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眼見到這瓷杯之時,高寵的心動了。
若問心動的緣由,高寵一時也無法答出。
出色的男人身上總有著比他人更敏銳的觸覺,細究起高寵這些年來一步步前進的動力,或是不安份的天性,又或是骨子裡深藏著的挑釁與狂放,在這一刻的心情對於高寵來說,猶如一個男子倏然間看到了最心儀的少女,惶惶然竟忘了用什麼話語來贏得芳心。
「子敬,這新平縣令是誰?」高寵一邊把玩著精緻的瓷杯,一邊問道。
「稟寵帥,是前海昏令舒仲應。」魯肅道。
「好——,嘉獎舒仲應俸祿三百石,州中專設司器監,由舒仲應負責瓷器的生產,另外,燒製過程中的耗費,子敬你命人做個估算,由州府統一調拔。」在機會面前,高寵毫不猶豫的吩咐道。
瓷器的精巧能在瞬間打動高寵的心,也能在瞬間打動大多數有著獵奇心理的人,在這一刻,高寵夢想著有朝一日能以江東生產的瓷器,取代沿用了千年之久的銅製器皿。而當每一戶人家都用上瓷製的器物時,高寵能夠想像滾滾的利潤蜂擁而來。
與高寵的暢快形成對照的是魯肅一臉的苦相,這高寵剛回金陵,先是撥出一部分經費收購江東境內的馬匹,然後又是司金校尉劉曄奉命研發霹靂車取了一部分,現在又是燒製瓷器的專項費用,這幾下合計起來,把魯肅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家底全部耗了個精光。
「這萬一要是有了戰事什麼的,籌糧的費用可就沒有了!」魯肅攤了攤手,無奈的說道。
高寵微微一笑,起身安慰道:「子敬莫急,等這上好的瓷器燒出來後,我每個官員處都送上一套,就說今後凡宴請賓客,所用器皿一律以瓷器為上,也倡導一下新的風尚,當然,這瓷器不是白送的,要照成本加利潤收取。」
瓷器的發明、商賈的雲集還讓高寵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如果能率先大量生產出生活用的瓷器,並通過全國各地的商人將這些瓷器運往北方,說不定能引導一場革新的潮流,而這樣一來,瓷器奇物可居,高寵可以乘著這個機會,獲得以物換物的主動權,從而向北方的諸侯購進馬匹和急需的鐵器。
建安五年二月初九,高寵大賞東征有功將士,凡作戰有勇者,賜田畝私客,免二年之賦役,而臨戰不前者,剝奪家中田產,子孫老小勾去戶籍,充入部曲,同時,擔任後勤保障的各郡、縣、亭凡出力多者,皆以相應功績行賞。
正當江東一派安寧祥和的時候,北方的兩大強豪袁紹與曹操終於開始了爭奪中原統治權的決戰,昔日西園八校尉中,餘者碌碌,唯曹袁兩人得以稱雄,這一次各自為了利益的一戰,雙方都不會再留半分的情面。
建安五年二月十二日,袁紹親率十萬步卒,一萬精騎,佔據黃河北岸的要塞——黎陽,並派大將顏良等圍攻白馬,以掩護主力渡河南進。
白馬守將劉延據守要衝,兵力薄弱,在顏良猛攻之下,不得不向曹操連連告急。
深入兗豫的暗探不斷的飛馬回報戰事的進展,對於曹操與袁紹的爭鬥,高寵還拿不定最後的主意該怎麼辦?袁紹的使者接二連三的來到江東,遊說高寵乘著許都空虛的機會,從曹操的背後插上一刀子,而曹操也同時看到了危險,為彌補與高寵交戰留下的裂痕,朝廷這一回派出的使者竟是華歆。
「子魚兄別來無恙乎,這一次回江東,可要多住些日子。」得到稟報的高寵一邊說著,一邊將華歆讓進府中書房。
華歆的精神比四年前更加的矍爍,看得出他在朝中日子過得相當的不錯,他道:「一晃數載,在少衝的經營下,江東已是舊貌新顏,比中原更添了幾分氣象,可惜朝中事務繁忙,這一次不能多留。」
頓了頓,華歆接道:「少衝,臨行之前,曹公有幾句話要我轉告於你。」
高寵面容一整,道:「子魚兄請講?」
