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鐵奴被困已有七日,蕭字旗雖然被楊應麒稱為「滑溜」,但這次仍然失了手。宗翰畢竟是蕭鐵奴的主帥,主帥要出賣部下,部下防得了一千回,也防不了第一千零一回!而宗翰設下的這個陷阱也確實巧妙:就在蕭鐵奴進軍極為順利,萬萬想不到背後主力軍會抽腳時,完顏希尹忽然抽腳沒來會師,致令蕭鐵奴成為一支孤軍。
本來夏人集結在這牟那山附近也只有三四萬人,想困住蕭鐵奴的七八千人馬並非易事。但偏偏完顏希尹又把和蕭鐵奴會師地點走漏出去,讓夏人猜到了蕭鐵奴行軍的路線,中途伏擊,蕭字旗傷亡過千,最後背靠烏梁素海,憑借左丘山右大湖的地形這才穩住敗勢。但這個地方有利於防守,卻也是一個死地!夏人在三個出口以重兵團團圍困,蕭鐵奴組織精銳衝擊了三次都無功而返!如今軍中口糧已盡,前日便已開始殺羸馬病馬傷馬。但到馬匹只剩下四千匹時,蕭鐵奴便下令禁止殺馬了——這四千戰馬已是他最後的本錢,如果連這也保不住,那他就算讓士兵們吃飽了飯也絕無衝出重圍的力量了。
「六將軍,」蒙兀兒道:「你看完顏希尹那廝什麼時候能到?」
完顏希尹?他還會來?蕭鐵奴從一開始就不這麼認為,不過他不能說!有援軍也是讓將士們撐下去的心理因素之一,如果讓兵將知道後方中軍已經將他們出賣,恐怕士氣馬上就會崩潰!
「再等兩天吧。」蕭鐵奴說,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得再忍一忍。現在夏軍一點破綻也沒有,強攻衝出去的試圖已經被否定了三次了。如今蕭鐵奴需要一個變數,他要把最後的希望和最後的力量儲蓄起來,以待有變。這個從小在邊疆爬滾著的馬賊,知道忍耐的重要性!
「可是,我們沒糧了啊!」盧彥倫的臉已經完全乾枯了:「若是不殺馬,今晚大夥兒就得餓肚子了!」
現在蕭字旗不能餓!一餓就沒力氣,沒力氣就沒法堅守!可是馬也不能再殺了!
「放心,今晚我會有吃的。」蕭鐵奴道:「你先去把我們軍中傷的,病的,還有來敕勒川後才收的人檢點一下,然後把名單拿給我看。」
盧彥倫應命去了,臨走前忽然回頭道:「六將軍,我們熬得這麼辛苦,到底為了什麼?」
蕭鐵奴心頭一震,是啊!自己為什麼?當初答應老大,是不是本身就是一個衝動的錯誤?自從自己「背叛」以來,漢部進退兩難的問題解決了,北國糾纏不清的死結解開了,幾個兄弟都得到了相應的好處,唯一沒得到好處、反而陷入絕境的就只有自己!
