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彷彿一條巨龍,橫亙在河東道、河北道以及河南道之間,延袤千里,百嶺互連,千峰聳立,萬壑溝深。
河東道的許多條河流切穿太行山,沁水、丹水、漳水、滹沱水、桑干水等等,漫長的歲月中因長年被風水侵蝕,形成了許多大大小小支離破碎的山澗深壑,其中八條要道便形成了八條著名的戰略軍事要道,被稱為太行八陲。
軍都、蒲陰、飛狐、井陲、白陲等等八條軍事要道是河北、河東兩道相連的命脈要道,自古便修築了無數的堅堡雄關進行防禦,這次河北大移民便是通過這些要道將大量的河北民眾送往河東。
井陲是太行山中部一條最著名的軍事要道,由於它直通河東心臟太原,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其中河北道井陲縣內的土門關更是井陲咽喉,奪取了它,便能掌握井陲的主動權。
在唐王朝的軍事部署中,太行八陲的防禦任務一般都是交給河東軍負責,這是由於河東節度本身就是承擔一種輔助的軍事職能,它不像范陽節度那樣對面突厥、契丹等強敵,它更多是為了保護北都太原的安全,正是因為這樣,太行八陲便是由河東節度府下面的守軍來控制。
安祿山當年佔領河東時也一度控制了太行八陲的各個關隘,但他在關冉道戰敗後,全線退出河東,也包括太行八陲,隨後被李慶安和李亨的軍隊先後佔領。
按照李亨和李慶安達成的協議,井陲位於太原一線,它應由李慶安的軍隊控制,目前井陲一共有一千軍隊駐紮,屬於安西系,叫做承天軍,一千人共分在兩個關隘口駐紮,一個在井陲的河東起點」叫做故關,而另一個便是河北終點土門關。
和其他七陲一樣,井陲上也同樣擠滿了西遷的河北移民,官道上浩浩蕩蕩,遷徙的民眾一眼望不見邊際,足有近十萬人之眾,聲勢極為壯觀。
這些民眾主要來自於恆、趙、定、深、冀、德六州,和南責的相州魏州相比,北方各州的遷徙時間比較晚,在十天前才開始發動,在七天前才漸漸形成規模」雖然時間較晚,但因為北方各州更靠近幽州,所受傷害的可能性更大,民眾也更恐慌,因此短時間內匯成的移民浪潮比南方各州更要洶湧,這已經是第四批移民了。
一輛輛破舊的牛車和馬車在官道上吱吱嘎嘎行走,男人牽著牛車,步履沉重走在前面,平板牛車上載滿了他們的全部家當,一些鍋瓢盆碗,盛滿清水的大葫蘆,幾袋糧食麵餅,邊上還有一堆剛剛採摘的山果蔬菜,在車的後面還坐著白髮蒼蒼的父母,他們懷著抱著稚幼的別子,他們充滿了滄桑的眼睛裡帶著對前途的迷茫和離開故土的傷感。
小孩子則沒有這麼多感受,他抱著一個梨,眼睛裡是【興】奮和好奇」東張西望,路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無比新奇。
孩子的母親則挺著大肚子跟在牛車旁,看得出她又懷孕了,步履蹣跚,但牛車坐不下這麼多人,她只得跟在丈夫身後步行,一隻手卻小心翼翼地扶住一隻楠木箱,箱子裡可能是她當年的幾匹嫁妝綢緞和幾貫銅錢,或許還有幾件壓箱的衣裙首飾,從女人小心重視的程度」便可看得出這只楠木箱是他們家最寶貴的財產。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幾乎官道上的每一個移民家庭都和他們相似,此時,絕大部分人都已經不是為了三十畝地而離開家園,而是為了逃命,為了盡快逃離這片即將爆發戰爭的土地。
朝廷對南附的胡人採取寬容懷柔的政策,給予他們自治和【自】由的權力,在千里之外的長安當權者眼中,這些胡人都是無家可歸的耳憐蟲,如喪家之犬,跑到大唐的屋簷下依附,這些胡人的依附給當權者帶來的是妄自尊大心理的滿足。
但對於和這些胡人相鄰生活的底層民眾,感受卻和當權者完全不同,他們看到的更是這些胡人的凶狠和貪婪,喪家犬對上是搖尾乞憐,而對民眾卻不時露出猙獰的犬牙,露出惡犬的本來面目,使這些卑微的民眾對他們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安祿山招募了數十萬依附胡人為兵,柔弱的漢民們都深深體會到了危險將至,只有逃,逃離危險,越遠越好,正因為這種心理,七成以上的移民都選擇了隴右。
一萬八千餘戶民眾在井陲縣的官道上向土門關方向前進,他們以宗族為單位,一個宗族便有百戶人家,以族長來統一安排照顧,每個宗族旁都會有幾十名年輕的小伙子列隊行走,他們手執弓箭長劍護衛自己宗族。
而隊伍中不時有騎馬的衙役來維持秩序,排解宗族之間的糾紛,這時,一戶恆州蔣氏宗族和一戶趙州穆氏家族因年輕人的氣盛而發生了爭乒,互不相讓,數百年輕人對峙著,怒目對視,手執長劍木棒,大有集體鬥毆的架勢,有衙役見勢不妙,急忙去稟報兩州的高官。
