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灰影閃動,在茂密的松柏林中留下一絲淡淡的痕跡。
心中笑笑,這應該是了盡給我的信息,看來他也動心了。
我們兩人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後從林中疾速掠出,遠遠看見一個舞弄雙拐的大漢迎了上來。從那人的身著武器看,其應該就是鬼王手下四大高手之一的碧天雁。可能是得到了虛若無的指示,在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就停住了腳步。
「簌!」
兩人分別從他左右掠過,撩起了一陣勁風。
同一時間,碧天雁耳邊響起鐵青衣的傳音「如何?」
碧天雁心中嘿然一笑,把手中雙拐插回後背「若是那個灰衣人出手,我們必須還要撫雲幫助。」
鐵青衣頓了一頓,繼續傳音道「若是那小子出手?又何如?」
碧天雁苦笑搖了搖頭「看看虛老有得幾分把握。」
聞言,鐵青衣的眼神凌厲起來,凝望著場中正與虛夜月戰在一起的韓柏。
雞鳴寺。
看著漸行漸遠、***闌珊的應天城,我心中一陣慨然。沒想到了盡從鬼王府出來,就一刻不停的飛掠出應天,把我帶來這裡。
雞鳴寺位於蓮花山下,鬱鬱蔥蔥的山林將它團團包裹,只隱約從樹冠處露出亭台一角。其香火縈繞,古鐘禪音不間續的在人耳邊心中響起,恬靜安詳。
了盡的步伐不停,繞到廟後院落,飛身而入。
潛入庭院,我看著前面站定的了盡,淡然笑道「禪主帶在下來這雞鳴古寺,莫非要希文去聆聽三大士閣的佛音麼?」
「明鏡本無台,何處惹塵埃?佛性就在每個人心中,至於表象,何必執著。了盡帶希文來這裡,實是動了執念,想見識一下夢瑤讚譽有加的年輕人。」
原來如此,我微笑道「夢瑤小姐已經醒來了麼?」
了盡緩緩的回過身來,起臉上的遮布早就不見,露出一張滄桑而又勝若嬰孩的臉龐「夢瑤早在回庵後兩天就已經甦醒。不過,她的經脈已經萎縮殆盡,這些日子僅靠體內先天道境維繫,枯坐參禪。希文乃是『寂滅心經』施展者之一,未知夢瑤將要付出多少時日以競全功?」
我緩步走到了盡的身旁,搖頭苦笑「當日家伯就曾有言,『寂滅心經』的施展已然是向天借命,逆天而為。成與不成,尚未可知,更不用說恢復的期限。『寂滅心經』歷代以來從未聽說有成功的先例,甚至持有其的少林也沒有留下值得參考的點滴。二伯在雙修府一戰後曾感慨當時實是鴻運當頭,不然也沒那麼多湊巧可以讓震北先生、夢瑤同時受益。」
了盡笑了笑,雙手合什「這到是貧僧魯莽了。」
我微笑道「這麼多年,禪主已然把夢瑤當作了自己的徒兒,為自己徒兒擔心,乃人之常情,又有何魯莽之說。不過禪主應該放心,最難的坎都被夢瑤挺過來了,這些許苦難當不在話下。」
了盡闔眼歎道「承希文貴言,但願如此。」
我看了看院落一角的藥師佛塔「禪主和寺中僧侶捻熟麼?」
了盡淡然笑道「了盡受夢瑤所托,來京城熟悉一下形勢。正好雞鳴寺的大德師兄邀我小住參佛,所以貧僧這些時日就寄居此地。」
藥師佛塔的佛境比我進來時更加湛然,我對這神秘的高僧越來越有興趣了「未知大師口中的大德禪師就是塔中的這位麼?」
了盡做了個「請」的手勢「既然希文有興趣,何不進去與師兄聚聚?」
看來這個高人已經知道我來了,我也不客氣,當先走向了佛塔。
佛塔高聳的大門無風自開,一股清幽的檀香氣味飄然而出,隨著香味傳來的還有那極富規律的「咚咚」木魚聲。
我站在門外撣掉身上的灰塵,抬步輕入。佛塔安詳寧靜,就是那清晰的木魚聲也沒有干擾到進到塔內的人,只讓人覺得是自然而然,毫不突兀。
佛塔應該是常有人打掃,地面台幾上幾乎沒有灰塵,整個塔廳內佈置簡單而樸素,除開佛像佛台外,就只有三個蒲墊置於廳中。而那位「大德禪師」現在正以光明道場的法坐姿勢坐於佛像前的蒲墊上,看其健碩的身軀,很容易讓人以為其是一位武僧。但是,從我體內的「同契訣」反饋的信息,卻清晰的告訴我大德禪師根本就不會任何武功!這樣明朗的預感在以前還從來沒出現過。
大德禪師緩緩的睜開雙眼,微笑道「未知今天會有小友光臨,塔中尚未準備茶水,讓客人見笑了。」
