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一連十多日未?」少年的瞳眸在黑夜裡如曜玉般閃耀,問她的口聲中,透露出了幾絲委屈。
「你恢復得很好。」她牽起他手腕,搭上脈搏,瞑目號畢,所答非所問。
「你為何一連恁多天不見?」少年的執著非同一般。
樊隱岳一指挑他下頷,明眸在他面上細細逡巡,隨口答道:「你的姨娘為你要了方子,我給開了。有她為你調理,我暫且清閒一下,不可以麼?」
「我想見的不是她!」
壞脾氣的娃兒。「你臉上的瘡消了不少。看不出,你還是個漂亮孩子。」
「你……」
「你再按我開給你姨娘的方子吃、敷上五到七日,找個合適時機,我會為你治腿。」
「我……」
「你腿好以後,將身子調理壯實,我會教你武功。」
他一怔,「武功?」
「你不想報仇麼?」
他更是愕異,「報仇?」
「想,是不想?」她聲線雖無大幅起伏,卻銳氣隱現。
他回過神,瞳仁一利,「當然想!我要殺了那個毒婦,要……」
「報仇有很多種方式,待你擁有了智慧和力量,再談其它。」她翻出囊中銀針,刺入他腰間穴道。
他久不良於行,肢骨萎縮,經絡不通,她所需投注於他身上的精力尚繁不勝數。
但願,這少年值得。
光陰又向前走了一個月,一場大雪造訪延定城。
北地的雪不比中原,一旦落下,且厚且重,大有封城態勢。這時際,可謂萬物凋零,百廢待興。
在這樣的天氣裡,樊隱岳出王府,踏雪披寒,到先前住過的大雜院看望小昌子,不想正逢他病臥土坑,當即為其診視,隨機出門買了藥品和果腹之物回。
「藥已經托隔壁的王嬸在煎了,你只是受了寒,把這帖藥吃完,應該就能痊癒了。」
裹著幾層薄被的小昌子在土坑上哭得一臉的鼻涕眼淚,「嗚嗚嗚,小樊,你對我真好……從沒有人給我買過藥,你是第一個……」
樊隱岳將另手上的油紙包舉了舉,「我不止給你買藥,還買了饅頭鹹菜。」
「嗚嗚嗚,小樊,你真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趁人把饅頭吃了。」她倒了一碗熱水放到坑桌上,將果腹之物遞他手裡。
「好吃!好吃,我昨兒個整整一天沒有吃一口飯,餓死我了……好吃!好吃!」儘管只是饅頭鹹菜,小昌子仍然吃得勢必饕餮。
她靜默立著,直待他狂捲了兩個饅頭,向第三個進拔時,才開口問:「有人向你打聽我的事麼?」
「好吃,好吃……呃?你說什麼?」
「有人向你打聽過我麼?」
「呃……」小昌子眼色閃爍。
「有。」她確定。「你怎麼說的?」
「就是實話實說……你是中原漢人,在此無親無由……我也不知道你詳細路不是?」小昌子說得底氣不足,「說這些,會害到小樊麼?」
「害不會害到,你不必管。替我做些事罷。」
她前面模稜兩可的一句令小昌子愧意徒生,後面一句又其精神大振,「你說!你說!」
「打聽一下,附近有什麼空閒的宅子?」
「你要買?」
「租。」
「王府的差使不想幹了?」
「想。但畢竟不能長久。」
「沒問題,我小昌子找的,絕對物美價廉,保你滿意!」
「還有……」她將寫好的一張紙遞過去,「若還有人向你打聽我的事,把上面的話說給對方聽。但要切記,須等人問了且問得急時再提。你自己也演過戲,莫使人生疑竇。
「這……」
「多看幾遍記在心裡,我要燒掉。」
「……好。」是錯覺麼?總感眼前的這個小樊,不是他所認識得那個台上風情萬種台下沉默平凡的小樊,明明眉眼還是一樣的標緻好看,是哪裡不同呢?
打小昌子家出告辭出,又見雪瓣飄零。樊隱岳信步走在街邊路上,聽著腳下雙足陷落的吱呀聲響,前無人跡,後無影從,除卻那兩串深陷在厚雪的腳印,除卻簌簌落雪之音
,空白蒼茫天地之間,只剩下了自己一個。
若只剩了自己一個,她反倒省事,或就此停止不前,任自己湮逝這一片浩然無際的雪白結素內。或縱身飛躍,與雪花同舞在空宇之內……
但,怎麼可能只剩下自己一個呢?
