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瓏 下卷 世事如棋局局新
    朗日如金,折射在武台殿雀羽色青藍水透琉璃瓦上,將陽光幻出一片寶光艷瀲。一個青衣內侍匆匆邁上殿階,進了殿中,下意識便放輕了腳步。

    深色近墨的檀木地板光潔如鏡,倒映出重重金帷肅垂的影子,錦字花紋漂浮如雲,一直延進幽深的內殿。當值宮人都遠遠屏息站著,人人低眉斂目,不聞半絲聲響,內侍的足音落在空寂的殿中仍舊格外清晰,不覺背心已見了微汗。待見到殿前常侍晏奚,他低聲稟報了什麼,晏奚斟酌了片刻,便往宣室走去。

    隔著一段殿廊,宣室中傳來隱隱說話聲。晏奚行至最後一道九龍墨玉屏風跟前,聽到皇上沉冷的聲音便遲疑了一下,雖有急事,但也不敢輕易打擾。卻只這麼一站,裡面的話聲停住:「什麼事?」

    晏奚趨步上前,轉過屏風,只覺得氣氛凝重迫人。裡面除了湛王,只有鳳衍、杜君述和斯惟雲三名重臣,人人面無表情,唯湛王一雙微挑的眸子淡淡看著對面的鳳相,頗有幾分犀利的味道。

    晏奚俯身垂,目不斜視,稟道:「皇上,含光宮剛才急召御醫入見。」

    夜天凌黑沉沉的眸底輕微一波,連帶著湛王也抬眸。這消息對鳳衍來說卻來得最為及時。果然,皇上將手中的奏疏一合,丟下話來:「回去想清楚改作何處理,明日奏本上來。」言罷拂袖出了宣室,起駕含光宮。

    鳳衍躬身領了,轉身退出時暗中瞥了湛王一眼,心下恨恨。

    今年夏天,滄浪江遭遇水患,連續不斷的暴雨使得江水決溢,河道氾濫,湖、雲兩州十七郡田毀城淹,盡成一片澤國。這樣的洪水已有多年未遇,皇上急掉江左水軍出動戰船遷移百姓,搶修因洪水而決口的廣安渠,復又兩次撥銀賑災。七八月過後大水漸退,由於賑濟得當,兩州未再出災疫亂情,忙亂了數月,各方都鬆了口氣。

    不料此時,帝曜二年的金榜探花,接替斯惟雲督修廣安、廣通雙渠厄梅羽先,卻一道奏表將鳳衍的長子,身兼工部侍郎、江左布政使重任的鳳京書參到了御前。參他私自挪用修渠造項,使得廣通渠遲遲不能竣工。大雨來臨,江水暴漲,廣通渠不能揮預期作用,以致廣安渠不堪重負,決堤千里,盡毀兩州房舍良田。

    這一彈劾到了御前,皇上極為震怒。近年清查虧空,第一查的便是挪用,這本便犯了大忌,何況又造成毀堤淹田的重災,即刻傳鳳衍入宮見駕。

    鳳衍一到武台殿便覺出氣氛不對,跪拜後未聽到叫起,劈面一道奏疏落在了面前,「自己看吧。」

    黃綾奏疏落地,赫然展開在眼底。梅羽先剛勁挺拔的筆跡力透紙背,墨跡深亮,字字如刃,看的鳳衍漸漸冒出一身冷汗。正惱火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六品外官,哪裡來這麼大的膽量彈劾鳳京書,一抬眼,正看見湛王淡笑間一抹亮刃般的眼神。

