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是清流與濁流界限非常明顯的一個生活***,如果你只是一個安心教書,對學校各方面方針、政策不發表自己意見的教師,你的日子會過得非常輕鬆,你只需要上課時來學校,學期結束時來結算一下教學津貼,其它時候,都可以不用來,你不用理會複雜的人際關係,你的言行不用太多的小心和在意,是的,段天參加工作最初的兩年,的確是這樣的。
可是,一旦你想冒出來,你不滿意僅僅是個教師,你還想在行政上混上一混,你的這個念頭一起,你立時就會呼吸到污濁的空氣,立時能發現其實無論行政還是教師隊伍都是派別林立,利益糾纏,這時候你就得小心,要站對位置,要跟對人。
公元二○○○年六月二十八號,段天出現在J省師範大學——他的母校門口。這一天是秀雅醫學、師範、農學三所高等專科學校合併成秀雅學院掛牌成立的大好日子,這一天全校教職工齊聚一堂,共慶秀雅市跨時代的日子。
段天也準備去參加慶典形式了,但臨時突然湧出一種很強烈的渴望,渴望回到母校去看一看,這一天啊,也是他畢業離校兩週年的日子啊!
段天覺得少他一個並不要緊,於是立刻買了火車票,坐上了開往昌城的火車。
中午時分,他到了,在火車站附近吃了一盤扎粉,兩點來到了J省師範大學。站在門口,他停了一會,他看到有人在陸續的離開,又是一年分離時。
段天進校門,來到校主幹道左側是紅場,這個紅場啊,還是解放前J省師範大學的前身就修建的,她見證了這所學校五十多年來榮辱興亡,這個紅場啊,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曾有一批老教授被罰跪在此,烈日當頭,硬是有幾個老教授暈死,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再重視他的知識分子,不尊重他們的人格,這個國家就已經失去了群體的理性,陷入一種落後迫害先進的光怪陸離的荒唐時代。
段天感歎著,現在,這裡已經成為學校一個文化交流中心了,早上晚上有人教太極,交誼舞,一些小型的晚會就在這開展,英語角也在這裡,段天想起第一次參加英語角活動,終於鼓足了勇氣和一個漂亮的外語系MM開口說話了,可沒說幾句,就敗下陣了,太緊張了,退出人群的段天發現自己全身是汗。
想起這些,段天會心一笑,在紅場邊上的石凳上坐下,坐了一會,他索性躺了下來,瞇起眼睛,心頭感覺:自己似乎從來就沒離開這所學校一樣。
下午四點時分,段天溜躂到九棟,在那裡,他和他的室友一同走過了兩年。說起來,搬進九棟,還是有一場鬧事。九棟是當時學校最好的學生宿舍,學校本來同意他們在大三的時候入住的,住宿費都提高了,可是到了開學,九棟遲遲沒有完工,校方臨時決定改由新生入住,這已經引起他們這一屆學生的極大不滿,而當學校的研究生開始陸續搬進九棟已完工的部門房間時,矛盾終於激發了,憑什麼他們可以搬,我們不可以搬啊?!
於是,在一個夜晚,不可考證是哪一個學生先開始的,住在五棟,緊挨著九棟的學生都動起來,石頭紛紛砸向九棟的玻璃,還有墨水瓶,學校保衛科來了,還打了學生,更是爆發了。段天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看見校長來了,站在學生中央大力說服著,他是第一次看到校長如此的可憐狀,心頭好笑。後來結果是他們勝利了,學校趕工,大家都搬進新房了。
段天在九棟躑躅了許久,看著越來越多分別的場面,越來越多畢業生抱頭痛哭,心中不是滋味。很多房間都空出來了,他站在9-131,他們生活兩年寢室門口好一會,直到裡面出來一個眼鏡生,問他找誰,他才走開。
他要離開的時來到校門口的一尊雕塑像面前,那是一尊漢白玉大理石的,五四裝扮的女青年塑像,她眺望著遠方,希冀著什麼。
段天突然有一種強烈下跪的願望,於是他真的下跪了,這對他來說絕對是一瘋狂舉動,後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跪下了。
人有時候很難對自己的某一舉動做出合理的解釋,想是心頭蟄伏已久的潛意識在作祟吧。
反正,段天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去了,磕了三個頭,不管周圍的人以多麼驚訝的眼神望著他。
五四女青年塑像是劉和珍君,段天想起先生的話:真的勇士敢以直面淋漓的鮮血,慘淡的人生!先生是活著一個無比黑色的時代,而現代呢?當然不是黑色,也不是任何其它單一的某一種顏色。
段天面色沉重,年輕的心,渴望有一番作為的願望,卻一直被現實所桎梏著,段天遠沒先生活得痛苦,但卻深深感覺到一種無奈。
