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旅行(4)陳子柚巴巴地數著手指頭計算回去的日子,每多挨一個小時她都覺得很高興。當她計算著還至少要挨六十幾個小時的時候,江流卻來通知她,他們晚上就起程。
「江先生有點事情,需要提前回去。」江流說。
這真是意外之喜。陳子柚心情舒暢地收拾東西。
中午江流又來說:「江先生請您吃飯。」隨後便有兩名當地的婦女來幫她梳妝打扮。
她困惑至極,無奈那兩位婦女根本不懂英語,完全不理會她,她只能由著她們折騰她的頭眼睛嘴唇,最後還被她們剝得只剩內衣,又給她套上當地的民族服裝,白色的緊身的上衣與寬腳的長褲,外罩色彩艷麗的紗麗,繡工精美,上面鑲滿了珍珠。
她們把她的妝容化得濃艷無比,她對著鏡子幾乎認不出自己。她臉上那幾顆痘去得倒是快,只有額頭上還留著一顆頑固分子,所以她們給她戴上一枚額飾,從頭頂垂到額間。
她被僕人引領到餐廳時只有一種感受,她就像要被送到奴隸市場進行拍賣的奴隸。
她在這裡的幾天時間見多了天上人間的落差,但那餐廳的華麗程度還是讓她有些咋舌,只能用金碧輝煌來形容。
餐桌上也如此,水晶杯子,鑲金的白玉碗與象牙筷子,嵌了各色寶石的勺子,刺繡精緻的餐布,晶瑩剔透金光閃閃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睛。每一道菜餚都美麗絕倫,用食材裝飾出美麗的花邊與造型,至於盤子與碗裡的主菜反而不太重要了,反正她只覺得味道古怪,根本不知自己吃的是什麼。
這樣紙醉金迷的環境裡,連她自己也被打扮得與那些餐具很相像,唯一不和諧的符號便是江離城,他仍是慣常的一身深灰色西裝,白襯衣,繫著灰白條紋領帶,烏黑的頭,幽黑的眼,麥色的皮膚不帶任何血色。若非唇色有一點點的粉,他就像是來自黑白世界的奇特物種,不搭調地點綴在繁花似錦的絢爛背景上。
「你談成大生意,所以要慶祝?」陳子柚問。
「我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想多吃一點。」
陳子柚試著透過晶瑩閃耀的玻璃器皿與水晶吊燈的反光中看清楚他ap.「心情不好「的臉色,但沒有現異常。事實上她也沒見他何時心情特別好過,只除了有時看到她出糗,他的雙眸與唇角會閃過一抹譏諷的笑意。
「你在看什麼?」江離城終於現陳子柚幾乎沒動筷子,而是托著下巴在出神。
「我在想這些晃人眼睛的東西刺激食慾的原理。」陳子柚說。原來江離城指使人把她弄得這麼裝模作樣,也只是作為餐桌裝飾,以便讓他更有胃口吃飯。
他今天的確吃得不少,一口一口,很緩慢很優雅,每道菜都吃了一些,而不是像以前一樣,每盤菜只嘗半口。
江離城胃口越好,陳子柚就越沒胃口。她把面前的菜挑出一點嘗了嘗,覺得味道不好,於是又放下了餐具。
「菜不合胃口嗎?」餐桌另一頭的男主人問。
「我不餓。中午吃得多,還沒消化。」她用華麗的餐巾邊擦手指邊說。
「喝點酒可以開胃。」江離城抿了一口酒後說。
那酒是清澈又濃稠的琥珀色,非常美麗,氣味很香。她以為是白蘭地,一大全灌下去,不料一股甜意直衝喉嚨,忍了半天,仍是嚥不下去,左右望望,侍者不在,於是把酒吐進面前細瓷描金的茶杯裡。
江離城正準備取菜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沉沉的眸光投向她,陳子柚大無畏地望回去。
想來一向潔癖的他被她剛才極沒氣質的動作噁心到了。
那樣才好,否則她的氣質也白失了。她本不是這麼不拘小節的人,不過面對他的時候,她的確總是很想做一些出格的事,讓他不舒服。只是成功的機會不太多罷了。