片刻,一隊衙役護衛著幾名官員騎馬馳來,為首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中等,長得十分黑瘦,他便是趙州太守顏真卿,顏真卿在開元二十二年中進士而出仕,幾次出任監察御史,後又升為殿中侍御史,因剛正不阿而得罪了楊國忠,被貶到地方為官,後又升為德州太守,政績顯著,去年因趙州鬧蝗災,他便被政事堂調為趙州太守,在他積極治理下,災情得到了極大的緩解,他已經接到朝廷調令,將回朝出任刑部侍郎,在尚未離任之時,正好遇到了這次河北大移民,他也是堅決支持一名,不惜放緩離任,積極投身到動員趙州民眾的西遷中去,先後送走了三批民眾。
幾名官員中,除了趙州太守顏真卿外,還有恆州太守顏杲卿和長史袁履謙,說來也巧,顏杲卿便是顏真卿的族兄,兩兄弟都在河北為太守」且是相鄰的兩州,也同樣政績卓著,深得民心。
兩位兄弟太守正在商量如何發放官倉糧食問題,忽然聽說有趙、恆兩州的民眾發生爭執」便立刻前來察看。
此時遷徙的大隊已經因為兩戶宗族的爭執而停頓了下來,這兩戶宗族顯然都是大族,兩戶宗族的年輕子弟聚在一起有三百人之眾,他們站在一片空地上對峙,怒目圓睜,情緒激動,而兩個族長也毫不相讓,站在隊伍後鼓動自己的子弟。
其實兩家人的爭端禍起昨夜,因為移民的路途口糧是由官倉提供,每天按人頭發放,由各宗族的族長來統一領走,由他們進行宗族內的分配,蔣氏宗族昨晚少了兩袋糧食,有人發現可能是被穆家人所偷,兩個宗族便爭吵起來,儘管後來官方又給蔣氏家族補了兩袋糧食作為補償,結束了爭吵,但兩家的矛盾卻沒有解決,今天兩家人發生爭吵,矛盾再一次爆發,且開始熾熱化了。
就在兩個宗族即將爆發械鬥之時,顏氏兄弟趕到了,顏真卿大喝一聲道:「全部住手!」,幾十名衙役衝了上去,將兩個宗族分開,畏官是【中】國農民的歷來傳統」尤其是顏真卿這樣的高官,隨著顏真卿的一聲大喝,三百多名兩族子弟都紛紛放下了刀劍棍棒,不敢再囂張。
顏杲卿也馳馬上前,他在地方為官的時間更久」知道該怎麼解決這種矛盾,便對兩方人道:「你們的族長在哪裡,讓他來見我!」,兩戶宗族的族長聽太守點名要見他們,都戰戰兢兢走了上來,躬身施禮道:「小民參見顏太守。」,「你們兩族為何爭執?」,「回稟太守」他們昨晚偷了我們的口糧。」
「胡說!我們自己就有口糧,為何要偷你們的?」,「明明有人看見了,你還不承認!」
「稱胡說八道!」,兩戶族長像兩隻公雞似的臉紅脖子粗的爭吵起來,顏杲卿眉頭一皺,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是各打五十大板,把他們打痛,他們就不敢爭吵了。
「好了,你們為了家族之私,影響大家的進度,今晚你們兩家糧食各減一半,明天再吵,再減一半,什麼時候不吵就什麼時候恢復正常。
兩戶宗族都一起呆住了,他們對望一眼,一起懇求道:「回稟太守,我們不敢再吵,請太守饒過我們。」,「今天不饒,明天再說,走吧!」,顏杲卿毫不手軟地解決了兩家的爭端,隊伍又重新出發,繼續向西方浩浩蕩蕩前行,這時,顏真卿走過來笑道:「想不到這麼簡單就解決了。」,顏杲卿淡淡一笑道:「是啊!很多事情只要找準要害,一刀便可見效,用不著費什麼口舌心神,他們說到底不就是為了糧食麼?」,顏真卿點點頭笑道:「兄長說得不錯!」,顏杲卿又笑道:「這批移民送過土門關,賢弟就該入朝了吧!」,「是啊!昨天吏部又發牒文催促了,我已經拖了兩次,這一次拖不下去了,準備明天赴集城就任,我的繼任可能一時還來不了,移民之事就多多拜託兄長。」
「嗯!放心去吧!我能處理好。
兩人調轉馬頭,便加速向西而去。
天色漸漸地黑了,隊伍終於抵達了土門關,土門關上火把點染,照如白晝,關上有五百安西軍守衛,守將是一名校尉,叫做余方,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軍官,這時他見大隊移民到來,便立刻下令道:「開門放人!」,土門關的大門緩緩開啟了,數以萬計的移民開始向關內蜂擁而入,叫聲、吵嚷聲、小孩的哭聲鬧成一片,衙役們急得大聲叫喊:「不要急!一個個進,都能進去。」
余方不由搖了搖頭,早一點晚一點不都一樣嗎?有什麼可急的。就在這時,一名斥候從遠處飛奔而至,他神情焦急,可城門被民眾堵塞,他卻進不去,余方見斥候神情驚惶,不由探身喊道:「發生了什麼事?」,斥候看了一眼身旁的民眾,又不敢大聲說出,便取出情報插在箭上,掰去了箭頭,一箭射上城頭,有士兵拾起交給余方,余方勉強識字,他打開情報,頓時臉色大變。
數萬幽州騎兵正向這裡殺來,前鋒已經在三十里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