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冬。
韃靼人在諸多部族可汗協助下擊退了建州女真的侵擾,終於守住了自己的汗廷----烏蘭巴托,將其大軍趕回了呼倫湖和貝爾湖以東,多多少少挽回了點顏面。但是,建州女真對喬巴山、呼倫貝爾、溫都爾汗等地造成的巨大創傷卻永遠也彌補不回了,韃靼人這次過於相信自己對外的威懾力,只把防守部隊佈置在西烏爾特一線,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失誤。而且,經過了這一戰後,韃靼各部族開始壯大,漸漸脫離了中央的約束,分裂之勢驟現。
雪。
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如柳絮隨風輕飄,隨著寒風在天空中冉冉飛舞,或如淺笑,或若頷首,在半空交織成一朵棉絮般的雲網,將人遠眺的視線留在了身前。又像是連綿不斷的幃幕,鋪滿大地,印襯著那暖暖的驕陽,天地湛然純潔,仿若洗滌著人的心靈。
定邊城塞還沒有做好準備,那不請自來的滿天大雪就將整個城塞內外染成了銀裝素裹。而此時,韃靼人卻似乎有諸多擔心,是以仍然駐紮在城外,沒有退兵。而朱棣一反常態的命令定邊固守,絲毫沒有出擊的打算。兩邊大軍一時間就這麼奇怪的遙遙對峙起來,殊為奇怪。
裹上一層皮襖,我緩緩走上城樓,望著天地間一片雪白獨自發呆。出生在南地的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雪了,最近一次也是在「轉世」後在武昌府見到的。不過那淺如絨毛的細雪遠不如眼前雪景給我的震撼更大。
唐代「詩仙」李白曾曾賦詩《北風行》道「燕山雪花大如席,紛紛吹落軒轅台。」描寫那廣闊無垠的滿天大雪,更把銀妝雪地形容成黃帝擒蚩尤的軒轅台,讓人在寒冷中也不住熱血沸騰。
而宋代張元的《雪》更是以一句「戰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來形容大雪紛飛之時那震人心魄的宏大瑰景,把人帶進了那神話般的世界。奇妙的是,只這一句,幾乎就可把定邊城塞的的景色的形勢囊括於一,貼切萬分!
不過,天冷,人怎會不冷?
戰場殘酷,人世沉浮又怎可能不殘酷?
前幾日清晨,二伯已經披風戴月、風塵僕僕的趕到了定邊,連和我們兩兄弟嘮叨家常的時間都沒浪費,進門就開始查看起孟青青的傷勢來。
而這時,正好是孟青青受傷後的第十天!
烈震北不愧「毒醫」之名,乃現今當世用藥的第一人,孟青青傷勢如此嚴重,甚或比之當年秦夢瑤的情況更加惡劣,但卻楞是被他使用一貼湯藥吊著孟青青的生命,直到二伯趕至。
不過,二伯的檢查情況還是讓人倒吸了口冷氣。
孟青青的碎骨由於自身精純的先天真氣的調養,赫然在這十天內癒合了大半!如果她僅僅是受的一般傷勢,骨骼癒合當然是個好消息。但是現在卻因此變成了畸形骨相,若任其發展,再也沒有痊癒的可能!最後,二伯不得不徵求孟青青的同意,和烈震北兩人使用渾厚的內勁把她全身骨骼再次震碎,接骨重組!
為了防止孟青青真氣枯竭,當時我就在其病床邊為其護航。看著這嬌俏佳人在兩位大醫師的鐵手下將身體裡的骨骼寸寸震碎,再移位接骨,定板包紮。不論臉上如何蒼白,也不論身上的汗水浸濕滿身,孟青青楞是咬緊香唇,沒有哼過一聲,連我這堂堂男子漢站在旁邊都覺得汗顏。
爾後二伯動刀把孟青青一些主要肌肉做了纖維橋接,雖然整個過程使用了烈震北調配的五石散鎮痛,卻依然讓我替孟青青捏了把冷汗。看著她那倔強的眼神,我只有欽佩。
一天一夜,這就是兩大聖手為孟青青醫治耗費掉的時間。
生與死的徘徊,意志與痛苦的較量。
次日清晨,孟青青的全身骨骼已經重新接起,主要的肌肉也已修復完畢,剩下的事情,就是教授她學習「寂滅心經」,修復那受創的心脈;以及慢慢修養,讓其他肌肉組織慢慢復合了。幸好這次孟青青早就神智清醒,不然,若和當年秦夢瑤一般昏迷不醒,我們又到哪去找齊七個絕頂高手,為其打通玄脈,助其修煉?
痛苦,不是麼?
但是人生本來就是如此殘酷!
