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霧 正文 12-旅行(3)
    12-旅行(3)

    早晨陳子柚醒來時,江離城還在安靜地睡著。她小心翼翼地挪開他搭在她胸口上的手,動作比羽毛還要輕,生怕驚醒了他,免得他起床心情要麼太好要麼不好又獸性大。

    她洗梳完畢,見江離城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覺得有點奇怪。日光從窗簾縫隙射進來,他的唇色異樣的嫣紅。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竟熱得燙。

    他平時看起來挺結實的,連咳嗽流涕的樣子都從來不見,這回八成是那傷口弄得吧。

    「把你腦子燒壞最好。」陳子柚在心中暗暗詛咒,卻忍不住推醒了燒得有點迷糊的他,替赤條條如嬰兒的他穿上睡衣睡褲,甚至用濕毛巾幫他抹了幾下臉,然後通知江流去請醫生。

    江離城燒得有點迷糊,像小孩子一樣任著她擺佈,半點也不掙扎,非常乖巧。所以她在替他擦臉時故意使了很大的勁,還趁機擰了他的鼻子。

    他平時那麼注意形象,如果他知道她故意害他在人前沒形象,那事後遭殃的還不是她自己?她這樣解釋自己看起來很賤格的行為。

    醫生還是昨天那位,裡還有兩位江離城的屬下,也隨著醫生一起將目光投向她。

    陳子柚本來就不喜歡被人盯著看,如今她臉上痘痘尚未全消,被他們看得更惱火。關她什麼事?昨晚她為這位老爺伺浴時,為了不弄濕他的傷口,她用盡了辦法,快要把她吃奶的力氣都使盡了。她肯定半滴水都沒濺到他的傷口上。

    最後還是江離城替她解了圍。他說:「昨晚我覺得不熱所以沒開空調,大概睡覺時出汗了。」

    醫生接受了他的解釋,給他掛了一袋藥水,又叮囑若幹事項後神色莊重地離開了。

    其它人也順理成章地安心地離開,把陳子柚當作理所當然的護士。

    陳子柚常常疑心他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否則的話,他們怎麼居然不怕她會趁機給腦子不太清明體力也不夠的江離城投毒使壞什麼的。

    江離城抬頭仰頭看看那袋藥水,有幾分感慨:「我上一回打點滴還是上初中的時候,一晃許多年了。」

    陳子柚皮笑肉不笑地也抬頭看了看那一大袋藥水,她把那些藥水想像成正一滴滴流進江離城血管裡的芥末水,這樣她很有快意恩仇的感覺。

    原來這傢伙是因為縱慾過度出汗太多才導致了傷口炎,真是活該。雖然他救了她,但是她絕不感激。她又不是給顆糖吃就忘了痛的小孩子。

    她兀自轉著自己的小心思,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將電視頻道換來換去。江離城的那些水要掛一個上午,她也哪兒都不能去,只能陪他。

    當地語言她一句也聽不懂,而該國居民的英語音她聽得更是難受。她把所有頻道挨著轉了好幾遍,終於鎖定了一個推銷香料的頻道。她專注地盯著屏幕。

    「你喜歡這種東西?」一直很安靜的江離城問。

    「我在看這些瓶子。」陳子柚一不留神就說了實話。她對香料沒興致,但那些用來裝香料的瓶子個個繪彩描金精緻無比。

    「怪不得你身上的香水味道總在變化。你平時收集香水瓶子吧?」

    陳子柚斜看了他一眼,不作聲。被人只憑著一句話就猜中小秘密,這種滋味很難堪尷尬沒面子。

    「小姑娘們的把戲。」江離城輕蔑地說。

    「小姑娘才不會用香水。」陳子柚反唇相譏。

    「因為小姑娘不懂香水,所以才會不管什麼味道都往身上亂噴。」江離城不緊不慢地說。

    陳子柚再度不作聲,板著臉把賣香料的頻道換成很吵的音樂台。

    中午江離城打完點滴後終於睡著了,大概那些藥有催眠效果。陳子柚趁機躲到另外的房間,在陽光充足的房間裡做瑜伽。這本是她近期最喜歡的一項運動,令她身心都放鬆。但是當她將身體又扭成高難度的形狀時,她突然想起江離城那日暗示她的這個動作像蛇,她立即失了興致。