「曹公言:天下泱泱,凡能成大事者,無不以奉王法為正統,今天子在許,起居安逸,操有幸與帝並駕,此天之授也,諸侯若有取之,操唯有拚力抗阻,以全忠孝之名。」華歆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明白,落到高寵耳中,卻是如洪鐘般響亮。
曹操果然厲害,這一番話既表白了他對皇帝的重視,又顯得忠義得很,讓人找不到一點把柄,高寵知道曹操已經有了提防,他這是警告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而從許都探來的消息也證明了這一點,徐州一帶曹操以樂進為統兵大將,豫州的汝南有滿寵鎮守著,在許都,曹仁已從宛城調回,在稍北一帶的陽瞿駐紮。
正此時,門外宿衛來報,負責接待袁使的張昭前來求見,高寵遂將華歆送出府門,為相熟起見安排到劉曄的府中住下。
「寵帥,今曹袁大戰一觸即發,許都空虛,我若舉兵揮師北上,正可挾天子以令諸侯,以爭取政治上的主動權。」在巨大的誘惑面前,就連一向擅長遊說的張昭都有些心動。
高寵看了看年近五旬的張昭,笑道:「張公,曹操的鐵騎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我等若是北上,僅以步卒往許都去,恐怕不行。」
「可是,袁使來說,到時袁軍自會出兵拌住曹操騎兵,不讓他們離開北境。」張昭還有些不甘,很顯然,袁紹派來的使者口才相當不錯。
高寵目光掃視張昭,沉聲說道:「張公,諸侯反覆,各顧性命,有利即往,無利即退,又有哪個會把這約定放到心上,我高寵這些年來能有今天,靠的不是別人,而正是自己,你回去後明明白白轉告袁使,就說時機到了,許都我自然會出兵去取。」
「司空、大將軍,你們之間的爭鬥還未開始,我又何必要急急的表態呢?」高寵目送張昭離去的身影,嘴角掛著一抹冷笑。
不言北方曹袁如何比拚角力,三月初的江東,卻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三月初八,原是吳越一帶傳統的節日——秧歌節。這段日子正是農閒的時候,往往勞作了整整一年的人們會以這一種方式來祈求新一年的風調雨順,希望下一茬播種的稻穀有一個好的收成。
待高寵統一江東六郡之後,這一種習俗也隨之傳了開來,漸漸的就成為了一種固定的風俗習慣。
這一次丹揚郡的秧歌節和祭天大典設在金陵城南,主持這一次儀式的是許靖,名望甚高的他做這一項事倒正合適,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們到時會用最質樸的聲音來表達內心的情感。
寬廣的會場上,大清早就被擠得水洩不通,負責維持治安的是新上任的金陵校尉雷緒,他正忙著張羅著手下兵卒把守各個關口。
人群中,一對青年男女很不起眼的站著,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周圍,一邊在竊竊私語著什麼,他們正是高寵與陸緹兩個。
倏然聽到秧歌節的消息,勾起的是高寵對童年記憶中的模糊回憶,而與他有著同樣憧憬的是陸緹,吳郡的山,吳郡的水,孕肓的是同一方的人。
「少衝,我們這偷偷的出來不好吧,待會兒是不是找個人回府向公主去報了信!」陸緹穿著一身粉紅色的衣裳,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惹得一干年輕男子眼直直的看著。
「噓——,輕點聲,我們這個樣子像不像一對新婚的年輕夫婦去踏春趕早。」高寵驕傲的挽上陸緹的纖纖細腰,示威似的朝眾人掃視著,邊說邊笑道。
「不理你了!沒個正緊的。」陸緹嗔了一口,腰肢輕擺,帶起一抹風韻。
