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涼,秋風滿階。
放眼御苑,百花凋零,落木蕭瑟,唯有清湖碧波連天色,秋空萬里,黃葉翩飛。
沿著湖中橫跨兩岸的練雲堤,一個著深青籠紗袍服的內侍快步自武台殿方向過來,因為走得太急,帽冠上垂下的綴珠長纓急劇晃動,他卻根本顧不得整理。
待進了清華台,那內侍臉上已經滲出薄薄一層熱汗,到了寢殿前急忙對當值的侍女道:「煩請通報一下,求見娘娘。」
這時正好碧瑤從寢殿裡出來,問了他幾句,便道:「你跟我來吧。」
那內侍跟著碧瑤入了寢殿,深殿之中越走越暖,空氣中隱約漂浮著杜若清香。轉過靜長的殿廊,入了內宮,碧瑤讓他在外稍等,先行去稟報。
那內侍屏息靜氣站在下,悄悄抬眼看到錦繡流雲屏風之後,侍女層層挽起紫綃紗帳,依稀便見皇后斜倚在鳳榻之上。碧瑤近前低聲說了什麼,一個柔和而略微慵然的聲音似透過屏風上的雲水轉了出來,「是什麼事?」
那內侍忙趨前跪下,低頭道:「啟稟娘娘,晏公公命小人來請娘娘,請鸞駕移步武台殿。」
皇后問道:「怎麼了,皇上今天不是在武台殿嗎?」
那內侍道:「皇上今天在武台殿議事,笞責了數名大臣,連秦國公、長定侯等都要牽連上了,眼下沒人能勸得住皇上,只好來請娘娘。」
輕輕一聲環珮清響,鳳榻之上皇后由侍女扶著起身。那內侍覷見皇后移步轉出了屏風,輕柔的月色雲裳散披在身上,烏如瀑,襯得雙眸幽深似秋水,而那聲音亦比方才靜冷了幾分:「這是為什麼?」
「似乎是為了太上皇與和惠太后合葬的事,諸位大人奏本上諫,結果惹怒了皇上,就成了這般局面。」
卿塵緩緩移步,蹙眉細想,一轉身,對碧瑤道:「換朝服,去武台殿。」
武台殿前,晏奚站在皇上身後不遠處,心急如焚。階前執刑內侍往上看來,他不動聲色地將足尖向外挪移,階下會意,動杖行刑。
幾名大臣除去官服,俯身撐地,笞杖在內侍手中高高舉起,半空中劃出一個凌厲的弧度抽上脊背,「啪」的一聲震響,不過數下便已鮮血橫飛。
血色點點,落上青石地,接連不斷笞杖落下的響聲,聽得人心驚膽戰。好在執刑內侍得了晏奚暗示,明白皇上是要杖下留人,手下聲勢雖駭人,卻都留了餘地。否則重笞下去,不用見血便能摧筋裂骨,這些文臣們又哪裡經受得住?
秋風肅殺,捲得殿前廣場之上枯葉亂飛。皇上負手立在高高撐起的華蓋金傘之下,冷眼看著下方繼續死諫不休的大臣,面色淡淡,喜怒難辨。
天帝入葬東陵,牽扯到帝后合葬的事宜。按儀制,天帝生前所冊封的孝貞皇后、殷皇后以及事後追封為和惠太后的蓮貴妃都應該合陵同葬。然而卻有不少大臣認為和惠太后先後侍奉過穆帝與天帝,此時不應與天帝合葬,因此上書表示異議。
但意想不到的是,皇上看過奏表後,居然降旨開穆帝陵,遷太后靈柩入葬。這一來朝臣們更是無法接受,連日具表奏諫,面折廷爭,竟逐漸展為太后是否能入葬皇陵的爭論。今日一早,有名殿院侍御史懷揣奏表長跪武台殿前,又是為了此事。
皇上置諫不納,命人將堅持苦諫的御史逐出殿外。誰知這位侍御史竟手抱廊柱大聲疾呼:「陛下能開天下士人之言,何以獨不聽臣之諫?臣今日以死諫言,以正天聽!」說罷返身就撞往廊柱上,若不是內侍攔得及時,當真就要血濺朝堂。
這一來激起在場大臣們同心之氣,紛紛趨前跪奏,言辭激烈。卻誰也沒有料到,一向寬仁的皇上當場震怒,即刻下令架出為的兩名大臣廷前笞責,命眾臣出殿觀刑,再有敢言此事者便按此例,嚴懲不赦。
「陛下此舉有悖禮制,臣竊恐社稷危亂,為陛下憂之……」秦國公話未說完,便見皇上龍袖重重一甩:「帶下去!」
立刻有兩名內侍上前將秦國公架起來,群臣大驚,旁邊的長定侯連忙叩苦勸道:「陛下開恩,秦國公元老之臣,年事已高,豈能承受得了這笞杖重責?」
眾人一邊求情,秦國公卻一邊仍是死諫,「不以禮法,國之將危,臣死不足惜,還請陛下以國為重!」
皇上平素對這些元老重臣禮遇有加,今天卻像是動了真怒,目視前方,眼角也不曾往下瞥一下,那副神情絕然堅冷,無端令人心寒。