「我錯了麼?錯了麼?錯了麼?」
他遙望天空,漠南的天空是乾淨的,乾淨得揉不進任何渣滓!「我原來以為自己一定可以自保的,誰知道我還是高估了自己!我原來認為老大會守信的,可現在……老大真的會守信麼?如果我這次死了,那什麼都不用提;可如果我這次能活著出去,老大會守信麼?」
他猶豫起來。
「如果我死了,那什麼都不用說!可如果我活下來……我還能相信誰?」
他懷疑起來。
在七兄弟裡面,蕭鐵奴是最沒有安全感的,這也是他經常游離在其他兄弟之外的原因。即使和歐陽適交好,但他從來也不認為歐陽適足以交心。
結拜之後的那段將近十年的相處,讓他漸漸相信折彥沖的武德、曹廣弼的義勇和楊應麒的智慧。可是今天,他忽然覺得折彥沖未必是值得相信的,「老大太狠了!」他忽然覺得兄弟裡面也許反而是老二可信一點,儘管老二和他的理念南轅北轍,但「老二至少有點迂!」
這真是諷刺,以前蕭鐵奴最看不慣曹廣弼的迂,因為當時他正處於順境,所以曹廣弼的迂礙了他的事,但現在他陷入了絕境,才忽然現迂腐者的可愛。
跟著他又想到了楊應麒,「這件事如果換了老七來,他會怎麼辦呢?嗯,如果由他拍板,事情一定會搞砸!這種動輒死傷百萬、諸國滅亡的事情,他下不來決心。」蕭鐵奴認為楊應麒的心腸太軟,感情太多,這兩樣東西不是一個領袖該擁有的,「他見不得死人,有些事情他明知道不死上些人幹不成,他也把事情安排了,可安排後居然還難過!」
蕭鐵奴見過楊應麒消沉時的樣子,當時他看著冷笑,但現在卻有些笑不出來了,他忽然想:「如果老大要我死,殺了我之後恐怕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如果是老七來安排這件事,殺了我之後大概還會為我難過很久……嗯,他會難過,也許不用等殺了我以後,在動手之前就會難過,不過難過歸難過,他大概還是會動手!」
蕭鐵奴不是個好人,在他眼裡,他認識的所有人裡面也沒有一個好人,分別只是:「老二努力想做一個好人;老七像是一個好人;老三盡量不碰可能會變成壞人的事情;老五是個直腸子的人,或許認為自己做的就是好人;老四呢?他就是想裝成一個好人估計也裝不像,和應麒相比他太笨了!至於老大……嘿!壞事都讓我做光了,所以他也就不用做壞人了。」
這個晚上他覺得很孤獨,這讓他想起自己被折彥沖楊應麒打敗後困於狼群中的那個夜晚。那個夜晚他是真正的山窮水盡,在狼群的圍攻中本能地朝可能得到援救的地方逃去——在那裡有他的敵人,可就是這些敵人救了他,而且最後還和他成了兄弟。
「現在呢?還有誰來救我?」
沒有了,沒有了,折彥沖被軟禁,曹廣弼回了大宋,楊應麒也遠在千里之外——更何況,就算他們在附近,他們會來救自己麼?蕭鐵奴沒把握——他對兄弟們沒有信心。
日已西斜,蕭鐵奴的肚子咕嚕一聲,他餓了,他手底下的兵將也餓了。
「該做正事了……」
他站了起來,暗中吩咐心腹行事,然後便召集全軍,說道:「這次我們落入夏人的陷阱,大家知道是為什麼嗎?」
開始餓的兵將們紛紛大叫道:「為什麼?」
「因為我們中間,出了叛徒!」
「嘩……」
喧囂過後,蕭鐵奴道:「如今叛徒已經拿住了,大家說該怎麼辦?」
眾兵將紛紛叫道:「宰了!宰了!要不然還得了的!」又有人說:「宰了?那太便宜他了!我說應該把他們挫骨揚灰!」
「不錯!」幾千人紛紛道:「挫骨揚灰!」
這時不知誰說了一句:「挫骨揚灰太可惜了,我說應該把他們的肉剔下來,心肝挖出來,煮了,吃了,這才算解了心頭之恨!」
這話一出口,現場到有幾百個肚子一起響了起來,許多人叫道:「對待叛徒!就是吃了也活該!」
「就是!活該!」
「好!」蕭鐵奴一揮手,心腹兵將便帶了數百人押到低地,蕭鐵奴手一指道:「這些都是叛徒!」
一見叛徒居然有好幾百人,幾千驕兵悍將一時間竟然都靜了下來,腦袋靈活點看到這些「叛徒」裡沒有一個蕭字旗的核心兵將,全部都是最疏遠的蕭字旗新人,以及一些在軍中沒有影響力的傷號病號,隱隱已經猜到蕭鐵奴要幹什麼了!
果然,蕭鐵奴道:「今天我就要處決了這些叛徒,讓大夥兒吃頓飽的!大家說好不好?」
幾千人中有幾百個聲音轟然應好,蕭鐵奴手一揮,自有心腹兵將押了這些蒙了眼睛、塞了耳朵、捆成一團的「叛徒」到後方營帳去,分批殺了下鍋,殺不完的便先用湯水養著。當晚蕭鐵奴帶頭動筷,幾百個最野蠻的兵將想也不想,抓起煮熟了的肉就吃。其他人身處此境,慢慢地也跟著吃,只有幾百人無論如何吃不下,但到了第二天實在餓得不行,又怕沒了力氣也成為軍糧,只好跟著吃了。
就這樣,蕭字旗熬了下來,雖然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久。