江離城倒是一句話也沒說,又低下頭繼續吃菜,時不時抿一口酒,一點也沒影響胃口。陳子柚還蠻失望的,把那酒杯又湊到唇邊,這回她舔了一下,認真地嘗了嘗那帶著甜味的酒,評價說:「不好喝。」
「那是你出生那個年份的貴腐酒。」江離城說話的時候沒看她。
「那又怎麼樣?」
「那年全世界酒莊的貴腐酒產量都很小,有些名莊甚至一瓶都沒有。現在就更少了。」江離城耐心向她解釋關於她吐掉的那口酒的身價問題。
「反正不好喝。你若是想獨一無二,可以把你賣的那些頂極寶石磨成細末泡酒喝,更加彰顯你的品位。」陳子柚說罷夾了一大口菜塞進嘴裡小說ap.整理。她倒是沒敢抬頭去看江離城的臉色變成什麼樣,但是成功惹到他,她心裡覺得舒暢多了。
「陳子柚,你總算也是出身富貴,自小耳濡目染,怎麼就從沒被培養出一點名媛氣質的品位呢?」
這挖苦夠毒的,把她的長輩都損進去了。其實她自小就被外婆逼著學習一堆的東西,琴棋書畫雖不是樣樣精通但也都拿得起,是外公外婆的驕傲與炫耀的資本。只是,自從她的人生遇上他以後,她的生活就在渾渾噩噩中得過且過,早就沒了什麼追求與興致。
「你倒是整日說自己生於窮鄉長於僻壤,我也很奇怪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貴族作派,莫非你的骨頭天生就是這麼的高貴優雅?」陳子柚反駁他說。
居然笑話她?誰比誰又好到哪裡去。
「你不是曾經把我調查得很仔細麼?我小學初中都念所謂的貴族學校,別的孩子在打籃球踢足球時,我在學習騎馬射箭打高爾夫球。」江離城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陳子柚愣了一下,抬頭看他。她是把他的身世調查到幾乎一清二楚了,但她當時只將目光停留在他的母親的經歷上,的確沒有注意到他小學和初中都念的什麼學校,只記得他總是轉學。
「你很奇怪嗎?我媽媽賣身給有錢人,供我讀她認為最好的學校。」
「對不起……」陳子柚心中一亂,ap.竟說出了這麼奇怪的一個詞,令她後悔莫及恨不得咬掉舌頭。
她調查江離城的那份檔案上,再加上他曾經偶爾吐露過的那些事,可以零星地拼湊起他的過往。他的媽媽美麗絕倫卻很早就精神異常,兒時的江離城是醫院的常客,身上總帶著奇怪的傷。高中時他就離家去就讀很遠的學校,調查上說,據稱他無法忍受家中總是有形形色色的男人。
陳子柚當時只是木然地看著那些文字,直到最近,她漸漸聯想到,江離城總喜歡把他待的地方弄得素潔白淨如醫院,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地方令他感到安全,可以遠離威脅。
但是當他的這種經歷是與她的家人有關時,她的確覺得有些對不起。但她隨後便否定了自己的歉意。這一切又不是她造成的,他已經在她身上報復得夠多,她何必還要替外公覺得歉疚呢?站在她的立場上,如果江離城小時候也跟現在一樣討厭的話,那他挨打也是活該。
江離城在聽到那句話後,神色詭異地看了她一眼。她臉上陰晴不定地變化著,那句話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尷尬,只好打著哈哈試圖矇混過關:「我想起來了,貴腐酒就是那種用霉的爛葡萄釀的白葡萄酒。」她說這話時,一位華裔侍者正送菜過來,見江離城的酒杯空了,給他添酒,聽到她那話,手重重地抖了一下,甚至濺出幾滴來,連聲向江離城道歉。
江離城看向陳子柚時,她正用餐巾擋了臉,不知在擦嘴還是在偷笑。