湛王在旁看得透徹,這段時間整頓虧空,皇上手段之利落,決心之堅定,行事之徹底,讓朝中不少人聞風自危。今天這些大臣中有些的確是食古不化,抱著禮法不放,卻有更多是妄圖借此生事,攪亂朝局。皇上今天一反往日從諫如流的做法,甚至不惜行廷杖之舉,顯然是心中有數,有意為之。面對這些仕族閥門、皇親公侯,想要將虧空順利查下去,必要有雷霆手段懾服朝堂。所以對於皇上的冷酷行事,他不能勸。
但他身邊的灝王性情仁和,眼見情勢愈演愈烈,終於忍不住上前勸道:「陛下,朝事有異議,大臣勸諫並無過錯,即便所言不當,也應寬以待之。陛下此舉,恐使今後諫官畏言,群臣緘口,還請陛下多加斟酌。」
湛王眉梢輕微一緊,隨即扭頭看向皇上,只見皇上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瀾。這時忽聽殿前內侍亮聲稟道:「皇后駕到!」
晏奚心中大喜,湛王也暗中鬆了口氣,這場風波鬧得太大也不行,也只有皇后能從中緩和了。
皇后鳳冠朝服,妝容端肅,在幾名女官的隨侍下沿著白石御道步入武台殿,側看過殿前正受責罰的大臣,神色沉靜。待到階前,她輕斂襟帶,盈盈拜下:「臣妾參見陛下。」
夜天凌冷肅的神情略緩,親手扶她:「皇后平身。」
卿塵卻沒有順著他的手起身,看了看階下,婉轉說道:「臣妾嘗聞,自古刑不上大夫。今有朝臣當庭受責,臣妾實不忍相見,懇請陛下先寬恕他們。」
夜天凌手上一僵,垂眸見那九翟四鳳冠上翠鈿柔靜,銜珠低垂,卿塵這樣跪拜在身前,明紅鸞衣的長襟鋪展身後,紋絲不動,不折不扣是一個貞靜賢淑的正宮娘娘。他冷冷收回手:「你也是來勸朕的?」
卿塵抬頭道:「臣妾聽說陛下欲開啟穆帝寢陵,如此一來,豈不驚動穆帝靈宮?想必太后泉下有知也是不忍的。陛下仁孝,定不會令穆帝與太后難安。朝臣縱言辭激烈些,陛下罰也罰過了,便不要繼續追究了吧。」
夜天凌眸心清寂的色澤無聲沉下,彷彿整個寒秋的深涼都斂在了其中,「那麼太后與穆帝合葬一事,你也反對?」
卿塵道:「臣妾確實以為不妥。」說這話的時候她與夜天凌兩兩對視,細密的羽睫淡淡一揚。
殿前靜極,夜天凌看了卿塵良久,霍然拂袖轉身,「朕已說過,再有諫議此事者,當同此例,你難道沒有見到?」
卿塵仍舊靜穩俯身:「臣妾既為皇后,則對陛下有勸諫之責,陛下即便因此要責罰臣妾,臣妾亦無怨言。」
夜天凌背對著她,抬眼往殿前掃去,群臣只見皇上面色一沉:「來人!將皇后帶下去!」
此時若說帶下去,便是就地受責。眾臣聞言驚駭,就連堅持死諫的秦國公也是一呆。
旁邊內侍皆不敢相信這親耳聽到的旨意,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晏奚驚得魂飛魄散,沒想到連皇后前來都無濟於事,急忙跪下求道:「陛下,娘娘千金之軀,怎經受得了杖責……」
夜天凌皺眉打斷他:「皇后恃寵而驕,忤逆犯上,送長宵宮閉門思過。」
長宵宮乃是掖庭冷宮,專門幽閉犯錯妃嬪。皇上話音落後,四周大臣「哄」地一亂,隨即化作一片死寂,無人再敢多言。
「臣妾遵旨。」卿塵垂眸說著,緩緩起身。
這時大殿前突然有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攔下了近旁的內侍,「臣有話要奏!」「請陛下三思!」一個是鳳衍,一個卻是湛王。
夜天凌對他們的話聞如未聞,漠然道:「朕的話都沒聽到嗎?」
內侍們只得上前,卻無人敢放肆,只低聲道:「娘娘請。」
卿塵舉步而行,似乎無意轉眸看過夜天湛,隨即便被帶出了武台殿。夜天湛驀地一愣,卿塵目光中有著阻止他的意味,而那轉頭的瞬間,他分明還自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別樣的光芒。
秋風淡,秋草長,椒房空曠,秋塵四起。
碧瑤自外面回來,氣得眼中帶淚,不過是去尋一床被衾,處處都受冷言羞辱,這長宵宮中人情勢利,涼比秋風。
梁間蛛網積塵,地上碎葉枯敗,屋中只有一方冷硬的低榻,旁邊放著個黃木几案,簡陋至極。卿塵素衣散,立在窗前靜靜望向那片清透遙遠的天空,對眼前的處境倒是安然。
