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冤家路窄
東線,斜谷。
方紹抬頭看了一眼天,一片蔚藍,山與天相接之處,懶懶的臥著幾片閒雲。
兩側的峭壁漸漸變矮,山與山之間的距離也在逐漸拉開,方紹知道,他和他的軍團,馬上就要走出斜谷了。
十幾天前,在聽聞漢中王的主力出散關,抵達陳倉,並展開一系列強有力的攻勢之後,方紹和黃忠,以及王平,奉命率近三萬偏師兵出斜谷。
與幾條谷道相比,斜谷算是最為「平坦」好走的一條道,但也僅是相比而言。方紹最怕的就是一場秋雨忽至,兩側的峭壁,只要有雨水稍微沖刷一下,就會輕易的滾下山石泥土,將狹窄的碎石道和本就很脆的棧道絕斷。
所幸的是,秋後的這幾天,天公作美,一連十餘天都是天高雲淡,方紹幾乎是抱著遊山玩水的心情走過這條五百多里的谷道的。
『嗯,看來再用不了幾天就該走出斜谷了。』方紹心裡邊輕鬆了不少,在他看來,發生在秦嶺沿線的這場戰爭,最難之處不是如何擊敗敵人,而是如何克服這群山峻嶺的險阻。
遠望前方,隊伍如長蛇一般貼著山谷一側的狹窄道路而行,最寬之處也僅僅能並排三四人,而道路的左側就是綿延北去的褒水,水勢滔滔,稍有不慎滑入其中,定是有生無死。
前方,王平縱馬而來,道中的士兵們不得不將身體緊貼在山壁一側,以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方副軍,前面再過三十里就是斜谷口了,黃老將軍要加快行軍,爭取在明天傍晚前走出去。」
「嗯,谷口處有沒有發現有敵軍駐守?」方紹點頭問道。
王平搖了搖頭,輕蔑的笑道:「谷口處只有一處小寨,估計只有百十號人,應該是偵察小隊。據斥候回報,斜谷附近的敵人,大多駐防在郿城、武功一帶。」
渭水延秦嶺北部邊緣橫亙東西,共同構成了關中平原抵禦漢中入侵的天然防線,而在渭水與秦嶺之間的地段,地勢狹窄不平,既不利於建築城池,也不利於農田耕種,因此,秦嶺沿線,如陳倉、武功、郿城等城鎮,大多是建在渭水北岸。
夏侯淵的防守政策可以說是相當穩妥高明的,你漢軍不是想出谷嗎,好,老子就讓你出來,南岸的不毛之地騰給你們就是,只要老子把北岸的重要城池都守好,只要你過不了渭水,又能折騰出什麼動靜呢,等那幾百里的谷道,折騰得你們糧食不濟時,自然就灰溜溜的退回去了。
「嘿嘿,看來夏侯淵還真把我們當作佯攻部隊,以為我們真的是想趁著陳倉激戰時,出斜谷東攻長安了,看來我的計謀已經成功一半,那就傳令下去,加快行軍吧。」
……
三天之後,陳倉城。
黃昏時節,一場血戰剛剛結束。
張郃持刀立於城頭,喘著粗氣,默默注視著城下井然有序,逐次退去的漢軍,一名隨軍的郎中,正自為他包紮左臂上的一處傷口,鮮血尚在流淌,但張郃卻似乎渾然不覺。
「將軍,這已經是你今後受得第三處傷,你還是趕緊下場,讓小的好好為你治療一下吧。」那郎中看著張郃週身幾處傷處,擔憂的說道。
張郃擺了揮手,粗氣道:「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賊軍攻勢厲害,我豈能輕易離開職守,你不用管我,趕緊給別的弟兄治傷去吧。」
郎中暗歎了一聲,提著藥箱匆匆而與,與同樣匆匆而來的郭淮擦身而過。
那郭淮同樣是衣甲帶血,面目皆是灰色,上得前來微一拱手,「張將軍,南面的賊軍也退了,看來今天的攻勢是結束了。」
張郃心頭亦微鬆一口氣,問道:「我軍將士折損多少?」
郭淮扳著指頭略算了算,答道:「還不算多,今天只死傷了三百多個弟兄,不過卻殺了至少五六百賊軍,算上前幾天的,這些日子賊軍至少戰死了兩千餘人,南城的護城河都快要堵上了,我正派人去清理呢。」
氣息漸漸平伏下來,張郃面露幾分得意,哼道:「劉備自以為仗著人多勢眾,就想攻下我陳倉,正好叫他吃些苦頭。」
郭淮亦是笑道:「多虧將軍早有預見,防著賊軍的那個什麼神威炮,把陳倉城加固了一倍有餘,讓賊軍的神威炮成了廢物。如今我方城池堅固,士氣旺盛,劉備卻還強行攻打,實是犯了兵家大忌呀。」
張郃微微點頭,「劉備也算經驗老到,我想他不會這麼不懂兵法,依我之見,他是想用不斷的強攻,迫使夏侯將軍向陳倉增兵,他好趁機以偏師出斜谷向東威脅長安。」
