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此刻已經是春暖花開。
這本是個讓人心情愉快的季節,萊茵城中的人們卻終於惶惶不安。
讓他們心情如此壓抑的原因,就在於城外駐紮的十五萬巴伐利亞大軍。
所有的人都認為,現在城破只是早晚的事了。本來惟一能讓萊茵城裡的人心中稍有安慰的是,城中還有兩位大魔導師。可是羅斯切爾的慘敗讓所有人都信心全失。畢竟此刻若大的萊茵城中,如果不算臨時拉上前線的新丁,正規守軍僅有兩萬而已。
波旁王朝的終結,只是時間早晚的事了。
此刻城外的軍營中,巴伐利亞大公正獨坐帳中,讀著凱瑟琳寫給他的信。
「親愛的:
當您在讀著這封信的時候,想必正在萊茵城下,為結束這場戰役做著最後的謀劃吧。
與我們的十五萬大軍比起來,萊茵城幾乎可以說是座不設防的城市了。那裡面僅僅有二萬正規軍,十多萬臨時被拉上前線的新丁想必不會放在您的眼裡。可是我們還有個非常大的麻煩,那就是耶羅和拉薩。
我仔細地看過了您在羅斯切爾的偉大勝利。以不停的強攻消耗兩大魔導師的魔力,依靠強大的個人戰力消滅拉薩大術士的異界惡魔,最後集中全力,一舉攻破城門……一切戰術都執行得如此的完美。只除了一點,我們讓兩位大魔導師成功地逃回了萊茵城。
親愛的,我知道想要困住兩位大魔導師有多麼的困難。可是這一次在萊茵城,我們不能再讓他們成功地逃離了。
攻下萊茵城,就意味著波旁王朝的滅亡。本來以路易國王的稟性,他會隨時將兩位大魔導師帶在身邊以保護他的安全。可是在波旁王朝滅亡之後,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兩位恢復了自由的大魔導師有多可怕,我想,親愛的,您比我更加清楚。
我們在裡爾城的大公府,也許經不起兩位大魔導師的一個小小的魔法洗禮。您的實力雖然已經逼近了普羅西斯先生這樣的強者,可是我只是一個全然不會半點武技與魔法的普通女人。而且我也不認為我們的血脈結晶,會在未來的十幾年中具備抵禦魔法的能力。最重要的一點是,就算以您的實力,也未必能夠在大魔導師最恐怖的魔法下逃生。」
看到這裡,巴伐利亞大公略微苦笑了一下。他當然知道凱瑟琳信中的真正含義。無論是面對耶羅還是拉薩,在兩位大魔導師全力施法之後,他其實沒有任何倖存的機會。大公定了定神,繼續讀了下去。
「親愛的,這段時間裡,我為了這件事徹夜難眠。為此我專門拜訪了尊敬的奧古斯都大人以及多位教會聖堂中的武士及戰鬥法師。讓我欣慰的是,這些努力沒有白費。
與這封信一起送給您的那個卷軸就是整個計劃的關鍵所在。流星火雨這樣的恐怖魔法卷軸居然也能買到,這不能不說是整個公國的幸運。與之相比,五百萬金幣的代價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羅斯切爾的戰鬥表明,您完全有能力將兩位大魔法師拖住,也有能力確定他們的大致位置。那麼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兩位大魔導師的周圍引爆這個流星火雨的魔法了。無論是從威力、還是作用範圍上看,這個魔法都堪稱魔法藝術的巔峰。惟一會讓您為難的,就是那些注定逃不出魔法作用範圍的公國戰士。也許是五千人,也許會更多。但在同一範圍內,也會有數量相當的敵軍士兵的。以兩位大魔導師的身份來說,擁有一萬戰士陪葬,並不是一件難堪的事。
耶羅大師以操縱火焰、閃電等攻擊魔法聞名,這個流星火雨剛好在他的專長範圍之內。雖然據我所知,以耶羅大師的魔力還無法施展如此恐怖的魔法,但知道這個的人不會有多少。這一萬戰士的性命,正好可以歸結到他的頭上。幸運的是,耶羅大師平日裡的名聲並不怎麼好。
以您的英明,一定會知道如何取捨的。接下來是一些細節的問題,請不要嫌我麻煩。
您是王朝的開拓者,需要時刻注意您的威嚴和完美形象。我的提議雖然注定只會被很小範圍的人知道,但您仍然不是適合提出這個建議的人選。依我看來,大衛.羅歇裡奧是最合適的人,他年輕、有野心,又有以陰損著稱的荊棘鬥氣。至於如何讓他出面提出這個方案,這並不是件難事。