碧瑤快步上前道:「窗口風涼,娘娘快別站在這兒。」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去掩窗子,不料窗欞上滿是灰塵,一動便飛了滿身,嗆得她一陣咳嗽。
卿塵走到低榻前,長袖輕揚,掃開榻上浮塵,坐下來細看碧瑤的神色,笑笑說道:「早說了讓你別去,碰釘子了吧?」
碧瑤恨恨地蹙了眉:「都是些什麼東西!一個個拿腔作勢。我好言相求,他們……」她說了兩句,怕惹卿塵不快,強忍下來,只是看著屋子犯愁:「這樣子晚上怎麼辦呢?不行,我找這裡的掌宮女官去。」
卿塵道:「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哪兒也別再去。我剛才見外面倒有不少菊花,陪我出去看看。」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便往外面走去。
碧瑤怔住,「娘娘,你怎麼還有心情看這些,這是什麼地方啊?」
卿塵微笑道:「這地方怕是得住上些時日,四壁徒然看著怪單調,不如院子裡好些。」
碧瑤急忙跟上她:「娘娘不快想想辦法,看這些花草有什麼用?」
卿塵道:「想什麼辦法?」
碧瑤忍不住道:「也不知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卿塵淡淡一回頭,碧瑤話就只說了一半兒。卿塵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步出迴廊,信手擷了一朵菊花。碧瑤見她神情悠然,閒步賞花,攢著眉道:「人都說皇上不急急死太監,這倒好,娘娘不急,急壞我這丫頭。這不過是些自生自長的菊花,有什麼好看的?」
卿塵在一叢金菊面前站下,風一過,點點素香落了滿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你心不靜,自然看不出這花自生自長的妙趣。」
碧瑤愁道:「靜得下來嗎?」
卿塵笑而不語,突然聽到腳步過來,緊跟著有人道:「皇后娘娘倒真有雅興,這時候還有心情賞花。」她和碧瑤轉身看去,見幾個青衣玄裙的女官站在身後,為的一個年約四十,眉眼苛刻,面帶冷笑,正打量著卿塵。
卿塵看一眼她的服飾,對她這樣不敬的態度倒也不意外,淡聲道:「這長宵宮中的菊花開得不錯,宮苑也清靜。」
那女官道:「娘娘以後在這裡可以慢慢清靜,日子還長著呢,但就怕娘娘熬不住。」
她話中連諷帶刺,顯然是存心來尋事的,碧瑤氣道:「皇后娘娘面前,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那女官冷笑道:「皇后娘娘?我在這宮中幾十年,還從沒見哪個娘娘進了這裡還能走出去,皇后娘娘又怎樣?到了長宵宮,就要按長宵宮的規矩,任誰都一樣!」
「你……」碧瑤氣得不輕,卿塵以目光制止她,問道:「你是掖庭女官?」
「不錯。」
「各宮各殿的瑣事,我平日裡過問得不多,倒不知道長宵宮原來還有自己的規矩,說說吧,都是些什麼規矩?讓我也聽聽。」
卿塵語氣輕緩,目光掃過眼前,無喜無怒。那女官似乎一掌擊在水中,空不著力,渾然不覺已經濺了一身的水,「長宵宮的規矩娘娘很快就知道了,別的不敢說,千憫寺裡湛王妃怎樣,娘娘今後在這兒絕不會差了半分。」
卿塵一雙鳳眸略略一細,尚未及說話,便聽到一聲厲斥,「大膽!竟敢對皇后娘娘放肆,還不掌嘴!」
那女官往說話的人看去,臉上頓時色變,來人竟是內侍省監吳未。隨著吳未的出現,一陣陣整肅的靴聲傳來,數列御林禁衛入駐長宵宮,由內而外,迅布守各處。那女官心中驚疑,忙俯身退往一旁,屈膝行禮:「見過吳公公。」
吳未卻正眼都不看她們,轉身畢恭畢敬地對皇后行禮,「娘娘。」
卿塵點點頭,卻往那女官看去。雖說是長宵宮這種偏僻冷宮,但歷經前後兩次清洗,衛家也已然門庭傾頹,宮中竟仍有殘餘勢力,無怪乎皇上,甚至湛王都無法再容忍外戚閥門。
