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國策 第四卷 蜀道難 第二百零七章 壯士扼腕
    戰,莫測之機也。

    一次戰役的過程,永遠是變幻莫測、捉摸不定的。在對戰雙方不斷犯錯的比拚中,誰能抓住對手的最後一個錯誤,誰就是笑到最後並獲得勝利的一方。

    高寵與曹操——,誰是強者,誰是弱者,哪個獲得了勝利,哪個又遭到了失敗,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分曉的。

    建安八年八月初二,陽光直曬乾裂的地面,冒出一縷縷如煙般的燥熱。

    靈壁城外,曹操中軍帳。

    火暴的氣氛一點也不比外面的天氣來得遜色多少,剛剛結束的諸頻山戰鬥高寵以四千水師投入戰鬥,這一股生力軍的加入,讓疲憊了大半夜的曹軍無法抵擋,而等到曹操趕來增援時,高寵已然順利將凌統、張遼救出,退往烏江方向。對於志在必得的曹操來說,這樣的結果實在不能稱之為滿意。

    指揮垓下——諸頻山戰鬥的曹彰方才不識相的想要爭辯幾句,結果被曹操狠狠的斥罵了一頓,不久前令曹操感到風光無限的「黃須兒」現在卻成了一隻掉了毛的黃土雞,再也叫不出一聲響亮的鳴叫來。

    連曹彰都受到了厲斥,其餘統兵征戰的武將更是一聲大氣不敢出。

    在凝重的氣氛下,打破僵局並安撫曹操情緒的人就只剩下了郭嘉、荀攸等寥寥幾人。

    在迄今為止的兩次高曹大戰中,曹操都取得了不小的戰果,然而。讓曹操感到頭疼的是。就算他費盡心力抓住了高寵的失誤。但卻始終不能徹底的致高寵以死地。

    「高寵此僚若狂野之惡狼,震使全力痛打之,切不可以生仁念放其噬己。」對於高寵的評價,曹操和司馬懿、郭嘉等主要謀士的看法驚人一致。

    好半天,帳中一片寂靜,誰都不敢再多出言半句。最後還是郭嘉打破了僵局,而這個時候曹操的火氣已消得七、八分,正想找個台階下。

    於是,郭嘉重重的咳了幾聲,慢慢的一字一句說道:「丞相,高寵——素以血性豪通、信義顧友著名,如果我等在靈壁一帶布下陷阱。嘉——以為高寵極有可能會自投羅網。」說罷這一句,郭嘉的臉色已然漲得通紅,這一種紅並不是健康的體色。看得出郭嘉的身體正處在病中。

    由於在河北討伐戰中郭嘉出謀劃策功勞甚巨,得到了曹操的信任,這一回雖然身體有恙。曹操也將其帶在身旁,以便隨時問詢。

    以靈壁的李通為誘餌,吸引高寵冒險北進救援,郭嘉的計謀是再佈一個疑陣,圍捕高寵這一條大鱷。

    與司馬懿在彭城暗中布下的詐降陷阱相比,郭嘉這一計出在明處,曹軍在靈壁擺明態勢是設下一個圈套,高寵若是來救,則將有來無回,高寵若是不救,那就將背上見死不救的惡名,無論選擇哪一種,對高寵來說都是相當不利的。

    「奉孝之計,用得堂堂正正,卻又讓高寵小賊難受得緊。妙哉妙哉!」曹操轉怒為喜,仰首撫鬚哈哈大笑,郭嘉一語點破夢中人,以曹操的精明自然清楚這其中的玄機。

    八月初三,曹操納郭嘉之諫,一方面集中兵力對尚在包圍圈中的靈壁城進行圍攻,另一方面繼續調令汝南、兗豫一帶的夏侯淵部迅速東進,準備隨時圍殺高寵的救援部隊。

    夏侯淵的鐵騎對於高寵來說,是無法磨滅的痛苦回憶。就是夏侯淵的迅雷行軍速度造成了高寵第一次北伐的倉惶南撤。

    既然已錯失了一次機會,那麼就決不能再錯失第二次。

    自信已發現了高寵弱點的曹操決定乘勝前進,擴大戰果,縱使不能結果高寵的性命,也要力爭將高寵經營幾載的兩淮糧倉納入囊中。

    戰場的天平不住的搖晃,曹操不斷的在淮水一線加大著自己的賭注,他在考驗著高寵的承受力,也在考驗著自己,這一種情形就如同一隻盛滿了水的器皿被傾斜的放置了,一邊的水滿溢,一邊的水不足。

