自己計劃之內啊,怎麼會出錯?「你把他問了你什麼、你回答了他什麼,全告訴我。」
燕清淮將剛才的對話重複了一遍,說到最後,於曙海忍不住皺起眉。
「唉……」他歎了口氣。
燕清淮一臉緊張,「怎麼了?」
「燕兄,我知道你心裡還惦著棲雪姑娘啦,可是你回答得這麼毫不猶豫,實在是……」
「怎麼了?」
「喏,假設我是衛凌月,我很彆扭、愛遷怒、性格有一點點扭曲,但好不容易對你沒那麼討厭了,接著,再假設我其實對你有好感,也總算隱約發現那隱藏在我這顆害羞的幼小心靈中的感情,但就在這個時候我卻發現你——燕清淮,居然又騙我……」
燕清淮用力搖頭,「我沒說謊、沒騙他啊!」
於曙海誇張一歎,隨即微咬著下唇,朝一臉茫然的燕清淮瞥去哀怨的一眼,「可是我以為你心裡只有我一個人啊,沒想到居然有個人在你心裡待得比我更久,說不定你對她的感情也比對我深啊!」
「呃……」真相大自。
原來比起楚香蘭,楚棲雪這個已經不存在的人讓衛凌月更在意!
於曙海拍拍臉色由茫然轉變為震驚的燕清淮,「只能說你的凌月小親親很聰明也很沒安全感,一下子就發現誰對他的威脅最大,然後他又發現你心裡根本不只他一個,一生氣,就趕你走了。」
燕清淮欲哭無淚,「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
「嗯……可是可以確定他其實是喜歡你的啊。」於曙海反駁得理直氣壯,「況且棲雪姑娘的事他遲早要知道,你沒辦法瞞他一輩子啊。」
燕清淮歎了聲,「算了,我去找他。」他得將事情再好好解釋一遍才行。
然而,當燕清淮找遍酒樓內外,就連常熟也翻遍一回後,他卻發現——
衛凌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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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了?」坐在西街茶肆裡喝茶聽說書的於曙海,聽見衛凌月失蹤的消息時也嚇了一跳,「怎麼會不見?」
「我也不知道。」燕清淮眉頭深鎖,愁雲全堆疊在他眉間,他不太確定地問:
「曙海,他是太生氣了,所以……離開常熟了嗎?」
「嘿,燕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自信了?」於曙海替燕清淮斟了杯茶,「別忘了這幾年想上你床的姑娘,沒有百來個,也有數十名。」
「但我對他做了那些事,還假扮魏秋寒待在他身邊,結果又害他的聚寶樓沒了。我都信誓旦旦說喜歡他了,卻又讓他知道我心中還有棲雪,他一定是覺得我又騙了他……我想,他再也不會理我,更不會相信我了吧!」陷入自我厭惡中的燕清淮按著額,開始一樁樁數落自己的罪狀。
於曙海一翻白眼,「現在不是自我批判的時候吧?」這位仁兄是急壞腦袋了嗎?這簡直和七年前他在楚棲雪斷氣時,握著對方的手不斷懺悔自己照顧不周的情形一模一樣。
「可是……」燕清淮依然自責不已。
「總之,咱們先回雲夢樓吧,說不定他只是出去散散心,晚些時候便會回來。」
燕清淮無法可想,只得和於曙海再度回到雲夢樓,楚香蘭已在廳內等候不知多久了。
「姐夫!」楚香蘭一看見燕清淮,蹦蹦跳跳撲進他懷裡。「聽說這附近有座虞山,風景幽美,咱們去逛逛吧。」說著便要將燕清淮拉走。
燕清准收回手,「香蘭,很抱歉,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怎麼了?」楚香蘭不滿地嘟起嘴。
「凌月不見了。」
「不見了?他那麼大的人了,又不會走丟,管他那麼多作啥呢?」楚香蘭疑惑地一歪頭,「對了,姐夫,你和他說得如何?過幾日咱們便一起回太原,好不?」
燕清淮搖搖頭,「香蘭,我不和你回去,我要留在有他的地方。倒是你出來這麼久了,岳父岳母一定很擔心,明日我讓曙海送你回去。」
「我才不要!」聽燕清淮要趕自己走,楚香蘭急得紅了眼眶,拉住燕清淮急道:「姐夫,我要留在你身邊,如果現在回去,爹爹一定會立刻把我丟上花轎,送到那啥陳家莊的!我……我對你的感情,難道你不知道嗎?」她只愛燕清淮一個人啊!