那女官看著被重兵把守的長宵宮,再看對皇后恭敬如常的吳未,早已隱覺不妙,一抬頭,觸到皇后靜冷的眼神,心頭一驚。
卿塵緩緩踱步走過那女官身邊,容色清冷,「我倒不記得千憫寺中還有個湛王妃,吳未,既然有人糊塗,就送她去看清楚吧。」
吳未低頭道:「老奴遵旨。」
那女官被嚇愣在那裡,待她清醒過來,先前囂張的樣子早不復再現,腿一軟,「撲通」跪在了地上:「娘娘……娘娘開恩!奴婢知錯!」
皇后素衣飄飄,早已舉步離開,那清傲的背影從容遠去,連半絲掙扎的餘地都未留,是徹頭徹尾的不屑一顧。
吳未往身後揮一下手,命內侍遵懿旨處置,亦不再理會那女官,跟隨皇后而去。
除了封鎖宮門的禁衛,另有四名內侍、四名宮女隨吳未前來。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先前的宮室便被整理妥當,羅帳錦衾、裘衣暖爐一應俱全,榻前一個瑞鳳呈祥金銅爐,置了清華台中常用的木蘭香,裊裊煙輕,和著秋風乾淨的氣息,滿室清寧。吳未恭聲道:「娘娘看看可還缺什麼?」
卿塵步入室中,聞到這薰香的味道便一笑,回頭道:「難為你想得周到,我枕旁有本未看完的書,讓人送來,這幾天你不必再來這兒。」
「老奴記下了。」
宣室之中燈火通明,殿前內侍又換了一班,個個低眉垂目站在華柱深帷的暗影裡,不聞一絲響動。
晏奚籠著袖袍靜立在御案之側,有些犯愁地抬眼看了看那些奏疏。
連著幾天了,皇上每晚與湛王議事過亥時,緊接著便是這沒完沒了的奏章,待看個差不多,也到了早朝的時間。湛王蒙御賜九章金令,可以隨時出入宮城,但如此連夜奉召卻也少見,而且是密召,接連幾天下來,朝堂上的局勢又是一番不顯山不露水的改觀。
夜天凌略緊著眉,放下手中一份手本。這是漓王的手本,今年五月,漓王與華翊郡主殷采倩啟程前往雁涼,到達雁涼後不久,卻一同奏本回京,請求將澈王靈柩安於北疆,不再遷葬。
夜天凌與卿塵幾經商議,終於准他二人所奏,降旨修王陵,建祭祠,並將雁涼改名武英。之後復遷附近郡中百姓三萬餘戶,擴城通衢,在原武威都護府與北庭都護府間增設武英都護府,使之成為鎮守西北邊疆的重鎮。
天帝駕崩,漓王奉旨回京赴喪,昨日剛剛到達伊歌,除了帶回殷采倩請求留在武英的奏章,又接連上了兩道手本,一道是例行述職,另一道自然就為了皇后遷居長宵宮的事。
面前還有一堆沒有處理的政事,夜天凌卻有些心浮氣躁,站起來在室中走了會兒,便緩步踱往殿外。晏奚見狀忙跟了上去,卻見皇上在階前一站便是半個多時辰,不動也不說話。
左右宮人都知皇上這幾日心情欠佳,處處小心。晏奚和殿前當值的衛長征對視一下,衛長征悄悄沿著皇上目光去處,往宮城西北角方向抬了抬眼。晏奚掂量了一番,便上前道:「皇上,今晚月色倒不錯,看了這麼久折子,不如走動走動,鬆緩下筋骨。」
夜天凌倒沒反對,月色極好,清清靜靜鋪了一天一地,瓊殿瑤閣,玉池秋水,縹緲如仙境。他心裡有事,一直若有所思地負手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忽聽晏奚低聲道:「皇上,再往前就是長宵宮了。」
夜天凌腳步一頓,目光掠往晏奚身前。晏奚低著頭心裡七上八下,大氣也不敢出,但再一抬頭,卻見皇上已往長宵宮走去。
宮宵影重,幕燈搖曳,長宵宮平簷素閣,庭園清寂,月灑青玉瓦,霜華千里白。
碧瑤服侍皇后睡下,剛要轉身熄了宮燈,聽到帳中低低叫道,「碧瑤。」
碧瑤轉身,見皇后擁了被衾坐起來,「娘娘,還有什麼事?」
卿塵抬手,牽著羅帳靜了半晌,「我睡不著。」她起身步下帳榻,碧瑤忙給她披了件長衣。她側身看著穿窗斜灑的月色,那月光直照到心頭,浮浮沉沉,一片如水的明亮。她突然攏了衣裳,轉身便往外面走去。
「娘娘你去哪兒?」碧瑤連忙跟上。卿塵越走越快,心頭異樣的感覺呼之欲出,彷彿前面有什麼在等待著她。這裡不像含光宮那般宮深殿廣,她數步便出了寢室,轉到外面,步上階前。
碧瑤跟在身後,往前一看,「啊」地輕呼出聲。
園中清輝似水,有人獨立庭前,玄裳半濕,素衣深涼,不是皇上又是誰?
