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大火將錦江映射出一種絕艷的淒紅,粼光點點的水面上發著詭異的氣息。火、水、人在這一晚徹底的融為了一體,就算是全身上下俱是黑漆漆的張飛,也透射出了與往日完全不同的神采。
一個比平日更顯霸氣的張飛,一個呼喝左右、所向披靡的張冀德。
「哈哈,大好男兒,當持丈八矛挑敵首於馬下!」張飛縱馬狂呼,殺得酣暢淋漓之至,這一戰他要為二哥關羽而戰,更要為困境中的的大哥劉備拚殺出一條血路。
不管前方是什麼擋路,他都將一往無前。
前方,是一片耀眼奪目的兵刃閃光。
層層疊疊,殺之不盡。
在「大將軍高」的大旗下,由凌統宿衛部隊嚴密護佑的高寵正冷冷的觀瞧著面前的戰局。經過大半夜的撕殺,張飛費盡心力佈置的錦江防線已支離破碎,被分割包圍的張飛部眾在見到抵抗無果後,已開始成批的投降。
等到天明,一切抵抗都將毫無意義。
高寵將注視的目光投向西北的一角,那裡激戰猶酣。
「張飛驍勇異常,速速傳令各位將軍提高戒備,切切不能讓其逃脫!」當看到甘寧重傷昏迷的情形時,高寵心中一陣痛惜。
甘寧連番遭逢惡戰,沱水一役中他苦撐危局,幾乎費盡了全部的心神,在此戰之前更被病魔侵襲,還未痊癒的他執意上陣就遇上張飛這樣的強敵,故而吃了暗虧。
包圍圈越來越緊,張飛身邊跟隨的兵士也越戰越少,在高寵、陸遜的調度指揮下,圍困的士卒開始輪換著交替進攻,這樣做的意圖只有一個,最大限度消耗張飛部眾的氣力。在毫無間隙的進攻面前,就算是從不知道疲憊的張飛也感到了吃力,而剛才與甘寧硬拚一場後受傷的內腑也一陣陣的劇痛。
「高寵,有膽量的出來與你家三爺爺單挑一番!」絕望之中的張飛不住的咆哮著叫喊道。
可是,任由張飛如何的呼喊,也只有呼呼作響的旌旗在無語的回答著他的不忿。高寵就像一個永遠都隱藏在黑夜裡的冷血殺手,時刻在用冰冷的眼神注視著圈中的獵物,時刻準備選擇最佳的機會一擊致敵於死地。
如果變成了一具死屍,就算有天大的膽子就能怎麼樣?
張飛不明白,他這般徒勞的呼喝無法激怒冷靜的獵手,卻只能白白的消耗自己寶貴的體力。
「啊——!」張飛一邊吶喊著,一邊奮力挑落一名靠得過近的高寵軍帶隊都尉,然後使勁搖動著蛇矛,將這名尚未嚥氣的敵卒輪得團團轉。這個時候,張飛的雙手由於要用力握緊吃重的蛇矛,他的後背空門大開,沒有任何的遮護。
張飛的後面是追隨著他的部屬,有他們保護著,張飛以為沒有人能傷得了他。
可是,突然間,兩道凌厲快捷的刀風帶著陰冷飛快捲至——。
一刀掠向張飛的頸項,一刀猛切他寬闊的背脊。
頸項若斷,則身首異處,必死無疑,背脊若折,則脊椎盡斷,受創者也將與死無異。偷襲者顯然經過精心的準備,他們的目的是一擊致命。
全力以赴對付正面之敵的張飛對於背後襲來的兵刃完全沒有防備,他沒有料到,也不能預想到致他於死地的殺招不是來自於虎視眈眈的敵人,而是來自同伴。本能的警醒讓他險險的躲過了掠向頸項的第一刀,但他的左肩卻被刀鋒切入,創口深入骨間,並緊緊的夾住了襲擊者的刀口。
發出這一刀的,是張飛的親隨稗將張達。
張飛險險躲過張達的蓄謀一刀,第二刀他卻再也避之不過。
「噗——!」就算是張飛這般勇猛的豪傑,也不禁發生了一聲悶哼。范疆的突然反戈將幽燕大漢的寬闊後背撕開一道長過腰圍的血糟,迸濺而出的熱血如同一條奔洩而下的河流,灑滿了烏錐馬的整個後臀。
「你們——,無恥鼠輩!」張飛赤紅著雙眸,瞠目轉身,用左手棄矛抓住范疆停滯在半空中的刀身,怒喝道。
