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t;自古以來,不論佛、道、儒,都在追求至高之「道」。
但是,什麼是「道」?恐怕沒人說的清楚,因為真正懂得「道」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不過,無論道佛儒,都卯信「境界的突破,就是心境上的突破」。
看山是山,看山又不是山,看山卻還是山……
只是源於心境眼界的高低。
但是無論如何,放得下,才是最高境界!
龐斑放得下,所以他可以在「道心種魔」失敗後忘卻靳冰雲,依然往前踏出那問究天人的一步;也可以不再過問方夜雨那幫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外族聯軍的任何事情。現在只求縱情山水,等待著除夕之夜、雲麓峰之戰。以前的龐斑,八派還敢派出高手去圍剿他;現在的龐斑,卻已經問鼎無上天道,與文老無異。現在江湖上雖然人人都知道龐斑就在廬山小居,可是即便是貴為天下至尊的朱允紋也不敢去冒犯他,只因為他「放得下」。
耶羅陪著方夜雨庸庸碌碌如此之久,現在終於也看破了。從他敘述方夜雨的種種事情時露出的微笑,我就知道他也已經和龐斑一樣,踏出了那最為艱難的一步。頓悟,並不是禪宗獨有,耶羅踏出這一步,也就成為了繼鷹緣之後,當代第二個上窺佛境的藏人。
我看著耶羅那瀟灑的身姿如行雲流水穿越了千軍萬馬,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淡然回頭笑道「聽了耶羅的話,夫人依然堅持隨著方夜雨走向迷途麼?」
甄素善淒然歎道「不如此,素善還能如何?從你你擊殺師祖(正法紅)開始,我就知道絕難獨善其身了。」
我微闔雙眼,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是正法紅不是傻得惹上浪翻雲,又怎會有客死他鄉的下場。不過,若是夫人此刻離去,遠走塞外,或許可以平平安安度過下半輩子。」
甄素善仰起俏臉,嫣然笑道「素善自家知自家事,若是下半輩子都要在平平淡淡中度過,還不如現在就來見識一下希文你技冠天下的『仙源劍訣』。能死在文武均為天下絕品的『太傅』手上,也好過殘生陪著某個庸庸碌碌的獵戶漁夫淒涼度日。你知道的,素善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女人,更不是喜歡相夫教子好妻子。」
我與身邊的虛若無互視了一眼,啞然笑道「夫人向來擅長詐兵之計,這次為何不虛與委蛇,先帶著族人撤退了再言後路?」
這時,甄素善身後緩緩走來一個渾身浴血的彪形大漢,赫然是被譽為「域外三大宗師」之一的「荒狼」任璧,只聽他哼哼一聲「我們色目人的地盤早就被韃靼人和瓦剌人侵蝕了,這次若不是方夜雨許諾我們一塊肥沃的土地,我們也不會冒死冒活的隨他來中原賣命。方夜雨現在日薄西山,退,能退到那裡去?退到任何地方,我們這不足千人的色目遺族都會被別的部族吞併。若是如此,我們還不如與你一決生死,後世史書尚可留一重筆,不讓我們身上的高貴的色目血脈蒙羞!」
甄素善淒然笑道「自當年卓和大宗師以後,我們色目人就聲勢日衰,雖然名義上還是蒙元的第二等人,但是早就沒有了自己該有的尊嚴。與方夜雨聯姻,無非就是為了給族人留下一片生存空間而已。現在方夜雨江河日下,我甄素善也不願意再次拿自己的色相去乞討生存。既然免不了一死,就讓我們死得有點尊嚴吧!」說罷,甄素善將手中長劍提起,遠遠得遙指著我,臉上充滿決然。
