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龐斑目光看過,石碑上刻的赫然是「岳鵬舉」三個諾大草字,而在這三個字的旁邊還鐫刻有一個秀氣的「五」字楷書。
龐斑走近前去,俯首仔細端詳一番,用手摩挲不已。過了片刻,動容道「看這遒勁有力的筆劃,直如入雲蒼龍一般,字裡行間從容不迫,筆姿行雲流水。沒有數十年沙場雄心,斷不可能寫出這樣的雄渾之字。岳鵬舉?這莫不就是當年『大鵬金翅』岳飛的手筆?」
古叔緩緩點頭,略顯驕傲道「沒錯,此碑正是仙瀾名劍的第五任主人,大宋武穆王岳飛岳鵬舉親手用岳家槍法銘刻而成。」
浪翻雲瞇著惺忪睡眼,淡淡的問道「仙瀾劍不是岳麓書院之人才能繼承麼?難道岳飛當年也是出自書院?」
古叔仰面長笑,輕撫著顎下短鬚道「我們從來沒有說過仙瀾只有岳麓書院的人才可以繼承。相反,在過去三百多年的歷史中,仙瀾傳承的十五個人裡,只有那麼五個是書院的人。比如希文也是繼承者之一,但是他卻根本不是書院的人,頂多只能說是掛名而已。」
頓了頓,古叔看著我詢問的目光,繼續道「自宋初書院建立以來,仙瀾劍繼承者的挑選就是以『濟世』的原則來選取。泱泱數百年裡,每一位繼承人都能為天下的安定盡心盡力。武功,對我們來說,反而沒有那麼重要。」
龐斑聞言,驀然問道「古兄認不認識百里星華這麼一個人物?」
古叔淡淡一笑,回首指著不遠處一座殘碑道「龐兄是否是說他?」
龐斑邁步上前,看著殘碑上用徽宗瘦金體寫就的「百里星華」四個大字,緩緩點頭道「當年太宗忽必烈的客卿之中,曾經有『一仙師,兩酸儒』名號的三位漢人高手。『一仙師』指的就是全真教長春真人丘處機,而『兩酸儒』中我就聽說過百里星華這個名字。」
我愕然,若是按照龐斑的說法,那百里星華這個人不就是漢奸一類的人物了?
古叔看著碑上殘缺的一角,略帶悲戧道「他就是我的師祖,也就是師叔的師傅。」
龐斑露出一絲驚訝「他是文致的師傅!?」轉頭看去,碑上左下果然有楷書的「十四」。
十五代繼承人是文老,那第十四代的百里星華確實就是文老的師傅了。
古叔苦笑道「當年龐兄你們蒙古族的步伐踏入中原,朝代的更替勢不可擋。師祖為了避免中原百姓遍遭屠戮,毅然放棄了當時中原白道領袖的地位,背上叛逆的惡名,隻身趕到蒙古大營,以身飼虎。雖然後來確實如他所想的一般,讓忽必烈的殺戮氣焰溫和了不少,但是卻永遠無法取得中原武林的原諒。殘碑破缺的地方,正是當年師叔親自掌碎的。」
龐斑聽著這個故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心情,站在那裡默然不語。
浪翻雲淡淡一笑,拿起酒葫蘆灌了一口「世人皆醉我獨醒,可悲、可悲!」
說罷,浪翻雲指著其他的碑記道「古兄不介紹介紹麼?」
古叔眼神一亮,精神抖擻的笑道「當然!」
最前面的一塊青石碑莊嚴肅穆,上下整整齊齊,上面的大字用的是宋朝時最為流行的「細明體」,顯得一絲不苟。
古叔看著它淡淡道「先輩朱洞將軍,學院的創始之人,恪守譚州數十年,薄有功績,是為仙瀾的第一位主人。雖然世人認識他的不多,但是他卻是岳麓書院學子們最不可忘記的人之一。說起來,他也是歷任中唯一一個沒有綽號的武林中人了。」
四人淡淡一笑,對此並沒有多說。
青石碑旁邊也是一塊筆挺的正碑,上面龍飛鳳舞的刻著「區惟楚」三個大字,瀟灑自如「這是書院的第一任院長,人稱『文龍』的祖師區惟楚,學院的數百年傳承,就是從其開始。學院絕學『仙罡戰訣』以及『仙源劍訣』正是出自其手,可惜時不待其,區惟楚祖師最終也沒能誤透天道。」
浪翻雲眼神灼灼的看著那塊碑石「創出一套絕學何其艱辛,可惜了。」
我嘿然一笑「浪大俠莫不是捧自己麼?誰都知道你的覆雨劍法乃是當世第一的。」
浪翻雲搖頭歎道「武學只有能傳播下去,才算是創造出來了。你可聽說我身邊的人能使出我的覆雨劍法麼?」
「呃!」說真的,我還卻是沒看到浪翻雲的劍法有哪個學習過。
龐斑贊同的點了點頭「就如龐某教給夜雨的功夫,多數只是一個概念的東西,說不上什麼系統。所以說,創出一套功夫和你個人的武學修為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而創造往往比自己修為要難得許多。」
古叔聞言笑笑,腳步又走過一點「理學大師『陰陽浮雲』周敦頤,想必各位都不會陌生了吧?」
區惟楚的碑前,聳立這一塊小上不少的麻石碑,上面用金銘文字刻了許多有關後天八卦的內容。而在這些字的中間,是篆書刻寫的「周敦頤」三個大字。
龐斑洒然一笑「太極學說的創始之人,可以說,他也是張三豐那個老怪物的師傅了。」
古叔不置可否,淡淡道「陰陽太極,本就自然的存在於這世間,也說不得誰是誰的師傅。」