「我明白,但我無法接受,不能,也不願。」心頭掛念著衛凌月,燕清淮的口氣也變得強硬,「香蘭,陳家大公子對你一片深情,你應該夠聰明,知道誰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楚香蘭傷心地看著燕清淮,「我沒關係的,就算你把我當成姐姐的替身,我也沒關係的!」
「我有關係。」燕清淮別開臉,「香蘭,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誰?」抓住燕清淮臂膀的手握得更緊,她急得眼眶都泛紅了,「那個人是誰?我不信你會喜歡上別人,你最愛的不是姐姐嗎?」她不容許燕清淮變心!
「我愛你姐姐,但我也愛他……」
話未完,便讓楚香蘭大聲打斷:「你怎麼可以變心!」
燕清淮為難地看著她,倒是於曙海瞧出端倪了。
原來楚香蘭愛的,是為了楚棲雪黯然神傷,再不問情愛的燕清淮,也莫怪她願意當楚棲雪的替身。
於曙海走上前一步,笑道:「香蘭姑娘,燕兄愛的人,相信你也認識。」
「是誰?」
「衛凌月。」
三個字仿如青天霹靂,讓楚香蘭呆立在原處,手也不自覺放開。
衛凌月?雲夢樓的主人?那個外貌平凡還跛了一條腿的男人?
「我不信!」她大叫:「他是男人,更何況模樣還那麼平凡,姐夫怎麼會喜歡一個瘸子!」
「香蘭!」最後一句話讓燕清淮怒喝一聲,「不准你這樣說他!」
飽含怒氣的指責讓楚香蘭驚詫地抬起頭,臉上是不置信與憤怒,向來疼愛自己的姐夫居然為了一個平凡的男人吼她?
「是你辜負姐姐,居然還這樣吼我?」她流淚大吼:「我說他是瘸子又有哪裡錯了?你是笨蛋啊?誰不喜歡,居然喜歡上那樣的男人,噁心、變態!」
罵完,她一跺腳,便哭著跑了。
於曙海搖搖頭,咋舌道:「嘖,沒讓衛凌月看見這一幕真是可惜,白費了我於某人的精心策劃。」
「曙海。」燕清淮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讓人跟著香蘭,我怕她出事。」
「沒問題。」於曙海頷首,一擊掌,身邊便冒出三名影衛。「阿紫,你跟著楚香蘭,務必時時回報消息,直到護送她安全回到太原為止。」
阿紫點點頭,隨即消失。
「再來呢?」於曙海看向兀自緊鎖眉頭的燕清淮。
「我也不曉得……」燕清淮歎口氣,心亂如麻。
正彷徨時,一樣銀色物事破空飛入,兩人迅速避過,待一定睛,壁上已被釘了支飛鏢,上頭還繫了張紙條。
燕清淮走上前取下,一看,頓時變了臉色。「該死!」
「怎麼?」
「凌月被挾持了,是傅殺的結拜義弟搞的鬼。」將手中字條用力捏成一團,燕清淮不敢稍有耽擱,立時往指定地點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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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衛凌月,那時他說完那些話便走了,不是回房,而是往外走,想到外頭透透氣的原因很簡單——他,被自己嚇到了!
站在大街上,衛凌月撫著胸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在聽見燕清淮說忘不了楚棲雪時,心頭竟有股刺痛,痛得讓他幾乎要對燕清淮大吼。
「你不是說喜歡我嗎?為什麼心裡還藏著別人?我才不要和別人一起分享你!'』
他被自己心頭的獨佔欲嚇到,想不到自己會認為燕清淮待在身邊是天經地義的事,更想不到在心頭翻騰的異樣感覺居然是名為「吃醋」的感情。
所以他才會說出要燕清淮離開的話,因為不是專屬自己一人的情感,他不想要,自己,從來就不是個大方的男人。
但是,怎麼會喜歡上燕清淮的?