任璧臉上露出淡然的神色,彷彿已經不再在乎生死,眼中滿是期待和狂熱,只見他捏緊雙拳,雙臂上赫然露出了突兀的青筋,骨頭脆響嘎崩不斷,正是外功提升至極境的徵召。
其身後尚站著兩個長相頗為怪異的人,他們渾身浴血,已經分不清到底是他們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了。其中一人年約四十,矮壯強橫,臉上佈滿了傷痕,形象甚是恐怖,手中一把長達九尺鏟子很是打眼,從那血淋淋的長鏟就可以判斷此人當是僅次於任璧的色目高手「吸血鏟」平東。另一人彪悍雄偉,滿頭蓬鬆的頭髮呈暗紅色,乍一看,就像是孟青青的家將「火獅」赤佳爾,不過他手上不是拿的狼牙棒,而是兩根短矛,若我任得不錯,此人應該是和平東齊名得色目高手「山獅」哈刺溫。
再加上剛剛從地上爬起來,滿身淤泥的「銅尊」山查岳;以及站在甄素善身後,鮮血滿衫的「紫瞳魔君」花扎敖,就是現在色目人族內僅存的幾個高手了,看來他們今天真的有但求一戰的決心。
虛若無舉頭看了看漸漸趨小的風雪,歎了口氣道「既然他們是要與希文你一戰,那我就去張玉那裡做做戰鬥的善後準備吧!韃靼人應該挺不了多久了。」說罷,虛若無原地身形一晃,早已不見了蹤影。也許,只有申屠九方和裡赤媚才可能有這麼可怕的速度。
我輕躍下馬,放馬自由離去,才將手中的長槍隨手一拋,沒入了茫茫的血和雪混雜的戰場之中。
任璧瞳孔一縮,怒哼道「竟然將手中武器丟掉,難道你想空手對上我們幾人?莫不是太自大了吧?」
甄素善到是一臉的寧謐,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韓希文就算是手中沒劍,任何人也不敢說其真的沒劍吧?而且素善在應天的時候曾經見過他徒手擊斃天命教高手,那漫天的劍氣只能證明其無需再假於物了,是麼?我的太傅大人!」
我微微一笑「夫人真是瞭解我。不過,今天希文到不是想空手接幾位的高招,而是準備彈奏一曲,為各位壯行。」說著,我反手揭開覆在背上長盒的錦布,拿出了許久沒有使用的古琴----「九律佩弦」。
花扎敖冷然道「好大的口氣!據說閣下第一次為人壯行,就是讓白髮紅顏幾位嚇落馬下吧?」
我尷尬一笑「沒想到各位竟然也知道這回事情。」
甄素善冰冷的嬌顏瞬間解凍,剛剛蓄勢的氣氛頓時崩潰,花枝亂顫的看著我的臉笑道「沒想到飄逸若仙的希文你也有這麼傻氣的表情,那韓柏小子莫不是學你的麼?」
我嘿然一笑,沒有言語,說不定韓柏還真的是受了我的感染。
哈刺溫性格最是暴躁,看著我竟然絲毫沒有一點緊張的站在眾人前面,而且竟然拿著一把貌似脆弱無比的古琴,心中不由的冒出一股無名之火。大喝一聲,拿著手中的兩支短矛率先朝我奔來。他那魁梧的身軀在這雪地之上竟然沒有受到絲毫的阻礙,踏得崩崩直響。「吸血鏟」平東和哈刺溫配合慣了,他們一般都是由哈刺溫在地下利用精鋼短矛的強大勁力牽制敵人,不住的攻擊敵人手前位置,然後讓平東躍上半空,憑借吸血鏟的血槽伺機在敵人身上劃出血口,讓敵人疲於應對。雖然他們不一定比敵人身手更高,但是兩人一上一下的組合,以及疲兵戰術,到是放倒了不少域外高手,聲赫一時。
此時平東跟著哈刺溫的腳步立馬躍上半空,找準我左手死角位置,吸血鏟變化出數個姿勢揮擊而出。
甄素善明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突然整個人飄了起來,和著空中的風雪向我急掠而來。雖然手中長劍勁氣瀰漫,招式處處殺機,但是其身姿依然是那麼娉婷嬌俏,加上素面朝天的嬌顏泛出的病態蒼白,叫人生出一種想把她抱進懷裡恣意憐愛的感覺。這不是媚術,但是她那絕決的神態比之天命教的妖女更能讓我心顫。