三所專科學校合併,權力之爭鬧得滿城風雨,連教師都捲進去了,到現在,只是確認了校黨委書記,校長人選遲遲沒有確定。沒有校長的合併儀式也算是少有的。
段天的奇怪之舉一一落在旁的丁振興眼裡,那時候他還是J省師範大學的副校長,他感覺到這個下跪的年輕人有一顆激情澎湃的心,他覺得他像自己年輕的那會,於是,就喜歡上這個年輕人。人與人相交,第一印象是多麼的重要。段天不知道,這個時候有個使他人生轉折的人就在旁邊,丁振興也沒想到二個月以後他就被省委組織部叫去談話,組織有意派他去秀雅學院任校長。秀雅學院只是一個地區級院校,但到那能成為一把手,自己多年來關於高校發展的思考就可以落實到實踐中去了,他已經五十多了,這可能是他人生最後一個機遇了,他要帶領一個地區級的院校走出地區,走出省,走向全國,甚至……一想到這,他就全身熱血沸騰,他彷彿回到年輕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那會兒。
丁振興來秀雅學院報到的第一天和校委成員碰了一個頭,之後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各院系的調研。
那時候真是千頭萬緒。當時學院的頭一要就是抓基礎建設,丁振興急啊,他很想去抓人事制度改革,抓教學改革,抓引進人才,這是高校的軟環境,是高校發展至關重要的,可是對於一個毫無名氣剛剛升格為學院,大多數專業都還是專科的院校,他必須要先抓好合併後學校的校園建設,沒有硬環境,根本無法進行下去。
忙碌了兩年,原本是一片荒地上建成一個大學城,硬件設施在全省範圍內是一流的,可是,丁振興悲哀發現,中國的大學校長大多精力不在經營學校上面,而是在和上級,教育部門,當地政府,銀行金融機構打交道上了。他的一系列措施並未引起學校上下多少的認可,而一次從省建設銀行成功貸出一億二千萬的事卻成功奠定他在學校內的權威。
丁振興感覺到本末倒置,卻不得不每日為這些事情忙碌,況且他還不是實際上的一把手,大事小情,不黨委書記拍板還通不過,丁振興以前是副校長,只做好自己分內的就行了,而現在是校長,感覺完全不一樣。
二○○二年上半年,黨委書記由於健康原因療養去了,就在這個時候,一份關於學校人事改革的萬言書呈現在丁振興眼前。
丁振興看得雙眼一亮,著言者和自己所想如出一轍,於是請來該人,才發現,居然就是兩年前那向雕塑下跪的年輕人。
段天沒想到校長會這麼快召見他,兩年了,他呆在教學的基層,對合併後學校各派別鬥爭之流弊深有感觸,他想,必須要有一種力量打破這種派別,使人、物資源重新融合在一起,重新分配,同心同德為學校建設出力。
於是,在學校人事制度草案廣發各院系討論時,在校長強調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談話精神下,段天意外地出現在校長助理這個位置上。
競爭上崗,合理分流,穩定過渡,是那一時期叫的最多的口號。
經過多方的調研,全校院系經過調整。這次調整並沒有什麼新意,只不過是在確定學校大致發展方向情況下,對學校已有資源的一種優化組合,使得重點突出。而此舉所深含的意義就在打破過去師專占主體的一種格局,因為三所院校以師專的學科多,合併後學院下的學院也多,院長也就多了,這樣一來,容易形成派別勢力。
這場院系的調整並沒惹多大的風波,因為是大勢所趨,緊接著段天進行了大刀闊斧地人事制度改革,進行全校各部門各崗位競爭上崗聘任制,打破教師、行政、後勤的界限,只要你覺得勝任,就可以去競聘其中任一崗位,一下子,學校熱鬧開了,問題也就來了。
段天頂著壓力,教師隊伍基本沒有動了,除了個別靠走關係混進教師隊伍,實在無能力完成授課任務的被辭退之外,其他人基本還在原來的崗位。並不是教師隊伍沒有問題,只是在秀雅學院師資不穩的情況穩定是必須的。
與二○○三中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的那場改革相反的是,他們居然就一開始拿行政人員開刀。究其原因,是不動刀不行了,行政人員是如此之多,校長親自拿來每月發放的工資表才知道,自己的學校每月是承擔著多大的負擔,還不計算這些人在其任上所做出的「負貢獻」。
改革委員會有相對溫和的措施,對碌碌無為,或者不願呆原崗位有一定工齡的實現自願內退,一下子內退了一大批人,空出了許多崗位。
最棘手就是原來靠各種關係混進來的某某子女們,段天經過考察,不合格的辭退,給一年工資,這一年時間你可在學校任何崗位聘,若還聘不到,則正式辭退,三年開一半的工資,最後徹底脫離與學校關係。
就在這時,校書記回來了,立時召開一個黨委會議,各種受改革壓制的力量齊齊反彈出來,會議上,校長丁振興受到孤立。