待至巳時,祭祀大典首先開始,許靖捧著一卷書冊在台上念得振振有詞,十分的投入,而下面的人除了最前面的幾個垂垂老翁,大多數人都聽不懂許靖在說什麼,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反正來的目的一是看秧歌會;二是瞧個熱鬧。
「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裡,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這一首載自漢樂府的吳謠一直被爭相傳唱,軟語吳音聲聲入耳,曼妙輕婉的歌聲飄散開來,透著一種無比幸福的滋味。
不知不覺間,高寵與陸緹已被人潮擠到了龍藏浦(今秦淮河)邊,青青嫩草,發芽於堤岸邊,河中央有幾隻野子不畏乍暖還寒的河水,在水流中「喳喳」歡叫。
面對這如畫的美景,畫中的美人,沉醉於溫柔鄉中的高寵不由的放鬆了戰場上時刻崩緊的心神。
這一刻,他卻不知有一雙眼睛緊盯著他,而危險也隨之在最放鬆的時候降臨。
「小賊授死!」突然間,一個清脆的叫聲從高寵耳邊響起。
隨即,凌厲的夾帶著尖銳勁風的利器直刺背後。
高寵急轉著看去。卻見一柄明晃晃的短匕已進抵身前,有心閃過,卻不料左側有陸緹在伴,右側是擁擠不動的人流,後面則是河水,若是向前移動,則無異於自動送上刃口。
這刺客想是算準了方位,這才一擊出手,讓高寵躲無可躲。
「嘶——!」匕身貼著高寵的左胸刺入,將衣襟悉數撕裂,滲出的鮮血染在純白的衣衫上,化作一點一點妖紅的梅花圖案。
「什麼人?」強烈的劇痛襲來,讓高寵陡然精神一振,他一把將陸緹推開,伸右手死死的夾住刺入肌體的短匕。
「殺你的人。」持劍的手在微微顫抖,刺客正試圖用力回抽兵刃。
高寵的目光順著這隻手看去,只見行刺之人是一名傲艷寒霜的少女,眉若橫黛,嬌容清絕,劍身上泛起的寒意把她的臉容映得更白,她自己也像受不住劍氣的森寒,微微顫抖起來,膚色起了一種令人疼的白皙。
見高寵比拚力道無果,這少女迅速棄了兵刃,抬手從身後的皂囊內又取出一柄短劍,手腕揮動挽起一簇劍花,直襲高寵面門。
高寵悶哼一聲,滑步閃動,卻不想這少女狡猾得緊,一個反身竟向怔在高寵身旁的陸緹襲刺一劍,高寵見陸緹涉險,愛烏及烏,慌神之下連忙擋在陸緹身前,那利劍劃過左臂,比之剛才的傷口更甚,頓時鮮血奔湧。
「少衝,你怎麼了?」陸緹急急道。
高寵鐵青著臉,直直的站在當地,他正用一股氣讓自己強行的撐住,他道:「再問一遍,你是什麼人?」
那少女見一刺得手,大笑道:「大哥,我終於為你報仇了。」
正當少女得意之際,高寵大喝一聲,猛然拔出插在前胸處的短匕,持在手中朝著少女撲了過去,這一下反守為攻完全出乎對方的意料,少女倉促之下只能用劍格擋,只聽得「鏗——」一聲響,少女手中短劍被震飛出老遠,落入到人流之中,頓掠起一陣慌亂。
「不得了了,殺人了!」驚惶的百姓發了瘋似的四散奔逃,老弱婦孺不及躲閃的,盡被踩踏於地,一時間慘叫聲連連。
「這些無辜受死的百姓,都是因為你一個人之故而死傷,高寵,你可聽清楚了!」少女用皓齒咬著髮絲,眼神中更帶著一絲俏煞冷傲。
高寵聽罷,怒笑道:「你是刺客,召致混亂,破壞歌會的是你,不是我。」
少女冷冷一笑道:「哼,反正你也活不久了,也讓你死個明白,本姑娘乃孫策之妹孫尚香,孫家的子孫個個都是豪傑男兒,就是女子也是巾幗齊眉,方纔那兩把利刃,一名青冥,一曰百里,乃家兄所鑄六劍之二,如今劍上都已粹上我孫家獨門劇毒,你就等死吧!」
說罷,飄然而起,幾個起落,便隱入奔逃的人群之中,失了蹤跡。
高寵待要追趕,卻覺胸口一陣發麻,更有絲絲清涼襲來,這一種舒暢並不是傷口原本應該有的疼痛,孫尚香說劍身上有毒,看來並不是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