    曹操與高寵之間的智慧的搏奕由此而始——

    壽春,好不容易退守到淮水南岸的高寵抬眼看到的是瘡痍滿目。

    八月十日,九江郡守府。

    面對一團亂麻的糟糕局面。九江郡守劉馥率先諫道:「寵帥,諸頻山一戰我軍以少勝多,斬敵千餘,俘敵將高覽以下五百餘眾,尚淮各郡、縣軍民聞此大捷,無不紛然呼應勤師,據郡縣報來義師中不乏青壯男丁,若妥為善用,或可倚作一臂!」

    「元穎辛苦了。昔諸頻小勝不足以憾動大局,此次北伐失利損失巨大,兩淮之間機動兵力不足,無法再作分散防禦,淮水佈防事關重大,稍有疏漏,曹賊就有渡水前來襲擾,一切就都靠汝與叔龍、季才幾位的努力了!」高寵向劉馥投去信任的一眼,如果說在軍事層面高寵和曹操相比,還有經驗上的不足外,在內政治理上,高寵則取得了稍許的領先。

    「寵帥,諸頻山一戰雖然不足道,但卻大大振奮了軍心,只要我們選擇合適的時機、地點,曹操的鐵騎也不是不可戰勝的。」渾身是傷綁著布帶的凌統信心滿滿,彷彿也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一樣。

    凌統說的不錯,諸頻山一戰確實值得高寵回味,是役,高寵率領六千餘水步卒對近萬困在山谷中的曹軍先頭騎兵展開圍殺,在這場以少勝多的戰鬥中,高寵憑籍有利地形和以逸待勞的銳氣成功將曹軍擊潰,為了掩護曹彰的撤退,就連大將高覽都作了高寵的俘虜。

    這是一場步兵對抗騎兵的勝利。然而。此伐的其餘各路卻沒有張遼、凌統這般幸運。

    「有沒有文達的最新消息?」看著受傷的凌統。高寵一陣心悸,北伐的諸將戰死的戰死,受傷的受傷,而更讓他掛念的是李通的下落。

    「寵帥,我在穎水南歸時,得悉曹軍諸路正在向靈壁聚結。可能文達還在堅持——。」陳登的聲音很低,失敗的滋味很不好受,雖然在這一場失利中,他並沒有太大的責任。

    垓下——諸頻山一戰後,高寵立即依托入淮各支流水系,率水師沿烏江水、穎河水北上,搜索並接應潰敗的士兵。至八月初,被蔣欽、賀齊收攏的潰卒有二千餘眾,其中就還包括在細陽失散的陳登。

    在細陽遭敗之後,陳登借助對徐州一帶地形、人情、語言的熟悉,假扮作當地逃亡的百姓,由此混過了追捕的曹兵。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陳登那般的幸運。

    又或許。信仰、抱負、際遇、環境讓人作出了不同的選擇。

    北伐的硝煙漸漸散去,李通卻仍然堅持戰鬥不懈。

    在淮水以北的諸路北伐部隊相繼失利後,孤城靈壁就成了阻礙曹操南下的一個釘子,如果拔除這裡的抵抗力量,從豫、兗至徐州的糧草、輜重運輸將會通暢無阻,而如果讓這個釘子繼續存在下去,南下部隊的後路就會時時處在一種危險之中。

    「寵帥,再給我一支兵,我就是拚死也要去救文達出來。」聽著不利的戰況,猶自責不已的張遼滿面羞愧。

    「文遠豪氣千雲,我凌統敬服,沒有別樣說的,到時你我兄弟再一起殺他個痛快!」凌統笑道。

    望著身上傷痕纍纍的張遼、凌統,高寵既是欣喜,又有些神傷,理智知道他,對手是老奸巨猾的曹操,稍有不慎就會再受挫折。

    曹操集重兵於靈壁,若是要攻取,不可能數十日拿不下城池,難道說這又是一個誘餌?

