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蝕三九
    姐姐嫁了。

    楚遠陌心疼得泛緊,苦到澀麻。

    雖然早已明白,在自己娶進兩房夫人的那時,便失去了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的資格。在他為兩個女人披上嫁衣,那頂他曾許諾過的鑲珍珠攢美玉的璀璨后冠,再無親手戴上姐姐

    螓的可能。可是,總是存有一絲奢望的罷?奢望著最後與自己攜手並立在至頂至高處的人,是她。奢望著與他分享尊榮白頭到老的人,是她。也只能允許是她。

    如今,奢望成空。

    站在姐姐身邊的人,與姐姐宛若天造地設。他縱然百般挑剔,也須承認,也只有這樣一個人,才配得上她。只有這樣一個人站在她身邊,他方能輸得甘心。

    姐姐面對這個男人時的表情與眸神,是自己從沒有見過的恬美閒適。那一刻,他方明白,姐姐對自己,有過溫情脈脈,卻從無柔情似水。

    「你會對姐姐好罷?」

    大漠的星空寥遠空寂,萬籟俱寂,適合男人們的夜話。楚遠陌走到了負手望月的男人身邊,問。

    關峙仰眺凝天邊圓月,想著這一刻因要在帳內擦身沐浴將他趕出的女人,道:「會。」

    「你有多愛姐姐?」

    「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知道。開始,我以為自己對她只是淡淡的心動,進而以為是淡淡的喜歡,又往前走,以為自己的喜歡已經多到成了愛,而後,現這愛的力量比我以為的要得厚重…

    …及至後,每走一步,我都要推翻先前的以為。這要我如何知道?」

    「姐姐有多愛你?」

    「不知道。」

    「你們兩個人呢,相愛到『不知道』?這算最高境界麼?」

    「不知道。」

    楚遠陌放聲大笑,「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是否笑話,他心知肚明。失去與她相守終生的資格,淺淺的遺憾,與深深的疼痛,勢必永伴自己終生。可是,是自己放棄的,惟有接受與承當。何況,還有什麼比見到她的幸

    福更重要的呢?至少,姐姐那一份自於心起自於內的笑靨,永遠不會因為自己綻放。那麼,便把姐姐交給這樣一個人罷。

    「我以為我是姐姐在這世界上的唯一親人,我以為到最後仍是我與姐姐相依為命,結果,竟是你的『不知道』奪走了我最愛的姐姐。你這個人,還算有些意思。」

    將這少年帝王千回百轉的情緒一攬於胸,關峙亦釋笑意,「你這一次敗,大傷了元氣,想過轉敗為勝的法子麼?」

    「你要告訴我你有法子?」

    莫怪月兒說孺子可教。關峙淡哂,「想要敗楚遠漠,須從三處著手。一,動其軍心。二,孤其軍威。三,趁其不備。」

    「願聞其詳。」

    「月兒總道你聰明,何妨慢慢悟。」

    楚遠陌眸光掠閃,「你的名字前面,應該還有一個『姓』的罷。」

    關峙挑眉,「在下只是關峙。」

    「與那個姓氏毫無干係?」

    「你時下的處境,不宜盲目給自己樹立敵人。」

    「哈哈哈……」對這個男人的最後一絲芥蒂,在這大笑聲中瀰散。「別勒親王,果不其然,姐姐的眼光端的令人歎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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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軍心,孤軍威,趁不備。