他捫心自問,自己對燕清淮所存有的情感,該是厭惡、深惡痛絕,一心想著如何將那男人的僅存價值利用得一滴不剩吧?而不該是……嫉妒、佔有,不想他心頭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啊!
衛凌月,你是犯賤嗎?縱使你身材不夠高大威猛,但也還是男人啊!怎麼會喜歡上讓你關了聚寶賭坊、強暴你、欺騙你,甚至害你的聚寶樓毀於一旦的男人?
就因為對方用那對惑人的鳳眼瞅著你,再用迷人的嗓音說喜歡你,你就這樣淪陷了嗎?
還是因為對方的溫柔、任你予取予求,更在危急時捨身救你一命,所以讓你將一顆心在不知不覺間交了出去?
越想衛凌月心便越慌,那仇呢?恨呢?不報復燕清淮了嗎?天,都喜歡上對方了,還哪來的仇怨呢?
可是,燕清淮還是騙了他呀,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斷絕情愛七年,自己這個認識不到半年、脾氣古怪的男人,縱使吸引他的目光,也無法取代楚棲雪在他心中的地位吧?
想到這點,又讓衛凌月有些憤慨。為什麼在意識到自己喜歡上燕清淮的同時,又明白了自己不是獨一無二的?說到底,那個男人……還是不能信任。
待想通這一點,衛凌月頓下腳步。
確實,自己無法信任燕清淮。對方樣貌那麼好,性格溫和、武藝高超,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缺點——欺騙人這一點除外。心裡有個楚棲雪,生活中又有個美麗的楚香蘭對他死心塌地,而自己呢?樣貌平凡不說,還瘸了一條腿……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腿,衛凌月無聲地歎了口氣,心底情郁起來。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接受自己跛了腿的事實,又花了三年習慣外人的眼光,但是,陰影仍舊存在。
他忘不了走在路上的時候,人們瞧他的眼神帶著諸多憐憫與同情,燕清淮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說喜歡他,不過是變相地同情他的過去吧?
想到這裡,心情益發差了起來,他不想當個弱者被人憐憫,如果燕清淮對他的情感真是這樣,他寧願不要。
「所以……你對我抱有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衛凌月看著天空長歎一聲,搖搖頭不願再多想。
這種事問本人最快了,不是嗎?
他想起與馮總管的三月之期快到了,他旋過身,打算回雲夢樓收給些東西回蘇州一趟,哪知一轉身,身後卻冒出一名長相邪氣陰森的男人。
「你就是衛凌月吧?」
衛凌月退了幾步,戒備地看著絕非善類的男人。「你是誰?」
「傅殺的結拜義弟——江離蔚。」
陰惻地說完,右手迅如閃電一伸。下一刻,被點了昏穴的衛凌月便軟軟倒在江離蔚懷中,失去意識。
抱著衛凌月,蒼白的臉上勾出一抹殘酷冷笑,「哼,義兄的仇……燕清淮,我絕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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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到江離蔚的字條,燕清淮立即動身前往指定的地方。
江離蔚的來歷如何、武藝如何,燕清淮少有耳聞,只知他是傅殺義結金蘭的兄弟,手段……大概也不怎麼光明吧?