不久,除了幾個後台不是很硬被辭退之外,原辭退的紛紛還回,有的還是原崗位,有的塞到校圖書館去了,改革沒有徹底,體現不了公平,就在這種狀況下,段天為緩解校長的壓力主動提出辭去校長助理職務,重新回到教學崗位。
可是,回到教學崗位的他,還想回到從前那種清流生活是不可能了,他得罪人太多了,就連他去圖書館借書都沒人搭理他。那兩年是無比鬱悶的兩年,而校長丁振興帶領學校艱難地前。
追憶往事,不勝感懷。
深夜,秀雅賓館三樓一標準間內,段天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回家過年,聽到敲門聲,段天起身拉開門,看到校長丁振興一個人站在門外。
段天有些激動,這個五十多歲,有些禿頂的男人這麼晚還來看他。
丁振興雙眼略顯得有些疲憊,但一進來就有力地握著段天的手,說道:「段天啊。」
段天把校長讓進屋內,丁振興上下看了看段天,說道:「段天,看你精神還不錯,看來在楚天大學呆的不錯。」
段天端過泡好的茶,說道:「丁校長,是還不錯。」
丁振興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學校還是留不住人才啊,不過,還是非常歡迎你能回到秀雅學院來啊。」
段天笑了一笑,說道:「人生境遇,很難說,現在惟有做的是時刻準備著。」
丁振興凝視著段天,說道:「好啊,段天,志當存高遠,相信會有你更廣闊的天地,不過就我言,無論你在哪裡,還是希望你能為中國的高等教育事業做貢獻,這一塊太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了,現在的人,算得上的人才的,沒貢獻之前就講待遇,講工資,試想,我們這樣一個地區院校,地處欠發達地區,這方面是很難吸引人來的。」
段天說道:「丁校長,你是話有所指啊。」
「是啊,我今天剛從北京回來,跑教育部的關係。」
「還是跑本科的事?」
「是啊!」
秀雅學院要在二○○八年通過國家教育部的本科院校的驗收,若通不過,就很難談學校的什麼發展了。
丁振興歎道:「唉,中國的高校校長就是這樣,無法抓學校內的各方面的建設,一天到晚的跑關係,若不給教職工給學校爭取來貸款,爭來科研項目,完成學校各方面的檢查和驗收,是站不住腳的。跑了這一趟,順便走了一些關係院校,希望能從他們那引進優秀的人才,但是很難。」
段天說道:「丁校長,我倒有一個想法,關於吸引人才的。」
「哦,說來聽聽。」
「就我們學校目前狀況而言,並不具備吸引高級人才的條件,所以,空列出什麼一百多米的住房,十多萬的科研資金是沒有用,人家可以開出更高的條件,我們不如就做中低人才。」
「怎麼講?」丁振興問道。
段天說道:「吸引名牌大學的本科畢業生,甘願做他們的跳板。去年我考上研究生的時候到學校辦各項關係非常之麻煩,這還好,因為我是過了五年的服務年限的,看到其他考上,沒過年限的辦關係就非常困難,可是,最終他們都辦成功了,是因為他們都給了主管人的好處,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了。雖然,我們學校師資弱,但靠強留是留不住的,現在本科畢業找工作越來越難走,如果我們學校提供這樣一個緩衝帶,歡迎他們來我們學校,完成一定的教學工作量,他們走,考研究生,一樣真心實意地歡迎他們走,不但歡迎,還鼓勵,獎勵。丁校長,你看看每年考研究生越來越多就知道現在的就業形勢了,所以,我們要抓住這個機遇,歡迎他們來,不要給他們要在我們這裡工作一輩子的感覺,這樣人家是不會來的,來去自由,那麼我們學校的師資在助教這一層就能不但得到新鮮血液,各大高校的優秀本科生到來,應該對我們原有的教師產生一個良性的影響。丁校長,你也知道,其實做的多,拿的少是助教這一層,他們的教學經驗和效果是不能和老教師相比,但他們易與學生溝通,思維反應敏捷,能跟進學科發展的新方向,這又是他們的優勢所在。」
「好啊!」丁振興一拍大腿,說道:「這個主意好。」
段天說道:「就是要給人才一個來去自由的寬鬆的環境,全校上下形成一個共識,來了再說嘛,再通過各種感情聯絡,或者介紹女朋友之類使之穩定下來,最好這些寫進合約裡去,白紙黑字作為保障。」
段天說到找女朋友時,丁振興哈哈笑出聲來,說道:「段天,我想你走就是因為組織沒有給你介紹女朋友,沒有幫你成家的緣故吧。」
段天臉一紅,說道:「那不是,那不是。打造來去自由的寬鬆環境還是第一步,最後還是要落實在打造適宜人才工作,生活,創業的環境,這個環境出來,高級人才就能吸引進來。現在交通越來越發達,信息時代,在我們這裡依然能做出好學問來的,而且一定程度上可以減少像來自社會對人才工作的干擾。」
這一夜,兩人為高等學校的發展聊了個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