    楚遠陌悟到了。

    遣派幾十個能言善道者潛入羲國境內,釋放流言:大汗前方戰事失利,損傷無以計數,為保實力,是以大肆徵集新兵充作有廝殺經驗的老兵炮灰,各家各戶的壯丁若想保得一

    命,須及早躲進山裡逃脫服役……

    因這流言的蔓延擴大,素因著對「沒格之光」的崇拜信任少為前方戰局憂懷的羲國後方百姓開始惶恐不安,寫給前方書信中多了不盡的眼淚憂懼,紛以各樣藉辭勸自家從軍

    兒郎回家探望。

    流言的可怕之處,即在於它的無形散播,無孔不入,以潤物無聲的姿態漸形茁壯,三人成虎,直至談虎色變。

    待楚遠漠有所察覺時,三軍兵士已盡受流言所荼。

    眼見軍心浮躁,楚遠漠焉無雷霆之怒?遂以軍中律法,嚴懲了幾名帶頭滋事者,以儆傚尤。不想,隔日段烈報,營中兵士紛有傳言,如今的大漢再也不是昔日愛兵如子的南

    院大王,再也不將出生入死的兵士視作兄弟兒郎,各人須小心謹慎,否則會在戰場流血前先丟了項上人頭云云……

    令楚遠漠條察異樣。

    「段烈,找幾個精明強幹的,博得那些情緒浮動較烈的兵士的信任,問出他們的心底話,他們到底是從哪裡有聽到本王以新軍為老兵作掩護的說辭。」

    不幾日,得到了回報,他更證心中猜度。這般情形,就似有一隻無形之手操縱下的局面,連自己也成了被人操縱的一環。

    「大漢,流言一旦在人心中扎根,清除不易。而現今最棘手的,還不是軍中兵士的浮動,自後方百姓間的不穩,才是最具殺傷力的。」軍中謀士道。「到今年夏時,軍有一

    批從伍十年的老兵退戎,屆時勢必要有新兵補充。往年,羲國兒郎俱以投效在大汗麾下為榮,可謂一呼百應,現今不好說了。若百姓寧願違背羲國律例亦逃脫服役,官府勢必

    要予以懲戒,但如此一,又正好中了有心人的挑撥。」

    這有心人,是要將他置於鼓勵之地了?楚遠漠重拳擊案,面色青冷。

    「依微臣愚見,與其召集新兵中人挑撥,不如將老兵退戎時間延緩。至於流言的平撫……」實在沒有更好的法子呢。

    「既然無法平撫,不如以流言對留言。」這世上懂攻心謀略的,不止你一個人!「傳出話去,說本汗為救麾下兵士,不惜孤身進入沼澤險地,九死一生!」

    「……對,對,對!這本是實事一樁,大汗確確實實做過的,先前大汗不願張揚,如今拿還擊流言,必是上策,微臣這就找幾個口舌伶俐的人!」

    楚遠漠噙一抹笑,目光定如寒鏃。

    惡搞番外之月兒娘的幸福生活(為具有惡搞精神的同學們特別製作,不喜莫入)

    我在這個地方已經住了半年。

    對這個地方,我沒有記憶。對這個世界,我沒有記憶。甚至,對這個自己,我也沒有記憶。

    村民說,把我從崖下的樹枝上帶回村子裡時,全身是血,有半條的命已經沒了。醒之後,曾經有十多日像一個傻子般的只知吃喝拉撒,連一句話也不能說得完整。後,漸

    漸出現好轉,漸漸能像一個正常人般的說話做事,但記不起與自己有關的一星半點。

    他們叫我愚兒,就是從那時叫起的。

    愚兒就愚兒罷,既然老天爺不要我記起以往,我又何必執意與老天過不去?