    鳳衍心念電閃,將奏疏重新呈上,俯身叩:「皇上,奏疏中所言涉犬子,按定制臣應該避嫌,不便多言。」

    湛王烏墨似的眼稍輕輕一挑,唇邊笑意隱隱加深幾分,處變不驚,溫而不亂,不愧是三朝宰輔相臣。

    御案之後,皇上冷眼看向鳳衍:「廣安渠毀壩決堤,水淹千里,你身居中樞之要,難道也沒有話說?」

    「臣等失職,未能事先防患於未然,以致生這樣的事情,臣請皇上降責。」鳳衍先行請了罪,繼續說道,「但廣安渠究竟何故決口,臣以為應先查清原委。堤壩出了問題,負責督造的的官員難辭其咎,難免會為了要推卸責任尋些借口,其言不可全信。」

    話音一落,身旁響起湛王的聲音:「這幾年清查虧空,各部的缺漏都一一補齊,唯有工部的一直以兩渠的工程浩大為借口,一拖再拖。現在虧空仍舊在,廣通渠工程停滯,廣安渠毀於洪水,不知工部的造銀究竟用在了何處?鳳相不說造銀的事,卻將原因歸咎於其他,這是為何?」

    鳳衍立刻道:「王爺,臣剛才只是回皇上的話。至於修渠的造銀,若要問,當先由尚書省追究負責此事的戶部。王爺若想知道,臣盡快文尚書省,讓他們責查。」

    聽似恭謹的語調,卻因為太過恭謹,便帶出了些非同尋常的意味,彷彿皇上的問話可以暫且放下,湛王的話卻不能不答。

    湛王如何聽不出鳳衍是想將殷家拖下水,冷笑道:「何必如此麻煩,此事只需問一問鳳京書便明白了。聽說鳳京書在司州故里修了一座佛寺替鳳相夫人祈福,以南嶺檀香為木,東海白玉為階,自稱連皇上為太皇太后修築的昭寧寺也不能及,不知此事鳳相以為如何?」

    鳳衍暗驚,不想鳳京書酒後一句醉話,千里之外湛王竟知道得如此清楚,除此之外,不知還有多少事落在了他手中。當即說道:「小兒為母捐資禮佛一事,事先曾蒙皇后娘娘准許,娘娘還因此恩賜修繕之資。山野小廟豈敢與昭寧寺相提並論?昭寧寺的規模造項王爺最為清楚,此話豈不荒謬?」

    湛王眼中冷芒一沉,對面杜君述和斯惟雲同時皺眉,鳳衍果然姜老彌辣,這一招攻守兼備,不但搬出了皇后,更是將皇上與湛王間的一筆舊賬也暗算在裡面。

    想當初湛王與皇上不甚和睦,因深知皇上誠孝祖母,對昭寧寺不肯有半分馬虎,命人將昭寧寺的造價成倍提高,造金成佛,斥建寺之資千萬,使得國庫越吃緊。昭寧寺竣工之後,堪稱天下佛寺之,尋常寺院無人能出其右,如今不僅是皇家寺院,更是天竺、西域、吐藩等僧侶東入中原論法的勝地,弘揚佛法,教化民眾,香火十分鼎盛。

    這幾年湛王盡心為政,國庫充盈,皇上雖心知其中曲折,但並不欲追究,只是話自別人嘴裡說出來,難免讓兄弟兩人心中都生出些微恙。

    湛王抬眸間與鳳衍凜然凝對。鳳衍眼中森森陰冷,湛王唇角那絲清雅的笑容已緩緩淡了下來,尚未說話,便聽皇上道:「朕問的是廣安渠之事,與昭寧寺何干?廣安渠耗資四十餘萬,三年始成,現在毀於一旦。明年若再有暴雨,你們想讓朕置江左百姓於何地?」

    兩人都肅容不再做聲,這時旁邊斯惟雲忙順著將話題帶回了修渠之事:「皇上,當務之急還是要搶修廣通渠,此次若不是廣通渠未成,湖、雲兩州不至於遭此災難。但梅羽先也有不當之處,洪水來時,既知廣通渠不能使用,便應該及時在上游開閘洩洪,則可以毀瀘陽、灃知等幾郡的代價,保全兩州十七郡,亦使廣安渠無恙。」