花扎敖和山查岳兩人同時出手,雖然他們傷勢俱都不輕,但是甄素善都已經抱了必死決心,他們也更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對於他們來說,甄素善就是族裡的希望,若是這朵塞外之花就此凋零,他們的任務也就同時完結了,那時候即便是留著性命,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眾人的冷眼和內心的譴責將會伴隨他們一輩子。
山查岳的銅人如同敲響古寺沉鐘的擂錘,虎虎生威的越過哈刺溫的雙矛,後發先至的朝我襲來,剛剛我用長槍對敵的時候還沒有注意他竟然力大無窮,這重逾兩百斤的銅人似乎比哈刺溫的雙矛更加靈活,讓我訝異不已。
花扎敖則眼泛紫芒,雙手如鷹爪般裂空撕下,瞬間將甄素善長劍的死角補齊,再無缺憾。
最後一人的任璧沒有動彈,不過我知道只要我出一點點差池,他的鐵拳將會在第一時間擊中我的胸膛,畢竟,眾人中他的武功最為高深。
看著一個個朝我飛掠而來的高手,我心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似驚喜、似感慨、似領悟、似可惜。緩緩闔上雙眼,我彷彿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在我的意念之中,只有敵我數人,我們身周的碌碌士卒早就被我遺忘,而滿天的風雪也不能再對我的視線感覺造成任何阻礙。
雪夜裡,整個世界就在我的心中。
「嗡!」
我的右手中指輕輕的撥動了徵弦,一聲沉悶的音符狠狠的砸進了每個人的心裡。
《夢千年》,一首不知道有多少個版本的琴曲,一夢就是千年後,多麼美妙的意境!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沉溺於其中,若是沒有堅定的意念,醉心這首曲子的人肯定是「一夢千年」!
開篇的這串音符是我送給哈刺溫的,柔若飄羽的入聲象徵著美夢的開始,我輕輕劃過的徵弦在風雪中不住震動,蕩出一道於這串曲調極不相稱的磅礡氣勁,硬生生的將哈刺溫的長矛撣飛,整個過程就像是我輕輕用手指將其雙矛如彈稻草一般震飛,場面殊為怪異。
無名指轉個半圓,跟著中指在商、角兩弦上挑弄出三節音符,左腳輕輕後撤一步,堪堪對上了山查岳這後發先至而再後及的巨大銅人,只見銅人頭頂上赫然像撞進了滔滔波浪之中,激出一圈圈的白色氣勁波紋,而我用琴音模擬的氣場更像是纏綿的蠶絲將他手中的銅人束縛住,湧動的真氣連拉帶拽的將其引向身側另外一邊,朝手中短矛被格飛,連連退後的哈刺溫而去。
四節一過,《夢千年》的前奏已完,在這休止停頓的一剎那,我腳步輕移,閃過平東半空中的吸血鏟虛影,右手使出幾個手勢,正好將花扎敖的利爪鉗制,猛然送出數股潮汐般的內勁。
「噗!」
不管受傷吐血的花扎敖,我的右手再次回到「九律佩弦」之上,拇指和中指在宮弦、角弦和羽弦上輕扣幾下,緩緩撥弄撫弄起來。
承駢曲調是一段歡快的樂聲,我沒扣一指,就從古琴上崩出一道氣勁,將甄素善如織女穿梭般猛烈襲來的劍勁阻擋在了指尖一尺之外。兩人腳步錯動,一個舞劍、一個操琴,就如江湖中寄情山水的情侶打情罵俏一般,不斷變換著身位、招式。可是甄素善出手一百餘劍,卻沒有一劍傷到我哪怕是衣角的一分一毫。
「咚!」
山查岳不論如何運起身上的真氣,也沒能拉偏獨腳銅人的位置,就在銅人眼看要擊中哈刺溫的時候,任璧終於出手了!他出手的第一拳就是擊中的銅人腰側,一聲巨大沉悶的聲響過後,獨腳銅人沿著哈刺溫的右臂擦身而過,將在場眾人驚出一身冷汗。
我當然知道個中發生的事情,不過我本意也沒有想這一招就要哈刺溫老命。曲子才剛剛開始,誰不知道精彩還在後面呢?