    這個人真是太討厭了,拜託讓他的傷口感染化膿狠狠地疼吧。陳子柚在心裡想。

    畢竟江離城平時看起來實在太堅不可催,終於有了可以被攻擊的缺口,她希望那些細菌把握這種難得的機會。轉念又覺得自己太不厚道了,就算她不感激他為她受傷,也總不該詛咒他。

    其實平時她在心裡罵江離城的時候都不太多,寧可把他的名字塞到她心裡最陰暗的角落,盡可能不主動地想起。鄙視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徹底漠視他,這個道理她一直明白。

    可是江離城這樣一天二十小時裡有大半時間在她面前晃,她真是忍無可忍馬上就要爆炸了,她壓抑與克制得很費力,每隔一小時就需要調整呼吸頻率。

    當她沒什麼淑女形象地躺在地上邊曬太陽邊終於陷入平心靜氣忘卻煩惱的冥想狀態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修煉,原來是江離城老爺醒來了,打算出去,指定要她作陪。

    這一回去的地方很特別,是一處寶石加工作坊,規模不大,工人也很少,環境卻十分乾淨,安保設施重重。算她孤陋寡聞,她本以為如今這行業也該大機械生產流水線作業,怎知在這裡還保持著最古老的手工業傳統,只借助看起來很簡單的小機械。

    大概看出她的疑惑,給她帶路的工作人員向她解釋:「在這裡的都是最頂尖的技師,與最頂極的寶石。」

    其實她對寶石打磨與鑲嵌很有興趣,畢竟她平時沒什麼機會見到。但她一想到這裡很有可能是江離城經營的那個腐敗事業的一個高端加工據點,她就強忍著好奇心盡量視而不見,勉強走馬觀花地敷衍一下陪同她的那位女士的好意。

    有一次江離城說:「我還以為女人多少都會喜歡珠寶,區別只在於狂熱地喜歡,或者一般地喜歡。」

    陳子柚當然也喜歡美麗的東西,她還不至於矯情到非得與眾不同的份兒上。但既然這種本來很美麗的東西非得與江離城掛上邊兒,那她就要恨烏及屋堅決地討厭到底。

    傳說江離城是從這個行業起家的,並且是他做得最成功的一部分,所以她很果斷地戒掉了對於這種虛榮又不實用的東西的興趣。

    而且她記得江離城學生時代的專業是地質,所以她不僅討厭寶石,她連對花崗岩大理石這些普通的石頭都非常沒有好感。

    她穿過一道又一道門已經有些暈頭轉向時,才在一間會客室樣子的房間見到江離城與一位皮膚黑黑身材肥胖的當地人。那人鄭重其事地將一個小盒子從層層保險櫃裡取出來,恭恭敬敬地呈給江離城,江離城只打開很快看了一眼,就隨手放進西裝口袋了。

    江離城看向陳子柚:「剛才看到喜歡的東西了嗎?」

    她壓根就沒看。這人對她這麼慷慨為哪般,她又不稀罕。也許她該作出一副受寵若驚歡天喜地的模樣給他看,那樣他可能早就不甩她了。不過這人行事怪異,她不能保證一定會成功,而僅存的那一丁點尊嚴一旦全失了,她可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她木然的樣子令屋裡另一人笑得尷尬,大約很失面子。對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江離城見怪不怪地「哦「了一下,似想起什麼,對那胖男人說了一句當地話,那人立即又露出笑容,連連點頭,馬上撥了電話。

    不一會兒,便有人端了一摞精緻盒子進來放到桌子上,又彎腰退下。他慇勤地一一打開,整間屋子頓時亮了不少。那每個盒子裡都有一枚小小的造型或優雅或別緻的瓶子,每個都像是用整塊寶石雕成的,面外包著紋理細膩的黃金,金光閃閃,流光溢彩,

    胖男人當目光投向陳子柚,討好地微笑著,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陳子柚將那一堆看起來十分昂貴的瓶子快地瞥了一遍,心中又升起惱意,以後她八成會連收集香水瓶子的這個小嗜好都失去興趣,江離城真是不毀掉她全部的樂趣不罷休。

    她腦中快回閃過那個著名的女學生與漢奸的故事,一枚鴿子蛋粉鑽斷送了那女人以及同伴那麼多條小命卻救了漢奸的命。江離城莫不是想效仿?她雖然不夠聰明但也不是大傻瓜,她才不會被這麼俗氣沒創意的手段收買。

    因為陳子柚緊抿嘴唇的無動於衷,胖男人的臉色更尷尬了。陳子柚也覺得自己有一點失禮了,至少她應該表達一下讚美。但是她沒搞清楚這人的身份究竟是江離城的朋友、客戶還是下屬,她怎麼知道該如何表達態度。而且,誰教他跟江離城混在一起,她有什麼必要對與他有關的人和顏悅色?