長久屈從於張飛聲威的張達、范疆二人雖然一擊得手,但卻立馬又被張飛的無畏氣勢所嚇倒。方才壯著膽子使出的力氣這個時候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面對猶如血人一般的張飛,佔盡優勢的范、張二人竟是心膽俱喪。
「三將軍——!」范疆顫抖著身軀,掙扎道。
「呸!」未等范疆說完,張飛已咬破舌尖,一口血痰啐向范疆的面門,與此同時,他右手橫矛用力一掃,夾雜著巨大勁力的一擊掛著呼呼的風聲,只聽得「咯嚓」一聲,范疆的脊骨竟被這一掃生生打斷。
慘叫聲中,范疆的屍體就像一個被抖空了的袋子,一下栽落馬下。
見張飛連遭重創猶神勇異常,一旁的張達完全喪了心志,當張飛全力對付范疆之際,他完全有機會拔刀致張飛於死地,但他卻沒有膽氣抓住這一千載難逢的良機。
逃跑——。
逃得越遠越好,逃到張飛追不到的地方。
在一剎那間,張達心中倏然閃過這一個念頭,他卻不知道在張飛勢如瘋虎般的搏殺面前,他根本就沒有逃跑的可能。說到底張達不過是一介小人,他能想到的除了暗算,就是逃跑,要他捨了性命相搏,又怎麼可能?
結果了范疆之後的張飛氣勢大盛,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已經拔馬逃出五六丈遠的張達,蛇矛上掛著的那名都尉已完金嚥了氣,他的屍體在掃過范疆身體後滑落,這個瀕死倒霉的都尉掉落到地上,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的閉上眼睛了。
持矛在手,張飛氣貫長虹——。
「呔!」伴著張飛金力的呼喝,張達的身軀被蛇矛刺穿,在強大的衝力下,他的身體向前飛出數丈遠後,方自落下。
就在瞬息之間,張飛連殺兩將!
這般捨我其誰的霸氣讓四周觀瞧這一幕的高寵軍士卒也停止了呼喊。騎在馬上端倪戰局發展的高寵目睹此般情景,禁不住擊節叫道:「燕人張飛,果然名不虛傳!」
像是聽到了對方的這一聲稱讚似的,在方才反擊中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的張飛面朝天際,十指伸揚,淒然連聲大笑道:「哈哈-哈——,大哥,冀德此生只憾不能親手為你剁下高寵賊子的人頭,來生,來生我們一定,一定還做兄弟!」
大笑罷,張飛身軀仰面跌倒。他跨下的烏錐馬彷彿感應到了主人有難一般,長嘶一聲後,撒開四蹄衝向圍困的高寵兵卒。被鞍繩纏住雙腳的張飛軀體被戰馬拖曳著,留下一道腥紅奪目的血道,縱橫沙場戰勝過無數強敵的張飛終於沒能躲過這一劫,同二哥關羽一樣,他也帶著無限的遺憾去了。所不同地是殺死他的不是敵人,而是他的部屬。
隨著張飛的死去,錦江畔守軍的最後抵抗也隨之落下。劉備和諸葛亮枉費心思彌補了一處的漏洞,卻不想在另一處留給了高寵機會。
成都的大門就此被打開,當高寵揮兵直逼城下時,他們的前方已沒有了抵抗的力量。剛剛取得蜀中統治權不過一年的劉備還沒有完全贏得巴蜀民眾的信任,當以譙周為首的巴蜀官員再一次決定獻城的時候,他們預如設想的一樣,沒有遇到多大的反對。
跟著劉備一路入蜀的荊襄官吏不是戰死,就是隨同劉備一道在青衣江畔阻擊敵人。僅有的留守官員如許靖之流見勢不妙,早早的棄官溜之大吉。作為高寵的老部下,自詡為清議名士的許靖這一次倒是顧及了面子,他選擇了北逃,劉備既然不可靠了,那麼就繼續尋找下一個可以投靠的對象。
