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卷一 血色安西 第五百五十四章 河北大遷(下)
    在檀州密雲縣以北便是饒州都督府,沿著灤河向北走不遠,便來到了遼闊的原野,遠方的燕山山巔彷彿精工般雕刻,從那裡浮現出一道柔和的斜線,一直畫落到山腳那起伏的丘陵上,丘陵上森林茂密,茫茫的原始森林一眼望不見邊際,在森林的外圍是遼闊的草原,藍天下綠草芳菲,一群群牛羊在河邊悠閒地吃草,牧童枕著頭躺在河邊發呆,憧憬著他的未來。

    這是一個寧靜的早晨,但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早晨不再寧靜,牧童嚇得一骨碌坐起,呆呆地望著遠方。

    只見遠方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般奔來,瞬間便從小河對面飛馳而過,向東北方向疾奔而去,牧童看得摸了摸後腦勺,這些是什麼人,這麼著急做什麼?

    這隊騎兵從范陽而來,帶著十萬火急的情報,向奚人牙帳所在地奔去,奚人牙帳位於饒樂州的東北部,靠近唐朝的營州。

    此時,李延寵的牙帳附近各外地熱鬧,數千頂帳篷密密麻麻地延綿數里,今天李延寵迎來了唐朝的貴客,范陽節度使安祿山。

    在一頂可以容納數百人的牛皮大帳中,人聲鼎沸,熱氣騰騰,牛羊肉濃烈的香味瀰漫在大帳內,兩名大漢在中間空地上斗角摔跤,喝喊聲此起彼伏,在大帳靠邊,圍放著一圈矮桌子,桌上擺滿了肉山酒海,各種時令鮮果用陶瓷大盆裝盛。

    桌旁的地上鋪著羊皮,數十名主人和客人坐在羊皮之上,勸酒吃肉,談笑風生,氣氛非常熱烈,當中二人正是李延寵和安祿山。

    安祿山出來已經快半個月了,他在附近走了一圈,契丹、突厥等各個部落都一一安撫到,最後便是奚人,這是他這次北巡的關鍵。

    懷信王李延寵今年只有四十餘歲,身材魁梧雄壯,頭大如斗,一臉大鬍子,說話的嗓門非常大,勸酒喝酒,酒到杯乾,顯得豪爽異常,但他的一雙眼睛卻不大,時時瞇縫,會露出一絲狡詐的亮光。

    李延寵對安祿山非常尊重,甚至到了一種卑恭的程度,縣官不如現管,李延寵雖然是唐朝藩屬,但安祿山才是他的真正管轄者,不過奚和契丹一樣,都非常獨立,安祿山也只是他們名義上的管轄人,今天這般客氣是因為李延寵知道安祿山所來的目的,是要請求他派兵相助。

    李延寵的奚部落有八萬雄兵,個個都是兇猛無比的勇士,這也是他最大的財富,安祿山想來借他最寶貴的財富,怎麼可能讓他輕而易舉拿走?

    當然,李延寵也願意借兵,他知道安祿山要造反了,安祿山一旦殺向河北州縣,那也是他們奚人發財的時刻,女人、財帛、金銀珠寶,這些都是他們部落夢寐以求的東西,他怎麼可能放棄這個機會,但是,談判是必須的,安祿山必須要滿足他最大的條件。

    「安大帥,這杯酒是我再敬你,感謝大帥這幾年對我的特殊關照!」

    李延寵站起身,將滿滿一大杯羊奶酒敬給安祿山,安祿山已經喝了不少,南瓜似的大臉上紅得如豬肝一般,他低頭擺了擺手,拒絕道:「你的酒我不喝了,除非你答應借兵,否則今天我不會再喝你的一滴酒。」

    「咳!不就是借兵嗎?好說!好說!安大帥都親自來了,這個面子我能不給嗎?先喝了這杯酒,我們再談借兵之事。「李延寵瞇縫著小眼睛,眼中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狡詐之色,安祿山似乎沒有看到,呵呵笑道:「那好!我就喝了這杯,我們就談正事。」

    他卻不接李延寵的酒杯,而是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倒轉酒杯口向桌子一扣,表示喝乾了。