    「文遠休要衝動,我們恐怕不能北法救文達了!」終於,高寵長歎了一聲道。

    「為什麼?寵帥難道要見死不救嗎?難道寵帥也被曹賊的氣勢嚇倒了嗎?」凌統聞聽高寵這麼一說,頓時氣急道。

    「公績不得無禮,寵帥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雖然心中也有不解,張遼還是攔住了衝動的凌統,有了前一次慘痛的教訓,他告誡自己再不能輕率妄動。

    看著爭執中的張遼凌統和其它人注視的目光,高寵緩緩的站起,挽起衣袖,然後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匕,匕尖抵在左手手掌之上。

    環視四周,他淒然大聲道:「古人云,壯士扼腕!曹操要陷我於不義,那就讓他得意一回好了,今天,就讓我高寵來做對不起文達的事吧,但是,我希望在座的大家都替我記下這一筆債,終於有一天,我會用百倍的努力來償還。」

    說罷,他握住短匕的手用力一刺,鋒芒深入肌膚,滲出一顆顆奪目的血珠。

    「寵帥,這萬萬不可。」陳登、張遼諸人見此情景,慌忙上前欲勸阻住高寵的舉動。

    高寵高高舉起血淋淋的左手,任由掌中的鮮血奔湧,他大聲說道:「你們誰也不要上前,這痛楚能讓我記著不忘卻血淋淋的教訓,能讓我不再犯下輕敵的失誤,能讓我記下今天的不仁不義,與我這一點點小傷相比,文達和他的四千江夏將士失去的是生命,你們都給我作證,哪一天我要是只顧著自己逍遙快活了,你們就用它來提醒我!」

    除了搏殺的血腥,戰場不相信一切。

    無情未必不丈夫,沒有選擇的高寵作出了壯士扼腕的痛苦決定,在這個決定的背後,是靈壁城頭最後一面殘破不堪的旌旗隨風而折。

    在僵持中等待對於交戰的雙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高寵遲遲沒有救援李通的跡象,這讓曹操有些心急,因為西線宛城曹仁的告急文書已如雪片般飛來。

    重心東移的曹操無可避免的遭到周瑜的報復性進攻,儘管宛城城壕緊深,城池一時難以攻破,但長久對峙下去。誰也不知道還會有什麼變數發生。

    比如內奸出賣,比如發生民變——

    「我可不會犯高寵那樣的低級失誤!」八月十五日,曹操決定變佯攻為主攻,迅速拿下靈壁城後回師。

    面對著並不高大,但卻異常難啃的靈壁城,曹操志在必得。

    八月十六日,守城的李通部已到了彈盡糧絕的邊緣,七月間為了阻緩曹軍對垓下的進攻。那一晚李通的四千江夏子彈損失了將近一半,而在此後,頑強不懈的李通就依靠剩下的二千士兵與窮凶極惡的曹兵周旋了將近半個月。

    現在,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了。

    靈壁城頭,只剩下了東城城樓還有一面殘破的「江夏虎威——李」的旌旗,城中的其它地方已先後陷落,曹操為了拿了這座城池。出動的人馬已超過了二萬人。

    城裡城外,空氣中到處瀰漫著令人嘔吐的血腥味,不下千餘具的屍體散佈在四周。血腥與殘酷的撕殺讓熱血的身軀逐漸麻木,讓生龍活虎的生命變成一具具行屍走肉的軀殼。

    「滴答——滴答!」不斷有鮮血滴落的聲音,不算很響亮。但聽在雙方士兵的耳朵裡,卻就像是自己的生命被抽走一般。對於這些低層的士卒來說,這一刻還活著,誰也不能預料明天還能否活著?

    「呀——」伴著這一聲從胸腔裡擠出的呼喊,李通搖搖晃晃從塌陷的城樓一角站起,率領僅剩下的幾個士兵向著衝上城樓的曹兵反擊。

    他沒有兵刃,只有半塊城磚緊握手中。

    靈壁不過是一座小城,城中連個像樣的鐵匠鋪都沒有,激戰半月之後,李通已再找不出一把鋒利的戰刀。

    「噗,噗——!」弓弦響處,一枝流矢從城下飛射而來,正中李通的前胸。

    「殺!」在箭矢擊中的一刻,李通前衝的身體猛得停滯了一下,然後又踉蹌了搶前了好幾步,他的雙手凌亂的揮動著,和身切入一句曹兵的懷中,半截磚頭帶著絕望的氣勢砸中愣在那裡的曹兵腦袋。

    「啊!」伴著這猛然的大喝,瞧出破綻的曹兵齊刷刷的將長槍刺入李通的身體,槍尖由前向後,對刺而出,頓成一桿血槍。

    倒下的一刻,李通的臉龐上掛著一絲淺淺的微笑,作為一個軍人,他無愧天地,作為一個將領,他做到了屬於他應該去做的一切。

    生命已不重要,榮耀將與李通的魂魄永遠共存!