月上中天,秋風白露玉階寒。卿塵立在離夜天凌數步之遙的地方,飄搖雲裳似攜了月華,青絲半散,落落風中。兩兩相望,夜天凌忽然大步上前,猛地抬手將她抱入了懷中。碧瑤眼中微覺酸楚,悄然屏息退下。
卿塵被夜天凌緊緊抱著,他身上帶著秋寒浸透的微涼,卻又有溫暖的氣息透過衣衫包圍了她,她輕輕推一推他:「你怎麼來了這裡?事情解決了沒有?」
夜天凌沒有鬆開她,只點了點頭。他自登基以來始終不立妃嬪,眾人皆知皇后獨尊後宮,極受寵愛。武台殿前一番爭議,連皇后都因此被打入冷宮,誰人還敢忤逆抗旨再犯龍鱗?帝后合葬之事,無人敢再置一詞,朝堂上下清肅。
卿塵在夜天凌懷中仰頭,「那怎麼還悶悶不樂?」
夜天凌看向她,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面頰,良久,深深一歎:「清兒,這江山天下,我終究還是委屈了你。」
卿塵卻笑道:「這是什麼話?你怎麼不說我在武台殿做得好不好?你們兄弟兩人最近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朝裡朝外風生水起,好歹也給我個機會。若說這樣的話,那你蓋座金屋子把我藏起來,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可是會悶壞人啊!」
夜天凌抬頭,環視這長宵宮,復又凝視於她,低聲說道:「我只覺得,好像有多少年沒見著你了。」他執了她的手放在心口,「這裡空蕩蕩的,什麼黑臉白臉,好了壞了,都沒細想。十二弟昨天回來,進宮找我大吵了一通,口口聲聲問我這是要幹什麼,我也只有苦笑的份。想他說得也對,我若連你也容不得,就該等著去做孤家寡人。」
他心口的溫度從掌心傳來,化作一片暖流蕩漾,卿塵修眉輕佻:「這個十二,也就他敢跟你這樣。太妃娘娘那麼溫柔的人,他這個脾氣也不知道是像誰。」
夜天凌道:「幸而他還敢,七弟這幾日天天進宮,他分明也是有話想說,卻一忍再忍,絕口不提。清兒,現在連你也不肯和我爭執了,我要讓母后和父皇合葬,你不贊成,卻始終也不曾和我說。」
夜天湛果然還是比十二老練些,看來她臨去那一眼,他終究還是明白了。非但如此,他或許也是在避嫌,無論皇上對穆帝的態度也好,對皇后的態度也好,站在他的立場,說得越多,越可能適得其反。卿塵鬆了口氣,她知道夜天凌現在口中的父皇是指穆帝,柔聲道:「我不是不願和你說,我只是覺得,於情於理,你怎樣做都沒有錯。再者,即便天下人都說你錯,我也會在身邊支持你。那些大臣,我們總有法子讓他們退步。」
夜天凌微微動容,眉心卻並不見舒展。福明宮傳來喪訊之後,他第二天便下旨將御書房遷至武台殿,表面上無動於衷,一切喪禮如儀,然而心底那種感覺卻連自己都不能解釋。一直以來在他心中,穆帝的形象是如此模糊,所能見的唯有《禁中起居注》中一些、耽於享樂、荒廢國政、重用外戚……這些都沒給他留下任何好印象,相反,往日天帝愛責教訓,卻歷歷在目。他甚至有時候會想,若天帝早幾年登基,說不定天朝的情況會比現在要好得多。
喪禮祭祀,面對著宗廟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牌位,他似乎現,那個他叫了二十七年父皇的人,理所當然地比那個應該是他父皇的人更像他的父皇,以至於他時常會懷疑,是不是母后和皇祖母弄錯了事情的真相?「這件事,你說母后她心裡會希望怎樣?」他突然低頭問卿塵。
卿塵想了會兒,道:「我覺得母后對天帝是有恨,卻也有情,而天帝對母后怎樣,你我都看在眼裡。四哥,你想讓親生父母合葬,這自然是人之常情,但若肯成全母后和天帝,又何嘗不是一份孝心?」
夜天凌的聲音如同這深深長夜,幽涼濃重:「他是我的殺父仇人。」
「不要讓恨迷了自己的心。」卿塵低聲道,「這是很久前母后讓我轉告你的話。」
「母后?」夜天凌他抬頭遙望寒夜,「嗯,我是恨他,所以我要用那樣的法子奪取皇位,我讓他病老深宮,孤苦淒涼。」他眼中現出一絲復仇的快感,伴隨著落寞交替而下,絲絲牽人心疼。他忽然輕笑一聲:「可是他死了,我心裡竟會覺得難過。你說,這不可笑嗎?」