    但,我也不是什麼也不記得的。

    我記得那個救我的人。

    他叫楊執。

    村裡人說,楊執也是外的,十年前帶著他重病的妻子到此處,買了一個小院便住了下,後兩年妻子死了,他仍然一直住著未走。

    楊執以打獵為生,平日裡我看見他,不是舉著打獵所需的鐵叉披著弓箭上山,便是負著一日的纍纍收穫下山。一個九尺多的漢子,滿面絡腮鬍子,體格硬朗結實得彷彿能和我

    墜落的那道山崖相媲。而如此高大的一個人,行走在山野林內時,卻如一隻山貓般的靈活無聲。

    沒錯,我愛看楊執。

    村裡的獵人說,那日,如果不是楊執執意走那條路,就算我沒有被摔死,也要被山裡的野獸給分了屍骨。

    村裡的老人說,雛鳥會把張眼看到的第一樣物什當作母親,我這個愚兒愛跟著楊執出入,恐怖是把楊執當成爹了。

    爹?雖然村子裡的人也有人叫我一聲「仙女」,但細細察看鏡子裡的我,眼角隱有淡淡紋路,這樣的我,定然已不年輕,怎麼可能認楊執當爹?他一臉鬍鬚遮掩下的臉縱是讓

    人不知年歲,但那副挺拔昂揚的體態卻是瞞不了人的。

    我愛看楊執,只是為了抓住。

    即使我沒有任何困頓地便接受了自己完全空白的過去,可在不自覺的時候,胸臆間還是會有淡淡的惶惑翻湧。我還是會問,我是誰?我自哪裡?我過去的生命裡,有沒有值

    得我掛念的重要人事?每每此時,我就會讓自己的眼睛抓住我唯一有記憶的人,不使自己徒勞陷進那片空白裡。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楊執,飯已經做好了,那些獸皮也已經洗干晾乾,還有些山貨給整理了放在西屋。」我迎著打獵歸楊執,說。

    「知道了。」

    「村西的王二叔過知會,他明日要進城,如果你有要捎進城販賣的東西,可交給他。」

    「知道了。」

    「馮大嬸向你訂兩張野牛皮,訂錢已經付了,我放在你北屋的篋盒裡。」

    「知道了。」

    「我走了。」

    楊執的話極為簡省。而我現自己也不是個喜歡多話的人,如果三句內他不能給一些較為積極的響應,我也會意興闌珊,告辭離開。報答救命恩人,不一定要接受他的冷落罷?由此我還現,過去的自己,一定有些頗奇怪的傲性。

    「明天……」我硩過身的時候,卸下一日操忙收穫的他說話了。

    我站住腳,側去半隻耳朵。

    「明天……我進城,你有沒有要帶什麼東西回?」

    我搖頭。

    「一點也沒有麼?總有些女人的東西……我明天給山貨店送貨,隔壁是一家胭脂鋪……」他聲音平板剛硬,縱然是在如這般徵詢別人意願時,也沒有一點的柔軟起伏。

    我搖頭,「在村子裡住著,哪需要哪些東西?」

    「……那就算了。」

    算了就算了罷。踩著暮色,我回了「家」。

    這個村子裡總共有二十多戶人家,我的「家」,是住在村東的王太婆處。她是一個孤寡婆子,打我的第一日,便收納了我。

    「愚兒,楊執回了。」

    「回了。」

    「她又沒留你吃飯?」

    「沒留。」

    「唉,這個養殖,真是個榆木疙瘩。你這個天仙般的小模樣,如果我是男人,早就把你娶進家裡邊藏起,省得腳別人給惦記了。」

    「太婆您說笑呢。」

    「太婆我活了快八十歲,怎麼會和你這小輩說笑?這村子裡其他男人,多得是惦記你的,但太婆我看看去,能配得上你的,也就楊執這小子了。正好又是他救了你,這不是

    老天爺給安排的緣分是什麼?」

    我洗米下鍋,做起這些事,已經沒有了初時的生澀僵硬。「即使老天爺當真安排了,也是徒勞。」

    「徒勞?」

    「愚兒至今都不記得過往,但照愚兒的年紀推,應該是嫁過人的罷?而楊執又對他家亡妻念念不忘。就算老天爺為我和他有意做了安排,也是亂點了鴛鴦譜。」

    「這個竟是不得不想。依你這模樣,這做派,一看就知道不是小門小戶出的人,也不知是遭了什麼變故才到了咱們山村。你如果在這邊嫁了,到時候響起以前的事,那

    可就成了笑話。」

    「是呢。」我一笑。

    以前的事,我沒有任何想起的熱情與由衷。即使是在睡到半夜醒,腦子裡空空茫茫最不知所措最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棄嬰兒之際,我也不曾努力要想起些什麼。

    「可是,如果你一輩子都想不起,難道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就這麼孤孤單單一輩子不成?明天啊,太婆就把話挑明了替你問那楊執一句,如果他實在不開竅,太婆我另替你

    張落一門好親事。女人總要有個依靠不是?」

    我把飯菜端上了榆木桌案,瞥著這結實周密的木質,想到太婆管楊執叫的「榆木疙瘩」,「噗哧」失笑:倒真有幾分神似呢。

    「行了,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就去找那楊執去。」

    這……找就找罷,應與不應,不都是一樣生活?我吃了一口米,夾了一箸山菜,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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