    這話說的公正,誰也不偏幫,杜君述接著道:「梅羽先一個六品郡使,年紀輕輕,怕是難做此決斷,說起來也不能完全怪他。」

    斯惟雲點頭道:「皇上,不如還是讓臣回湖州吧。」

    夜天凌沉思片刻,卻問湛王:「你覺得呢?」

    湛王道:「臣弟以為事情關鍵倒不在人上,而在於例制。就拿這修渠的造項說,經戶部到工部,入布政使司,再到州府,其中多少無用之功,費時費力。其實各處造項完全可由戶部直接調撥給督造處,不但提高效率,亦可杜絕那些貪贓枉法之事。」

    鳳衍方要說話,忽然瞥見皇上冷淡的目光往這邊一帶,聽到四個字:「此事可議。」

    鳳衍警覺,雙目微瞇,眼縫裡一道精光暗閃。

    天下三十六州九道布政使統管所轄州府軍政,無不重權在握,眼前明擺著皇上是有心要收權中樞。湛王看準了這個時機,猝然難,梅羽先彈劾鳳京書定然是早已設計好了的。

    九道布政使中有四人是鳳家嫡系親族,再議下去,湛王必是拿鳳家的人開刀,鳳京書當其衝。鳳衍心知一不留神,這步是落在了下風,正要設法周旋,恰巧晏奚的稟告打斷了議事。

    皇后體弱多病,但向來很少傳御醫,突然急召,定是出了什麼意外。莫說是皇上,便是在座所有人都懸起了心神。

    推出武台殿,鳳衍出宮回府,一路盤算。有皇后在,看來皇上還是給鳳家留著情面的,否則今天這彈劾直廷議,那便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了。湛王如今勢頭逼人,這關口皇后可不能有任何不妥,但只靠著皇后,鳳家也步步都在險中。鳳衍前思後想,正思慮難平,不料此時,宮中卻傳出了喜訊——皇后有妊。

    去年澄明殿之後,有了秦國公的例子,朝臣都不敢再提儲君一事。但天子無嗣始終使得大事,如今御醫已證實皇后得嗣,舉朝內外都鬆了口氣,紛紛上書賀表,鳳衍亦藉機再上了一道請罪的奏疏。

    不知是不是因為中宮的喜訊,皇上並未嚴懲鳳京書,只是革了他的戶部侍郎,限日填補挪用造項。日前那場風波便暫且被壓了下來,朝中湛王和鳳家的勢力依舊均衡,一時都不能佔上風。

    剛入十月,天氣略微有些轉涼,卿塵有孕之後身子畏寒,便比往年早些移居清華台。夜天凌早增撥了數十名宮女隨侍,指派御醫每日請脈,格外緊張她,只差沒下道聖旨將人禁足在寢宮。

    卿塵雖笑他小題大作,但自己也很是小心。所幸數月下來,除了開始那段時間略有所不適,一切都還算平安。

    這是新年漸近,四域藩屬之國紛紛來朝覲見,一些準備來年提調使用的官員也奉旨入帝都述職。夜天凌諸事纏身,每天不得空閒,卻不管多忙,隔幾日必定親自召見御醫黃文尚。

    黃文尚自聖武朝入宮,多經歷練,一手醫術在御醫院已是佼佼者。去年老御醫令宋德方告老還鄉,他便陞遷御醫令一職,主理御醫院。這日入宮,因皇上一直與湛王在議事,他便候在偏殿,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有內侍前來宣見,