    「好!痛快。」

    李延寵一招手,過來兩名年輕漂亮的奚人少女給安祿山倒酒,李延寵指著這兩名少女對安祿山笑道:「這兩個美女都只有十六歲,未經人道,今天晚上讓她們一起伺候大帥,怎麼樣!」

    兩名少女臉上都露出了羞澀,扭過頭去,若是從前,以安祿山的色心哪有不受之禮,但今天他卻沒有這個心情,他再不把奚人軍隊弄到手,那就會嚴重影響到他起兵南下的計劃,此時,就算再是美若天仙的少女也比不上八萬大軍重要。

    但虛偽的客氣還是要的,安祿山呵呵笑道:「李都督的心意我領了,兩個女子我會收下,不過如果我們談談借兵的事,我會更高興。」

    「那好吧!就談借兵。」

    李延寵見時機已經到了,也不再拖延了,他坐了下來,慢慢地喝了一口酒,這才笑道:「大帥幾次派人來說借兵之事了,我本人當然願意,只是我族中有很多不同意見,光我願意還不行,還得說服族中長老,唉!不瞞大帥,眾口難調啊!」

    安祿山心中大罵,什麼狗屁眾口難調,多少年了,他怎麼會不知道就是李延寵說了算,不過是在找借口漫天開口罷了。

    安祿山也不多說什麼,便直接道:「你就直說吧!族中要價最高的是什麼?」

    「這個」

    李延寵想了想,他瞇起了小眼睛道:「我們想要長安二十萬女人。」

    「這個可不行!」

    安祿山勃然變色了,二十萬長安女人,這個太過分了,他辦不到,「換個城市吧!長安是都城,很難。」

    安祿山知道奚人和契丹人一樣,都極為好色,他們出兵基本都是為了搶掠女人,隨自己出兵,路上肯定會一路掠奪,這還不夠,他們居然還打長安的主意,真把長安女人給他們,自己這個大燕皇帝可就別想當了。

    李延寵見安祿山當場拒絕,他不由臉色一變,冷冷道:「安大帥,我士兵可是要為你賣命的,連個女人都不肯給嗎?」

    安祿山想到借兵之事,口氣又軟了下來,道:「你一路掠奪,難道女人還不夠多嗎?給點別的吧!我給你一百萬貫錢,可好?」

    錢,李延寵當然也要,但那些可以沿路劫掠,而女人卻更重要,尤其長安的女人,都是上等貨色,他曾去過一次長安,眼睛都看直了,他還是搖搖頭道:「大帥有所不知啊!沿途劫掠的女人不過玩玩罷了,難道還能送回部落?我們奚人有二十萬男子,我準備每人配一個長安唐女,專門給我們奚人生育後代,我們人口太少了,需要大量的女人。」

    安祿山還是不肯,道:「長安是都城,太敏感了,你換一個城市我就答應你。」

    「那好吧!」

    李延寵便退而求其次道:「我要洛陽的女人,三十萬人,這次安帥沒有問題吧!」

    安祿山呆了一下,洛陽?他倒是忘了,那個地方也不行,他只想到了普通州縣,根本沒有考慮洛陽長安等大城市。

    李延寵察言觀色,他見安祿山臉上露出為難,知道又是不肯,不由心中一陣惱火,長安不給,洛陽也不給,還想讓自己的士兵給他賣命嗎?

    他不由拉長了聲調道:「大帥,你再想想吧!我的八萬大軍,將個個為你效死命,這可是別人做不到的,大帥也不用急著答覆,明天我聽你消息。」

    安祿山剛想說話,這時他身後的親兵忽然低聲道:「大帥,好像有緊急軍情。」

    安祿山一怔,見大帳門口果然有范陽報信兵,臉色非常焦急,他便對李延寵笑道:「李都督先坐,我去去就來。」

    安祿山走出大帳,眉頭一皺,問報信的校尉道:「出了什麼事?這般驚慌!」

    校尉上前一步,取出一封信道:「大帥,這是高先生的信,河北出亂子了。」

    「出亂子了?會出什麼亂子。」

    安祿山接過信刷地撕開了,抖開信紙匆匆看了一遍,他不由大吃一驚,朝廷竟然在河北大量移民,已經十幾天,這可不得了,農民都走了,誰給他種軍糧,他頓時心急火燎,想要下命令,可情況又不熟悉,如今之計只有立即趕回去處理,但奚人借兵之事卻拖住了他,這件事不能再耽誤了。

