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唱事件引起校方高層的高度重視,雖然整個過程是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的,有些校領導卻深表憂慮。
這些領導,不信任任何無組織、無計劃的集體活動,他們擔心一個不慎,就有可能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亂子來,站在學校管理者的立場,這樣想似乎無可厚非。
在他們的推動下,學校下了決議,雖沒做明令禁止什麼,但反覆強調新生入校後學生管理工作的重要性,語氣很是強烈。
雖然與會者也有人表示這是否大驚小怪了,民工與大學生的對話與交流,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是,這樣的聲音,在會議上顯得太過微弱了。
決議下達,各個系部的學生科立即抓緊學習、落實。
舒夜開完了會之後感覺很不爽,文藝委員姚雪已經向她激動地匯報了當晚的事,自己班上的這個老男生——林曉,終於還是鬧出了亂子來。
晚上,舒夜撥通了林曉宿舍的電話,卻沒人接,一連打了好幾個,都沒人接。她急,差點急瘋了,林曉在工地上的事,只有姚雪他們知道,舒夜已囑托姚雪他們千萬不要說出去,若是學校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學生,說不定要受處分的,作為輔導員,是有責任保護自己學生的,可是,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學生偏偏就不在。
舒夜突然想起來了,看來自己是急糊塗了,姚雪說過林曉晚上會去上工地打工的。想到這裡,舒夜心又軟了,看來他真的很困難,否則,那樣重的活他怎麼幹得了呢?
巨蟹座的舒夜,潛藏的母性被激發出來了,她覺得非要馬上找到林曉,和他再好好談談,他的困難一定要馬上幫他解決。
林曉並不知道校方做了什麼決議,即使知道,他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他的身體早已適應了這繁重的勞動,揮汗如雨,和大伙齊聲喲喝,這是實實在在的建設,林曉感到發自身體及內心的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意。
他幹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被秦大海叫住,他說:「林曉,有人找!」林曉轉過臉,看到站在樓梯口的舒夜。
舒夜站在那,一個曼妙無比的剪影,身後由樓口燈投射而背景變成一片橘黃,剎那間,在林曉心頭,感覺到一份驚心動魄的美。
「林曉,你小子有福氣,又一個漂亮小妞來找你啊!」身邊的漢子笑喊道。
林曉尷尬地一擺手,忙跑了過去,說道:「舒老師,你怎麼找到這?是姚雪他們告訴你的吧。」
「你什麼時候幹完?」
「哦,十點半。舒老師有事找我的話,我可以先請個假。」林曉看出輔導員來者不善。
舒夜一點頭,林曉轉身跑回去,和秦大海說了幾句又跑了過來,有人開始吹起了口哨,舒夜覺得自己臉又不爭氣的紅了,忙轉過臉,先行下去了。
二人一路無話,來到林曉的宿舍,待坐下,舒夜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忽然想起小說《平凡的世界》,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田小霞,而對面這個攬工漢子,正散發濃重汗味的漢子就是孫少平。這種感覺只是一下子,很快就過去了。
舒夜甩了甩頭髮,說道:「林曉,說說你吧。」
「我?我有什麼好說的?」林曉嘿嘿地笑道。
不知怎的,舒夜覺察到林曉的笑有幾分狡意,心中暗惱,嘴裡說道:「今天學校學生處通知我們開了一個會,要求我們加強新生的管理工作,你知道為什麼會突然來這個嗎?」