    轉過廊階,黃文尚遠遠在殿前見湛王從裡面走出來,溫玉樣的臉上似籠著層淡霜,不甚清晰。再看時,沿著雪色冷清的龍台玉階,那白袍玉冠、風華俊雅的背影已遙遙而去。

    穿過殿廊進了內殿,內侍通稟後退了下去,黃文尚俯身叩,頭頂傳來皇上淡淡的聲音:「起來吧。」

    黃文尚起身,略微抬頭,見皇上斜倚龍榻,身上搭著件青雲長袍,身旁銀炭添沉香四足臥獸點金爐一絲煙火氣也無,暖得四周空氣微微浮動,卻難掩他神色間一股倦意。

    不見垂問,黃文尚便躬身立著。過了會兒,皇上放下手中看著的奏疏,半合雙目往後靠去,問道:「去清華台請過脈了?」

    黃文尚回道:「臣剛從清華台過來,皇后娘娘脈象平安,胎息安穩,並無不妥,只是心血不足,身子太弱了些,臣擔心再過幾個月生產的時候,會很辛苦。」

    夜天凌睜開眼睛,「你究竟有幾分把握?」

    黃文尚遲疑,說道:「要看娘娘這幾個月調養的是否得當。」

    夜天凌道:「宮中難道還缺滋補的藥品?該用什麼藥便用,怎麼會調養不當?」

    黃文尚聽得皇上語氣中的不悅,心想或許今天來的不是時候,回話便分外小心,「回皇上,娘娘平時並不常用御醫院配的藥。」

    夜天凌也知道因為卿塵醫術精湛,御醫們在她面前都十分謹慎,而她也不很習慣讓御醫看診。中宮設有專門的尚藥司,平日卿塵所用之藥一般都按自己的方子,御醫除了奉召入宮外,只負責替她遴選藥材。他倒不是要責備黃文尚,但見他欲言又止,皺眉道:「有什麼話便說。」

    黃文尚道:「臣剛才在娘娘那裡見到幾味藥材,似乎有些不妥當。」

    「藥有何不妥?」

    黃文尚道:「臣見那些藥,其中幾味有破血催產的功效,還有些比較罕見,臣也不十分認得,不能清楚藥效。若尋常人用藥倒好說,但如果有孕在身,還是要仔細些。以娘娘的身子,萬一用了什麼不該用的藥,後果不堪設想。」

    「皇后怎麼說?」

    「皇后娘娘用藥向來自有主見,臣不敢多問。」

    「皇后那裡的藥材不都是由御藥房挑選的嗎,你們怎麼不提醒著點兒?」

    黃文尚低頭垂目:「那些藥材是湛王府送入中宮的,並沒有經過御藥房,臣也是偶爾聽見。」話音方落,便感覺到皇上眼眸一抬,他心頭就像被絲縷薄刃一掠而過,頓時不敢再多言。

    空氣中有片刻的凝滯,繼而被一聲低低的清咳打破,隨之而來是皇上徐緩的話語,「皇后熟知藥理,應該自有分寸。」

    黃文尚抬眼覦了覦皇上的神色,只見一色漠然無痕,叫人探不出絲毫端倪。夜天凌坐起來,突然身形一停,深深蹙眉,稍後才道:「你退下吧。」

    「是。」黃文尚察言觀色,跪安前試探著問了一句,「皇上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臣請下脈?」

    夜天凌坐了會兒,淡聲道:「也好。」

    黃文尚便上前跪著請了脈,仔細斟酌後,說道:「皇上近日太過操勞了,怕是有些引昔年的舊傷。倒不必特地用什麼藥,只是靜養一下便好。若再覺得不適,也可以用一點兒南詔進貢的玉靈脂,有鎮痛提神、除勞解乏的功效。」

    夜天凌這幾日常覺得舊傷處隱隱作痛,事情一多便有些疲乏,聽了這話,點頭道:「你明天呈藥上來吧。」復又囑咐了一句:「直接送到武台殿,不得驚動皇后。」

    黃文尚領旨退出後,夜天凌閉目似在歇息,但從他搭在龍榻之旁扶手上輕輕叩動的手指卻可以看出,他正在思量著什麼事情。

    過些時候,他重新拿起剛才看著的奏疏,再次瀏覽那洋洋灑灑長篇大論,修長的手指在那精美的金龍浮雕之上微微收緊,略泛出些蒼白,忽然間廣袖一揚,便將那奏疏迎面擲在了御案上。