卿塵擁著他,輕聲道:「不可笑,四哥,二十七年父子相稱,恨他敬他,都是真實的你,何必分得這麼清楚?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你是天子,是皇上,一句話生殺予奪,一抬手予人榮辱,你可以讓萬人哭,萬人笑,你的恨會讓他一無所有,但你也能給他一份成全,只要你想。」
夜天凌俯身盯著她,卿塵眸光澄透,「恨過他,成全他,從此一刀兩斷。上一代過去了,可我們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難道要停在這兒,糾纏不休?」
夜天凌抬頭,望向那無垠的夜空,明月清亮,直透心間,如水浮沉。一切忽然便那樣靜了下來,多少年來的心結梗在心頭,始終難以開解,天帝的死觸動了他積壓至深的情緒,卻亦如一把鋒利的劍,堪堪斬在那死結之上。是啊,該到此為止了,死者已矣,生者將往,將該恨的恨了,該還的還了,還有多少事等著他去做?比起恨來,成全,需要更大的智慧和勇氣。
他豁然一笑,有些自嘲,又帶幾分灑脫,忽而喟歎:「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兒。」
卿塵輕抿著唇,含笑相望。月光淡淡照出兩人的影子,斜斜投映在地上,無聲交疊。夜天凌眸底深深一亮,突然抬手將卿塵橫抱了起來,大步便向外走去。
卿塵嚇了一跳,輕呼道:「你幹什麼,去哪裡啊?」
夜天凌邊走邊道:「回寢宮。」
卿塵道:「才這麼幾天,你這樣會穿幫的,一台戲好歹也要唱到底!」
夜天凌低頭道:「這齣戲朕不唱了,這麼多天若還震不住那幫大臣,朕不如退位讓賢。今天念在十二弟求情,赦你這一回,但你又小瞧夫君,罰你回含光宮侍寢……」
「誰跟你回含光宮,我去清華台……」卿塵攀著他的脖頸,話語聲落,月光飄飄淡淡如夢,漸遠漸輕。
《禁中起居注》卷七,第四十六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一十二日。
……後當朝忤帝,帝怒遷之長宵宮,重兵幽閉,內侍宮人皆不得近。漓王力求於御前,中書令鳳衍上表三章,具後素日之德,群臣請赦。帝有感,迎後歸含光宮,復恩嘉。
十二月,遷和惠太后靈,伴天帝,合葬東陵。
輕輕灑灑一夜的小雪,妝點了肅穆宏偉的帝宮,又是一年秋去冬來。
旋轉飄飛的輕雪落到清華台,未及積下便化作了雪水,暖融融的地氣一呵,四處落得蘭露點點,芬芳清冽,倒似進了細雨滋潤的晚春。玉蘭樹下,鳳鳥鸞鶴閒步展翅,不時一聲清啼婉轉,空靈悅耳。
兩排紫衣侍女手挑盛著蘭花的竹籃,袖袂飄曳,穿過瓊苑步入清華台,翩躚恍若瑤台仙子。五色池旁水霧縹緲,卿塵正仰面躺在玉榻之上,身上隨意罩了件夜天凌的衣袍,寬襟長衣散散垂落,別有一番閑雅的風韻。
夜天凌倒是端身坐在榻前,一手有意無意地撫著卿塵散瀉身旁的長,一手在眼前奏疏上批了幾個字。五色池的內池連著殿中溫室,剛剛沐浴過後,一時不想去御書房,他便命人將今天的奏疏取到了這兒。事情不多,和卿塵談笑間便大概處理妥當,難得清閒的一天。
侍女們進來將池中殘餘的藥草清理乾淨,復又將一勺勺的蘭花撒入池中,碧池蘭若,微香清淡。卿塵拍了拍趴在身上的雪影,將手裡一份奏疏放回案上,「真讓殷采倩留在北疆嗎?」
夜天凌低頭嗯了一聲,稍後說道:「她既執意請求,便成全她。」
卿塵想了一想,說道:「也好吧。」然後反手又去取下一份奏疏,剛剛摸到,突然手底一空,那奏疏已被夜天凌抽走,轉手放到了案頭她拿不到的地方。
「幹什麼?這邊你不是都看完了嗎?」卿塵問道。
夜天凌沒回答,只點了點剩下的那些奏疏:「你看這些。」
這意思便是那份不讓她看,卿塵奇怪道:「為什麼那份不給我看?」
夜天凌道:「無聊瑣事,不看也罷。」
卿塵轉過身來琢磨他的神情,夜天凌原本低頭寫東西,被她盯了會兒,一笑將筆擱下,「剛才我進來,你藏了東西不給我看,先說說那是什麼?」
卿塵側,眨眨眼睛:「不告訴你。」