周敦頤碑記的旁邊是一塊差不多的麻石碑,上面光禿禿的,只不過用草書雕刻著「卓昕朽」三個字,看那樣子還真有幾分張狂。
「『狂草』卓昕朽,學院三百年來在筆墨上成就最高的人,當年他的狂草曾被譽為與『蘇黃米蔡』四大家齊名,排在第五。可惜,他也是諸人中命數最短的人,死時年僅二十七歲。」
浪翻雲看著碑記上的文字,愕然道「靖康元年?難道……」
古叔淡淡一笑「沒錯,當年宋朝京城陷落,他就是歿於王事的諸人之一。」
卓昕朽的碑記下面就是鼎鼎大名的岳飛了,我那次生死掙扎中,曾經在仙瀾的記憶裡看見過岳飛於烽火中的身影,迎風招展的「岳」字大旗給了我極深的印象。
古叔凝視了片刻,沒有再為我們多做介紹。對於大名鼎鼎的岳飛,想必沒有人會陌生的。
「『禿筆點蒼』甘飛巖,丹青聖手。從其進入書院起,就沒有出去過,是一個潛心沉浸丹青之中的人,以前我也是模仿他的筆跡來學習作畫,直到我作出《中流擊水圖》。」
甘飛巖的石碑上沒有一個字,諾大的碑記之中篆刻著一副蒼龍出水的圖案。
古叔稍稍轉頭,看著下面的兩塊模樣相似的石碑「湘楚學派奠基者,理學大成的大儒,胡安國、胡宏父子,兩人均是濟世之才。可惜宋高宗時,時局沒落,朝綱不振,兩人空有一身報復,卻無法施展。不過,這兩位均不是武林人士,算是例外吧!」
「張栻……」我愣愣的看著胡家父子下面的石碑,獨自喃喃道。張栻這個人名,可能認識的人不多,對於這個岳麓書院最傑出的傳承者,後世的人都不甚了了。不過若是深究下來,其實你會發現他是絕不簡單的。
南宋中興四大名臣,岳飛、張浚、韓世忠、劉光世四人,其中的張浚就是張栻的父親。張浚乃是徽宗時的大將,後來抗金有功,加上護送康王趙構南渡繼位,遂被趙構所重用,宗澤死後名列朝廷武將首位,掌管軍馬大權。
張栻三十餘歲時,拜胡宏為師,學習儒術理學,不幾大成。後來天下聞名的「朱張會講」更是開了千年立壇講學的先河,傳為美談。長沙府有一渡口名叫朱張渡,大多數人都知道「朱」是指朱熹,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這裡面的「張」就是指的張栻。
古叔看著張栻的石碑,微微歎道「『聖師』張栻,岳麓書院歷屆大儒最博學之人,至今仍是書院學子摹頂禮拜的先賢之一。可惜,宋末名士多坎坷,雖然祖師張栻有著名臣父親的背景,一身才華依然得不到施展,殊為可惜。」
說到這裡,古叔似乎累了,後面的「碎天刀」白勝龍、「碧波萬里」林如海、「仙帝」師煌臨、「冷千雪」蘇雪淮都是匆匆代過,沒有具體介紹。雖然他語焉不詳,但是我和浪翻雲、龐斑都是精神領域的箇中高手,只要看那石碑,就可以從上面感受到強大的精神烙印,體會到那些高手們留下的點滴。
古叔最後走到百里星華的碑前,淡淡一笑道「這想必不要我介紹了,我的祖師『天地孤鴻』百里星華,也是書院歷史上唯一一個『叛徒』。」
在這塊碑記的旁邊,還有兩座剛剛立起的青石碑,其中一塊文老已經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另外一塊則還是空白。
浪翻雲把背上的覆雨劍取下,隨手遞給了我「來吧,希文,讓浪某也來見證一下劍塚碑記的誕生。」
我曬笑著接過覆雨劍,感受著裡面傳來的涓涓信息,驀然另外一十五座石碑同時共鳴起來,在我的心中顫動不已。
「喝!」
我的雙眼乍闔驟分,覆雨劍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銀光,如星光落在了青石碑上。
走若有龍、飄然若仙,覆雨劍此刻變成了一支蘸墨的長筆,在碑上落下了「師梵若」三個大字。
雲消雨歇,覆雨劍「鏘」的一聲回到鞘內。
浪翻雲微笑著接過長劍,大笑道「走!」話音未落,人已轉身而去。
龐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原地只留下了淺淺的腳印,讓人恍若一夢。
古叔也沒有問我為什麼刻下「師梵若」三個字,只是和我一起看著身前的青石碑。
「啪!」
石碑表面落下一層碎屑,「韓希文」三個字從裡面透了出來。人們只要不認真看,絕對不會看清「韓希文」三字上面隱隱約約的「師梵若」的影子。
我淡淡一笑,望著這些石碑後面的一塊高達丈餘的漢白玉石碑問道「這是什麼碑?」
古叔仰首瞻仰,喃喃道「靖康之恥,城破之日,卓昕朽祖師從東京(開封府)帶回來的議政殿台階,為的就是警示後人,勿忘國恥。現在,我們都叫它『定南碑』!」
「定南碑!?」我看著被周圍石碑眾星拱月般偎依著的定南碑,漸漸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