    那是中書令鳳衍彈劾湛王的奏疏。

    入春之後天朝有幾項極大的盛典,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四月中旬,正逢一年一度天都春獵,昊帝起駕宣聖宮,自親王以下皇親仕族皆盡隨行。皇后如今身子沉重,連本應由她親自主持的親蠶禮都免了,此時這些狩獵、射典之類的便不曾參加。

    崑崙苑中,天子行營旌旗連綿,御林侍衛哨崗密集,人聲馬嘶,遙遙可聞。

    寶麓山原野起伏、奇峰深谷,頗有些珍禽走獸,羚羊、白鹿、猛虎、金豹都不在少數。夜天湛尚為皇子的時候便常出入山中狩獵,對寶麓山的地形極為熟悉。他對行營附近那些被驅趕出來的小獸並不十分感興趣,這日帶了侍衛一路深入山中,縱馬引弓,收穫頗豐,眼見暮雲四起,落日西沉,一日已近黃昏。

    天邊一片火色的雲彩連綿不絕,飛鳥自晚霞間成群飛過,紛紛投入密密的山林中。夕陽餘輝在陡峭的岩石上落下最後的光影,更使得山色深遠,層疊峻美。夜天湛正停馬欣賞這山野暮色,突然聽到身邊侍衛叫道:「王爺,那邊有鹿群。」

    他扭頭看去,果然見近百隻野鹿自山谷那邊成群而過,鹿的數量越來越多,像是被人驅趕至此。夜天湛忽然看到當先一隻居然是極為罕見的白鹿,十分驚奇,將手一揮:「追!」

    侍衛們聞聲應命,紛紛打馬,隨他墜入山谷。幾支流箭過去,鹿群受驚,漸生混亂,那白鹿立刻被和其他鹿群衝散開來。夜天湛目標是那只白鹿,縱馬緊追,不由便深入山谷。天色漸暗,道路愈窄,四處密林叢生,兩邊山勢也越嶙峋參差。

    夜天湛座下之馬乃是大宛名駒,十分神駿,穿過一片叢林,逐漸便追上那白鹿。他自馬上反手抽箭,遙遙引弓,箭如流星,直取獵物。便在此時,身邊響起一聲尖銳的嘯聲,一支狼牙羽箭自不遠處閃電般射來,幾乎和他的箭同時而至,正中白鹿。

    那白鹿身上中箭,復又奔出數步,撞倒在山林間。夜天湛奇怪是什麼人的箭如此凌厲,便勒馬回頭,不料卻見射箭的人竟是皇上。夜天凌自林間縱馬過來,白衣烏靴,手挽金弓,他和十二一路追獵群鹿至此,也沒想到會遇上夜天湛。

    夜天湛翻身下馬:「見過皇兄!」

    「免了。」夜天凌抬手命他免禮。十二隨後而至,見了夜天凌便笑道:「哈哈,原來是七哥,我正奇怪這是誰的箭,竟能和四哥一較高下。」

    夜天湛聞言一笑,眉宇間卻略帶了幾分異樣的神情。最近天都內外雖是一片興盛熱鬧,但朝堂上一直不甚平靜,漩渦的中心,便在湛王府與鳳家。

    上次廣安渠的事情過去不久,梅羽先自湖州入調天都,任了工部侍郎。鳳家對梅羽先彈劾鳳京書一事懷恨在心,對他百般打壓。不料梅羽先毫不畏懼,再次奏本彈劾,這次竟是針對鳳衍,參他曾經私下會見吐藩使臣,收受賄賂,通敵誤國。鳳衍驚怒之餘,明白事情絕不是一個梅羽先這麼簡單,即刻將矛頭直接對準了湛王。事有湊巧,今年三月,天都出現一次日食。鳳衍借此機會再次上書昊帝,言「日之食,像陰之侵陽,臣之侵君」,以為大不吉,暗指湛王有不臣之心。面對這番局面,昊帝不曾有任何表態,但朝局波瀾暗湧,湛王與昊帝間便漸漸生出些難以名說的隔閡。