這段插曲令緊張的氣氛得以解除,這頓飯就正常多了。陳子柚問:「貴族作派的江先生,我能請教個問題嗎?喝白葡萄酒比喝紅葡萄酒更有品位麼?還是你討厭紅酒的顏色?」
她好奇許久了,只是一直沒機會問出來。她與江離城單獨吃飯時,餐桌上從來沒有紅酒,只有白葡萄酒。自從他自曝其短說他曾經怕血,她就猜大概紅酒顏色與血接近才令他迴避。
「以前家裡種了葡萄樹,每到葡萄豐收的季節,那些葡萄吃不完,我媽媽就自己釀成葡萄酒。後來就只習慣喝這種酒了。」
「為什麼只種白葡萄呢?紅葡萄更好吃一些。」
「陳小姐,如果把皮去掉再酵,用紅葡萄釀的酒也叫白酒。還有,-霉的爛葡萄-這種話以後不要在公開場合講,太丟臉。」江離城繼續向她傳道解惑。
「哦。」白葡萄酒原來是可以用紅葡萄釀出來的,這個她第一次聽說,不過她對這酒沒興致。只是,江離城在提到他的母親時,神情和聲音都很溫柔,眼神有一點迷離,似陷入很美好的回憶,這令她感到奇怪。她本以為,以他那麼睚眥必報的個性,縱然他不恨她的母親,也一定不願意提及她。
也許,那位只從照片看都美艷絕倫的女人,固然傷害過她的兒子,卻也給過他最珍貴的溫柔與體貼。
她想了想自己的母親,只覺得面容模糊。在她的回憶中,幾乎沒有與母親坐在一起過一小時的時間。她從不曾打過自己,罵過自己,但也很少過問自己的事,每天只是逛街美容打牌。
說起來,她幾乎有點嫉妒江離城了。她也想含笑回憶起一兩件媽媽的往事,但是她此刻腦中盤旋的卻只有兩個情景。
陳子柚知曉自己身世的那一回,母親說:子柚,對不起,瞞你這麼久。她與母親最後見面的那一次,母親同樣說:子柚,對不起,我不是個好母親。幾天後,她便得到了母親自殺的消息,而她居然沒有震驚,彷彿一切早已注定只等生。
「你當初學地質專業,就是為了以後做這一行嗎?」既然江離城在回憶,她也不好貿然轉了話題。但是她卻再也不想把話題繼續圍繞著他的母親來轉了,那之於他二人實在是危險話題,指不定又要爆炸。
然而這個話題仍然沒有脫離江離城的母親。江離城說:「不是。當初只是為了跟我媽媽唱反調。她覺得這種專業風吹日曬雨淋沒氣質又沒前途。」
「然後你因為學了這個專業,偶然現了寶石礦?」
「每個人的運氣總不會一直不好。」
陳子柚心說,正因為你的運氣突然變好,所以我們家的運氣才會如此壞。而且,她怎麼居然會跟他拉起家常來了,真是太無聊了。
她突然便鬱悶到了極點,塞進口中一塊不知是什麼的東西,結果味道奇怪,她立即又吐掉,拿了杯子打算喝幾口水壓一壓時,現江離城又詭異地看著她,立即想起這水被她吐了一大口酒。
那怪味的東西害得她直反胃,於是她也顧不得別的,將還剩了小半杯的珍貴的貴腐酒一口喝下去,希望那甜甜的味道會將怪味沖淡。
陳子柚一直都不愛甜食,但從不曾像現在這麼嚴重,那口酒咽到一半便連著她的胃酸一起向上湧。
她可以當著江離城的面往杯子裡吐酒,卻做不來當著他的面嘔吐這等事。所以她扯了餐巾摀住嘴,匆匆地轉身離開。
她吐了半天什麼也沒吐出來,其實整晚上她見江離城因為心情不好而胃口大好,自己反而非常失胃口,並沒吃什麼。想用水洗把臉,卻現妝容比她平時的濃太多,只怕一沾水就成了一張鬼臉,只好勉強地漱了漱口,轉身出去。
一出洗手間的門卻現江離城正筆直地站在外面等她,嚇得她大大地後退一步,他一把拉住她才避免她撞到牆上。
「你幹什麼?」陳子柚看著他那情緒似乎在浮動的臉色,心中毛。
「你不會是懷孕了吧?」江離城還抓著她的胳膊,手心冰涼。
「你才懷孕了呢。」陳子柚使勁地甩他的手但是沒甩開,心裡很光火。
但是這頓又華麗又昂貴而且本來也算很和諧的飯局,就這麼中途夭折了,因為江離城堅持要帶她去醫院做檢查。