流星火雨並不能保證一定會取得兩位大魔導師的性命,但是高階魔法師接下來的攻擊就不見得是他們能夠承受得住的了。慷慨的教皇送給您兩位聖堂武士和四位戰鬥法師,在這種關鍵時刻,正是用得上他們的時候。重傷之餘的兩位大魔導師將很難逃得過他們的追殺。
最後,請您留意並重用獅牙騎士的首領凱特。他是一條聰明的毒蛇。如果說兩位大魔導師還可能會有一線生機的話,那麼我相信,這線生機一定會被凱特給扼殺的。
說了這麼多,您一定已經煩了吧?再有一個多月,就是我們血脈的結晶降臨人世的時候了,那個時候,您一定已經結束了一切戰事,來迎接他的降生吧……」
大公合攏了這封信,一道金色的火焰在他手心中燃起,將這封信化成了灰燼。
他打開了桌上放著那個精美的小盒子,露出了裡面一個魔法卷軸。無數閃著光芒、細小到難以看清的魔法符號正圍繞著卷軸飛舞著,顯示出這個卷軸封印的魔力是何等的可怕。
大公長歎一聲,合上了盒蓋。
「暗夜舞者……哼,居然這種東西都能夠買得到,現在還用得著他們,等著日後王朝初定,就該是對他們開刀的時候了。」大公冷冷地想著。
他拍了拍手,叫進來一個隨從,吩咐道:「去請羅歇裡奧元帥過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如果說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一場殊死的戰鬥,那就是天地間的災禍了。
天空中的雲層不住地旋轉著,低得嚇人,就如同天界的支柱都倒塌了一樣。漩渦的中心距離地面竟然不足百米,此時仰頭望去,會使人覺得這些厚重的雲團隨時隨地有可能掉落下來。
如同世界已到末日,整個雲層都在燃燒著,翻滾著。萊茵城上的天空,就如一鍋沸騰的鐵水一般。
無數的隕石在火焰的包裹下,正從燃燒雲團的漩渦中心不住呼嘯著落下,狠狠地砸在萊茵城上,再激起一片四溢的火浪和濃煙!
方圓千米之內,已經完全變成了火焰的地獄。
在地獄之中,只有飛石、火浪、熔岩和梵風,原本雄偉高聳的城牆、萊茵城中無數的房屋以及上萬剛剛還在殊死搏殺的戰士都消失了,就如同他們從來都未曾存過一樣。
天空之中還不斷有流星墜落。
萊茵城上城下,一共近二十萬大軍以及萊茵城中百萬市民此刻都呆立在原地,無言地注視這突降的災禍。少數人還在心中向神明祈禱,大多數人的心中已經是一片空白和麻木。
巴伐利亞大公和羅歇裡奧元帥站在城外高處,觀看著不遠處的火焰地獄,他們同是面無表情,完全不為這副景象所動。
能夠在地獄中存活的,都是最強橫的存在,又或者,最大膽的存在。
一道讓人驚艷的劍氣閃過,自空而墜的一顆火流星突然分成了兩半,斜斜地飛向了一邊。
菲奧雷俊美的臉上此刻也是黑一塊、紅一塊,塗滿了煙塵。看著遠處兩個仍然在頑強放著微弱光芒的光球,恨恨不已。他一咬牙,長劍一揮,就待衝過去。
「站住!菲奧雷,你敢不聽命令嗎?」他身後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喝道,聲音中充滿了不容違抗的威嚴。
「庫瑪大人!可是……」
「我們需要把拉法他們活著帶出這鬼地方!沒有你,我們四人都會死在這裡的。」那名叫做庫瑪的男人冷冷地道。他的心情似乎完全不會隨地獄般的環境而波動。
菲奧雷看了看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三位同僚,略有些猶豫。
「你將我們四個都殺了,就可以獨攬狙殺兩大魔導師的大功了。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菲奧雷大人您的所作所為可以取得教皇陛下的諒解。何況,我不客氣地說,雖然兩位大魔導師已經接近魔力耗竭,但以您剛剛加入聖堂的實力,正面攻過去,成功的把握也不超過三成。」庫瑪完全不給菲奧雷留任何的情面。
菲奧雷憤怒之極,他死死地盯著庫瑪,握劍的手都在顫抖著:「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自身實力一無是處,聖堂卻都被你們這些研習軍略的混蛋把持著!媽的!差一點就要成功了,我***不甘心!」一向優雅的菲奧雷竟然也會罵粗話,顯然已經是怒極。