    侍衛們尚未趕到,夜天湛便跨過山石去看那白鹿。想起近來朝中諸多事端,皇上的態度一直十分耐人尋味,他不由微微蹙眉,這一天遊獵的興致便淡下了幾分。

    兩支羽箭皆穿頸而過,鹿死誰手已然難以分辨。夜天湛手握長弓,淡淡笑了笑,轉身道:「皇兄這一箭後先至,臣弟甘拜下風。」

    夜天凌亦緩緩帶馬上前,半明半暗的暮色下,兩人目光一觸,突然間,夜天湛聽到十二驚呼:「七哥小心!」他看到夜天凌眼中銳光驟現,身後似有一陣猛風襲來,眼前精芒如電,夜天凌手中利箭已迎面射來。電光火石之間,他幾乎是未加思索,引弓一射,抬手射出,箭勢凌厲,直襲夜天凌。

    夜天凌先前一支長箭從他左側擦身而過,手下連珠箭出,千鈞一之際,雙箭半空相交,「噹」的一聲,刺目的白光應聲飛濺,撕裂昏暗的夜幕。

    一切都在眨眼之間,十二的驚呼,凌厲的箭嘯,隨即伴著一陣猛獸嘶吼的聲音,身後重物落地,夜天湛第二支箭亦搭在了弓上。

    對面,夜天凌手中的金龍長弓也同時弦滿箭張,利芒一閃,冷冷對準了他。

    弓如滿月,隔著數步的距離,幾乎可以看清對方箭上雪白的利芒,冷如冰,寒似雪。

    這時兩面隨行的侍衛先後趕至,突然見到這番局面,皆盡震驚。衛長征將手一揮,御林侍衛迅圍上前去。湛王府的侍衛都是忠於湛王的死士,也立刻應聲而動。

    夜天凌和夜天湛卻對此視而不見,兩人一動不動地鎖定對方,夜天凌眼中寒意凜冽,夜天湛面如嚴霜。對視之間複雜而銳利的鋒芒,隨著兩張長弓逐漸緊窒的力道,慢慢溢出懾人的殺氣。

    四周無人敢妄動,只怕一絲聲響,便能引血濺三尺的局面。

    面對著皇上深冷的注視,夜天湛唇角緊抿,臉上漸漸泛出一絲煞氣。十二手已經壓上劍柄,往前邁了一步,沉聲道:「七哥!」

    夜天湛沿著十二的目光緩緩扭頭,猛地一怔。身後離他半步之遙的地方,一隻豹子翻倒在地,依稀可見鮮血濺滿四周岩石樹木。夜天凌先前那一支長箭洞穿豹子的額頭,直沒箭羽,一箭斃命。他心中如驚電閃過。霍地回身,夜天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手中金弓紋絲不動,長箭鋒銳。

    夜天湛心中瞬間掠過無數念頭,片刻之後,他迅將弓箭一收,隨即單膝跪下,「皇兄,臣弟……魯莽了!」

    白衣肅殺,身形堅冷,眾人只見皇上寒意凜凜的箭依然鎖定在湛王身上,漸濃的暮色下,誰也看不清皇上的表情。山風忽起。旁邊馬匹似已經受不住這樣的殺意,不安地嘶鳴。湛王始終低著頭,手卻在弓箭間越握越緊。無論如何,方纔那一箭,已是死罪。

    時間似乎凝滯在這一刻,也不知過了多久,皇上終於將金弓緩緩放下,似乎輕笑了一聲:「起來吧。」

    夜天湛抬頭,夜天凌從馬上看了他一眼,轉身道:「回頭把這只豹子送到湛王行營。」說罷反手一帶馬,揚鞭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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