「我沒有!我不去!」陳子柚被江離城一路拖回他倆的套間,就差抱住門框了。
「有沒有去了醫院就知道了。」江離城說。
被緊急召來的江流見著他倆以後,似乎稍稍鬆了口氣,低垂著眼睛問:「陳小姐不舒服嗎?」
「對。你找人預約一下,去最大的醫院,找婦科最好的醫生。你來開車。」
江流領命。
「你神經病啊,我上次來那個,是二十多天前的事。你聽說過二十多天就有妊娠反應的嗎?」等到終於沒人,陳子柚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她真是受夠了,他破壞掉她整個的假期,把她當玩具,當裝飾品,總算她忍到盡頭了,他居然又有新花樣了。
「也許你體質異於常人。」江離城說完便擰著眉頭捂著胳膊,陳子柚剛才那一推,正推在他的傷口上。
她忘記他那兒有傷了,而且還是她害的。陳子柚立即咬住嘴唇阻止自己再說出一個腦抽的「對不起「,強壓下慚愧以及不安的念頭,總之他就是活該。
後來總算沒到醫院去,因為陳子柚一回房間就把自己反鎖在裡面,死活也不肯開門。
本來她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懷孕,因為她自認為每回的防護措施做得滴水不漏的,長期藥,短期藥,甚至她長期吃那些據稱會令女子不容易受孕的食物,即使她不喜歡吃。
但被江離城這麼神經質地一鬧,她居然害怕起來,怕他說的那句「也許你體質異於常人「當真實現。
而且她料想到,以江離城的本事,只怕會在她做檢查時在旁邊看著,以防她玩花樣。被他看盡身體每一寸就罷了,但是若讓他通過儀器一直看到她的身體的最深處,那還不如讓她去死。
但江離城也沒那麼容易屈服,一小時後,這異國他鄉的地方居然來了一位中醫,給陳子柚把過脈後,向江離城證實:「這位太太沒有喜。之所以有不適反應,應該是水土不服,精神緊張,休息不好。」
這麼一場烏龍之後,兩人面面相覷,多少有些尷尬。
江離城問:「你是不是還沒吃飽?那些菜吃不慣的話,就讓他們重新做。」
「我不餓,也不想吃東西。你繼續回去吃吧。」
江離城也沒回去,只是讓人把那瓶酒送上來,又倒了一杯,倚著窗邊神色慵懶地細細地抿著,還有點揶揄地看著陳子柚:「你真的不再喝點?這個酒莊這個年份的這種酒,你只怕這一生再也喝不到一口。」
就是那酒害她出糗的。陳子柚盯著他細長手指中的酒杯看了好幾眼,興致缺缺地說:「一股又霉又爛的葡萄味道,有什麼好喝的。小心喝多了傷口再感染。」
於是重新恢復了鎮定從容的江離城也嗆到了。他說:「你悠著點。你現在這種樣子,的確很像懷孕,肯定是內分泌失調了。」
陳子柚一聽「懷孕「這兩字就頭大,而且她剛才居然一時失察關照他不要傷口感染。她巴不得他的傷口快感染,越厲害越好呢。她憤憤地說:「你懷過孕嗎?不然怎麼會這麼有經驗?你放心吧,這種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我不會拿懷孕來嚇唬你。」
江離城隔著酒杯看了她一會兒,似乎在觀察她的表情。他停頓了一會兒說:「如果你真懷了孕,就算你賺到了,只要你生下我的孩子,那我們一切的舊帳全都一筆勾銷。我甚至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只要在合理範圍內,並且我能做得到。如何?你是不是考慮一下?」
「我不賣孩子!我們當初的交易內容沒有這一條!你不要出爾反爾!」陳子柚大聲地說完,便把自己關進了浴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