庫瑪淡淡地道:「聖堂架構的問題,您回去可以向奧古斯都大人抱怨。我的首要目標是維護每一個聖堂成員的生命,我們已經盡了力,但還殺不死這兩位大魔導師。現在我認為我們的行動已經失敗,已經到了那些死人出動的時間了。」他說著,將地上三個昏迷不醒的聖堂戰鬥法師背了一個在背上,左右手各挾一個,向火焰地獄外奔去。
菲奧雷怒極,忍不住大吼了一聲!他知道以庫瑪十三級的鬥氣,這區區四百米的距離足夠他死上三四次了。他長劍一揮,閃電般躍到庫瑪身邊,劍光連續閃動,發洩般地將數塊襲來的火流星斬成數十塊。
這次秘密跟隨大公出征的教會聖堂成員共有六人,除了菲奧雷是專攻武技的武士之外,其餘四人都是十四級的戰鬥法師,而這六人的行動,則由研究軍略的庫瑪指揮。僅僅是啟動流星火雨的魔法卷軸,就耗盡了一位戰鬥法師的全部魔力。
在流星火雨開始不久,剩餘的五位聖堂成員就衝入了火焰地獄之中。然而這些自大慣了的聖堂成員這一次才真正領略到了大魔導師的恐怖實力。
雖然在流星火雨威力最強的第一波打擊中受了重傷,但一番驚心動魄的魔法大戰之後,耶羅和拉薩仍然將三位聖堂戰鬥法師打得人事不醒。若不是有菲奧雷和庫瑪在旁守護,這三位戰鬥法師早就被拉薩的影子殺手給咒殺了。
在五位狼狽敗退的聖堂成員面前,近百個身影正迎面奔來。
面對漫天的火雨,這些人雖然閃避,卻絕不肯降低速度。他們就如同生命不是自已的一樣,向地獄中那兩團非常顯眼的魔法光芒衝了過去。路程剛剛奔過一半,就有三分之一的戰士永遠地化作了地獄火焰中的灰燼。
「呸!真***是一群瘋子!」菲奧雷嫉恨不已的低罵。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似是不願意讓他們聽到。儘管實力遠遠強過獅牙騎士,他仍然不願意惹上這些只知道戰鬥和殺人的亡命之徒。
魔法的光芒再次閃動著,爆炸的聲音卻完全被流星的呼嘯掩蓋。
「耶羅老友,你怎麼樣?」拉薩身上早已經破爛不堪,數個焦黑的傷口還在冒著淡淡的清煙。
耶羅也不比拉薩好多少,依靠一根魔法杖他才能著站立不倒:「萊茵哈特真是狠啊!竟然不顧自己戰士的性命發動了流星火雨!唉,還有剛才這些人,我都有些下不去手了。」
看著十米外如小山一樣堆積著的數十具獅牙騎士的屍體,拉薩也歎了一口氣。「老友,我們還能逃命嗎?」
耶羅苦笑道:「我還有一個隨機傳送的魔法,可惜我們這樣子,能不能挺得過傳送過程還很難說,距離也不會太遠。可是……」下面的話他雖然沒說,拉薩也明白。傳送不到遠方,就意味著很難擺脫普羅西斯的追殺。
「到時候我們分頭逃,多少總有點機會。活著的人再報仇好了。」拉薩果斷地道。
一股奇異的血腥氣突然蔓延開來。在這充斥著濃煙和硫磺氣味的戰場上,這血腥氣顯得非常的怪異。
拉薩的話突然停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處突出的一截槍尖。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到耶羅的胸口也多了一個血洞。
「兩位大師,看來你們沒有機會報仇了。有一萬戰士給兩位大師陪葬,已經很風光了。」全身如同籠罩在一團血雲中的凱特柔聲說道。
「你……」耶羅指著凱特,鮮血不住自他口中湧出,下面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
「我用四位戰友的身體作盾牌,才躲過您致命的魔法攻擊的。」凱特淡淡地道。
空中又響起了呼嘯聲。
凱特閃電般一躍而起,他戰槍一挑,挑飛了六具獅牙騎士的屍體。
凱特看準一個流星砸出的大坑,跳了進去。空中飛舞著的六具屍體先後落在坑裡,將他的身體蓋住。
又一道恐怖的炎浪自地面掠過,將地面的一切都化為了灰燼……
與在血與火中顫抖的萊茵城不同,裡爾城的大公府中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
巴伐利亞公國大軍已經完全圍困了萊茵城的消息早就傳了回來,人人都知道,萊茵同盟的滅亡已經為時不遠了。大公夫人的預產期在下個月底,到時候,公國想必會有一番盛大的慶祝活動。
貴族們考慮的則是另外一些事情。