五十劍一到,甄素善力怯,連忙將手中長劍向後偏轉,讓開我指尖飛散而出的氣勁。身形裊裊的躍後,平東的吸血鏟再次插了進來。
「嗚!」我淡淡一笑,口中輕道「不好意思,這一段曲子很是激烈!可能是噩夢吧!」
在平東還在訝異的時候,我猛然將五根琴弦一把抓起,用力一扯,一股雜亂而又極有規律的狂亂之聲炸開了我身前的一抔雪地,幾道奇形真氣如附膻之蟻隨著平東急速收回的吸血鏟襲回了其身上。
「砰!」
平東連慘叫都沒來得及出口,整個人就如炮彈一樣被震飛起來。
雖然,這樣的受傷對於高手來說並不算什麼,但是有時候事情的結果卻總是人算不如天算。只見平東震飛之後,不出五丈就已經回過神來,連任璧、甄素善等人也沒有想過其會有多大問題。但是好死不死的,平東飛去的方向剛好是一支長槍大隊拚殺的地方……
「噗!」
平東瞪著眼睛看著穿胸而過的長矛矛頭,至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是這麼個死法。
一代梟雄,赫然被一個還在懵懂楞眼的士卒給幹掉了!雖然,大家都是不小心的……
「老平!」哈刺溫圓瞪著雙眼,看著自己拍檔死不瞑目,大喝一聲,操起雙矛就如狂野的怒獅般朝我一頓亂揮。
我苦笑歎道「噩夢做得真是徹底!」看了看天上漸停的大雪「快要結束了吧!」
手中古琴猛然輕擺,我已經倚仗著步伐扯開了和哈刺溫的距離。只見花扎敖雙爪和山查岳的銅人已經朝著我兩肋方向而來,最大的威脅任璧卻使出一招最是普通的「隔山打牛」直襲我的面門。
我闔上雙眼,左手將古琴在半空中轉出幾個小旋,右手沿著旋轉軌跡不斷的如瘋魔般狂掠狂重撥,頓時,地面上的積雪被我身周瀰漫開的氣場激起無數,滿天起落的雪屑將戰鬥中的數人映照得妖異非常。
「嗤!」
哈刺溫不顧安全的打法終於受到了懲罰,「噩夢」曲調擊破了他手中的雙矛,矛尖一時間如竹片一樣寸寸碎裂,哈刺溫吐出一口比之頭髮更為暗紅的鮮血,雙腿跪地斃命。
誰說琴聲都是美好的?
也許,只是你沒看到它的恐怖而已吧!
忽然,我大喝一聲,身周「同契訣」真氣一時間轟然暴散,將花扎敖、任璧和山查岳震退。右手扯開正中的琴弦,做出一個挽弓射箭的樣子,朝我身後射去。
「噹!」
一把長柄鐮刀赫然落地,一男一女兩個頗為般配的年輕高手帶著一臉的驚駭共赴黃泉。
「唉!」我輕輕的哀歎一聲,右手將琴弦撫平,一段幽然如附耳傾訴的斷腸柔曲緩緩的從我手中送出,就如山幽深谷裡晰出來的涓涓清泉。
身形一轉,我的眼神驟變,腳下步伐突然一輕,人已經如梟鷹般朝任璧等人而去。
任璧雙拳像是提著兩個奇重無比的東西一樣,猛然拔起,鐵拳如兩道颶風朝我的身影砸來。
花扎敖和山查岳隨著任璧的步伐追了上來,大開大闕的招式,證明其是在捨命一搏了。
甄素善則完全放開了防禦,人劍如一的朝我直刺而來。
「叮!」
《夢千年》淒然的劃上最後一個音符,這首令人百轉千回的纏綿曲調就此終結。
幾人身影交錯而過。
任璧雙眼神色從堅毅變成了柔和,最後緩緩闔上。雙拳慢慢的垂於身側,十指箕張,氣息斷絕。人,就這麼站著,成了雪中一座雕塑。
花扎敖和山查岳則攜手相視一眼,同時倒到了半尺厚的雪地裡,再沒有聲響。
而甄素善,此刻正躺在我的懷裡。
我的眼神瞄了瞄「九律佩弦」,三根弦赫然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