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逐四三
    三月後。元興城。

    大年甫過未久,作為天歷皇朝最繁華的市都,元興城街頭巷尾尚存留著年輕氣息,諸如:各家門前春聯的色澤猶呈艷麗,牌樓坊間依稀見得披紅掛綠,尤其是開門迎客的生意

    人,尚保留著年節時分討個好綵頭的和氣。

    一年之計,在於春呢。

    踏著這春光,一襲湖藍墨紋的書生袍,一頂同色書生帽,背一個簡單行囊,跟在進京趕考的舉子大流中,樊隱岳回到了元興城。

    距上一次重返元興城,僅有一年光景,心態卻已大不一樣。

    上一回,冷若冰霜的面孔之下,壓著烈火灼灼的仇恨,若非有村中三年的陶冶,若非有南院大王府的歷練,說不定會直接找上那些近在一個城內的仇人拚個魚死網破。而此

    ,亦是她一度遠離元興城的因由。在沒有足夠的能量之前,匹夫之勇只會枉送性命。

    這一回,她有了潛心而思的定力,有了伺機而動的心力,亦有了循序而的耐力。南院大王府之行,軍旅從容生涯,賜予了她這份智慧。

    她自然不能否認,放棄延定城,選擇此間作為從新起步,尚有一絲是為了避開楚遠漠。

    柳家的人,無情又多情。無情時,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既定的腳程,即使是最愛的先生。多情時,不願對一個曾對自己費過心思而自己也曾動心的男人施以狠厲。

    她放棄了親手致楚遠漠於敗境。她已經將一顆火種埋下,且推燃助燃多時,這顆火種會燒成驚天的巨炬,還是僅能光花一現,端看他自個兒的造化出息。她依然會推燃助燃,

    但已立於隔岸。

    「大師父,您把信送到遠陌手中了?」

    「可不送到了麼?那小子可真是好材料,雖然因為年紀大了習武有些虧,仍能把忍術練到那般氣候。隱岳,他現在的修為,已在你之上。」遠足歸的樑上君,眉飛色舞,談

    興盎然。

    「這樣很好。」青出於藍,本該勝於藍。

    「我看那小子根骨著實上佳,忍不住點了他幾下。居然讓那小子給纏住不放了,不然以你大師父的腳力,qǐζǔu哪用恁多天的功夫往返?我敢說如果馮冠武見了那小子用兵的本事,

    一定也按捺不住。放心罷,以那小子的志向和腦袋,一定有一番大作為大天地。」

    「這樣更好。」灰暗陋室的娃兒,被上蒼虧待恁久,本就該振衣揚眉,創立不凡業績。

    「我的時候,聽說那個什麼赤色國的人以及什麼部落都有意把公主嫁給他……」

    她一怔,秀眉微挑。

    「聽那意思,人家嫁了公主,才會完全相信他,才會將原答應襄助的人馬數量加倍。那赤色國甚至願意由他繼承國統……」

    「何時完婚?」他叫她「姐姐」,她真誠應過。兩個人曾有過僅有彼此的相偎時光,在最孤寂無助的時候彼此給予過些許溫暖,他成婚,她不能趕去恭賀,總須送去一份心意。

    「那小子遲遲疑疑的還沒有答應,一徑地要我知會你去看他……他是想讓你這個當師父的前去主婚不成?」明知故問。樑上君昔年亦是位游慣花叢的明白主兒,哪窺不出那一

    絲絲曖昧少年心思?

    樊隱岳搖淺笑,「他會應的。」

    一個黑暗中住過的多年、在仇恨中沉浮數載的人,不會容忍任何一絲可以讓自己徹底擺脫過去的機會失去。她的出現,是一個機會,他抓住了。而現在,更大的機會臨,遠

    陌絕不會因那份雛鳥般的初戀情懷將之錯手放過。

    遠陌,好自為之了。

    喬三娘在外叩門,「隱岳,你要找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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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隱岳踏進門之際,門內人通身一震,驀然立起。

    遠山蘊翠的眉,清若寒潭的眸,縱若男裝傍身,也難掩清麗絕塵。自她進得來,回手闔門,徐步行近,拉椅落座,柳持謙的目光隨她每個動作移動,呆怔忘語。

    「兆郡王。」她先自開聲。

    柳持謙恍然回神,「你長得很像……娘。」

    「我知道。」

    「……以前你並沒有這麼像。」

    「我也知道。」

    「你長得這麼像,若以這樣一張臉在這京城走動……」

    「娘已經去世這麼久,偌大的京城內還有幾個人記得她呢?就連她的親生兒子,在她生辰時也只敢在半夜無人時前去拜祭。」

    「你……」柳持謙玉臉微變,俊眸半暗。「你是不是一定要這樣含尖帶刺才能說話?」

    「刺到兆郡王痛處了麼?我以為這等話,不關兆郡王的痛癢呢。」

    「你不適合那樣說話。」柳持謙置身歸位,道。「既然叫了我,必定不是為了諷刺挖苦,快入正題罷。」

    「殺了良親王妃。」

    「你——」他玉臉一緊。

    她莞爾,「不捨得了?」

    「你不會殺她。」柳持謙扯過茶盅,借低啜飲的當兒收心定氣。「你一心想讓她生不如死,怎麼會殺了她?」

    她秀薄唇角勾起冷意,「敢情兆郡王如此瞭解我的心思麼?」

    他不作回應。這類話,說下去,只會僵了氣氛。她是他在這世界唯一不想惡顏想向、極毀盡詆的人。

    「說罷,你的真正目的。」

    「蘇變為什麼還活著?」

    「你想讓他死?」

    「至少不能這樣活著。」

    「你想讓他怎麼活?」

    「地宮。」

    「這法子不壞。」

    「你安排?」

    「需要你的協作。」

    「一言為定。」

    到此,不約而同,兩人驀然想到,一父一母、生長在同一府第十幾載,這竟是他們絕無僅有的毫無歧見時刻,不是為了如何討高堂歡心,不是為了承歡膝下,而是——

    復仇。

    他們這樣的姐弟,可算異類?

    「還有其他事麼?」

    「自然有。」她嫣然一笑。「我這一次,不會短期離去。有許多事,一樁一樁,我會慢慢算,還請兆郡王莫要焦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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