「是因為昨晚的事?」林曉略顯小心地問道。
舒夜一點頭,看來這個男生是不乏政治敏感度的嘛,「是的,其實就是因為昨晚的事,雖然並沒有什麼,但畢竟是鬧了一場,學校怕長此風,怕不可收拾,所以才下了一個加強學生管理的決議,要是他們知道工地那帶頭唱的是你,也是學生的話,可能會處分你的,你知道嗎?你上大學很不容易,應該珍惜自己。」說到後面,舒夜有些激動了。她已經明白,這個男生生活的艱難可能遠超出自己的想像。
林曉並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接下來,舒夜說了許多苦口婆心的話,說著,突然聽到水「嘩啦」的聲音,是沖廁所的聲音,段天從衛生間出來了。林曉找到話了,問道:「段天,怎麼沒上圖書館了。」
「唉,別說了,沒找到位置,到教室裡轉悠了一下,突感無趣,就回來。本來我不想出來,沒想到你們聊這麼久,受不了,就出來了,呵呵。」段天一臉沒正經,不熟悉他的人,斷不會想到這書生般的人實際也有非常詼諧一面。
段天也沒覺得自己多餘,搬了一張凳子坐下,樣子變得非常嚴肅地說道:「舒夜同學,剛才你說的話我聽到了,我想問你一句,你作為輔導員,是希望做一個有個性的輔導員呢?還是只做一個傳聲筒?」
段天話裡帶了刺,舒夜臉上當時就沒見好色,這人橫插一槓,算哪門子事啊。
段天裝作沒看到,繼續說道:「什麼屁大的事啊,不就是對唱嗎?我看是好事,中國發展到現在,各階層越來越缺少對話,這是危險的信號。昨晚的事,依我的意見,是可以大做文章的,其中包含了巨大的意義。我們許多出生與土地長於土地的學生考進大學的目的就是為了背離拋棄土地,這正常嗎?舒夜老師,若是站在同學的立場,你也會參加昨晚的活動的,我也在外面聽了,那是很好的一種感覺,久違的感覺,為什麼學校的官僚們總是害怕這害怕那的,總是以穩定的名義來抹殺學生快樂的天性呢?」
對於段天的話,說實話,舒夜內心是贊同的,但她現在是輔導員的身份,她必須要為自己的學生考慮,她說道:「段天同學,你說的輕巧,你瞭解林曉嗎?他上這個大學有多麼不容易啊,他這樣不會保護自己很容易毀了自己的前程的,這裡畢竟是學校,社會上任意妄為的行為習慣是不能帶進來的。」
段天嘿嘿一笑,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說道:「舒夜老師,你以為,林曉現在被開除,他會一哭二鬧三吊?我想,那絕不是他,他會走得非常瀟灑的。」
林曉依然沒說話,笑著望著段天,心頭泛起一種知己的感覺。
段天說道:「大學裡的規則就應該是給天才空間,給中才方向,為庸才定規則。」
剎那間,舒夜發生自己其實對林曉根本不瞭解,而眼前這個段天的話句句說在理上,舒夜覺得再多說下去,簡直是對自己智慧的一種侮辱,於是說道:「既然這樣,我也不多說了。」站起身就想走。段天說道:「舒夜,別走啊,我聽張勇說你是經濟系的才女,正想請教一些關於經濟學的問題了。」
「哦,是嗎?」舒夜來了興趣,「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高等教育專業吧。」
「哈,舒夜老師,經濟乃上至國家下至個人的頭等大事,現代社會,豈能不略知一二,要知道,市場大多是由沒經濟知識的人構成的。」
張勇推門進來,正聽到這話,說道:「好,我喜歡聽,當年舒學姐楚天第一辯的風采小弟我是猶然在目啊。」
段天表現出狂勁,說道:「舒夜,若是純語言之辯,我可不奉陪。」
段天的囂張表現終於讓素養極好的舒夜來氣了,說道:「那也是我所不屑,要辯,當然是真理之辯。你說個題目吧。」
「那就房地產吧。」
段天一說到房地產,林曉也來了興趣,張勇則表現得興趣乏陳,嘟囔道:「不談文學,愛情之類的嗎?」
討論出奇的熱烈。
段天說道:「現在很多經濟學家空談房地產對國家GDP做了多少貢獻,卻不知道那是資本從創造力最豐富最具個性的大量個體手上,流向創造力缺乏,目光短淺,只圖近利的房地產產業上,這會降低整個國民經濟的創造力………….」
