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方紹的兩難
方紹還記得,那是在一次結束了對劉泰的授課之後,糜夫人sī底下留住自己,用懇切的語言,請求自己照顧劉泰。
而這些年來,糜夫人也曾多次在不同的場合,暗示方紹要好好的照顧劉泰,方紹也都一口的答應。
不過,那時的方紹一直以為,劉泰的地位是牢不可破的,將來繼位為帝也是板上釘釘之事,可是就連方紹也沒有預料到,局勢竟然會發展到這般地步。
諸葛亮的那一席話,倒是把龐統給說動了,這位大漢國的大司馬撫著短鬚,瞇瞇眼轉了幾轉,腦袋裡的筋很快就轉了過來,喃喃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們先前有所執著了,齊王繼位,反正一樣要依仗我們荊襄士人掌控朝政。」
荊襄集團的兩位領袖的意見已經開始一致,這個時候如果再不反對,恐怕他方紹就要辜負糜夫人的一番信任了。
於是,方紹忙道:「話雖如此,只是這率先擁立之功卻被雲長搶了去,我只怕將來齊王年長,會念著我們是被迫無奈之下才擁立於他,心中會暗有怨恨,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反倒種下了禍根。」
方紹的話顯然起到了作用,龐統手尖敲打著額頭,憂慮道:「中正顧慮不無道理,孔明啊,我們還需慎重考慮才是,免得空忙乎一場,最終卻只落得遭帝君的記恨。」
諸葛亮歎道:「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至於新君將來是否記恨於我們,那就只能等將來再說了。」
聽諸葛亮這口氣,似乎已決心已下,沒有改變的餘地,而龐統也只是搖頭而歎,八成是打算附議了。
方紹明白,如果此二人下了決心,那這件事便再無回轉的餘地,這時候方紹也一時想不出兩全其美之策,只得道:「事關重大,我等也不該草率做決斷,不如再好好想想吧。」
諸葛亮點了點頭:「好吧,那就再等幾天,大家回去都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化解之策,若實在無計可施,那就只好擁立齊王了。」
當日的議事就此結束,不過,在長安城中,更廣泛的議論才剛剛開始。
大將軍關羽反對擁立楚王,公然上表支持齊王繼位之事很快就傳揚開來,對於普通的民眾而言,其實誰當皇帝都無所謂,最盼望著新帝趕緊上台的則是牢裡的那些犯人,因為按照慣例,新帝上台,必然會大赦天下,這樣的話那些囚犯們方有出頭之日。
相對與民眾而言,各級官吏們對此則是十二分的關心,原本上表擁護楚王的荊襄系官吏們,則開始擔心萬一中央核心集團向關羽妥協,齊王順利繼位之後,自己會被列入黑名單,從此都將可能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至於那些秦益士人,則是暗自幸災樂禍,樂得看荊襄派內鬥,而將來無論是齊王還是楚王繼位,荊襄系內部已有裂痕,這對他們秦益派當然是有利的。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中央核心集團仍然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下面的人心愈加惶惶,不少人已經預感到,似乎丞相和大司馬他們是準備向大將軍讓步了。各種各樣的謠言很快四處傳播,甚至連宮中也受到了bō及。
距離那日的密議已經過去四天,這幾日方紹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卻仍無化解的良策,這一日清早,方紹剛剛起chuang,宮中悄悄的派了人來,言是糜夫人急召他入宮相見。
方紹估mō著外面沸沸揚揚的傳聞,多半是瞞不過宮中耳目,糜夫人若是聽聞這消息,非得傳召自己前去不可,現在看來果然是不出他所料。
方紹只得匆匆出men趕往宮中,入得壽仙宮時,糜夫人早已等候多時,見著方紹,一張愁眉苦臉方紹轉顏為笑,急步迎上前來。
「臣見過夫人。」方紹恭敬的行君臣之禮。
「方司馬快快免禮,你我之間還客氣什麼。」糜夫人趕緊將方紹扶起。
入得內室,二人坐定,糜夫人叫shi婢奉上茶水,便拂袖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都去外邊候著吧。」
此等舉動,顯然是有要事想說。
方紹當下不動聲se,只顧低頭閒品香茗。
shi婢退盡,諾大的殿內只餘下他二人。
自劉備稱帝之後,方紹因身份問題,已經很久沒有與糜夫人這般單獨相處過,這時候便稍覺得有點不自在。
糜夫人倒是自然的很,見方紹一杯茶飲盡,便親自起身為他又斟一杯。
