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逐二四
    「這是什麼地方?」

    「明霞祠。」

    樊隱岳抬眼四眺。日色偏西,一青磚小祠之後,天邊霞光明媚。「明霞」二字,應始於此。小祠四圍,木葉蔥蔥,芳草青青,野趣盎然。

    「當年,這是嬌娜最愛的地方。」

    她微怔。

    「嬌娜長年隨我東征西討,回到延定城時多在冬季,萬木凋零,這明霞祠除了這一座祠,已毫無景致可看。她卻仍然很喜歡到此一遊。」

    她推開祠門。神位上,一位神袛寶相慈藹,披羲國服飾,似為女身。

    楚遠漠釋她心頭不解,「這是明霞仙子,在羲國的傳說中,她原是一位叫明霞的村姑,平生專愛為人牽線搭橋,成全良緣無數,後成了主管世間姻緣的神仙。」

    「令王妃都此拜謁,是為了感謝天賜她良緣罷。」

    「或許。」他微笑。「嬌娜曾說,到這裡,是和明霞仙子說一些心裡話。」

    她莞爾,「令王妃的意思,她的心裡話只能對神仙說,而非王爺。」

    「是麼?」楚遠漠歪,稍作思忖。「嬌娜是在怨本王不解風情麼?」

    「王爺何妨在神前禱告祈問,讓神仙托夢知會?」

    「本王深知,本王算不得一個好丈夫。」他斂顏,顏容沉肅道。「若你今後又不想對本王說的心裡話,也可以到這裡,向明霞仙子傾訴。」

    她仰凝望神像,「讓神仙替你分憂麼?」

    「在嬌娜死後,我以為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女子能讓我如喜歡嬌娜那般的喜歡。」他挽住她的手,跪於神前。「本王今日要謝明霞仙子。」

    「王爺……」也信神?神前不該妄語,就算是一個已背棄所有神佛的人。她隨他跪著,雖無禱告,卻把整心放空,這是她對神明的唯一尊重。

    半柱香過去,他啟開眼瞼,滿眸柔意。「走罷,祠後有一棵樹,名曰『姻緣樹』,善男信女到此時,都要為此樹灑幾滴甘露以示誠衷,而後結巾祈求。」

    姻緣樹。她不識這樹品種,但見枝繁葉茂,樹態婆娑,其上掛滿了各色巾帕。旁有盛滿清水的粗圓水桶,浮著水瓢。

    「幾滴就好,不然善男信女太多,姻緣樹難承厚望。」他持瓢撩起些許水意,灑上樹身,爾後取了腰上汗巾,紮結於樹上。

    她靜望著他。

    這個男人,今日給了她很多意外。

    跪拜身陷,祈求禱願。她從沒想過他會做的事,他做,沒有半點彆扭。不管他的禱告內有無對亡妻的思念,這樣的他,都很珍貴。

    疆場上的他,讓人折服。此時的他,讓人心動。

    「走罷。」

    他向她伸出大掌,她將纖手相付。

    歸程的車中,他只是執手靜坐,沒有平日的戲謔孟浪,她卻是在這樣的一路,陷落得最快最深。

    「雖然極不想你住在這樣的簡陋地方,但既然是你選擇的,本王不會勉強你改變。早些歇著罷,明日帶你去另一地方。」簡捨門前,他送她下車,囑道。

    她頷。

    她睇著她唇邊那朵淺淺笑靨,俯下身,在她唇角落下輕吻,隨即急旋身,躍馬而去。

    她雙頰透染緋色。適才,他吐息間全是隱忍,週身儘是克制……要他如此以禮相待,當真是難為了罷?

    「月兒。」一道等候已久的身影,由樹間步出。

    她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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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選了他?」

    「是。」她面朝屋牆,只應聲,不回。

    「選他,是因為月兒的心麼?」

    「……是。」

    「為何不看我?」

    「……先生怎麼會?」

    關峙盯著她寫滿拒絕的纖美背影,道:「想便了。」

    「先生總是想便,想走便走麼?」

    「我們中間,想便,想走便走的,是誰?」

    「你——」她條然轉身。「先生是在怪我?」

    他俊顏淡漠,「我不能怪麼?」

    「我……」好,她理虧,合該氣虛。「你想打,還是想罵,我在此都受了。打完罵完,請先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目底有什麼東西急劇浮起,他垂瞼,壓下。「這是你要對我說的?」

    「對,這就是我想對你說的。」

    他鳳眸捉住她眸線,良久,道:「好。」

    轉身,推門,他走了出去。

    這月兒,總在高估他的修養,總是。

    他無法確定自己呆在那房內再不出去,會不會真如他所說的傷害她。

    今日,他等在這房外,盼著她的回,想著要以怎樣的胸懷去包容這個任性的娃兒。然後,她回了。

    一襲漢家女裝,廣袖短襦,百褶長裙。一個漢式髻,鬆鬆綰就,微飾釵環。雖脂粉未施,卻素顏如玉,明眸如水……如此美麗的人身邊,有另一個人相隨。

    他以為,他不會如此。

    他出,他不會如此。

    他出尋她,給自己的理由,便是看她過得好與不好。他不可能對一個曾和自己分享過極致親密的女人不聞不問,即使這個女人在新婚翌日便棄他不顧。

    一路找她,也一路瞭解,越是瞭解,越是心疼心折,想在重逢時將她摟在懷內細語安慰的念頭,越是強烈。但重逢了,也豁然明白她有許多事要做。為那些事,她放棄了他。

    他想,保他平安,讓她不致成為仇恨的奴隸,是他能為她做的。

    他想過,她這樣,一個美麗女子,被男人愛慕太過正常。若她能夠快樂,縱然這快樂不是因他,他也能常心以待……

    但,不然。

    那個男人吻上她唇角的時間,極短,短到只是一個瞬間。但這一瞬,卻在他眼前無限延長,延長到他想摧毀些什麼。若非自控是他從小到大形成於血液裡的本能,也許,他當

    真已經開始了摧毀!

    找一處地方,尋一個空間,他需讓自己冷靜思考,自己想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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