夜天凌就指了指那奏疏,對她一搖頭。卿塵鳳眸一瞥,挽了頭站起來,雪影從她身上跳下來湊往夜天凌身邊。她撥開珠簾,一邊走一邊道:「你不給我看,我也知道是什麼。」
夜天凌道:「那便不必看了。」
「不看就不看。」卿塵身上外袍滑落,沿著淺階步下五色池,浸入水中,浮香氤氳烏飄散,池水溫暖得讓人心骨鬆散。她半合雙目靠在玉石池邊,信手撥弄著一朵清蘭,心思還是轉到那道奏疏上去了。
定然又是請求皇上冊立妃嬪的奏疏,上次冷宮之事後,這種奏疏就沒斷過。皇上即位三年多,至今六宮虛設,臣子們早就不以為然,尤其與鳳家對立的閥門勢力不願見鳳家之女把持內宮,自然要在此事上動些心思。先前他們都還摸不透皇上的想法,只見帝后情深意重,便是有些奏議,也輕描淡寫,可突然出了冷宮事件,便好像積蓄已久的洪水終於找到了出口,一時洶湧而來。
夜天凌極少和她提起這些,但這幾個月來見他接連提拔鳳家親族,卿塵便也能知道大概。中樞平衡,沒有什麼比讓這些仕族閥門自行牽制最有效,鳳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容他人動搖了皇后的地位。而夜天凌最終同意殷采倩留在北疆,或許也有此事的緣故吧。
他替她守著呢,他和她的家,誰也別想踏足一步。卿塵緩緩吐一口氣,往水中沉下幾分,突然聽到身後一聲低笑。她回頭,夜天凌正看著雪影從垂帳後面叼出的一樣東西,笑不可耐。卿塵一愣,險些從水裡就那麼站起來,「雪影!」
雪影聞聲,「噌」地竄到了夜天凌懷裡,尾巴一擺縮起來,一雙藍晶晶的眼睛斜瞅著卿塵。卿塵氣結,雪影叼出的正是她剛才不肯給夜天凌看的東西,這時候拿在夜天凌手裡,是一條腰帶,玄玉色的底子,金絲嵌邊,上面繡的是……
夜天凌端詳著,面上笑意加深,看了又看,問:「這是……龍?」
卿塵恨不得把雪影揪過來打一頓,攀著池邊伸手:「還給我!」
夜天凌閒步到池邊,一直強忍著笑:「到底是不是?」
卿塵俏臉飛紅,銀牙輕咬,「你看不出來啊!」
夜天凌似乎實在是忍不住了,笑得雙肩微抖:「開始確實是,沒看出來。」
卿塵哭笑不得,她是繡的……好吧,是針法差了點兒,但也不至於看不出是什麼吧?眼見夜天凌一臉的戲謔,雪影三兩下跳到夜天凌肩頭,蹲在那裡神氣活現,也不知它最近是怎麼討好的夜天凌,現在時不時連肩頭都可以蹲一下了。「賣主求榮的傢伙。」她信手丟了朵蘭花過去,雪影身形一轉,急忙跑掉了。
夜天凌含笑在池邊蹲下來,白衣微鬆,襟懷半敞,「繡給我的?」他低聲問道。
卿塵斜飛他一眼:「不是!」
「哦?」夜天凌低下身來,笑看著她,「不是給我,那是給誰?」
卿塵抬手搶那腰帶,被他一閃躲開了,深深的眸光籠著她:「是不是給我的?」
卿塵半仰著頭,嫵媚地看他,唇角淺淺帶笑:「你是天子,腰帶上都要繡龍才行,我這又不是龍,怎麼是給你的?」
夜天凌驀然失笑,心中極是暢快,拿著那腰帶再看。卿塵便問道:「是不是龍啊?」
夜天凌挑眉:「嗯,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
卿塵抿著嘴,雙手環上他脖頸,「真的是?」
「嗯,」夜天凌一本正經地點頭,「真的越看越像。」
卿塵眼中狡黠的清光微閃,攀著他的手略一使勁,就將他往玉池中拉來。夜天凌也不反抗,順勢將她抱住,兩人雙雙墜入池中。卿塵頑皮心起,站穩之後便拿水去潑他,夜天凌這身剛換的衣衫反正已經被她弄得濕透,索性抄水反擊。兩人孩子一樣在玉池中笑鬧躲讓,層層水珠飛濺,竟玩得不亦樂乎,哪裡還有半點兒帝后的樣子。
直到卿塵玩累了耍賴,夜天凌將她抱回榻上擦乾了身子,舒舒服服窩在那裡。雪影湊過來被卿塵抓住,點著它的腦門要罰,雪戰不知從哪裡玩回來了,圍著卿塵直轉圈。卿塵對夜天凌笑道:「四哥你看,還來了個求情的。」
夜天凌瞇著眼靠在榻上:「那就請皇后娘娘高抬貴手,饒了它吧。」
卿塵道:「陛下聖諭,臣妾豈敢不從?」說著拎著雪影的手一鬆,雪影忙不迭地就往夜天凌身邊躲。
夜天凌顯然心情不錯,破例允許雪影趴來胸前,剛剛抬手摸上它的腦袋,卿塵卻伸手把雪影拎開,「誰准你趴在這裡了?」
