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逐九三
    小到一人一己的對陣,大到一天一地的拼爭,最忌是輕敵。

    元熙帝意識到自己犯了這項大忌,雖然此女的隱藏之深、心機之縝密使他驚震並生警惕,但在他心底,從未將她放到對手一位,一個小小女子,充其量製造這些麻煩紛亂,還

    能將天變了不成?

    他把她帶到這大庭廣眾,為的是讓一隻意欲撼樹的蚍蜉的無所遁形,將一隻上躥下跳的猴子翻壓到五指山下,而後,以她為由,堂而皇之將曾與蘇家沆瀣一氣的官員清除,一

    舉數得。

    可是,終歸是輕敵了。

    這個小小女子能在與他四目相接時巋然不動,能在與他的口語交鋒中犀利機詭,能在面對刀光劍影時從容自若,能在滿堂的亂聲嘩變中逕自施事,能……

    這個小小女子的「能」,出他預料太多。

    「兆郡王,你今日把這個妖女拿下,你以往為她所做的欺瞞,朕可既往不咎!」他道。這個少年旁觀呆立了恁久,是打算無為而治麼?

    柳持謙兩道劍眉中央打起蹙結,似作忖思,慢慢將頭轉,慢慢道:「臣打不過她。」

    「你——」元熙帝眉宇生冷。「持謙何意?」

    「兆郡王,還不動麼?錯過了這一次,你也許終生都無第二次機會了!」

    這一句話,是打軒外傳,並非度響起。但第一迴響起時縹緲不清,在嘩亂聲中未能引得聞者警醒,這一次,清清晰晰在傳遞了軒內人耳內。

    兆郡王聽到了,其他人亦聽到了。

    元熙帝目射厲鏃,緊盯少年郡王,「這是要你做什麼呢,兆郡王?」

    「皇上,您還不明白麼?草民京多日,與兆郡王頻有接觸,他早知道草民的下落,也知草民的打算,卻始終隱而不,您想,他是打算做什麼呢?」

    樊隱岳以右手短劍削斷揮兩刃,左手拍在一侍衛胸口,口中猶有閒暇與這廂言語往。

    宮中弓箭手僅有機會射出第一批翎矢,即被樑上君和匆匆趕湊份子的喬三娘解決,她此時打得尚算游刃有餘。

    「是麼?兆郡王你告訴朕,你想做什麼?還是,這不過是你這個姐姐的有意挑撥,離間你我君臣情誼?」兆郡王,朕已開恩,給了你一條路走。

    「皇上……」柳持謙仰,黑眸之內虔誠無限。「您可以答應臣一樁事麼?」

    元熙帝目光微閃,「說聽聽。」

    柳持謙眼光掃向猶在門口擠跌水止的大臣,滿面悲憫,「您可以饒過諸位大人麼?」

    「……什麼?」元熙帝驟然提聲。

    「持謙請您饒過諸位大人,他們跟隨皇上多年,縱無功勞亦有苦勞,請皇上網開一面,撤了殺令,饒諸位大人不死。」兆郡王的話聲高若洪鐘。

    「你滿口胡言,朕何時要把百官都……難不成你也中了什麼催眠術?還是……」他目光條凜。「柳持謙,你……」

    「皇上!」柳持謙撩衣跪到。「請您大慈悲,莫開殺戒,請您饒諸位大人不死!」

    諸位大人……他此話意在指皇上有誅群臣之心,這在此一刻如驚弓之鳥全無分辨之力的百官聽,造成恐駭可想而知。

    「你這個亂臣賊子!」元熙帝龍顏大變。「良親王,看看你養的兒女……」

    轉瞥良親王猶呆立遠處,遂喝命身旁侍衛。「你們中有誰精通點穴的,把他穴位解了!」

    「奴才試過了,王爺所中是獨家點穴手法,奴才解不開。」有侍衛答話。

    「當然解不開,我堂堂大師父傳授的東西,是任人能解的麼?」話者,乃此時翹著二郎腿坐在軒頂橫樑之上的樑上君,向嘴裡拋著的花生米,不時被他當作暗器拋打向徒兒周

    邊的圍攻者。而頻頻飛上橫樑意圖將其擊落的諸人,盡被賞了一記窩心腳。

    「只有柳夕月解得開麼?」元熙帝龍眉一挑,「你們把良親王扶到朕身邊罷。兆郡王,你若想救你的父親,便將你的姐姐擒住。你也聽見了,惟有她才能解開良親王的穴道。」

    這話,有兩重意味,聰明絕世的兆郡王焉聽不出?但見他雙膝仍著在地上,一個重重叩,「微臣請皇上廣開仁愛之心,饒了諸位大人,饒了為您出生入死過的良親王!」

    元熙帝大怒,「好你個柳持謙,你混淆視聽,刻意將朕渲染成殘忍暴君,為的是什麼?幫你的姐姐,還是你有更大的野心?」

    「皇上,有史為鑒,桀紂殘暴,以致亡國,請您莫蹈覆轍,請您三思!」

    「你們把這個亂臣賊子給朕拿下!」

    「皇上要殺諸位大臣,要殺兆郡王了,保護忠臣,保護王爺!」著宮內侍服、伏於軒外多時的王府護衛身影嗖嗖,加入戰局。

    「護駕!」柳持昱疾閃身擋於父皇面前,叱道。「調黑弩隊前護駕!」

    元熙帝盯著這個兒子,心臆抽緊,酸澀充舌,掀唇道:「持昱,你走罷。」

    「父皇?」柳持昱愕然。

    「你先讓他們護著你下去,他們會知道該把你送到哪裡。在接到朕的親筆敕諭之前,你不要回。」

    「這怎麼可以?兒臣身為太子,怎能在這個時候離開父皇?」

    「這邊有父皇,幾個亂臣賊子何足為慮?父皇命你離開,你不走,父皇會對你很失望。」

    「父皇!」父子天性,柳持昱縱然心性不夠聰靈,仍在父皇眼底覷見了一抹舐犢情深的疼愛,剎那哽咽。「父皇,這宮內侍衛成千上萬,怎可能拿不下區區這幾個人?再說,

    要離開,也是父皇……」

    「父皇要你走,是另有安排,持昱……」他撫了撫兒子寬闊的額角、濃郁的長眉,這兩處,最像他最愛的女人。「你們帶太子走,保護太子安全!」

    「父皇……」

    受到皇上示意的侍衛在太子身後將其擊暈,翻背上肩頭,十幾個人在後簇擁環衛,經由後門撤出。

    「好了,柳持謙,柳夕月,讓朕看看,你們這對姐弟到底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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