這所謂的素潔之後,不知在哪扇窗裡,一定有一雙眼睛洞悉著她一舉一行。
有這樣一雙眼睛,也好。
警示,驅策,激促,推動,令她每時每刻都不能捨棄著最明晰的清醒,最嚴苛的冷靜,最理智的判斷,最從容的反應……
「樊先生,樊先生!」
聽得急呼,她艱難回。
「樊先生。」臨街酒樓門內跑出一人,招手相喚,「王爺請您到裡面暖暖身子再走。」
鴛鴦樓頂層大堂內,爐火燒得鼎盛,酒壺燙在滾開的熱水裡,逼出鑽汲肺腑的酒香,五六位自城中各大花樓的頂級歌妓跪坐躺下,擺弄出妙姿珠態,彈奏著琴簫琵琶,高揚歌喉,妙娛堂上貴人。
今日聚會,不為軍務,不談朝政,純純粹粹是一場貴族間的筵宴。楚遠漠居於上座,左為東郡王楚乾,右為駙馬翟煌,尚有若干顯貴,高談闊飲,打這大雪封城時光。
「這真是一場豪雪呢,下得這樣鋪天蓋地,幸好我早早命人把放在隆冬草原上的牛羊全給收了回,不然可就要傾家蕩產了。」
「聽東郡王的口氣,您對做這個無事一身輕的閒差王爺喜歡極了呢。」
「那是自然。本王可不傻,什麼不必做,有牛羊有草原有奴才有金銀,這可是祖宗保佑才能有的享受。」
「享受是不假,可看著南院大王建功立業,你當真不眼紅?」
「哈哈,我若真有我三叔的本事,莫說眼紅了,說不定還要真刀實槍地鬥上一番。可本王很是有紫自知之明,要我帶兵打仗,不如直接把兵丁們綁了送到人家面前任人宰割,
還省得費上些氣力。」
下有人接話,「若說這行軍打仗,南院大王稱得上我羲國第一人,百戰百勝,所向披靡,堪向當年太祖看齊。」
楚遠漠眉心出現不悅褶皺:幾時羲國人中也滋生起了這前沿令色溜鬚拍馬之風?
「南院大王威名遠播,是草原上最神勇的戰神……」
他驀地立起,逕自掀步行至臨街窗前,抽去鐵製銷條,豁然推開了一扇窗戶,當即有冷風裹著雪沫趁虛穿,烈烈侵蝕一堂溫暖。
「啊唷——」
「南院大王,您這是……」
環視諸人的詫愕,他豹形眸子暗藏不輸於窗外的凜冽,「本王以為你們需要清醒一下。」
「清醒?這大冷的天,哪需要什麼清醒?南院大王喝醉了不成?」有人攏緊了身上華服,猶是不解。
楚遠漠面色更沉,「沒格族建國之前,馳騁在草原之上,什麼樣的日子沒有經歷過?這點小小的風寒就能把各位的筋骨凍著了?我沒格族的男兒何時也變得恁樣較貴?」
「這個……」諸人偷眼相睇,盡相赫然。
東郡王楚乾乾笑緩頰,「三叔話說得對極了,咱們沒格族的男兒的不確不能安於安逸,喪失了沒格族人堅礪本性。窗戶敞著就敞著罷,咱們一邊兒喝酒,一邊兒看雪,有漢人
學不的豪邁,也有屬於咱們自己的風雅,對不對?」
言間,他已走到了楚遠漠跟前,遞上一斛熱酒。
楚遠漠也並非一味固執從舊,聞言勾哂,執酒道:「本王有感而,各位盡興。」
堂內氣氛重現活躍,但苦了堂下一干如花佳人。穿窗的風勢忒是強勁,而為求形姿曼妙的佳人們多是外罩御寒暖氅內著合體裙裝而,此下早早就把暖氅卸了,嬌軀不堪寒風侵襲,卻皆不敢為了加衣斷止歌弦。
東郡王憐香惜玉,暗自尋摸著為眾佳人脫困之法,眼光漫投窗外,瞰德一雪地彳亍人影,道:「外面這人一定不是羲國本土人氏,這冰天雪地的,是想找死麼?三叔,咱們眼不見為淨,關了窗戶罷,省得看見死人晦氣。」
楚遠漠極隨意的一眺,眸內金色波光流耀竄動。「楚河,給本王下去請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