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逐三三
    撤軍。

    一座寶鄲城,奪得傷人傷力,到手時卻與空城無異,負著所獲不多的糧草,按楚遠漠傳達至此的軍令,大軍連夜撤行。

    「樊參贊,看這天色,咱們須盡快趕路才行。」

    樊隱岳仰望天際,頷,「吩咐大軍,加快腳程,在今日天黑之前,務必穿過這片草原,到達邊境。」

    到了邊境,方能將傷病者送回境內休養,以能輕裝前進,沿國境錢前與段烈匯合,於楚遠漠總攻之際予以響應。

    然而,天意從高難問,國境在望,霧霾蔽日的蒼穹突換天顏。

    「下雪了!」梁光臉色赫變。

    樊隱岳早已聞這邊境氣候無常,命道:「丟掉不必要的錙重,全前進!」

    半個時辰後,狂風席捲著雪片,肆虐打在人面利若刀割,間有礫沙迷人雙眼,風與雪形成阻力重重,使人每向前邁出的一步皆如前有無形巨牆般的艱難。

    樊隱岳極目望去,「梁將軍,於前方林內駐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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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天地間,風雪同路人。

    「老天爺,您這是在哪門子的脾氣?」吐出嗆進口中的半沙半雪的東西,半邊臉已凝上雪晶的人指天罵地。「想我堂堂一代盜聖,詫叱江湖,怎麼落到這般田地?」

    喬三娘圍緊兜帽,繫牢皮氅,惡狠狠剜了他一眼道:「叫喚什麼?不是給你一顆活血丹吃了?還不趕緊跟上去!要是那丫頭有個好歹,看你怎麼向關峙交代?」

    「嗤,要不是關峙那廝,本大爺哪會吃這份苦頭?我偏不交代了,他又能把我怎樣?」

    「隨您大爺高興,老娘我怕,我去追!」

    「我也沒說過我不追,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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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林為倚,建營扎帳。羲國工兵久經各樣惡劣天候考驗,雖操作得艱難,但仍最快紮起了防風營帳,落成棲身之所。

    「前方哨衛去探查,附近可有人家?」

    「哨衛已經前去打探了。」

    「若尋著人家,探詢一下本地氣候情狀。」

    一個時辰後,帳外風雪仍緊,哨衛報所探情資:離此幾十里外的一家獵戶說,本地氣候詭異非常,毫無常理可遁,有時一場風雪頂多半日,有時十天半月未必能見雪停。

    樊隱岳頂雪先去探視了傷病兵員,回帳靜心等候。偏偏在這樣時刻,她遭寒氣入體,高燒整夜,服了隨身攜帶的藥丸退了熱度,週身仍是虛軟無力,當真病如山倒。

    是夜,帳外風住雪未止,翌日天地皆成銀素。但一連三日,鵝毛般的雪花簌簌不息,帳外積雪已近尺許。

    「如此不行。」樊隱岳硬撐神智,召集軍中各大小頭目進帳議事。「這雪不知下到什麼時候,若當真十天半月,屆時雪層厚重,我們將永遠被困此處,出不去了。」

    「的確。」梁光攢眉道。「存糧只夠再吃上半月左右,取火柴炭也將匱乏,咱們必須在最快時間內趕到補給驛站,否則這三萬弟兄都要死在這裡了。」

    羲國長年征伐,為利兵馬補給,在各處重鎮上皆設了官兵補給驛站,存糧以萬人食夠一月為量。

    「最快,能怎麼快?此地離最近的補給驛站也有三百里路,正常路況下,急行軍須走上三天,現今地上積著恁厚的雪,咱們又有恁多的錙重和傷員要抬要顧,說不定還沒走到

    哪裡,就給凍死在冰天雪地裡了!」李千戶憂心忡忡道。

    馮副將接過話,「說得就是,這會兒咱們是走也死,不走也死了……」

    「休得胡說!」樊隱岳素顏沉凜,低叱。

    梁光亦怫然道:「這個時候你說這樣的話,是想引起軍中恐惶麼?」

    「可是,咱們的確是被困在這裡了。」諸頭目皆現憂忡。「尤其,參贊還病了……」

    「你們身為軍中頭目,該為表率,若有兵士生起驚惶情緒,還須好言安撫。先下去罷,本參贊與梁將軍合議過後,會拿出應對法子。」

    退了諸人,樊隱岳現暗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窒悶。「梁將軍,唯今之計,只得麻煩你帶領大家脫離困境。」

    「您的意思……」

    「把所有傷病者與錙重留在此處,你領著人馬趕赴驛站。」

    「所有傷病者?」

    「對。」她抬眸,臉色蒼白,雙眸卻晶亮出奇。「包括我。」

    「那怎麼成?參贊是……」

    「我是此地最高長官,縱使沒有染病,我也該留在此刻和所有傷病兵員共克難關。既然要大部人馬輕裝前進,更沒理由獨獨帶著我這個病者前行。有我在,被留下的人方不會

    認為自己被兄弟同袍遺棄。」

    「可是……」明知她的話字字有理,但梁光著實犯難。不止因她是參贊,是都督未過門的妻子,她還是自己這一輩子最敬重的奇女子……

    「梁將軍很清楚此法是目前最得當的法子。留下若乾糧藥柴草給我等,你將人馬領導驛站之後,再設法到此救援,我會想盡辦法讓大家捱到援兵的那日。二十日,夠了麼?」

    「可是……」

    「你還須知會到每名兵士,雪中行軍,應將目光盯著前方人背上,切記長時間凝視雪光,以免傷了眼睛。」

    「可是……」

    「沒有可是!軍令如山,既然都督將你委我指派,你只須聽命行事。」

    「……好,末將一定會報請都督,想盡辦法救參贊!」

    大事底定,大軍在午時開拔。留下傷病集置於幾頂大帳內,節約取暖柴炭之時,又能使彼此安慰,少一分惶懼不安。

    樊隱岳抱著病體,與每名傷病者一起,開始了等待,漫長的等待。

    的的確確,是漫長的等待。每一刻,每一時,皆在無邊無際的雪域中無限延展。彷彿,永遠沒有盡頭。彷彿,下一刻便要終結。

    她每日運動自療,為暢氣活血,然體力交瘁,氣散神散,收效甚微。然而,縱不為療愈,她也喜歡盤腿打坐,放空一切。

    她必須放空。否則,她會想,想很多,想太多,想自己的這場等待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想這場大雪阻住的是只有一段時光,還是永久的生命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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