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隱八一
    冬季到來,大軍班師之期亦至。

    這一年的冬時似乎到的有些迫不及待。立冬的翌日,即天降初雪,林木一夜間盡作凋零。北風嘯過西疆山川,襲捲起飛晶無數。這風聲,成了天地間唯一聲音,愈使得寰宇沉寂,世界蒼茫。

    披風,踏雪,羲軍還朝。

    十多日前,卯時開城,涼陰關北城門匐然大開之際,赫然見得跖跋江屍體橫置。

    有關個中端倪,諸說不一。有猜測是涼陰山內那撥草莽之徒唯恐受其連累,殺之獻之。有猜測遼遠部落屬眾兵丁不願再隨這不濟事的主子如喪家之犬般轉徒顛沛,內訌殺之。

    有猜測,此乃遼遠部落斷尾求生之計,只不過,這尾斷得大了些,重了些,成了斷求存。

    真相如何,在雪封山巒之際,難得求證。

    瓦解萬和,崩析遼遠,這趟出征,縱然不能以碩果纍纍評計,亦可斷為完勝而歸。諸兵士面上皆帶疲頓,卻擋不住喜意盈盈。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一個個歸心似箭,步履匆匆,只因前方有一盞油燈、一席熱坑、一堂團圓,融得去路途嚴寒,容得下歸巢倦鳥。

    樊隱岳放目瞭望,等在她前方的,又是什麼?

    原來,什麼也沒有。

    選了這條路,便要走下去,是罷?

    她譏冷笑著,揮鞭擊馬。

    一人又如何?關山萬里,她不過跋山涉水。荊棘滿地,她無非披荊斬棘。

    她終須走下去,一人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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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來了?」

    她驀地一驚。

    「姐姐,是我……你怎麼了?」

    是啊,她怎麼了?她返回延定城,暫別軍營,回到這家拜託小昌子租下的小屋,本以為迎接來的必是滿室的黑暗幽冷,不想室內燃著一點燈,燈下坐著一個人……等她的麼?

    「姐姐,遠陌等了你許久呢。明明是看著你大軍開拔之後方動身,竟然比遠陌回來的還晚。」

    「遠陌……」她進室,長長秀睫尚未眨上一回,一床短被披上肩頭,一杯熱茶置入手內,一頂暖爐煨在腳邊,她須一看再看,方確定這個為自己操持的高大少年,是楚遠陌。

    經月未見,又長高長壯了,是不是?

    「姐姐,遠陌以涼陰山頭領名義接納了遼遠部落,沒想到不必遠陌動手,跖跋江便被他手底幾個小部落主群攻殺死,現今那只軍隊,也已然成了遠陌的,待明年春天,我會帶他們與萬和匯整,而後再……

    她抱住他。

    「咦?」他雖好生錯愕,卻不容自己錯過這等天大好事,反手亦把姐姐環住。

    「遠陌,那一夜,我闖進關囿你的屋子,救了你,也救了我。」她喃道。

    「姐姐……」他似乎懂,又似不能完全懂,但並不重要。如果擁抱是此下姐姐需要的,他自然慷慨給予。

    屋門外,樑上君、喬三娘抖開一身雪花,借門縫睇見了室內情狀,面面相覷。

    「這……我們要不要進去棒打鴛鴦?」樑上君問。朋友妻,不容戲呢。

    喬三娘白他一眼,「哪有什麼鴛鴦?你感覺不到人家只是純潔的姐弟情誼?」

    「男人和女人哪來得什麼純潔情誼?攪來攪去到末了還不都要不清不楚不黑不白?我不信那小子……」

    喬三娘起腳便踹,「照你這樣說,老娘和你也不清不楚了不黑不白了?」

    這兩位聽人牆根者太過是無忌憚,樊隱岳拉開門弦,慷慨收納,「外面天冷,兩位師父要砍要殺,進來再說罷。」

    在這樣天寒地凍的冬夜,且容得人溺一刻溫暖,貪一分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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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想到,楚遠漠會親自找上門來。

    現今她已不是王府教習先生身份,自然不能在輕易踏入王府。小昌子吃準餓了她不喜與人扎堆的清靜習性,幫她定下這一棟獨門小院。二十幾棵老槐樹將之隔離在住家還算密集的鎮落一角,如這般離群索居、四不著邊的冷僻居處,價錢便宜,適她居住。

    她未把這處居址告訴王府內任何人,也無意刻意隱瞞。她很清楚,若楚遠漠有事傳喚,南院大王手下不必耗費多少氣力,便會找上門來。所以,這間房內白日絕不留客。

    但,當尋上門者是楚遠漠時,她仍難免詫異。

    「王爺,您……」

    「你住在這裡?」他擠進房內,目光掠過四壁,眉峰高蹙。「本王不記得有驅你出府。」

    「草民既然不做教習先生,當然不該再住在王府,這是規矩。」

    「你一個女子,住到這偏僻地方,不害怕?」

    「習慣了。」她本欲盡待客之禮,忽想到茶末未購水未煮,遂作罷。「草民寒舍粗簡,沒有好茶奉上,王爺見諒。」

    楚遠漠撩開下袍,將魁梧身軀置於一張陳舊圈椅上,仿似隨意,問:「想好了麼?

    「王爺想好了麼?」

    他怔,「本王想好什麼?」

    「王爺是蓋世英雄,您每一步,每一戰,都為建立功業而。您想好了要為一個女子起一場戰爭了麼?」

    「你的意思……」他條高濃眉,湛眸深蘊機沉。「若本王不能為你報卻家仇,你不會嫁給我?這是交換條件?」

    她搖頭,淡然泛笑,「草民的仇,草民自己來報。」

    她微仰螓,傲抬秀顎,水眸內亮芒逼慚星辰,彷彿掠奪了所有璀璨光華集於己身。如此剎那,他目不能移。

    這個女人,至美之時,竟然是她最傲時際。她的驕傲,甚至是比她生命更重要的東西罷?「那麼,你想本王為你做什麼呢?」

    「將南院大王的名號借給草民。」

    「本王的名號?」

    「對,草民借用王爺的名號去完成一些早該完成之事。」

    「本王會得到什麼?」

    「草民將助王爺平定天下。」

    「只有如此?」

    「草民在沙場上的表現,不足以使王爺認為草民有這個本事麼?」

    「除此之外呢?」

    「當下,草民對王爺,有崇拜,有敬重,有仰慕……」

    「卻惟獨少了男女情愫?」而這一點,才是他最看重與最想得到的。他想要的,不止是這一副美麗皮相,尚有皮相下的驕傲靈魂。他要在得到她時,靈慾俱獲。他要在擁有她時,採擷下她的全部。

    「說罷,你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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