策馬揚鞭,當成都的輪廊終於呈硯在高寵及諸將面前時,已見識過襄陽繁榮氣象的高寵也不得不感歎成都之名不虛。作為益州府治和首屈一指的大都市,成都由於織綿業的發達,又被人稱譽為「錦城」。不僅如此,由於地處偏隅,未曾經受大的戰亂的成都巢絲、織綢、煮鹽、治鐵、兵器、金銀器、漆器等手工產業一應俱全,其發展水平與江東相比,在某些地方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讓劉備在益州穩住腳跟,僅是憑著這天府平原一帶的經濟實力,妥為應用的話,就可以和江東有一番較量了。想到這裡,高寵不禁暗自心喜,乘劉備立足未穩之時,痛下殺手現在看來這一步是走對了。
「大將軍,這是成都城造冊的戶籍簡犢,計五萬三千八百零九戶,二十三萬零四百六十一人,其中年齡在十六至六十之間的男丁四萬六千一百十二人——。」譙周搖頭晃腦的默讀著書簡上的內容,這是難得的取閱新主的機會,藉故賣弄一番是必不可少的。
高寵眉頭一皺,譙周的這一番做作讓出身低微的高寵想起了以前見到過的那些自命不凡的清議名士,這些人自以為是大漢的精英,實質裡喪送大漢前途的就是他們。
「這些等新任命的治州官吏到任後,你再向他稟報吧!」高寵擺擺手,喝止了譙周滔滔不絕的長篇宏論。
二十三萬人口,男丁只剩下了四萬,在劉備入主益州之後,蜀中的人口比劉璋之時要減少了許多。這一方面是劉備要徵兵平息各郡的反抗,另一方面是持繼三個月的高、劉大戰讓蜀中的適齡男丁傷亡甚重。
「軍師,你與子揚接管州府糧倉,接賑受饑百姓。」在譙周瞠目結舌的注視下,高寵迅速的下達了第一道命令。
在進城之初,高寵就察覺到了城中歡迎的百姓一個個面露饑色。諸葛亮和法正為了籌措作戰用的軍糧,嚴格控制百姓每日的口糧,這樣飲鳩止渴的做法雖然保證了軍隊的糧草供給,卻喪失了民心。
「伯言,你速速整頓人馬,追剿劉備殘敵,爭取將其部圍殲在青衣江畔,記住一定不能讓劉備北竄漢中。」成都既下,益州大局已定,目下的當務之急除了贏取蜀中人心外,就是追擊劉備餘部,不給他一點翻身的可能。
一家歡樂一家愁,相對於高寵的春風得意,皇叔劉備已是走到了窮途未路的境地。
青衣江畔,乘著擊破李、呂聯軍的劉備進擊武陽,卻遭到黃權部的阻擊,缺少攻城器械的白耳兵無奈的棄下數百具屍體後撤退。但此時,他們卻發現已無路可退。
「想不到,想不到我劉備一生顛沛,竟注定是這般一個淒慘結局。」劉備俯身目視河水中映就的那一個華發蒼生的面容,不禁悲從中來。
「主公,是亮無能,以致於被高寵小兒所乘,以致於三將軍身遭不幸!」諸葛亮頹然歎道,他對著劉備雙膝跪倒,以示謝罪。
剛剛從斥候口中,劉備和諸葛亮已知曉了錦江防線破碎,成都失陷的消息。困守在武陽和成都之間沒有後方依托的結果會怎麼樣,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
劉備轉身,扶起諸葛亮道:「唉,這豈能怪你,要怪只怪我劉備無能。在中原我被曹操追殺得無處安身,不想到了南方,一個高寵竟又讓我空做這黃梁一夢。衣帶血詔,興漢大業,這一切也將和眼前的滔滔流水一樣,畢竟東流不願回頭。」
青衣江向東南去,在武陽匯入沱水,然後將一路咆哮奔騰出三峽,過江陵、江夏、鼓澤、金陵、吳郡,最終東流入海。劉備目睹這自然的景致,兄弟俱損、心灰意冷的他感受到的是徹骨的悲涼,曾經心比天高的他不想認命,卻又不得不從命。
天意不可違——,劉備累了,他決定放棄了。
「主公,我們還有希望,我們還可以北投漢中。就算張魯不肯收留,我們還可以到雍涼去,秦起關中而掃滅六國——。」簡雍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勸慰道。
「憲和,可惜我雄心雖存,人卻已老。」劉備輕撫鬢角的一縷白髮,笑容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