    江離城居然也看不下去了,對那胖男人說:「這位小姐看花了眼睛,不知挑哪個才好,給她全部裝起來吧。」這句話他是用純正的英文說的。那男人立即又眉頭舒展喜笑顏開。

    這實在是太無聊了。陳子柚在那男人動手前說「等一下「,隨便指了指其中一個。於是這事兒總算了結了。

    後來江離城在車上對她說:「你拿的那個瓶子是用來盛咖哩粉和胡椒粉的。」

    陳子柚覺得他在戲弄她,使勁地打開那個華麗得不像話的瓶子的蓋子,現瓶口有幾個小洞,果真是用來盛調料的。

    這可夠糗的。雖然她從不曾缺過錢,卻也不曾見識用碧玉黃金來做調料瓶的糜爛生活。她的目光掠過車窗外街頭衣衫襤褸的乞討者,在心底鄙視這群腐敗的濫人。

    江離城安慰她說:「當然,也可以用來盛痱子粉。」

    他說這話時,正專注地擺弄著一塊如山雞蛋般大小形狀不規則但色彩絢麗的透明礦物。見她也在看這東西,他用掌心托到她面前:「你喜歡這個?」

    她猜測這塊石頭必定價值昂貴,雖然被他那麼漫不經心地玩耍著。因為這正是剛才那胖男人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呈給他的東西,而那胖男人在打開那堆在她眼中已經夠奢華夠昂貴的瓶子時,可沒那樣的謹小慎微。但她存心不想順他心意。

    「這是琉璃嗎?顏色很古怪。」陳子柚天真地問。

    司機是當地人,聽不懂他們講話,但是坐在副駕位上一向老成持重的江流卻被嗆得咳了一聲。

    「這是碧璽。你以前戴過這種手鏈,我還以為你認得。」江離城大人大量地說,竟沒趁機反擊她,還認真地解釋,「你看,能達到這種淨度與重量已經很罕見,何況這一塊石頭上有九種顏色,算是絕無僅有了。」

    「看起來就像彩色玻璃。同樣重量的金剛石跟它比,哪個更貴?」

    江離城終於失去給她繼續上課的耐心了。他說了一聲:「俗。」便低頭繼續研究那塊跟玻璃很像的石頭。

    陳子柚見他那麼珍視那塊石頭,倒有些意猶未盡。她說:「喔,碧璽,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傳說中那種浸了人的鮮血就可以祈願或者詛咒的那種神奇的石頭呀?」

    江離城果然皺著眉問:「什麼?」

    「你沒看過那個很著名的童話故事嗎?一位公主在破國前刺傷了仇人,那人的血沾在她的碧璽戒指上,她逃亡後天天對著那戒指許願……」她停下來不說了。

    「後來呢?」停頓了很久後,江離城屈尊地開口問。然後她現連江流都在側耳聽她講故事。

    「當然她復仇成功了,那戒指被咒語附靈,她那仇人遭到了報應。」陳子柚輕描淡寫地結束故事。

    「你自己亂扯的吧。」江離城斜瞄了她一眼,看穿她指桑?槐的動機,卻沒動怒。或者他當著江流的面沒法動怒。

    但是他手裡那顆據稱是絕無僅有的石頭,他卻失了繼續觀賞興致,隨手放進外套口袋裡,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把它放進盒子裡,丟給了江流。

    陳子柚心情大好地望向窗外,覺得天很藍街頭很乾淨行人很優雅眼前的風景一下子變得美了起來。

    那個狗血的童話故事可不是她亂編的,只不過那枚戒指絕不是碧璽就是了。

    他說他已經克服了對血的恐懼?呵呵,騙鬼吧。他剛才臉色又白了。

    能挖掘到別人的弱點是件快樂的事。他害她失去收集香水瓶和練瑜伽的樂趣,她也害他小小地失去一點興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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