這一次攻佔了萊茵城,再加上羅恩公國幾乎已經可以算是公國的土地了,那麼,巴伐利亞大公登上王位就是遲早的事。依附於波旁王朝的大貴族都已經垮台了,現在正是瓜分他們的領地和財產的好時機。有了領地,他們的爵位也就會順理成章地獲得晉陞。
凱瑟琳正坐在沙發上,眉頭略皺,一頁一頁地翻閱著眼前的一個帳本。她高高隆起的肚腹已經不能用衣服掩飾了。
在她前面的地上,佛朗哥正誠慌誠恐地跪在地上,靜靜地等候著這位以高貴完美著稱的大公夫人的發落。自她主持公國以來,巴伐利亞公國的國民已經充分領略了她的英明和公正。而貴族高官,則完全臣伏於她的精明、狠辣和權術之下。
大半年來,巴伐利亞大公始終在四處征戰,而她則主持著公國的大政。這段時間裡,被送上斷頭台的貴族大臣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都要多。凱瑟琳的名言是:「坦白不一定會躲開斷頭台,但欺騙的目的地只有斷頭台。」
「佛朗哥子爵,我粗粗看了一下,看來您跟我說的是實話。自從您負責了很大一部分軍需供應以來,您一共從公國的國庫中貪污了三十萬金幣。這絕不是一個小數目,它甚至夠把您送上十餘次斷頭台。可是您自己將這個賬本交給了我,這真的讓我很為難,您說,我應該如何處置您呢?」
「尊貴的夫人,我將這個帳本交給您,就是因為我內心的不安。我背棄了您的信任,請您隨意責罰吧!」
凱瑟琳合上了帳本,微微一笑,道:「佛朗哥大人,您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您這樣做的用意我很清楚,小動物在表示忠誠的時候,會將自己最薄弱的地方露出來。可是我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女人,您就不怕我按律辦事,真的將您送上斷頭台嗎?」
佛朗哥伏在地上,看不見凱瑟琳的臉色,光聽她的語氣,是很平和、很溫柔,略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慢,正是大貴族女子最完美的語氣。但不知怎的,聽著這些話,佛朗哥只覺得身上有著說不出的寒意,竟然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不由得懊悔自己是不是太聰明了,為了保命使出了這一招,會不會弄巧成拙?
凱瑟琳將帳本交給了侍女,道:「佛朗哥大人,現在公國檢察官的位置還空著,您有沒有興趣接任?」
佛朗哥又顫抖了一下,他心中非常清楚檢察官是個什麼樣的位置。他手中會有非常大的權力,同樣的,他也會有非常大的麻煩。實際上,他將扮演一個非常冷酷無情的角色。他就是凱瑟琳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屠刀,但是貴族權臣們痛恨的對象,將從凱瑟琳轉為他。到了那時,他就真的全無退路了。
佛朗哥冷汗如雨,結結巴巴地道:「凱瑟琳夫人,我……我能力有限,完全無法勝……勝任這個職務。」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久得如同已經過去了數年一樣。
凱瑟琳終於開口了:「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就另選他人好了。你起來吧,以後專心為公國辦事,那三十萬金幣,就暫時放在你那裡好了。」
佛朗哥站了起來,內衣已經完全被冷汗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凱瑟琳向他伸出了手,佛朗哥捧住了這只堪稱完美的纖手,向手指上的戒指吻了下去。他的舌尖輕吐,輕輕地在凱瑟琳的纖指上舔了一下。
對這極為露骨的挑逗,凱瑟琳似是全無知覺。
看著佛朗哥的身影在房門外消失,凱瑟琳淡淡一笑,暗想:「果然是個聰明人,很懂得選擇什麼來做自己的弱點。就是不知道還能聰明多久。」
不僅僅是佛朗哥,在精明得可怕的凱瑟琳面前,公國所有的貴族和官員都戰戰兢兢,不知道什麼時候災禍就會落在自己的頭上。
凱瑟琳不為人知的另一名言則是:在恐懼中生活的人,往往會暴露出他真正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