「臣豈敢讓夫人斟茶,臣自己來吧。」方紹一副受寵若驚之狀,一手將茶杯掩上,一手忙去接茶壺。
「我都說了,你我之間客氣什麼,中正你是我的恩人,我為你斟一杯茶又有什麼。」糜夫人伸出手來,將方紹的手掌推開。
手上肌膚相觸的一剎那,方紹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側眼瞄向近在咫尺的糜夫人。
如今十多年已過,糜夫人也已是人近中年,鬢髮之間隱約已有幾縷白絲,眼se之側也長出了魚尾紋。不過或許是得到張仲景秘方的緣故,糜夫人整個人還算是保養得很不錯,時至如今,仍有一番風韻存身。
如此之近,她身上的幽香浸入鼻息,竟令方紹心頭微有dang漾。
不過,只是怔了片刻,方紹便趕緊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輕咳著說道:「那臣就謝過夫人厚待了。」說著,他又端起茶來低頭慢品,以掩飾方才短時間的失神。
「中正,昨天我做夢,又夢到了當年長阪坡的事情。我夢到在水塘邊你給我治傷,我痛著痛著就睡著了,可是睡來之後你卻不見了,我怕極了,大聲的喊你的名字,可你就是不見了,我一驚就醒了。現在我想想都覺著後怕。」
糜夫人用憶苦思舊來做開場白,顯然是很高明的手段。
方紹笑了笑:「那都是夢而已,夫人何必當真。」
糜夫人歎道:「人都說夢是未來的預兆,我就在想,我肯定又要遇到不好的事,上一次有你相救,這一次你卻不管不顧了。」
方紹忙寬慰道:「夢就是夢,夫人莫要在意。再則,夫人有難,紹這個做臣子的又豈能置之不顧。」
糜夫人眼眸一亮,可接著又暗淡了下去,幽幽歎息道:「你恐怕也只是說說罷了,現在的你位高權重,凡事都要為自家利益設想,哪裡還顧得上我。」
糜夫人那口氣,竟似有點撒嬌和抱怨的意味。
方紹明知他在暗指什麼,卻又不能避之不顧,只得順著她的話題問道:「夫人這話可折殺微臣了,臣是什麼樣的人,夫人最瞭解不過,臣豈會只顧自己,不顧夫人呢。」
糜夫人抬起頭來,直視著他的眼睛,正se道:「那好,既是如此,那我倒要問你。聽說諸葛丞相他們已經打算向大將軍讓步,要擁立齊王繼位,你為何不加以阻攔。」
繞來繞去,果然還是為了此事啊。
方紹面帶難se,解釋道:「大將軍手握兵權,威名顯赫,在國中所有的權威想必夫人也清楚。如果我們執意跟大將軍對著幹,勢必會造成大漢國內部出現重大的裂痕,如此,豈非給外敵有可趁之機。」
方紹這番話說完之後,發現自己的思想其實也已傾斜向孔明那一邊,不過又覺得這番話說得有點不合適,便又補充道:「其實當時臣也提了反對意見,可是丞相他們要以大局為重,臣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糜夫人也是識禮之人,方紹一番解釋也豈有不懂,但她為子設想心切,就算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卻無法接受,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眼珠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奪眶而出。
見得糜夫人這般傷感之狀,方紹心有不忍,卻只能勸慰道:「夫人也不必太難過,想那齊王之母早逝,這些年來,齊王一直都是夫人養育的大人,齊王於夫人而言還不是如己出一般,他若做了皇帝,夫人必為太后,夫人和楚王的地位依然會尊貴無比的。」
方紹講得也不無道理,不過,儘管齊王是糜夫人一手養大,但畢竟不是親生骨rou,如果糜夫人沒有自己的兒子,她自然會全心全意的為齊王著想,但既然生有楚王,那以母親的本xing,當然會傾向於為自己的親生骨rou設想。
聽過方紹的一番勸言,糜夫人忽然抬起頭來,以一種很異樣的眼神盯著方紹,咬著牙道:「中正,你必須幫助阿泰繼位,因為他……他……」
糜夫人「他」了半天,後面的話卻始終無法出口,方紹以為糜夫人是情緒jī動,言語不利索,便自以為是的說道:「夫人,我知道楚王是我的學生,可是齊王也一樣是我的學生呀,事到如今,我也真的是十分……」
方紹話音未落,糜夫人忽然跪伏在了方紹面前。
方紹大吃一驚,趕緊上前扶她,驚道:「夫人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呀,臣可受之不起。」
糜夫人伏在地上就是不起,泣聲道:「妾身懇請大司馬助阿泰繼位,若是大司馬你不答應,妾身情願跪死在你面前。」
糜夫人這意外之舉,著實令方紹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