衛凌月落在江離蔚手上會被如何處置?想到這點,他心頭更為焦急。
不一會兒工夫,燕清淮便來到位於虞山中的一處洞穴前。
他停下腳步,看看四周,只見左右兩側各是一堵光滑高聳的山壁,山壁中間則橫亙著一道寬約數丈、深不見底的山溝,而自己所立的山道,堪堪僅容二人錯身而已。
仔細打量過後,正要回身,洞內突地飛出一條長鞭,往他週身大穴點去。
燕清淮往後一仰,避過攻擊,待站穩身,眼前已站著一名臉色蒼白、渾身充滿冰冷死氣的男人。
「燕清淮?」江離蔚瞇起跟。
「正是。」燕清淮打量了江離蔚半晌,問道:「衛凌月呢?」
「在洞裡。」
「讓我看看他。」
「哼。」江離蔚冷哼一聲,手中長鞭一抖,從洞裡捲來一團東西,抱在手中,正是昏迷不醒的衛凌月。
見衛凌月臉色紅潤,似乎無事,燕清淮提在喉頭的一口氣這才鬆開,「他不會武,傅殺是死在我劍下的,你將他放了,有什麼仇衝著我來。」
「有本事你儘管來奪。」江離蔚抿起唇,將衛凌月重新送回洞內,「前提是,如果你有辦法在我鞭子下活命的話。不過義兄的仇,我江離蔚今日是報定了!」
言罷,長鞭一抖,仿如一條長蛇,盡往燕清淮襲去,燕清淮不敢輕忽,抽出長劍凝神以對。
山道極窄,江離蔚手中鞭子又極長,燕清淮幾次差點被逼到崖邊,全靠他藝高膽大,在危急時刻化險為夷。
而江離蔚早已將此處地形仔細勘查過一遍,比起不諳地形的燕清淮,自是佔了極大上風,加之他武功招數詭譎,沒多久,長鞭化為光網,將燕清淮罩在裡頭,教他脫困不得。
「看來名震武林的寒江劍,不過爾爾。」江離蔚冷嗤。
不理會他的譏諷,燕清淮只是一一擋開往自己身上掃來的長鞭,小心尋求破綻。
然而由於前些日子下了幾場雨,山中土石已鬆動許多,當燕清淮往後退時,腳下土石竟支撐不住他的重量,往下陷了一塊,瞬間,他身子往下一墜——
危急之時,燕清淮鬆開長劍,徒手抓住往自己當頭擊下的長鞭,就著下墜的力適用力一扯,江離蔚一時不防,竟整個人被他拉下山崖!
「啊!」身子整個懸在半空,江離蔚死命抓住長鞭,瞥見腳下深不見底的山谷,他已沒有剛才的冷傲,反而面露懼色,「你……你千萬別鬆手!」
燕清淮沒說話,鳳眸只是沉沉瞅著一臉驚駭的男人。
他不知道江離蔚可有犯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既然未曾聽聞,應是沒有吧?那自己該救對方一命才是,以免濫殺無辜。
生怕燕清淮放手,江離蔚忙道:「我會替傅殺報仇是因為他曾救我一命,你……如果你拉我上去,我發誓我不會再尋你和衛凌月的麻煩,傅殺的事也一筆勾銷!」
「你是為了報答傅殺的救命之恩?」
「是……是的!」江離蔚急得冷汗直冒。
燕清淮點點頭,雖然傅殺人品可議,但江離蔚替他報仇也是出於道義,待爬上山崖後,自己再好好勸誡一番便可。
心念轉動,燕清淮道:「等會兒我會將你送到那株松枝上,待我上崖,一定救你。」
抓住長鞭的手一使力,將江離蔚蕩到生於山壁上的矮松上。待爬回山道後,燕清淮垂下鞭子讓江離蔚攀住,將他救了上來。
見江離蔚無事,燕清淮拾起長劍,「江離蔚,你為義兄報仇,其情可憫,但你日後須得謹記,切勿再奉品行不正、作惡多端者為兄長。」
「我明白了。」江離蔚緩緩站起身,低著頭道:「傅殺之事就此一筆勾銷,衛凌月就讓燕大俠你帶回吧,他昏迷不醒只因我點了他昏穴,再過片刻便會醒轉。」
燕清淮頷首,旋即轉身走入洞中。
孰料他才抱起衛凌月,洞外便傳來土石崩塌之聲,他要搶奔出去,一顆大石轟然掉落,阻斷去路。
洞外,是江離蔚恢復本性的大笑,「傅殺之事可以算了,但殺了你寒江劍,我江離蔚便可在一夕成名,我怎麼能放棄這種大好機會呢?寒江劍,你就在裡頭好好享受死亡的滋味吧!」
話落,洞外再無聲響,燕清淮又聽了片刻才走回洞裡,拾起一根枯枝燃起,再替衛凌月解了昏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