    安祿山一咬牙,也罷,先答應了他,以後再說,他立刻走進大帳,回到了座位上,他舉起一杯酒,對李延寵道:「那好吧!我們喝了這杯酒就一言為定。」

    李延寵一愣,安祿山居然答應了,他急忙確認道:「洛陽,三十萬女人。」

    「沒錯,我答應你了。」

    李延寵大喜,連忙舉杯道:「那我們一言為定了!」

    兩人酒杯一碰,一起大笑起來。

    三天後,安祿山趕回了幽州,儘管安祿山已經立了新帝,還自封為尚書令,但天下州縣根本就不承認,使他的立帝成為笑柄,他自己也有點洩氣了,儘管這個偽皇帝以後還有用處,但安祿山不再優待他,將他關在一座空置王府中,所謂的朝廷也成了空架子,那些尚書相國也紛紛恢復了原本的身份,史思明、高尚、蔡希德、李懷仙、張忠志、李歸仁等等,都脫去朝服,重新成為了安祿山的大將和謀士,連安祿山自己也不想當什麼尚書令了,他依然做他的燕王,同時也不放棄范陽節度使的位子。

    安祿山的帥府內,安祿山坐在帥椅上,十幾名心腹大將和謀士站在一旁,安祿山陰沉著臉聽情報頭目張通儒關於移民的稟報。

    「移民已經歷時半月,河北道各州縣中,除了幽州北方的數州外,其他州縣都在大規模遷徙民眾,以相、魏、貝、洺、博等五州人數最多,尤其相州,人口銳減七成,據初步估計,入河東道的移民已近四十萬戶。

    「渾蛋!」

    安祿山再也忍不住了,他拾起桌上的硯台狠狠向地上砸去,『砰!』硯台碎片四濺,四十萬戶農民,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河北道近一半的人口流失了,人都跑光了,誰來養他的軍隊?

    他怒不可遏,衝著他的手下大吼起來,「你們都在做什麼?眼睜睜地看著人跑掉嗎?你們為什麼不攔截,說!為什麼?」

    眾人都低下了頭,儘管問題是出在安祿山的身上,他自己下過嚴令,任何百人以上的調動必須有他的令箭,調千人兵更要他的金牌,至於萬人軍,則需要虎符,但不管令箭、金牌還是虎符,違反之人結果都一樣,擅自出兵者,立斬!

    這是范陽軍上下皆知的事情,現在安祿山自己倒不承認了,儘管人人心中都明白,但誰也不敢吭聲,真把事情說破,惹惱了安祿山,那大家都得遭殃了。

    這時,謀士高尚出列道:「大帥請息怒,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如果我們魯莽行事,可能會壞大帥的大事。」

    安祿山最相信的人就是高尚,聽他這樣一說,安祿山也漸漸平靜下來,道:「怎麼個不簡單,你說!」

    「大帥,攔截移民簡單,關鍵是郭子儀的十萬大軍就在河北邊上,我們一旦攔截移民,郭子儀的軍隊必然出來干涉,那時矛盾激化,很可能釀成大戰,而大帥又不在幽州,萬一局勢惡化,恐怕我們更加得不償失,而且會影響大帥的大計。」

    「嗯!」

    安祿山長長出了口悶氣,怒氣稍斂,其實他心裡明白,根本原因是沒有他的軍令,每人敢出兵,高尚不過是找一個台階他下罷了。

    他點點頭道:「先生說得也有道理,我現在起事的準備還沒有完成,一旦真發生大戰,恐怕就會局勢失控了,不過」

    說到『不過』二字,安祿山的聲音又變得嚴厲起來,他對眾人厲聲道:「眼看要到秋收,農民卻都跑掉了,那秋收怎麼辦?我絕不能允許河北變成鬼域,無論如何從現在開始,移民不能再走一人,就算發生和郭子儀的對抗也在所不惜,我們必須要殺一儆百!」

    說完,他掃視一圈眾人,最後落到史思明的身上。

    「史思明聽令!」

    「末將在!」

    史思明一步上前,躬身抱拳道:「請大帥下令。」

    安祿山取過一尊金製虎符,往桌上重重一放,惡狠狠道:「我給你三萬軍,開往井陘,給我斬殺五千農民,用他們的人頭來警告逃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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