    當領兵攻城的威遠侯曹洪在付出一千七百人戰死,三千餘士卒負傷的代價踏上靈壁城頭時,他看到的一幕是敵方旌旗覆蓋下,一個全身插著五、六槍長槍的敵將仰天躺著,神態安詳。

    八月十六日午時後,高寵北伐軍中最後一名在淮水以北堅持的大將李通戰死,由轟轟烈烈開始的二次北伐以這樣一個悲壯的結尾收場——。

    七月間,主將諸葛亮在彭城自殺身亡。

    二日後,張遼、凌統在垓下與曹兵相遇,八百雁北騎無一生還。同日,高寵率水師在諸頻山反擊得手,而這一次勝利竟然是北伐過程中唯一的一場勝利。

    八月初,陳登歷經千辛萬苦隻身逃回壽春,所部三千人盡墨。

    八月十六日,江夏軍統領李通在靈壁陣亡,其部四千人全部戰死,無一降敵。

    北伐,這一場目的不甚明確的北伐終於伴著靈壁城頭的焰火而熄滅,高寵在付出了損失一萬三千人的代價後,勉強退守到了淮水一線,在援兵沒有到達之前,守衛這一線防線的竟然是六千收攏的敗卒和徵募的民眾。

    幸好是李通在靈壁的堅守,讓高寵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得到增援的命令後,文聘自江陵順江飛奔而下,五日間即達到了合肥。

    江陵軍的到達充實了一時空虛的淮南防線,也徹底的打消了曹操染指江淮的念頭。

    一淮分南北,景物各相異。

    九月的淮南,天氣已經有了絲絲的涼意,掛在樹梢頭的青綠了一夏的葉子也開始泛黃枯萎,一切都在昭示著雨季即將結束。

    秋高馬肥,原是北方騎獵的日子,而對於擅使舟楫的南方將士來說,則需要抓緊這最後的光陰佈置嚴實的防禦陣地。

    李通千創百孔的遺體被安好的放在淮水畔的雞鳴山上,矢志不屈的他也得到了對手的尊敬,在曹洪的制止下,蜂擁而上的曹軍將校沒有能得到李通的頭顱。

    「這樣戰死的將軍,就算是敵人,也同樣值得尊敬!」當曹操在聞知李通死訊後,也自喟然長歎。

    當曹兵退去的時候,得到曹操的首肯,李通的屍首被轉送到了南方安葬。

    「文達至最後一時,也沒有選擇投降。」凌統的聲音哽咽,由於消息阻塞,直到八月末高寵這邊才得知李通確實的死訊。

    捨棄自己,營救同伴,這一次北伐雖然慘敗,但在局部戰場上,高寵軍的將士們始終在做著英勇的抵抗,諸葛亮的孤守空營、雁北騎的八百死士以及李通的靈壁血戰,不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英雄。

    「大家喝了這酒,為李通將軍以及其它死難的將士送行!」

    雞鳴山上,身著白衣的高寵雙眸通紅,語音嘶啞:「三年之前,寵在此山發誓要為凌操將軍復仇,而今三年過去了,仇未報成,徒添過萬將士的冤魂,身為統帥,於心羞愧,於心何安。從即日起,若不能一擊破敵,以竟全功,我高寵誓不再渡淮水一步。」

    「寵帥,把死難北伐將士的碑朝向北方吧,終有一天,讓他們好好看著,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會將如血的旗幟插到北方去!」張遼目光炯炯,大聲說道。

    「好——,等到第三次北伐的時候,我們再來告慰戰死的兄弟們!」高寵捧起李通墳瑩前的一撮泥土,小心的包好放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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