郭淮道:「張將軍言之有理,近聞賊將黃忠所率的一支偏師已出斜谷,似乎正向武功方向開進,多半便是這個目的。」
張郃又問道:「但不知夏侯將軍是如何部署的?」
郭淮道:「夏侯將軍早有所料,已將兵馬駐紮於武功、郿城一線,料想賊軍計謀也要落空。」
張郃面露欣慰之色,「那我等就好好堅守這陳倉,只待劉備糧盡,自然也就退兵了。」
郭淮卻又似有憂色,「劉備軍的糧草是由漢中供給,糧盡之後自然要退兵。不過那張飛所部卻可由隴西就近運糧,只怕徐晃將軍那裡所受的壓力很大呀。」
張郃冷笑一聲,「隴山通道狹窄難行,以徐將軍之能,只要據守汧縣不出,料那張飛也無濟可施。再則,此番劉備入侵,主力軍還是劉備親率的漢中兵,只要劉備兵退,其餘幾路自然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我等無需擔憂。」
正說話之間,卻見一小校身上帶血,灰頭土臉的匆匆上得城來,一見張郃便伏地告罪:「小的無能,糧草讓賊軍盡數劫去,還望將軍恕罪」
「什麼」張郃大吃一驚,怒道:「賊軍被我堵在了東南,你由東面長安運糧而來,如何能被賊軍所劫。」
那小校膽戰心驚道:「小的押運糧車沿渭河北岸而行,豈知路過北原之時,城中突然殺出數千賊軍,小的手下只有數百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所以……」
「北原,北原怎麼出現賊軍?」張郃神色間儘是困惑。
郭淮卻是猛然間省悟,驚道:「莫非斜谷之賊,並未東攻武功,而是佔據了南岸五丈原,搶渡渭水突襲了北原不成」
聽此一言,張郃也是恍惚而悟,不過,他的表情也只是驚詫了一瞬間而已,很快便恢復了從容自若,他不屑道:「原來賊軍的目標,是想截斷我糧道,目標看來還上陳倉啊。嘿嘿,詭計倒是不錯,不過,區區一個北原小城,你們以為打下了就可以守得住麼?」
張郃的自信是有道理的,根據情報,出斜谷的漢軍不過兩三萬人,又北原城池低矮,又位於平坦寬闊的北岸渭水平原,而鎮守長安的夏侯淵手中,尚有三萬左右的精兵,其中更有一萬的精銳騎兵,張郃當然有理由,夏侯淵很快就會幫他搞定北原的漢軍,重新恢復陳倉通往長安的糧道。
這時,郭淮卻沉眉道:「賊軍之舉,顯然是早有預謀的,萬不可掉以輕心,張將軍,還是速向夏侯將軍發去急報,請他來定度吧。」
夏侯淵都督關中軍事,張郃等皆為其部下,他只奉命守陳倉道,自然不敢輕動,如今明知糧道被斷,但也只有等夏侯淵來做決策。
於是,張郃立刻派人飛馬趕往長安。因是關中平原路途平坦,信使不出一日,便將北原被佔的消息送往了身在長安的夏侯淵。而當夏侯淵聽聞漢軍屯兵五丈原,搶佔了北原小城時,也是吃了一驚,當即決定留鍾繇與路招率一萬餘兵守長安,自己親率萬餘精騎出長安,會同武功等地駐守的曹軍,前去攻打北原。
此時此刻,北原小城中,王平正指揮著他的五千兵馬,爭分奪秒的加固城池。這座小城實在是太小了,以至於不得不改變原來一萬守北原,兩萬兵守五丈原的計劃,方紹只給了他五千兵馬。
王平往城下扔了塊石頭,還沒來不及眨眼石頭就已落地,粗粗估計,這城池最高不超過三米,寬的話也不超過兩米,別說是護城河,甚至是連一條像樣的壕溝也沒有。
「他祖母的,這般破城,夏侯淵快馬一鞭都可以直接從老子頭頂上飛過去了,這叫老子怎麼守。」王平無奈的抱怨著。
街亭一役,成就了他王平,如今的他,已是從當年張魯手下的一員小校,一躍成為了牙門將軍。
不過,這些功勳與榮譽可不是白白得來的,考慮到他善守的特長,此番開戰,漢中王便將固守北原,吸引夏侯淵火力的重任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臨行之前,漢中王還特意撫其背說:『子均啊,只要你能把夏侯淵的大軍拖在北原二十天,則此番取關中之戰,你當為首功』
漢中王的信任與器重,讓當時的王平感動不已,不過,現下親臨這北原之後,王平卻感動不起來了。
不僅僅如此,現在,他連喘息的機會也不多了,因為東面揚起的滾滾塵煙,意味著洪流般的曹軍鐵騎正在狂撲而來。
王平摸到了腰間的佩刀,咬牙喃喃道:「夏侯淵,有膽就放馬過來吧,老子再讓你回味一下諸葛飛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