舒夜大奇,楚天就學生這個層次而言,很少能有和她爭鋒的人物,不想這教育系的段天卻能和自己爭論一個棋逢對手,他的說法並不很專業,但往往在理,而旁的林曉時不時插上的一句話,往往切中要害,舒夜更有一種目眩之感。三個人熱烈的討論當中,惟有張勇在一旁覺得沒味道,直想打瞌睡。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舒夜一看時間太晚,雖然意猶未盡,但這麼晚還停留在男生宿舍多有不妥,段天看出舒夜的意思,笑道:「舒夜同學,怕什麼,討論一個通宵又何妨。」
舒夜站起身,說道:「我沒這麼灑脫,不如我們找一個時間一起上我導師陸聞家討論。」陸聞是國內著名的經濟學家,在金融資本,房地產市場有很深的造詣,段天早聽說過他,而林曉從前在房地產界混,對這位泰斗樣的人物更是耳熟能詳。
段天說道:「好啊,早聞大名,正好我也想去拜訪一下。」
一場爭論下來,林曉驚訝於段天的學識淵博,縱橫各學科,幾無限制,而段天對林曉所具有的經驗以及在此基礎上產生的真知灼見也刮目相看。
兩人在舒夜和張勇走了之後大有惺惺相惜的感覺,又聊了許久,直到東方肚白。
舒夜談心沒成,卻意外獲得當年本科大學時代參加辯論時的亢奮。她很贊同段天,在一種平等對話爭論當中獲得學識,古板的課堂灌輸早是她心中所唾棄的。
說起來,舒夜是幸運的。她的許多觀點與導師陸聞是背道而馳的,但陸聞總是謙和地容忍她,就這點,陸聞贏得了舒夜的尊敬,現在許多的導師都只希望聽話的學生,容不得有不同意見。
而在與導師一年多的交往中,導師的博學、謙遜、待人溫和、幽默風趣,越發讓舒夜崇敬,這種崇敬表現在她越來越願意與導師陸聞接近,不僅學術上的請教,甚至生活上的一些事情,需要判斷時有時舒夜也會向導師請教。
與導師在一起感覺很輕鬆。
在系裡,教授陸聞的儒雅風度很是受系裡女生喜歡,據說,從前有過攔著陸老師在路上表白愛意的女生。
讓我們筆鋒一轉,就說說這個還算年輕的陸聞教授吧。
陸聞最近比較煩,他腦海裡舒夜的形象總揮之不去。
他今年四十二,還年輕,老婆溫柔體貼,但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嚴謹而傳統的陸聞的從教生涯以來,可以說一直拒絕各種優秀女生的求愛,或直接或隱晦的,他都很理智地應對了,他要在學術上有所建樹,就不能搞這些東西,就需要心無旁騖。
可當舒夜對他有一種願意與之親近的感覺的時候,陸聞如古井一般的心終於波瀾興起了,他寬容地由著這心愛的女弟子沒大沒小地和自己辯論,而事實上,瞭解陸聞的人知道,他在學術界是出奇的執拗和不肯聽從他人意見的。
然而,陸聞終於在女弟子帶來兩個男生和自己辯論時失態了!
失去一位泰斗原有的風範和氣度。
他是一直認為房地產經濟形勢看好的主力經濟學家之一,若是平輩學者,雙方拍桌子瞪鼻子無傷大雅,可來者是兩個後輩,即使他們優秀得令自己吃驚,主張與自己相左,自己也沒必要那麼坐不住,失去一個大家應有的風範,那麼急不可耐而缺乏理智。
陸聞懊惱極了。
等客人走了,陸聞跌坐在沙發思前想後,終發覺自己為何如此表現了。
原來這兩個青年,舒夜是那麼推崇,言語眉目都表現出一種莫名的興奮,那一刻,使得陸聞意識到自己和女弟子是有差異的,她和那兩個青年站在一起才是般配的,潛意識意識到這點,言行才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的。
走出陸聞家,林曉和段天笑不做聲,剛才教授的表現就像有人踩著他尾巴一樣,全不同他們來之前對教授的預計。舒夜也悶著頭走路,心裡詫異萬分。
林曉回想適才在教授客廳裡一幕幕,覺的出教授看舒夜老師的眼神不對,林曉明白了,他對男女之間的莫名情愫太敏感了,他知道,這個教授,是喜歡上自己的學生了。所謂教授喜歡與學生的自由爭論,無非是想和她多呆一會而已。於是,這個自己一直想見的房地產學界的泰斗的光輝形象,剎那間,在林曉心裡一落千丈。
林曉暗笑:教授也是人,也不能免俗,看來,自己的這位舒夜老師有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