雪影被丟到雪戰身邊去,兩隻小獸滾成一團。清香淡雅袖袂拂面,她已經舒舒服服地枕上了他的胸膛。他唇邊勾起愜意微笑,這個女人,居然和一隻小獸吃醋。
他垂眸看她,目帶笑謔之意,她揚一揚修挑的眉稍,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夜天凌感慨一句:「女人。」這時忽聽外面晏奚隔著屏風急聲說道:「啟稟皇上,韋州八百里急報!」
夜天凌拂開珠簾步下龍榻,晏奚拿了急報入內,火漆紅印,竟是軍報。
夜天凌看過之後,眼底幾分笑意深深一沉,眼底精光熠熠,劍鋒般明銳,轉身對卿塵道:「這個萬俟朔風,居然和吐蕃開戰了。」
聖武朝之前,西北一帶的大片領土原來一直控制在西突厥手中。天朝與突厥交戰,吐蕃趁機北擴,奪取領地。柔然族取代突厥之後,雙方一直對峙。
赤朗倫贊此人野心勃勃,聖武二十七年景盛公主病逝,吐蕃與天朝關係曾一度陷入緊張。三年前湛王兵懾邊陲,聯姻西域,使得吐蕃暫時不敢輕舉妄動。萬俟朔風那時也剛剛站穩腳步,休養生息,培植勢力,盡量避免事端。
這幾年天朝內政不穩,吐蕃趁機又蠢蠢欲動。夜天凌一面厚賜嘉封,示以安撫,一面扶植萬俟朔風,助他掃清突厥殘餘勢力,先後滅掉同羅、僕固等散游部落,統一漠北。如今柔然今非昔比,與吐蕃的矛盾也日益顯露。
五日之前,萬俟朔風借事主動挑起爭端,親引三萬鐵騎,以快襲戰術突襲吐蕃軍隊。赤朗倫贊也非平庸之輩,即刻引兵北上,雙方在琉勒河一帶短兵相接。
夜天凌三年來對吐蕃退以忍讓,暗中部署,這份軍報一入天都,他當即決定兵西北。
帝曜四年二月,夜天凌在宣聖宮光武台祭天封將,命上軍大將軍南宮競、武衛將軍唐初率輕騎二十萬兵分兩路進擊吐蕃。
月末,南宮競所率左路軍在大非川擊敗吐蕃軍隊,曾被吐蕃吞併的吐谷渾一帶重歸天朝。與此同時,萬俟朔風調集柔然騎兵,揮軍猛攻,吐蕃兩面遇敵,戰事吃緊。
赤朗倫贊審時度勢,欲與天朝暫時修好,以緩和局勢。夜天凌面告使臣,命吐蕃退出碎葉、扦彌等一直在他們控制之下的西域諸國,赤朗倫贊拒絕。
夜天凌態度強硬,當即驅逐來使,支持于闐國兵南下。十日之後于闐攻陷扦彌國都城,盡殲城中吐蕃軍隊。扦彌國國君被驅逐出境,流亡吐蕃,繼位的新國君對天朝俯稱臣。
四月,夜天凌調川蜀精兵,以岳青雲為左衛大將軍、西州都督,自原州通山路,越白水,向西夾擊吐蕃。
戰報如雪,一日數封飛報帝都。武台殿燈火長明,晝夜不歇。
吐蕃在赤朗倫贊多年苦心經營之下,國力強盛,騎兵勇猛,不乏與天朝對抗的資本。連月以來,戰事時有反覆,朝中大臣很快分成主戰與主和兩派。
夜天凌心志堅毅,一旦決定徹底遏制吐蕃勢力,毫不動搖。在此事上夜天湛與他意見一致,朝中主戰一派正是以他為。
這是湛王繼麟台之議後又一次明確支持皇上的政見,太極殿上唇槍舌劍爭論的結果是一戰到底。
夜深人靜,主和一派為的鳳相燈下踱步,湛王溫潤淡笑下犀利的詞鋒,御座之上皇上高深莫測的注視,竟不由得讓他記起衛宗平在獄中曾說過的那些話。
這次對戰吐蕃夜天凌不曾親臨戰場,但運籌帷幄,仍是以往用兵果決之風格。排除朝中反對意見後,逐步穩定戰局,繼而動大軍,配合萬俟朔風連戰快攻。
六月初,他與萬俟朔風設誘敵之計,假作雙方失和,故意放歸吐蕃俘虜,引誘赤朗倫贊進攻掖城。
赤朗倫贊果然中計,十萬大軍在鳴沙海被團團圍困,幾乎全軍覆沒。
天朝、柔然兩軍乘勝追擊,五戰皆勝,赤朗倫贊亦在戰中被萬俟朔風所傷。
之後天朝大軍一鼓作氣,接連收回西域數鎮,萬俟朔風則率領柔然鐵騎馳戰千里,直接攻入吐蕃境內。
捷報傳來,舉朝上下爭相慶賀,戰局已然明朗。
赤朗倫贊遭此大敗,難以為繼,終於意識到柔然和突厥情況不同,想要對抗他們,就絕不能與天朝失和,於是再次遣使向昊帝請求息戰。
吐蕃使臣到了天都,朝見之前先私下拜會鳳衍,贈送異寶舍利佛珠。次日使者入朝,鳳衍出班力主受和,昊帝此次終於降旨接受。吐蕃對天朝稱臣、納貢,退出西域,承認天朝對西域的絕對統治。
是年七月,三方正式退兵,各遣使節至玉門關,立和盟碑,歃血而誓,結大和盟約,舊恨消泯,更續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