我頷首行禮,緩緩的坐到蒲墊上「希文承蒙大師提點,如沐春風,比之俗世茶水點心更勝卻太多,又怎會在乎手中是否拿著茶盅?」
大德禪師雙眼一闔,臉上露出一種類似佛祖「拈花微笑」般的笑容「難得小友年紀輕輕就有這份禪境。」
我忽然心有所感,朝了盡看去「天下禪宗向有南北之分,南禪注重『頓悟』,北禪強調『漸修』,不知道禪主有何看法?」
了盡和大德互視一眼,微笑不語。
大德禪師唱了聲佛,淡淡道「頓與漸,南北之爭,不免讓貧僧想起曹子建那句『相煎何急』。其實禪宗教外均傳、不立文字,言道心性本淨、佛性本有、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在五祖弘忍之後才有『南慧北秀』之說。同為禪宗瑰寶,為一虛名獨而用力,豈不落入窠臼?又何以教人?其實慧能祖師和神秀祖師的見識,都高於此,漸頓之爭不過是其弟子們為師傅討個說法罷了!作為手段,漸頓本無所謂好壞,亦無優劣之分,僅是參悟佛學的途徑而已。因人各異,故尋法有所不同。有人可一夜成佛,一句悟道;當然有人亦需經年之積累,方可有小成,集畢生之功才有一大成。大道無痕,殊途同歸,就是如此!」
我聞言點頭,其實境界這種東西說難不難,說易也易,就像是紅日法王故前頓悟,僅僅就在一線之間。
再看了兩位大師一眼,我嘿然道「那希文心有一問,不知道兩位可否為我釋疑?」
了盡輕輕點頭。
「若我猜得沒錯,大德禪師修習的當是淨念禪宗的禪功,那為什麼會在這紙醉金迷的秦淮河畔結廬修行呢?」
了盡笑了笑「淨念禪宗的禪功又有何了不起?說到底,也就是北禪『漸修』之法,沒有任何神秘之處,世人皆可學得。就如大德師兄說的,任何修習都只是一種手段,目標也只有一個。若是希文有興趣,大可青海一行,貧僧任你翻閱察看如何?」
我愕然,淨念禪宗所藏雖不及靜齋的《劍典》,但亦是非常難得的絕學,據說大部分乃是摘抄於《劍典》。聽了盡所言,似乎一點都不當心我學上面的武功,心胸開闊至此。這亦不難理解為什麼跟淨念禪宗沒有多少關係的大德禪師,學的卻是最為純正的「淨念禪功」了。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雖然小友是身具純淨的道家真元,但是禪境之高,就連貧僧也看不通透。貧僧心有所喜,不知道小友可否一教?」大德禪師字字珠璣,玄奧非常,但卻不妨礙在場的兩人理解。
我看了看佛像前那把斑駁的古琴,微笑道「若是大師不介意,希文願以絲絃傳義。」
眼前人影閃動,剛剛坐在蒲墊上的了盡已經打了來回,手中拿著的正是那把古琴「早就有聞希文操琴舉世無雙,傾倒天下才子佳人,今日有幸得你自薦奏曲,貧僧乃是求之不得。」
大德禪師也笑道「古有佛祖拈花授道,今有希文操琴傳義,大德已經等不及了!」
絃樂聲起,在這開闊的佛塔殿堂內久傳不息,這首《忘憂滌神曲》本就是我自己寫的,多年來無論是明道還是參佛,我都把個中覺悟融進了這首曲子,在今天彈奏之前,這首曲子已經被我修改了六十餘次。
禪宗精神層次分為心齋、坐忘、朝徹三種不同的境界,到也不是說哪個境界更高,而是說明修習者的修行狀態。
現在的我可以說是處在「心齋」之中,而了盡和大德禪師則處在「坐忘」的境界裡。
「咚…咚…咚…咚」
和著我的旋律,大德禪師開是敲擊起了手中的木魚。如果在一般人來聽,肯定會認為這木魚打斷了古琴優美的旋律。不過坐在塔裡的三人都是在心神境界上極高的人,自然不會被外象所蒙蔽。大德禪師敲擊木魚的節奏,隱隱的合乎樂中佛性,每敲打一次,都在我的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讓我有一種明悟的喜悅之感。
我手中琴聲越來越流暢,到了後來大德禪師也停下了手中的木魚,闔著眼靜靜的欣然琴曲。
「錚!」
古琴商音弦驀然崩斷,我們三人同時睜開了眼睛。
三人眼中都有一種極盡享受的神色,互相凝望片刻,俱都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