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一張長桌上,同樣擺滿了書冊,筆墨紙硯擠在一起,一杯清茶升起裊裊輕煙。
陽光透過紙床,映亮了漆黑一片書庫。老翰林先推開窗戶,將天光放入,卻正時著荷塘和槐樹。
許仙讚了一聲,「這裡真是清雅」
這些閒職翰林們或許就正應了「大隱於朝」的說法,和那些一心上進的新晉進士不同,他們的生活就是一杯清茶,書冊,既沒有朱門酒肉的豪奢,卻也沒有宦海浮沉的傾軋,在這些故紙堆中消磨了一世光陰。許仙微微感歎,若非有邢些不得不去做之事,這樣的生活倒也算不錯。
「你看看這本書上是什麼寫的,嗯,還有逕本,這本。
老頭從書堆裡翻出幾本。
許仙結果一瞧,卻是一本魏晉世語等等一大堆書放在許仙的手中,竟有幾十本之多,到最後許仙不得不雙手捧起,抱個滿懷。
許仙無奈的道:「大人,你給我看這些做什麼?」老翰林登時急了,「做什麼?!要你看看你寫的什麼《三國演義》有多麼大謬不然!」
許仙將懷裡的:「既然是演義,當然是假的了。」
「假的!」老翰林一愣,沒想到許仙承認的如此痛快,彷彿將千斤大力打在了空處,胸口就是一悶,調整心神,叱問道
「假的你寫他出來做什麼!?」
許仙坦白的道:「當然是為了賣錢!」
老翰林登登登連退三步,瞪大眼睛指著許仙道:「你,你……在這君子羞於談利,講究「君子固窮」的時代,他萬沒想到一代才子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臉色一時之間漲得通紅。
許仙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把人家堵成這樣,別再鬧出人命來,連忙上前,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一陣猛拍,順便渡入一股暖流,老翰林終於一陣猛咳,順了這口氣兒,坐在椅子上猛拍桌子,大怒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許仙當然不能跟這樣的老人家置氣,半哄半勸的道:「當時我要編寫醫書,錢不夠用,所寫出的遊戲之作!依我看來,醫書關係人命,非得精益求精,不可有半點錯漏。小說家之言,不過是娛樂而已,哪裡當得了真。」
編寫醫書?老翰林恍惚之間憶起,那時候許仙是出了一本醫書,但他不太關心這些雜學,而且來的火爆。卻沒想到許仙賣書賺來的錢原來是投在了這上面,心中的火氣不由消了幾分,微微鬆口道:「你這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但君子行事,成仁取義,萬不可待利字掛在嘴邊,沾染了一身銅臭,愧對了聖人教誨,腹中所學。許仙笑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用之有道,何愧之有?」
老翰林頓時被震住,露出思索的神色。「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是後世才有的成語,如今被許仙隨口道來,卻有些振聾聵的感覺。「你,你這話倒是有點道理!」
許仙見這老翰林也並非是那種不通情理,倚老賣老,頑固到死的人。「老大人覺得我那本三國寫的不好嗎?眼下寫小說的又不止我一個,寫秦漢演義不知有多少,您別只沖眷我來啊?」《三國演義》大火之後,備然是少不了跟風的。
老翰林推開許仙的手臂,從桌上拿起桌上唯…本攤開的書,卻正是那本《三國演義》,許仙方才沒注意,原來老翰林正在看著這本:「唉,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你說的那些演義,我都通覽過一遍,都是臭不可聞,遠遠不及你那本書,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許仙訝然道:「好事?」隱約之間卻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老翰林扶著桌角,慨然長歎道:「他們的演義只能惑亂一時,甚或貽笑大方。而你的演義卻是要流傳千古,讓後人只知有了嗎,誤矣!誤矣!」許仙有些佩服老翰林的眼光,不愧是寫史的。中國歷史上並不缺少演義,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效仿前人的事跡,但流傳於世的不過寥寥,而真正稱得上名著的卻只有那一本書。
正在這一本《三國演義》讓國人對於三國這段歷史有了特別的感情,若無此書,這段歷史不會如此的深刻,就像是若沒有的妙筆生花,後人就難以如此直接的體會到魏晉士人的風采。
但是真實的歷史確實被扭曲、被改寫了。普通人不會在意真正的歷史是什麼,想起三國,就只會記得「桃園三結義」,「千里走單騎
這樣的事兒怎能不讓面前的老史官為之唏噓感慨,甚至是不平呢!
許仙勸道:「您也不必太過掛懷,有什麼誤呢?就算是《三國誌》也未必全是真的,我們那有個大家就說過,歷史有一半是假的!」
老翰林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誰說的!?」
許仙當然不能告訴,這是毛丅太祖所云,原話是,「一部二十四史大半是假的,所謂實錄之類也大半是假的!只能道:「您別管誰說的,像是三皇五帝時候的事,遠在千年之前,文字記載尚且沒有,司馬遷如何得知,不過也是半豬半蒙,再加上一些傳言寫就的,後朝為前朝做史也是一樣。」
老翰林卻並沒有像許仙所預料的那樣著急上火,而是緩緩坐下,日露精光,直視許仙道:「那老夫親眼所見,總不是假的吧!
許仙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奮,「親眼所見?見什麼?」
老翰林微微一笑,「今日老夫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史筆如鐵!言罷將桌上的書冊全都推開,留下一大片空處來,鋪就一張白紙,一撩衣袖,取了狼毫沾滿了墨汁,就在紙上寫道:「許仙,字漢文,錢塘人。母夢仙人入懷,因而名之。」一行黑字禱上晰的留在白紙紙上。
「喂喂喂,你這是幹什麼?」老翰林搖頭晃腦的道自然是寫史作傳!」
「為我?我還年紀輕輕的,寫什麼史做什麼傳啊!而且哪有什麼夢仙人入懷!」
老翰林訝然道:「沒有嗎?」
「我怎麼知道!