希武這幾天眼見成熟,忙碌了不少。他大多數時間呆在貴賓樓裡照顧孟青青,但是只要城外戰事一起,希武絕對是衝鋒陷陣的第一人。因為定邊城裡外眾高手之間互相牽制,忽雷哲、裡赤媚都不好出手,這也成全了希武沙場逞能,勇猛無懼之名。沒過多久,他的名字也在張玉的軍中漸漸傳播開來,被冠以「驍將」之稱。
但是,這都是幾天前的事了。今天,在這皚皚白雪之上,只有靜謐,只有安寧。
只有大自然才能洗滌人心中的慾念和污痕。
驀然,身後階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眨眼間,張玉那魁梧的身形就出現在我身後「殿下的飛鴿傳書到了!」
我回頭看著張玉那微泛喜色的臉龐,淡淡道「能讓大將軍高興成這個樣子,莫不是有大戰要打了麼?」
張玉哈哈一笑「還是希文你瞭解我,殿下已經完成了對韃靼人的包圍,現在就等我們這裡出擊了。」
我望向遠處韃靼人的綿綿連營,皺眉道「敵人在這裡尚且還有不下於十萬的兵力,難道大將軍想把要塞的兵力全部抽調下去?」
「不!」張玉微微一笑「我們還有援兵,不過這要等到晚上!」
說話間,希武那渾厚的聲音在樓下響起「大將軍,我們是不是要開始反擊了?」
張玉一愣,望著我苦笑道「這小子,都成武癡了!」
希武提著長戟,一步一頓的走到了我們身邊「若是出擊,將軍緊要記得帶上我。」
我心中微歎一口氣,喝道「希武你若是不能端正心態,那今天晚上就給我留在城裡!」
希武一愣,喃喃道「大哥……」
我歎道「戰場不比一般,若是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就是個莽夫!今天晚上你若要出擊,絕對不可去碰對方高手,特別是鷹飛!鷹飛被譽為塞外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身手只比裡赤媚稍差,甚至在方夜雨之上。你如今雖然功力大進,但是比之鷹飛還是有段不小的距離,若是你今晚出擊,一心就想著如何在美人面前邀功,那恐怕十死無生。與其這樣,那還不如把你留在城裡!」
希武面色為難,掙扎了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了,大哥。」我拍了拍其肩膀,笑道「不要如此沮喪,蒙人現在氣數將盡,你總會有和鷹飛交手的一天,只要你以後努力刻苦,想來不怕趕不上鷹飛的。但是,在有把握之前絕對不要做蠢事。」
「嗯!」希武臉上神情一肅,朝張玉敬了個禮,逕直走了下去。
張玉看著希武的背影,微笑道「這小子確實不錯,在我軍中僅僅待了不到一個月,就讓我手下的那班自命不凡的兒郎們心服口服,若是大局觀和謀略更好一點,以後說不得要他自領隊伍出去闖闖了。」
我嘿然一笑「大將軍如此栽培,若希武不努力一點,豈不是辜負了你的希望?」
張玉淡然搖了搖頭「有機會,也得有這個能力抓住機會。不過作為軍人,太過兒女情長始終不好。」
我歎了口氣「隨緣吧,每個人都要經歷這一關的,若自己不能闖過去,別人多說也無奈何。不要說年輕氣盛的希武,就是龐斑、浪翻雲不也是要走過一遭,才有所領悟麼?」說罷,我回頭看了遠處的連營一眼,緩緩的走下樓去。
深夜,冬夜的雪下得更加猛烈了,韃靼人雖然常年生活在寒冷的北方,但是也受不了這冰封三尺的惡劣天氣,龜縮在大營裡沒有動彈。
定邊城裡卻一反之前的沉悶,開始慢慢聚集兵力,人啣草,馬裹蹄,準備半個時辰之後的突襲。
出乎我意料的是,城塞裡的官兵竟然沒有一個人對這命令抱有怨言,似乎是前面的守城戰鬥過於窩火,年輕的將士們一腔熱血無處發洩,士氣赫然高漲不已。玉身旁,淡淡道「月黑風高、漫天風雪,正是偷襲踏營的大好日子。韃靼人主帥若是不蠢,也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將軍難道不怕他們設伏麼?」
張玉正在整理身上的裝備,不時的拉了拉棉衣的領口,聞言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特別詫異的看著我「希文你竟然只穿一件單衣!不覺寒冷麼?」
我啞然失笑道「先天真氣到了我們這一步,早已不受寒暑侵襲。所以天上風雪雖大,我並不覺得寒冷。」
張玉羨慕的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身上那笨重的棉衣「我們今天出擊,就是知道韃靼人會設伏,不過螳螂捕蟬,焉知黃雀在後?等著瞧吧!」說罷,對遠處的希武問道「都準備好了麼?」
希武斜舉長戟,大聲道「報告將軍,將士們都準備好了!」
張玉面容一肅,運功喝道「全體將士聽令,咬好桔梗,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