老翰林不管不顧的道:「適當的加工也是有必要的。
「你真的是史官嗎?」
老翰林卻已接著寫道:「其天賦異稟,身高八尺有餘,時人或異之。少讀詩書,過日不忘。
「還『時人或異之,我是後來才長這麼高的,哎,真是怕亍你了,您自個兒跟自個兒玩兒吧,我先走了!」許仙無可奈何的擺擺手就要離開。老翰林持著狼毫,斜了許仙一眼道:「走?你這是自尋死路!」
許仙正一步跨出門外,聞言回頭道:「什麼死路?」還有,別盜用我的台詞。
老翰林卻看也不看他,只顧得在那裡奮筆疾書,認真中夾雜著幾分狂熱。許仙想到他寫的是自己,而且準備把寫的這些東西流傳後世,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你聲名太盛,『天下第一的名頭更是犯了文壇大忌!其他翰林們已在內院布下陣勢,只等摔杯為號,五十名刀斧手自屏風後掩殺而出,取了你項上人頭。」
饒是許仙心理素質過硬,聽這話也不禁張大了嘴,「你,你說他們要殺我?」且不說「天下第一」的名頭不是自封,就算真是自封的,犯了那什麼***文壇大忌,也不至於做到這一步吧,這是翰林院還是黑社會堂口啊!
老翰林停下筆想了一會兒,道:「咦,說錯了,看你那《三國演義》看的太多了!」
許仙無力的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他翰林們知道你考中的探花,足足討論了半宿,方定下章程來…要給你個下馬威。」
「你們討論了半宿就討論出這麼個結果來?太效率了吧!
「又討論了半宿,才想出怎麼對付你。
「那豈不是一夜沒睡?!」
「你就不問問他們想怎麼對付你?」
許仙吐了口氣,順著他問道:「他們想怎麼對付我?」恍惚間明白為什麼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幾個人。
老翰林猶豫了一下道:「老夫本不該洩露我翰林院的機密,但看在你一片赤誠的份上,終不忍你一世英名化作流水,你且附耳過來。」
許仙連忙湊上前去,聽那老翰林道:「他們要用瞞天過海,以逸待勞,樹上開花,笑裡藏刀等諸般妙計,環環相扣,結成一套連環計,來對付你。」
許仙聽的一頭冷汗,「能不能簡單點!」老翰林一字一頓念道:「七絕對!
許仙大驚道:「七絕對?沒聽說過啊,難道是什麼兵器?老翰林很肯定的點點頭道:「對,就是七絕對?」
許仙深吸一口氣,「能不能再具體點?老翰林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道:「具體來說就是七副對聯!」
許仙一陣元語,「原來這麼具體啊,我還以為又是作詩呢!」
「你的詩詞誰人敢考,又聽聞你博覽群書,過日不忘,一般的經史子集怕也難不住你,昨天翰林們絞盡腦汁,遍尋書庫,花了一整天,整理出七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絕對,到時候要讓你來對。」
許仙道:「翰林院這麼閒嗎?沒日沒夜的想著對付我!算了,您老告訴我,那些對聯都是什麼?」他自知自己有幾斤幾兩,對聯需要的是快才奇智,不是看書多就能應付的。別說是一群翰林好不容易想出的絕對,就是稍微難一點的對聯,他只怕都大有問題。
老翰林道:「這個老夫就不能說了,畢競老夫也是翰林院中人,只能送你一計。
「嗯?」
「走為上計!」
許仙道:「您要我躲?」他倒是想躲,但以後就要來這裡「上班,翰林院就是自己的工作單位,這是標準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原想著當個閒職翰林,卻沒料到翰林院中也有這麼多事,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翰林語重心長的道:「你不要意氣用事,那七個對子都難得很,憑你的才華雖然未必對不出來,但就算是對出來,逞得一時威風,卻傷了同僚們的臉面,來日還怎麼相處。你剛入仕途,就傳出恃才傲物,不能與人共事的名聲,絕非益事!不如先一走了之,來日再到學士府上拜訪,謹守弟子之禮,他定然不好意思再為難你。」這些話也顯出他這些牟的史並非是白讀的。
「說得好!漢文,這位大人所說的都是金石之言。清越的聲音自窗外傳來,潘玉背著手走進房中。
「明玉,你怎麼來了?」
潘玉道:「他們讓我來找你。」又衝老翰林拱手道:「學生潘玉見過老大人。」
老翰林連忙站起身來還禮,「這位就是今年的狀元郎吧!」他和潘玉是平級,都是從六品的編撰,當然不能倚老賣老。
「明玉,你覺得呢?」
潘玉微微一笑道:「怎麼都好,隨你心思!」她倒是想見識見識什麼七絕對,就算許仙對不上,她也自信能夠對的上,到時候再傳音給他就是了。雖然老翰林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但許仙的後台硬的一塌糊塗,就算是得罪了什麼人也用怕。
許仙想了想道:「走吧,我們過去!」
老翰林勸道:「我知道你有所依仗,但勢不可常借,更不能依仗,還需勤修乇身才是。他還以為許仙是憑著同潘玉的關係。
許仙露齒一笑道:「多謝大人關心,我會好好處理,您剛才不也是要找我麻煩嗎?現在不也沒艤什麼事!」
老翰林深深的望了許仙一眼,點點頭道:「那你去吧!」
二人告別了老翰林,路上潘玉笑道:「漢文,你已是心有定計了吧!
許仙點點頭道:「走吧,讓我們見識見識這勞什子七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